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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露垂头,看见自己纤长的脚和丰满的羽毛,心知肯定不是羽翼未丰的幼鹤时期了,且身体还是不能化作人形的状态,所以肯定是还在清蕴宗时的某段时间。   想到这里,玄露张望了一圈。   她刚刚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仙鹤面孔,但因为仙鹤寿命极长,不出意外几百年内都是同一群小伙伴,难以分辨具体的时间。   还是得从仙门弟子身上找点线索。   恰巧,谈话声由远及近,几个负责鹤居清扫的弟子结伴走来。   要是在这里被发现会被赶到湖里,玄露轻巧地躲到竹林后,仰起头,仔细聆听他们说的内容。   “今日的问仙典仪你们去看了吗?据说这次有好几个天资卓绝的……”   “哪有空啊,真要去了竹舍都洗不完。”   “明日起就要测灵根了,测完灵根便是入门大会,大会要进行三日,要不我们干快点,到时候去凑个热闹?”   “……”   玄露在一旁安静地听完,一时有些怔愣。   她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男主上山的日子。   不出意外,不久之后,她就可以见到男主了。   嗯……男主……   说到“男主”这个词,玄露就不禁想起自己辛酸的上一轮穿书。   玄露本就是一只仙鹤,准确地说是灵鹤,还是已经能化成人形的那种,在原本的世界被敌人暗算,等再次醒来,她就发现自己换了一个世界,还变成了一颗仙鹤蛋。   随着破壳、成长,她发现这个世界同样灵气充足,但这里的仙鹤竟然与人类修士在一起生活,还能当修士的坐骑帮手什么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骄傲的仙鹤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发现了这一点的玄露本想撂挑子走人,找个清净地方独自修行,但当她跨出清蕴宗地界的时候,脑海里就突然闯入了一个声音。   【任务:保护男主存活。】   【最终奖励:离开(本世界)。】   【任务限定时间:永不失效。】   听到这个声音,玄露态度严肃起来。作为一只修行高深的仙鹤,她一下子就发现这道声音不是出自于“心魔”或者什么奇怪的灵器,而是“天道”。   天道,是一个世界里最为基础,也是最为严苛的限制。   于是玄露当场折返回云水顶,决定完成天道给予的任务。   但这之前她想问问:这书的男主是谁?   是的,玄露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本书里,但她完全不知道这个有幸被自己保护的“男主”姓甚名谁,身处何方。   不过问题不大。   自那五十年后,她找到了自己觉得是“男主”的人,勤勤恳恳地跟在对方身边。结果又五十年后,一名叫沈宴淮的弟子来到清蕴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男主“沈宴淮”已出现。】   【奖励书籍:《入魔》。】 !!!   纵使隔了那么久,玄露也无法忘记自己那时候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哔了狗。   她几乎颤抖着把书读完,把剧情记住,然后开始了漫长的征程。   她成功了,但又好像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玄露想过很多种,唯一没想过的,就是像现在这样……   她又一次回来了,回到了沈宴淮刚刚上山的时候。   哪怕时隔这么久,她的记忆也从未消退过,在能化形说话后,她气不过自己找错了人,缠着沈宴淮问了好几遍他t到底什么时候上的山,得到的回答与《入魔》出现的日子一致——在问仙典仪这天。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云水顶,玄露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   她明明成功保护了沈宴淮,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虽然没法看到沈宴淮接下来会怎么做,但她可以肯定,其他招数危及不到沈宴淮的性命了。   不是她无脑吹捧这个与她相伴许久关系密切的男人,而是她无条件相信对方。   他可是魔尊。   能与修真界三大仙尊对抗而不落下风的人,自保的符法满身,就算防御用的灵器被摧毁转眼也能拿一个新的出来。   但要问为什么这么强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剧情。   想起轮回前最后那一战,玄露不禁背后发冷。沈宴淮那么强的人,在那场对决中却遭遇各种异况,仿佛被命运推着来到生死一线的悬崖边。   她曾督促沈宴淮变得很强更强再强,以此与剧情对抗,但事实是——不行。   天道和命运要沈宴淮死,而她的任务只有一个。   所以,她的任务失败了吗?   “我就说我刚才没看错,这不是还有一只么。”   “嚯,真的啊,你眼力可真好。”   “怎么藏这儿了?不小心钻进去的?来来来。”   刚刚走过去的弟子又掉头回来了,其中一人拨开六尺来高的竹子,朝玄露招手。   几个弟子都是平日清扫鹤居的,看着很面熟,生性再机警的仙鹤都与他们很相熟了,不会害怕他们靠近。   玄露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从竹叶密布的间隙里走了出去。   浑身上下只有黑白红三色的鹤,羽毛亮得仿佛浸润了一层油光,身量比大部分鹤都小上一些,它的身姿优雅轻盈,气质清冷灵动,一双清透的眼睛望过来,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   看到玄露,几个弟子登时就笑了,“是你啊。”   在被真正的主人赐名之前,分清每只鹤只能靠编号。   清蕴宗的仙鹤数量何其之多,玄露能被人记住,除了她身量比普通的鹤要小上一些,还有左眼瞳仁里带着淡淡的金色莲纹——这还是刚破壳时负责照顾她的弟子发现的,最初以为是蛋里自带的眼病,后来发现无碍,也就当是天生的胎记了。   而且过往百年,玄露在鹤群里都是最特立独行的那只,被记住也不出意外。   玄露点点头,叫了一声。   其中一个弟子示意她去湖边玩,“那边有好吃的,快去吧。”   玄露撇嘴,虽然不能化形的她还做不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不说在曾经的世界她已经辟谷了,自从吃过人类的美食,她对那些又生又腥的鱼虾也就没了多少兴趣。   不过现在嘛……   玄露朝几个弟子点了几下头示意,扇动翅膀,身体轻轻一跃,整只鹤就腾跃到半空,朝湖中飞去了。   留在原地的几人咂嘴,“小九向来不怎么合群,不知道哪个新师弟会选到它,但愿是个好相处的。”   “若是遇见不上心的,我宁可鹤居一直养着小九儿……”   玄露住在鹤居第九间竹舍,小九是弟子给玄露取的昵称。至于为什么不给第九间竹舍的其他鹤取名为“小九”或者“小九杠一”?只因为那些仙鹤长得属实差不多,哪有玄露有特点。   但鹤居本就不允许养鹤弟子私下给鹤起名,这样容易让仙鹤听习惯了,不再听新主人的话,也就私下叫叫罢了。   此事,玄露就装不知道。   走进湖里,玄露却调动不起多少兴致——无论是谁,对着同一片湖看个上百年都要麻木。所以她也弄不懂鹤居的小伙伴们为什么一直不腻,日日在里面玩得兴起。   或许是真的享乐其中……玄露看着周围无忧无虑的仙鹤面孔,内心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艳羡。   就她多活了一轮!就她忙忙忙了这么多年!要不是那个破任务,她也可以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鹤,安安静静苟在清蕴宗,待到一日功成,化形飞升,岂不快哉?   可惜……   玄露磨牙。   没有牙。   但她转念一想,都回来了,却还没有受到天道的指令,回来的时间也与上一轮不同,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上一轮的任务完成了,这次是天道补偿她?   那太好了!   玄露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决心这次定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心情立刻美滋滋的了。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游湖活动结束,鹤群被弟子唤回鹤居。   天色渐晚,霞色披拂,戌时之后鹤居便不再提供食物,只等太阳一落,全体睡觉。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听不太清的声音在竹篱外响起,伴着清浅的笑意,似乎与负责鹤居的弟子聊得正开心。   这是极为少见的,鹤居的弟子一贯不爱与其他峰的人打交道,对外人更是没什么好脸色——这种陌生疏离是自发为了保护鹤群,坚决提防外贼。   鹤群也注意到了这与往日不同的异样,纷纷仰头观察,好奇外面是谁在说话。   渐渐地,这声音近了。   “沈师弟当真如此想的?”鹤居弟子语气中全然是惊讶,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亲熟。   “是。”那道声音越发清晰,“我志不在问剑,上山前曾多番打听宗内各峰所长,最终是觉得……御灵峰更合我心意。”   脚步声停,一袭粗简的青布衣衫映入眼帘,清俊的面孔尚带着这个年纪的青涩,继而是一双含笑的眉眼。   咚。   玄露的心脏好似被紧紧锤了一下。   一张过分熟悉又有些陌生了的面容,她几乎记不清看了多久,却怎么都不会忘记。   玄露出神地望着对方,在鹤群里很安全,不会被发现,所以她大胆地打量了他一遍又一遍。   沈宴淮……   玄露难以形容此刻心底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任谁带着记忆回到最初的地方都不会太平静,更何况时光逆转,一切都回到原点,所有经历也只有她还记得……她只能努力平复自己,不露出任何端倪。   怀念是真的,毕竟她曾与沈宴淮相处过那么长的时光。   但在怀念之前,玄露发现了两个问题:   首先,如果没记错,她今天不该见到沈宴淮。   还有,御灵峰个鬼!沈宴淮不是要去问剑峰吗?他是未来的问剑峰首席啊!! 第2章 玄露:我对这个情节记得很……   若问天底下谁最了解魔尊沈宴淮,玄露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从清蕴宗一路走到魔界,沈宴淮身边的人死死活活换了无数,唯一一直在的,就是玄露。   她亲眼看着沈宴淮成长起来,长久的相伴暂且不说,光是《入魔》一书将沈宴淮从头到脚的详细介绍,玄露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玄露甚至还记得,曾经刚领到她的沈宴淮是如何笃定又期待地诉说:“我此生夙愿便是能在问剑峰有一席之地,修得大道。”那时少年笑得温和,双眼却熠熠生辉,好似散发着天底下最明亮的光。   理想是好的,事实嘛……   她了解沈宴淮到底有多想去问剑峰,因此,“想去御灵峰”这句话从刚上山的沈宴淮口中说出来就很怪。   玄露忍不住沉思,重来一次,很多细节不能保证与原本一模一样。即便原本三日后才能见到的沈宴淮今天就出现在了她面前,也不能轻易断定这不正常。   但是直接从观念上改变的……真的正常吗?   正思索着,就听见另一个鹤居弟子惊讶道:“你竟想来御灵峰?哈哈……沈师弟莫觉得我怪,来清蕴宗之人,冲着问剑之名的更占多数,我还是头一遭看见要来御灵峰的,属实太惊讶了。”   的确。   倒不是说御灵峰不受青睐,清蕴宗作为三大宗门之一,无论哪一峰都让人心向往之:五峰峰主都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大能,其下资源福利也各有各的好。   但不能否认,问剑峰,是清蕴宗中最负盛名的一峰。   ——天下剑修众多,而清蕴宗的问剑峰能在修真界首屈一指。   沈宴淮听了鹤居弟子的话,不赧不恼,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无害的微笑,“若是来日能与师兄们共事,那便最好了。”   果然是个初入仙途的孩子。鹤居弟子感慨地看着沈宴淮纯粹的笑意,只凭喜好选择,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话题一转,为可能成为新师弟的少年介绍:“御灵峰以驱灵御兽为根本,为了方便,峰内养了无数灵兽异宠,因此御灵峰是清蕴宗占地最大的,若想熟悉过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沈宴淮慢慢走上前,离鹤居更近了些,“我记性还算不错,希望能早些熟悉。”   头一次见到这么主动的师弟,鹤居弟子心头一热,简单地为他介绍了一番,说北边密林多猛兽,南下湖河是鱼虫蝶,东面平地吃草的多,西边石林则是大部分女弟子不太青睐的蛇鼠鳞甲类。   说完,他呼了口气,“也不知道沈师弟喜欢哪种,到t时候可以慢慢挑选,择个自己喜欢又适合所修功法的。”   沈宴淮没有答话,玄露却发现他的目光朝向了自己这边,连忙缩了缩脖子,若无其事地往鹤群深处挤。   鹤居弟子注意到了,道:“鹤也未尝不可,只是它们太过轻盈不够敏捷强壮,一般都是用于送信乘坐,你开始可能还用得到。”   仙鹤在清蕴宗人手一只,除了新弟子和自小在山上长大的小孩喜欢,用处其实不大——等修炼到一定程度,什么千里传音、御物飞行,哪样不比仙鹤来得方便?   看到沈宴淮看向鹤群时眼中闪过的光和加深的笑意,以为他喜欢,鹤居弟子解释也是劝导:“别急,慢慢来,若是一开始选得不合适,后面再换便是了。”   这话不知道勾动了沈宴淮哪处,只见面庞青涩、眉眼温和的少年弯起唇角,较之常人较浅色的眼睛也泛起笑意,“是啊,还是需慢慢来。”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轻。   沈宴淮皮囊生得出挑,面皮白净气质温雅,这么一笑,更叫人好感倍增,觉得更得好好照顾这小师弟了。   在这热络的氛围里,唯有玄露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黑白交织的鹤再次抬高脑袋,望着不远处的少年眨了眨眼。   她怎么觉得……沈宴淮的笑,那么像骗人时露出来的?   ……   最终,沈宴淮也没说他想要什么做自己的灵兽。   天色昏暗,鹤居弟子提出要送沈宴淮下山,后者没有拒绝,前者在前面领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方才忘了问,明日才测灵根,沈师弟怎么今日就想起来御灵峰了?”   按普遍的流程,新来的弟子都是要测完灵根、选择拜入哪峰后,再经过入门大会拜师,最后才由相关门人带领参观。   而今日结束的“问仙典仪”,充其量只是考察弟子有没有耐心与毅力登上山门,一道测试的关卡罢了。   更何况,初来乍到的新弟子通常还满头雾水,老老实实呆在自己临时的住处,根本想不到提前到各处转转。   这么一想,鹤居弟子对沈宴淮好感更甚:新师弟果真想到御灵峰来啊!   听见这话的玄露忍不住仔细聆听,她也想知道沈宴淮怎么突然提前过来了。   即使隔的稍远,她也能听见少年清淩的音色,“我听闻御灵峰可以自行选择随行灵兽,便忍不住过来看了。”年轻人声音里还带着笑,让人生起亲近之意,“不知我这样……是否坏了规矩?”   最后一句,却有一丝担忧自责在里面。   “没没没!我反倒觉得惊喜,像你这样的新弟子已经是极少了!”鹤居弟子连忙反驳,不让这位讨喜的新师弟胡思乱想。   说完,他哈哈一笑,“走罢,再过三日,你便能拜入御灵峰了……”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傍晚的山雾中,玄露呆立很久,才从几只挤得紧紧的鹤中挤出,却仍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剧情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这是她最先想到的疑问,但随即又被自己打消了——哪怕是上一世,她所遇见的事物也没有完全与书本描述一致的,更何况《入魔》最初就是从“入门大会”写起,之前的内容没有事无巨细地写过。   说不定,上一世沈宴淮真的想过来御灵峰,但当他们正式遇见的时候,对方又改变主意去问剑峰了呢?   天色彻底黑了,鹤群渐渐没了动静,玄露思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准备找个暖和地方睡觉。   两点灯笼从远处晃晃悠悠上来,她又听见两个鹤居弟子低声说话:   “你是从哪遇见的人?”   “我一转身就见着他在面前,还吓了一跳……或许是不经意走过来的吧。”   清蕴宗五峰山脉相连,中间也都有吊桥架着,就算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穿过,新弟子无意间闯入也很正常。   玄露觉得两人说得对,却隐约有种无法形容的预感——事情不一定这么简单。   但经过这次跟沈宴淮的提前会面,她心中冒出了个奇异的念头。   天道的声音的确没有再次涌现,之前的猜想再一次被确定。   这次,可以不一样了吧。   不过沈宴淮想来御灵峰这事总让她觉得不怎么踏实,她决定明天偷偷溜去看看。   虽说按理没主的鹤还不能随意出御灵峰……玄露理直气壮,反正她经常这么干。   ……   黎明时分,天色晦暗,鹤居还是一片安静。   这个时间,守夜的弟子也打起了瞌睡,于是在这疏忽的间隙里,振翅声陡然而起!一抹亮色迅速地划过天边。   “……谁?”   玄露已经飞到了高处,低头,还能看见那个被声音惊醒的弟子揉了揉眼。   玄露加快了扇翅膀的频率,一个滑翔隐入山间的阴影里,转了个圈往主峰飞去。   作为一只能够载人的鹤,她对清蕴宗的飞行线路可谓是了如指掌。   高耸入云的山峰结合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常人走在路上能吓到腿软;山壁上藤蔓与青苔遍布,飞流直下的瀑布造就气势磅礴的轰鸣声。这些在旁人眼里危机四伏的景致,在她看来却是方便遮掩身形的好地方。   毕竟……一只没有玉牌的鹤,是不允许出御灵峰的。   玄露躲在悬崖伸出来的树丛后,看着早起的勤快弟子乘着他们的鹤从眼前飞过,然后抓紧机会从无人经过的位置快速掠过,落到了主峰天寒山——外墙的百年大榕树上。   今日是测灵根的日子。   求仙问道的人们经过问仙典仪登上仙山,测完灵根接着便是入门大会,等各峰峰主把相中的新鲜果实分分好,三年一度的招人就结束了。   入门大会不允许看热闹围观,天寒山四周一片寂静,即便此时无人,也透露着一股肃穆的气息。   不过玄露并不担心自己来得突兀:清蕴宗弟子众多,随行的仙鹤也数不胜数,多得是仙鹤趁弟子上课时四处闲逛,宗内各处都能看见三三两两鹤影,就当她是其中之一。   很快,天寒山四周就有了动静。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朝阳升起,踏着曦光,通过问仙典仪测试的弟子们顺着石阶来到天寒山前的广场上,静立等待。   人群里,玄露一眼就看到了沈宴淮。   只因太熟悉了。   少年如今的身影尚且单薄,身上穿的也还是山下带来的衣裳,但通身温和的气质、出色的样貌,却不会让他泯然众人。   除此之外,初上山时人缘也极佳,周围有数个人正在跟他说话,一派热情。   沈宴淮在清蕴宗时的确认识诸多同门,这很符合她的印象。   玄露暗自点头,稍微伸长脖子想再仔细看看,却见刚刚还低头轻语的沈宴淮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微亮的天色下,那双眼里溢满了笑意。   玄露呼吸一滞,立刻缩回头去。   等她再悄悄从墙头看时,那人又跟身旁的人说起话来,像是完全没发现她。   只是凑巧吧……?   玄露眨了眨眼,偏头看见几只仙鹤翩翩落到广场门口,她便飞身过去,掩藏在它们其中。   无论如何,先把这入门大会的情况看完再说。   ……   清蕴宗已经许久没有过天资卓绝的新人了。   但在一日之前,问仙典仪上出现了令峰主们眼前一亮的几个年轻人。   单是从他们登上山门较旁人更轻松、不受中途魔障干扰来看,就足以证明几人内心清明坚毅,大有前途。   但在这几人之中,他们最为看好的,是一个名叫“沈宴淮”的少年。   识人之法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早已不是难事,只凭一个照面,少年人的气度、脾性,都大概能摸出一二来。   何况眼尖的问剑峰峰主宋锐一下便发现了他掌中和指尖的茧。   “看来,宋峰主今年能得一爱徒了。”星斗峰峰主看向身旁气度凛锐的男子,“这要是不亲自指导,可说不过去啊。”   男子面色依旧冷然,但不难发现他眼底已经流露出一丝欣然笑意。   自二十年前开始,宋锐门下便没什么满意的人了,亲传弟子也已断层,连他自己都猜测是不是天道在对他进行考验,愁绪多到心境都差点受到干扰。   但今年问仙典仪一结束,他就觉得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了。   宋锐看着台下的新弟子们一一测过天赋与灵根,分了内门与外门,轮到沈宴淮时,站在高处的几名峰主皆是不自觉地直了直腰,目光一齐落在测试用的玉石上。   天才谁都想要,万一对方并不想去问剑峰呢?只是……看这孩子手上的剑茧,这点可能也剩不了几分了。   峰主们用羡慕嫉妒的目光投向宋锐,台下,沈宴淮周围的人也都无比好奇地打量着他。   问仙典仪途中发生的情况不会被遮掩,因此,离得近的人,都看到了这人从踏上第一个台阶时就未曾变化过的神色。   表现属实让人眼红,就是不知道测出来的资质如何了。   在t众人暗搓搓的围观下,沈宴淮一脸微笑地将手放到面前晶莹剔透的玉石上。   被测人的资质越高,这颗玉石就会发出越亮眼的光;而灵根属性,也是根据光的颜色辨认的。   玄露早就知道答案,因此也懒得探头去看被层层人墙包裹住的石头,无聊地在外面理毛,甚至还有心情去啄树下的一朵花玩。   但她不看不代表看不见,只见一道纯粹刺目的水色光辉从人群的缝隙里迸射而出,晃花了她的眼,同时引起一片惊呼。   “天灵根……是天灵根!”   专门记录的弟子被测玉里纯粹的颜色震得愣了一下,都没来得及记属性,直接跑向峰主们所在的位置大喊出声。   大部分天资出众的人都是双灵根,相辅相生就已经是极好的了,更不用说还有更多人是三灵根。而被称为“天灵根”的单一灵根,只能说是万里挑一。   这下峰主们彻底淡定不能,天灵根从资质上来说能比其他灵根快上数倍,结丹都鲜有瓶颈……这下真是捡到宝了!   快速地将剩下的人测完,连同宗主在内的五名峰主正式来到了入门大会最重要的环节。   ——瓜分新人。   顺序依旧是按照方才测试的顺序,按照资质分到外门、内门。   玄露对这个情节记得很清楚,这五个资质出众的,一个进了忘忧峰,一个进了星斗峰,包括沈宴淮在内的三个则是进了问剑峰。   这五人不仅能直接进入内门,还都被各峰主收为了亲传弟子。   问剑峰峰主乃人生赢家,而御灵峰峰主毫无收获。   玄露嘴里叼着刚才那朵小野花,一边把玩一边望向广场。果不其然,那四人当场被收作亲传弟子,十分引人艳羡。   沈宴淮排在最后一个。   此刻,面对五名峰主的凝视,少年不显紧张,眉眼温和依旧,甚至还能淡淡一笑。   这样的表现让在座的峰主多高看了他几分。   气氛无比安静,最终是问剑峰峰主淡淡开口:“就由你自己来选你最想去的地方罢。”   清蕴宗的入门大会算是宽松的,任弟子自行选择;或是哪位峰主看中了抢人都行,只要此人答应。   但对于五人里资质最为出众的沈宴淮,峰主们提前约定好了让他自己来选,而不是先声抢人。   沈宴淮闻言,先是行了一礼,继而来回看了看,已然做好了最后的决断。   在问剑峰峰主锐利洞悉的凝视下,少年微微一笑,朝另一旁温润的男子拱手行礼:   “弟子沈宴淮,愿拜于御灵峰。”   玄露嘴里的花直接喷了出来:“噗!” 第3章 这重开的剧情发展怎么有点……   广场中的气氛诡异地静谧了一瞬。   不同寻常的安静并没有让其他弟子察觉,充其量只是惊讶于沈宴淮的选择——竟有人第一选择不是问剑峰么?   但玄露看得清楚,几位峰主,尤其是问剑峰的那位,脸上闪过了一丝愕然的神色。   沈宴淮在剑道上的天赋何其之高,她清清楚楚,因此对峰主们的表情很是理解。   乱了,全乱了……   玄露忍不住往开阔处走了走,争取更大限度地看到场中的情形。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沈宴淮选了御灵峰?   广场内,坐在案前的御灵峰峰主林择云,只庆幸自己方才没在喝茶。   这个年轻天才的选择格外超出他的预料,但说不愿意是不可能的,谁不喜欢天资聪颖的弟子呢?   他往旁边看了看宋铭的脸色,啧啧啧……   林择云的目光只在宋铭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而看向沈宴淮。   这位掌管御灵峰、性情温雅的峰主露出一个笑来,“你可选好了?”   宋铭立刻发出一道冷哼,像是不满,亦是打断:“一名弟子只有一个机会,你可得想好。选他,便不能选别处了!”   声音虽冷淡,急切却溢于言表。   孰料,沈宴淮竟连停顿都不停顿,继续温软地笑:“是,弟子选好了。”   宋锐眉峰更紧,显然是不想放弃,“倘若我邀你来问剑呢?”   “……”   寂静。   无人想到问剑峰峰主竟开口邀请。   众目睽睽之下,沈宴淮缓缓抬起头来,唇角弧度毫无变动,“弟子不想改变决定。”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再看了,递牌、入册、奉茶拜师,沈宴淮成了御灵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怎么会是御灵峰呢!?   玄露觉得有点眩晕,凌乱地转过身,长腿一蹬匆忙飞离了这里。   之后才是重头戏。御灵峰新来的弟子会被带去御灵峰各处参观一番,在三日之内挑选出自己心仪的灵兽。   沈宴淮自然也包括在内。   上一世,沈宴淮虽去了问剑峰,可也没有像其他新弟子一样乖乖呆着,而是提前在宗内晃悠,误打误撞去了云水顶,她才把握住良机莽了上去。   这次去了御灵峰,恐怕更不会老老实实的。   若不是鹤居每日都会清点鹤数,她更想跑得远远的,躲开沈宴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面风险……   玄露不能再细想,用最短的时间飞回了御灵峰。   此时,鹤居弟子已经站在竹篱笆前,一脸疑神疑鬼地清点了起来。   “少一个!……不对,够了。”   玄露落地的同时,鹤居弟子已经数到最后了。   “就说你先前看错了吧,今日鹤儿们都乖乖的,最皮的那几个也老老实实的。”另一个鹤居弟子笑呵呵地说,目光特意从鹤群中翻找了一会儿,从某几只鹤身上掠过,最后落在玄露身上。   “怪了,我方才还数着少一只。”   “你是还没睡醒吧!”   “真是稀奇,今日竟一只溜出去的都没有?”   “或许是知道要有新弟子来,等不及换个好地方了。”   “……”   鹤居弟子聚在竹篱笆前交谈,玄露却没空细听,只是自顾自地在鹤群里钻。   这里不行,空太大了……这里也不行,鹤居弟子挑鹤分配的时候,每一只鹤都不能躲竹舍里……   既然已经做好“不走老路”的选择,玄露就开始了行动。她自认为不能赌,此时便认认真真找着又能藏身又能泯然鹤群的位置。   然而,熟知每一只鹤习惯的鹤居弟子很快发现了玄露的不同寻常,当即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同伴,低声问:“哎,你看小九干嘛呢?”   另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他不久前才把整个御灵峰的灵兽整理出来,只等着待会儿带新弟子去选,现下眼都不抬一下,“不知道。”   顿了一下,“没生病就不是大事。”   御灵峰灵气满溢,又有诸多弟子照料,灵兽哪有几率出现什么疾病。   前一个鹤居弟子点点头,也就不再看。   鹤群里的玄露心情却凉飕飕的。   与平常仙鹤的耳聪目明不同,她自带修为,更远的声音都能听见,刚才鹤居弟子的交谈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这都被注意到了,岂不是很容易被选中?   玄露深呼吸,她有点太过紧张了……或许,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佳之策。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玄露还是抓紧找了个鹤多又不起眼的角落,尽可能把自己挤成不起眼的一团。   这旁,已经忙碌起来的鹤居弟子已经开始对清单了。   “这次通过问仙典仪的共七十二人,其中有十二人入了内门,其余则是外门。”   “按宗内要求,不论内外,每人都能配一只仙鹤以作乘骑信使。”说到这,那弟子随手点了点竹舍里面,“等等先清点出七十二只鹤来。”   另一鹤居弟子感叹:“这一批成鹤也就九十九只,送走这部分,也就剩十七只了。”   “也不知它们会不会觉得冷清。”   不会。   玄露迅速在心里作出应答,如果能把她放在一个亭子里孤独终身她会谢谢他们。   她现在想起上一世有多操心就发怵。   鹤居弟子继续说:“那,留下哪十七只呢?”   一人发话:“天生体弱的先留着罢,最近换羽的那几只也……”   “小九呢?也留着?”   “小九体弱吗?”其中一人笑出声来,“我看让它找个好去处也不错。”   “嗯……”   在清蕴宗,仙鹤的分配一向有先后顺序:先保证坐骑够用,再满足驱从灵兽。   何况很少有人会用仙鹤当灵兽——绝大多数修道之人,都青睐于外形美丽慑人,或力量强大速度敏捷,或行动轻灵隐秘的动物。这对闯出名气和拥有不可小觑的杀伤力都很有用。   哪怕是上一世,玄露都是被当做信使和坐骑登在沈宴淮名下的,而不是驱使用的灵兽。   所以,比起被沈宴淮选中,她被分给对方当信使坐骑的可能性更大。   玄露也知道这个规矩,于是此刻她又纠结起来:是应当积极表现去其他弟子那里、避开沈宴淮,还是赌一把能不能留在那十七只鹤里,继续潇洒偷闲?   但马上,这样的选择机会就消失了。   “师兄。”一道清冽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令玄露窒息的熟悉。   果然来了。   玄露当即定在原处,垂t下头不敢乱张望一眼。   “沈师弟?你怎么来了?”鹤居弟子惊讶于沈宴淮的到来,更惊讶他居然来得这么早。   峰主先前派人叮嘱过,等到未时,自有师兄师姐带新弟子去挑选灵兽,而不是像他这样自行前来。   被问话的沈宴淮微微一笑,目光却是朝着鹤居,“我听闻新来的弟子能自行选择灵兽,忍不住想来看看。”   还未换上宗门制服的少年依旧一身青衣,与眉宇间同样适宜的温和相得益彰,很赚人好感,何况他前一天就来过鹤居表达自己想来御灵峰的想法,还真的来了。   这让鹤居弟子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道:“按规矩你该下午再来。”但也不拦着他。   沈宴淮笑了笑,“我怕来晚了,想要的就被人挑走了。”   “哦?”鹤居弟子来了兴致,“怎么,你是想要山顶那只能潜入梦魇的食梦貘,还是那条被许多师兄师姐盯上的花蚺?”   御灵峰拥有奇异本领的灵兽何其之多,有很多名声在外,新弟子向往也很正常。   那浅色眼瞳的少年却轻轻摇头,笑着说:“我想要的不是那些。”   “那是……?”   “我想要鹤。”   沈宴淮说着,缓缓走到竹篱前,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   几只鹤见到生人,警惕着走远,但也有更多鹤好奇心强,朝他靠近。   玄露被周围不断前涌的身影带动,她忍不住抬起头,悄悄看向好似不久前还见过面、无比熟悉的身影。   嫩色的竹篱缠着藤叶,少年青涩的面容被衬得更加鲜活,他唇边噙着笑意,眉眼间神色温柔,加上那张格外有欺骗性的脸,很容易讨得小动物欢心。   就连玄露也不得不承认,当时收到天道的任务后,她也是看了沈宴淮的脸才认命了的。   鹤居弟子从他身后走上来,“鹤?”   鹤居弟子显然很惊讶,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师弟若是缺一只通行用的坐骑,待会自会分到一只。”   沈宴淮答:“不是坐骑,是灵兽。”   少年神情分外认真,不似作假,鹤居弟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你选吧,要多少只?”   旁人是不能干涉本人想法的,说不定天才就是喜欢剑走偏锋呢?   沈宴淮转头看着,目光却仿佛有所指向。   玄露莫名觉得是在看她。   她似有感应地一扭头,恰好撞进那双浅色的眼瞳里。   “……”思绪有一瞬的空白。   曾经的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玄露记得很清楚,跟那些好奇的鹤一样,曾经的她甚至胆子更大,只因天道当时发布了“任务”,她生怕沈宴淮选了别的鹤,直接张开翅膀连扑腾带跳地扑进他怀里,长颈牢牢攀住少年的肩,作出不带她走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仍记得当时沈宴淮的表情有多惊讶,但也多亏了她的主动,当时的沈宴淮不太会拒绝一只仙鹤的示好,就这么把她带走了。   但现在……   挪一步。   再挪一步。   贴紧墙壁。   又一次见到少年时的沈宴淮,面对那双清澈且希冀的目光,玄露不再像上一次那样主动飞入他怀中,而是安静地躲在鹤群里,缩在墙角装鸡。   她很同情少年接下来的遭遇,但是这一次,她定不会……   下一刻,她听见少年清冷的嗓音:   “全部,打包起来。”   玄露:???   这重开的剧情发展怎么有点怪啊!? 第4章 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惊讶,混乱,无措。   再没有一个词能形容玄露此刻的感受。   她用尽力气挤在墙角,不顾平日打理得整洁的羽毛被蹭上灰尘,若不是如今还不能施展变形之术,她恨不得把自己填进那道古老的墙缝里。   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宴淮也盯上了她,是剧情导致的吗——   不,说盯上她也不准确,而是看中了一整个鹤群?   玄露一时难以理解这种与前世格外迥异的发展,但更令她不解的是,她从没见过沈宴淮对养鹤有过什么兴趣,怎么会提出这种一点也不符合他作风的要求?   是剧情使然,还是……沈宴淮不对劲?   玄露的心突地一跳,祈祷千万别半路出什么幺蛾子,然后略微抬起眼来,入目还是沈宴淮那张青涩的脸,他微微笑着,眼中存着期待和明亮的光彩。   根本是一幅少年人的样子。   应该是她想多了。   玄露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又很快移开视线,分不清心底是惆怅还是轻松。   再多的思量也不过是转瞬之间,下一刻,几个鹤居弟子已经反应过来了沈宴淮的话,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还是头一次见要把鹤居包圆的。”   沈宴淮笑得更好看,“不行吗?”   “我倒是很想说‘行’,可是……”鹤居弟子都有些不忍看自家新鲜师弟失望的表情,“鹤居向来不止提供灵兽,还包揽了整个清蕴宗的坐骑。”   “不是师兄不想让你拿,只是这鹤要优先分给今年的弟子,每人一只,剩下的你才能带走。”另一个人也走过来,拍了拍身旁小伙伴的肩,“是吧?你跟沈师弟证明我没骗人。”   然而,沈宴淮并没有像他们想的一样面露失望,而是笑着问:“能剩下多少?”   两人对视一眼,“十七只。”   沈宴淮又道:“那,我能先选吗?”   “这……”   几名鹤居弟子面面相觑,他们先前还说要把体弱掉毛的挑出来,剩下好一些的当坐骑分出去——毕竟也不能让新弟子们坐不稳是吧!可谁能想到中途冒出这茬。   把赖的全给沈宴淮?他们做师兄的也拉不下这个脸。   思来想去,一人道:“你可以先挑上十只,余下的我们再补给你。”   这算是两全其美的方法了,就是得辛苦沈师弟自己多费费心。   沈宴淮听出了他们的让步,自然没有异议。   他再度转头朝向鹤居,目光定在一处,又不着痕迹地挪移。   过了好一会儿,他走上前,抬起手。   篱笆前的鹤群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涌动着后退,但也只退了几步,于是沈宴淮指到了前排那只黑羽很多的。   “这只。”   玄露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沈宴淮要在前排选了。她很安全。   确实也没错,活泼好动的仙鹤总比挤在后面不爱动的更受青睐,就像修士挑选爱宠也喜欢更有活力的。   “这只,还有这只。”   少年清越的声音响着,挑选中带着犹豫,玄露敛着眼神,然后听见——“那只。”   鹤居弟子的笑音随后也响起:“墙角那只?你眼光还挺不错。”   墙角?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玄露猛一抬头,就看见沈宴淮用指尖点向她。   隔得那么远,沈宴淮穿过数十只仙鹤指向了她,那张脸上笑意盈盈,没什么特别的意味,但能看出几分满足来。   没等玄露想办法钻到别处,鹤居弟子已然拍掌呼唤她:“九……咳,来,过来,要换地方喽。”   语气煞是亲昵。   沈宴淮看了那鹤居弟子一眼,抿了抿唇,就又看向了墙边。   依偎在墙角的仙鹤缩成一团,光洁的翎羽因为这动作变得有些凌乱,那双眼睛眨了几下,好似还在状况外。   沈宴淮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浅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先前被选中的几只鹤已经被带出了竹篱,玄露知道自己迟疑太久了,她看着不断朝自己招手的鹤居弟子,那是他们常用的手势,搁在以往她早就飞跃奔过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停着。   几经挣扎,玄露终究迈开了步伐。   她驱动那双鹤独有的又长又细的腿,却把不算远的距离走得像长途跋涉那样。   鹤居弟子见她动了,停下召唤,转头跟沈宴淮聊天,“这可是我们鹤居最好看的一只,真是便宜你了。”   沈宴淮看着慢悠悠朝自己走来的身影,眼中闪过难以分辨的情绪,“是啊,我也觉得这是极好看的了。”   正如鹤居弟子所言,玄露在整个鹤群中模样都是出类拔萃的。   仙气飘飘的大鸟们,看起来没什么差别,细看却各有特色。   有的白色多些,有的黑色多些,有的长相粗犷,有的羽型粗糙……而玄露,则是黑白分布适宜、长腿笔直且细、模样还格外精致灵动的那一只。   她身形更小,羽毛更柔顺光泽,眼睛圆润清澈,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气质。   当她看向你时,就像一朵冰冷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不负鹤孤傲高洁的美名。   玄露慢吞吞地挪,很快来到了中间,但下一刻,她突然停了下来。   识海中猛然出现了一道威严又冰冷的气息,简单却庞大的信息将她淹没。   【男主“沈宴淮”已出现。】   【奖励书籍:《入魔》。】   少许的停顿。   【任务:保护男主存活(永不失效)。】   【最终奖励:离开(本世界)。】   玄露的瞳孔微微紧缩,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本以为这一次不会再出现的指示还是出现了,不t知为何迟到了些许时间,却还是带着强硬和不容置疑的口吻。   她失败了?   玄露迷茫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沈宴淮,目光从他的眉眼扩散至整个身体,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以,还是要重蹈覆辙?   “哈哈哈,沈师弟,看来它对你有些惊怕啊。”旁边传来鹤居弟子的调侃,那几张熟悉的面孔笑起来,还问沈宴淮要不要换一只。   “能让它吓到……沈师弟,还是你厉害啊。”另一个弟子震惊之余不免感叹,能让鹤居一霸受惊,这位沈师弟看来也是有本事的。   在鹤居弟子眼里,是玄露突然惊得炸了毛,纤细的长腿交错,晃悠着让人担心会不会扭到,竟有些可怜兮兮的。   在善意哄笑的氛围里,沈宴淮不知何时敛去了笑意,他定定看着咫尺之遥的鹤,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换。”   回答之后,少年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语气带着少年人的调皮,“我心心念念挑好的,怎么会换?”   鹤居弟子毫无察觉地又笑,果然还是小孩啊。   迎着诸多目光,玄露总算来到了篱笆前。   但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着头站到被选出的几只鹤身旁。   她被天道再一次的指令吸引了全部心绪,震撼已然盖过了见到沈宴淮的惊讶,此刻连一丝多余的视线都分不出来了。   “沈师弟,还有六只呢。”   鹤居弟子的提醒同时唤回了沈宴淮的注意力,玄露也回过神,沈宴淮收回目光,继续选起属于自己的灵鹤。   “这只,这只,这只……”   很快,十只就都点完了,鹤居弟子在一旁记着,却咂摸出点奇怪的意味来——怎么前面选的这么慢,后面好像随随便便就点完了?   他看了仍在笑着的沈宴淮一眼,总觉得对方没了起初的积极,变得兴致缺缺。   或许是挑选太麻烦了吧,年轻人总归不是很有耐心。   鹤居弟子将这十只鹤的序号记录在册,又誊抄了一份交给沈宴淮,叮嘱别弄丢了,接着就在十只鹤身上施了点小法术,以免混入鹤群分不出来。   感受着追踪法术束缚住身躯,玄露抖了下羽毛,内心叹气,心知这下彻底落定了。   就算她把这法术换给别的鹤也没用,在场的鹤居弟子都看见沈宴淮挑中了她,再搞小动作反而引人注目。   玄露头一次觉得自己鹤的形态太过特殊,真不是什么好事。   沈宴淮已经将纸叠好收起,目光落在身侧,“那我现在将它们带回去——”   “想什么呢,你如今连住的地方都还没定好,最早也得明日。”鹤居弟子打断了沈宴淮的美好愿望,新弟子的各项事务怎么也得花费一下午才能安排好,难不成要让这十只鹤跟在沈宴淮屁股后面?   沈宴淮神色犹豫,“那……”   “放心吧,明日一早,保准给你送到。”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沈宴淮走时,恰好到了鹤群自由活动的时间,无数黑白蜂拥着冲出篱笆,唯独玄露定定站在原地。   她被激动的同伴撞得踉跄几步,却一直仰头注视着那青色的背影。   少年渐行渐远,阳光洒落下来,一直跟着他没入转角和树荫,然后消失不见……   还是殊途同归了。   玄露怔然看着远处,伫立了好一会儿,少年上一世的背影与这一世的重叠起来,令她忍不住为对方未来的命运揪心。   难不成,这也是她的“命运”,如何规避都躲不开吗? 第5章 来自取名的震撼   【惩罚任务:救人(0/100)】   ……她收回“命运”之类的话。   玄露翻来覆去看着识海中新出现的任务,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自昨天送走沈宴淮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期间风平浪静,结果早晨一睁眼,她就发现在那一堆挨着的指示中,多了见所未见的一条。   看来,天道也知晓她已经是第二次了。   看见“惩罚”二字,玄露只想翻个白眼,她上一世何等努力地护着沈宴淮,就差把自己的羽毛拔下来插他身上了,结果却是这样。   她明明已经竭尽所能了!居然还来个惩罚任务!?   玄露越看越无语,干脆直接把这字扔到识海深处,眼不见为净。   先冷静冷静……反正沈宴淮以后遇见的大场面数不胜数,区区一百个人,还是挥手就能救了的。   玄露深呼吸。虽说一开始决定不重蹈覆辙了,但谁能想到这任务死一回还跟着……   他们两个前世相伴太久了。   要真让她对沈宴淮不管不问,还真是不太忍心。   胡乱想着的时候,玄露和那些被光荣选中的鹤,已经被鹤居弟子带到了一处毗邻山涧的幽静之所。   而刚一落下,便有一眉目清隽的少年迎了上来。   无人知晓,沈宴淮已经在这等候多时了。   “沈师弟。”鹤居弟子的态度比先前更为亲和,沈宴淮便也一笑,目光接着落在被他们带来的十余只鹤上。   离得这样近,沈宴淮轻易便看见玄露一动不动地站着,黑圆的眼睛眯着,眸光冷肃,浑身的低气压像是要凝聚成一团黑气。而其他鹤就缩得像鹌鹑,一副恨不得躲到鹤居弟子身后的架势。   对比明显极了。   沈宴淮觉着好笑,一双桃花似的眼又弯出弧度,俊秀的脸庞愈发生动好看,让几个未曾与他谋面的鹤居弟子暗叹等这师弟再长几岁,脱不了师姐师妹的暗许芳心。   领头的鹤居弟子却开口:“我只能先与师弟道个不是了。”   沈宴淮抬眸,状似不解:“师兄何出此言?”   他解释:“本应给你带十七只鹤,可今年的鹤分完,又被别的峰讨走了两只,说是顶替原先的鹤。”   仙鹤,在宗门中其实算是个损耗物。   或许大多弟子最初得到一只能送信乘骑的鹤很是爱惜,等不用了又好好将其收入囊中;或游历之时留在宗内,托人饲养。但那些年轻的弟子,初入秘境不慎,或飞行时落入陷阱,总会损失那么一两只仙鹤。   毕竟,仙鹤只有长寿仙法在身,还是很脆皮的。   鹤居弟子又指了指身后的鹤群,“现下只有十五只,我全都带来了,往后等出了新鹤,再补过来。”   沈宴淮盯着最中间的白鹤看了又看,绽开笑意:“那便麻烦师兄了。”   他不能说,最想要的那只已经得来了,剩下的……都无所谓。   那也太过惹眼。   鹤居弟子见他没什么意见,往旁走了几步,“沈师弟过来点个数?”   沈宴淮应声,接着走上前来。   清晨的冷风中,一群鹤全都老老实实缩成一团,看样子好不可怜。随着沈宴淮的走近,胆大的还会伸头看上几眼,胆小的竟直接后退,又把距离拉远。   拉扯之间,玄露成了唯一被“孤立”的那个,明显地脱离了鹤群。再配上她比别的鹤小上一圈的身形,真像是别人不愿离她,把她驱逐出来了。   沈宴淮看着最靠近他的这只鹤,唇角勾起,温声道:“你怎么不跟它们一起?”   玄露微愣了愣,这句话……她跟沈宴淮第一次见面听他说过。   那时,她飞入他怀中,沈宴淮挣脱不得,失笑地说:“你怎么不跟它们一起?偏要跟着我?”   她只回了一声鹤唳,盘着脖子昭示态度。   现在事情变了这么多,在这一点上居然重合了。   玄露看着面前的沈宴淮,张了张嘴,竟不知该不该再应他一声,最后也只别过脑袋,佯装看风景。   好在,旁边的鹤居弟子替她答了。   “这个嘛,它不是很合群。”   沈宴淮掩去眼底的失落,回头问:“不是很合群?”   鹤居弟子哑然,“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只漂亮的仙鹤是鹤居里最凶又最孤傲的那只,其他鹤几乎都不爱凑它身边去。   沈宴淮也没再听,而是伸出手,在仙鹤毛茸茸的脸侧稍微一蹭,软化了眉眼,“瞧它这么怕,怪可怜的。”   鹤居弟子:“……”   师弟你开心就好。   居然能听见有人说鹤霸害怕可怜,真教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   鹤居弟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沈宴淮,年轻人当真是单纯可爱……或许,等沈师弟与这只鹤熟悉了便懂了罢。   玄露对沈宴淮的上手没有任何反应,她上辈子鹤形的时候被摸脸摸得多了,现今只是瞪着他,对他的话有所怀疑。   你认真的?   玄露看了一眼后面瑟缩的鹤群,又回过头来,难道不是它们怕我?   沈宴淮眼底映着一丝躲避之意都不曾出现的白鹤,静了片刻,复又笑了。   鹤居弟子在旁边讲着如何饲喂仙鹤的要领,玄露则认认真真打量着沈宴淮这次的住所。她知道沈宴淮在问剑峰时住在哪里,甚至可以说轻车熟路,但在御灵峰的,还是头一次来。   住所名为落瀑阁,一间主屋附带南北两间卧房,院子很大,东南角是特意设置的篱笆和竹舍,用于圈住灵兽。   比起问剑峰喜欢将弟子安排得规规矩t矩、屋舍也鳞次栉比,御灵峰因着功法的特殊,每人都分到了自己独有的一块地方。玄露随意一想就明白了:这是为方便各弟子照料自己的御从灵兽。毕竟,灵兽属兽,都是要划自个儿地盘的,再温驯,气场气味都不好相容。   因此,各个住所离得不一定很远,但肯定不能算近。   玄露看着御灵峰为沈宴淮安排的住处,心底暗暗肯首。   的确不错,恰好是御灵峰隐秘的山腰里,依山傍水景色优良,不说方便仙鹤喝水和到水里找零嘴吃,就说地方僻静利于修炼,也比上一世强上太多。   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沈宴淮就是跟问剑峰的弟子走得太近了,很早被发现了半魔体质,消息流传之快,连一点掩盖的时机都没找到。   玄露看向正在与鹤居弟子说话的沈宴淮,心道这次应该能再坚持久一点了吧?   也不一定。   她很快反驳了自己,既然她这么躲都躲不开任务,那,沈宴淮的命运,想必也难以逃脱。   玄露不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沈宴淮,过不了两年,她就要再一次看对方被驱逐下山了……   沈宴淮对目光一向敏锐,此刻稍稍回头,玄露受惊,立刻朝另一边扭头,拍拍翅膀,脖颈前胸的毛炸了一炸,瞬息便服帖了。   少年眉梢都染上笑意,而后转过头去,对着鹤居弟子道:“师兄们说的我都明白了,多谢提醒。”   鹤居弟子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师弟了。这两日你便先熟悉熟悉御灵峰,等到了时间就开始听课修炼,届时会有师姐师兄带你的。”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块牌子,“对了,还有此物。”   沈宴淮脸上流露出一丝好奇,“这是……”   牌子是圆形白玉样式,晶莹镂空,雕花刻叶,好看得很,玄露对它很是熟悉,知道这是仙鹤用的玉牌。   沈宴淮受逐下山之前,这块牌子都一直挂在她身上。   “这是仙鹤所佩的玉牌,弟子们将此牌戴到供自己乘坐的鹤身上,可在宗内任意飞行,以免被鹤居的误认捉去。”   鹤居弟子把玉牌递给沈宴淮,又迟疑,“你……这么多鹤,得选一只作为信使坐骑戴牌才行。”   沈宴淮顺和地应下,“好。”   鹤居弟子:“用的方法也很简单,你给选中的鹤取个名,再将名写在玉牌上,给它戴上,就行了。”   沈宴淮轻轻摩挲了一下柔暖的玉,目光一直落在手心,一时看不出他有没有选定的目标。   顿了片刻,一名鹤居弟子又拿出一本小册子。   “依着御灵峰的习惯,每只灵兽都是要取名的。你将取好的名字誊写在册,再待峰主授课,从他那领得御灵环即可。”   册子是折子式的,可以直接拉开成很长的一张。沈宴淮接过翻了翻,每页都由朱笔画了符,和大片空白相配,很有美感。   玄露将这些收入眼中,心底思索着,御灵环……这东西她倒是没怎么见过。   但没见过,不代表一无所知,似乎是御灵峰弟子给自己的灵兽戴的束环,和玉牌有异曲同工之效,但约束力更强——她曾经顶多和问剑峰其他弟子的鹤厮混一下,御灵峰上的灵兽,还真没接触过几个。   显然,御灵峰对弟子自身的安危和御兽的能力很是看重。   也不知她有了玉牌,还要不要戴这个环了。   玄露咂嘴,无所谓,这些东西还束不住她,顶多好看罢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起名字的问题……   玄露悄悄观望着沈宴淮,眼前这名音容兼美,气质出众的少年,未来震慑一方的魔尊,在这种小事上向来不拘小节。   也就是,并不会在这方面多用心。   她很难忘记上一世对方给自己起的名字——其实大部分弟子也都那么起,朗朗上口的,好叫的,像小猫小狗似的。   阿露。   相比那些阿白阿黑,小花小草什么的,阿露也算是有点内涵了,何况还和她本名重复一个字,勉强过得去。   但,这人就算给他起了名,也从未好好叫过,只是简单称她为“小鹤”,听起来亲昵,就像对看门犬呼作“狗儿”,对狸奴称作“猫儿”一样。   重来一次,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取跟上次一样的名字,但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名字嘛,一个代号罢了。   玄露这旁安抚着自己,同时也对沈宴淮这次要取十五个名字表示不忍直视。   鹤居弟子走了,偌大的地方只剩沈宴淮与十五只仙鹤。   沈宴淮在青石铺就的地面缓缓走了几步,拿着玉牌来到玄露面前。   她就知道。   玄露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接下来的话,她都记得。   “时候尚早,唯见晨时朝露,明澈纯净……这般佳景,可取一字。”   披拂曦光的少年,笑着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可下一刻,少年话题骤然一转,吐出了从未有过的字眼。   “然朝露短促极易消逝,只增伤悲,不若再添一字,凑个好寓意。”   他稍一停顿,作思索状,“……玄。”   “有‘赤黑’之意,亦有‘悠远’之说。如此搭配,才算个好名字。”   在玄露惊愕的目光中,沈宴淮像是没有察觉她怪异的反应,唇角轻勾,目光温和到了极致:   “便叫你‘玄露’,可好?” 第6章 这一世的沈宴淮脑壳有问题……   “小鹤。”   影影幢幢间,穿了一身玄色绣金纹的男人在流苏挂帘后轻唤。   少倾,一抹雪白的影子悄然而至。   那影子步伐轻巧,姿态灵动,行走之间自有一股轻盈美感,待停下来后,从轮廓大约能看出是碧玉年华的少女。   “都说了多少次,我叫玄露。”少女声音轻灵,语气颇为不满,却没有几分真切的怒气。   男人喉咙间溢出轻笑,能听出几分无奈,“在清蕴宗时叫习惯了,若想改正,当真是难。”   少女不客气地驳道:“我看你是懒得改而已。”   男人单手撑起下巴,状似深思,“……这么说也不错。在宗内时旁人都唤你‘阿露’,我若也这么叫,岂不是和他们分不开了?”   少女沉默,似是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反驳。   许久,男人打破沉寂,缓缓道:“我为你取名‘阿露’,谁想与你本名只有一字之差……实在是可惜了。”   那时的玄露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好可惜的,猜测大概是沈宴淮这人总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工于谋算,差了一个字,是他惋惜自己没把这件事做到完美。   “……”   过去的回忆霎时间浮现在眼前,那些画面太过清晰,以至于仿佛就发生在昨日。玄露恍然了一下,片刻后才彻底回神。   她看着眼前的沈宴淮,眼底的愕然久久地凝固住了。   这也……太巧合了。   如果说上一世沈宴淮因着清晨光景,为她取了这个字,还算说得过去,但这一次,完完全全是用了她的本名。   玄露。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和过去的沈宴淮,再没有一人知道。   是更巧的巧合,还是……?   玄露眯了眯眼,方才沈宴淮言之凿凿的释义挑不出一丝错处,仿佛真是想让新分得的仙鹤伴他长长久久,才取了有“悠远”含义的玄字。   可千千万万个字中唯独选中了“玄”——   玄露心中陡然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顿时睁大了些。   等等,她能回来,别人是否也能回来?   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玄露不禁盯着沈宴淮看了又看,直把人看得有所觉察。   沈宴淮朝着她笑,一副无害的赤忱少年样,“喜欢吗?”   不对,沈宴淮回来的概率不大。   玄露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思索。她深知沈宴淮对清蕴宗的执念,上一世当真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连她一个局外人都为此疑惑、为沈宴淮不值,如果沈宴淮真的回来,那他……   那他,一定会抢占先机,铲除从前一切阻碍,求仁得仁。   沈宴淮一向喜欢把什么事都算计出百步去,若是真回来了,讨好宗门、争取地位才是大事,怎么可能先来鹤居找她?   而且还领了这么一大群鹤……果然,这一世的沈宴淮脑壳有点问题。   玄露偏着头发呆的模样映入沈宴淮眼中,引得他发笑,少年抬手,带着温度的指尖掠过仙鹤脸侧,连带着衣袖一并拂过。   没等玄露反应过来,沈宴淮已经坐到了院里的石桌前,开始誊写名字。   先是那块玉牌,“玄露”笔画再复杂也就两个字,眨眼间便写完放在了一边;接着是那本用来记名的小册子。   少年神色认真端正,落笔笃定有力。这样一板一眼的沈宴淮也就在年少时才能见到了,玄露忍不住好奇,从他背后悄悄探头,猜着对方会给其他鹤取个什么名字。   沈宴淮在起名上虽然不很讲究,但也不至于潦草,既然都能给她取名为“玄露”了,那其他鹤应该也能t叫个朗朗上口有所内涵的名——   鹤一。   鹤二。   鹤三。   鹤……   嗯嗯嗯???   玄露怀疑自己眼花,于是用力眨了眨眼,但就算她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也是从鹤一到鹤十四依次排布,毫无别的花样。   十四个以“鹤”打头的名字中,“玄露”鹤立鸡群,格外扎眼。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玄露倒没有那种“我和鹤兄弟姐妹们一条心你这样搞我会被孤立”的想法,她和这些鹤原本就不是一路的,未来又肯定会分开,关系处成什么样都没有影响。   主要是,沈宴淮的这个操作也太明显了!   十五只鹤,就她名字特立独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吧。   玄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与沈宴淮第一次见面,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不成?   但倘若,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短短几刻钟,玄露已经忍不住怀疑了沈宴淮两次,只是没有强力的证据,她也无法断定。   而被她怀疑的人此刻刚把蘸了墨的笔搁在一旁,拿起册子吹了吹,自言自语一般道:“十几个名字取起来有些麻烦,不如直接排序来得方便,还好记,对吧?”   最后一句话出来,玄露才发现沈宴淮是在对她说话,话语内容像极了解释。   玄露说不了“对”,也说不了“不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后挪开几步,混进了那群开始巡视新住处的仙鹤堆里。   没得到预期中的回应,沈宴淮手上动作一顿,看着不远处踱步的鹤群,浅色的眸里静静的。   许久,他才勾了勾唇角,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   作为一只仙门饲养的仙鹤,玄露的生活平淡到寥寥几句就能概括。   在鹤居时,每日放放风,吃吃睡睡玩玩;而被分配到弟子手底下后,也只多上一项“接送弟子”而已。   而且还不一定能接送多长时间——她记得沈宴淮没几个月就学会了御剑飞行,之后她就成了真闲云野鹤。   现下才是沈宴淮分到住所的第二天,同样一派清闲。   因着无所事事,玄露一边散步,一边回忆上一世在清蕴宗时都发生过什么。   印象里也没什么很大的事——除却沈宴淮天资惊人、修为增长无比迅猛,再其他的,就是建立在这两件事的基础上引发的妒忌与排挤。   没错,妒忌与排挤。   修仙一途上,容貌可以改变,修为可以堆砌,唯有资质不可能改变。因此,千千万万奔波于修仙之道的人,最容易引发的心魔就是“凭什么?”   沈宴淮本就天资卓绝,放在相比而言平平无奇的同僚身边,实在是太过鹤立鸡群了。   根本忘不了她当时是怎样绞尽脑汁帮沈宴淮拦下一些捉弄的,只能说……外表看起来最为平和的清蕴宗,对沈宴淮来说其实并不太平。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好一些……   玄露慢吞吞地迈着步子,可惜她上一世只顾着沈宴淮,没分多少精力观察周围,对御灵峰的人不怎么了解……   啊,饿了。   玄露站定,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干瘪的胸脯,想起现在的她还没辟谷。   她看向其他的鹤,跟她作息时间差不多,它们也都觉得饿了,正陆陆续续奔向旁边的瀑布下。   ……这也是她不愿以仙鹤之身再次回到清蕴宗的原因。   她不喜欢吃生鱼。   玄露咂了咂嘴,露出一个类似嫌弃的表情。诚然,仙鹤以鱼虾为食,但既然她已经化过形,尝过烹调的滋味,又怎么愿意吞吃腥气的鱼?   恶,还是连鳞也不刮、内脏也不去的那种。   想归想,玄露还是几步一挪地来到瀑布的深潭边,想着大不了捞几只虾充充饥。   但就在这时,一股诱人的香气飘了过来,引得她忍不住转头眺望。   只见沈宴淮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从屋里走出来,然后坐到了石桌旁边。   咕咚。   玄露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宴淮——面前的菜。   她差点忘了,沈宴淮年幼过得辛苦,为了果腹,加上聪明,做得一手好菜。   过往许多个不能随意出门的日子里,她都是靠着沈宴淮的手艺解馋的。   刚刚看着沈宴淮进屋了,她还以为是收拾弟子发放的东西去了,没想到是去做饭!   也是,看看日头,已经正午了。   玄露走着神,没注意自己已经来到了沈宴淮面前。   “想吃吗?”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沈宴淮看向她,轻轻用指尖点了点桌面示意。   那当然是肯定的。   听对方意思是有门,玄露眼睛亮了亮,又上前两步,长脖子顺利地把脑袋送到了盘子上方。   “嗯……不行。”忽然间,沈宴淮把手横在盘前,挡住了玄露的长喙。   少年一脸思索,像是在认真回忆,“前辈们没说过仙鹤能否吃人吃的东西,这种入口的重要事情,还是等我问了再说吧。”   玄露的目光从期待极快地转变为错愕,就算是一张鹤脸也掩盖不住。   沈宴淮盯着她看了半晌,唇角弯了又弯,最后竟忍不住别过头去,肩膀颤动,发出隐隐的笑声。   不是,怎么就不能吃呢?   玄露躁得原地打转,但见沈宴淮一脸坚决,只好抖了抖羽毛,扭过头往远走。   这绝对不是她家那个沈宴淮!她家那个比这体贴多了!   “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咳。玄露转头,看见沈宴淮拿了个崭新的瓷碗出来,状似迟疑地说:“吃一点……也未尝不可。”   ……不是熟悉的味道。   吃完这一口,玄露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掩下莫名冒出来的失望,她隐约想起沈宴淮是和她的人形熟悉起来之后,做的菜才越来越合她口味的。   如今的沈宴淮,厨艺还没有被调教过。   这么一想就好了很多。虽然再调教一遍有点麻烦,但她这次可以早点化形,这样就能吃到好吃的菜了。   感受到仙鹤忽然转好的心情,沈宴淮好笑地看着,又给夹了两筷子。   ……   下午的时间也一晃而过,玄露看着沈宴淮收拾了一下午爬满藤蔓的篱笆和落灰的竹舍,等天黑的时候,就把鹤一到鹤十四赶了进去。   传闻御灵峰夜间有野生灵兽出没,较其他峰更为危险,因此峰内有训:修为在筑基期以下的弟子,太阳落山后尽量呆在自己屋里,切勿乱跑。   所以,每个御灵峰弟子的篱笆上,也都有着防御性质的灵咒。   玄露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视线中的沈宴淮离她越来越近,最后直接在她面前站定。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群仙鹤只剩她还没进篱笆。   “怎么,不想进去?”少年看着她,语气神色温和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能说是不想,只是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宗门的竹舍了,一时间还习惯不过来。   但没等她挪动爪子,少年面色就又露出了然的笑意,说道:“我听前辈说……要与选中的鹤培养感情才好。”   他歪头,朝略开着的屋门示意:   “外面冷,可要到屋里睡?” 第7章 好的,骑了。   进屋是不可能进屋的。面对少年套近乎般的邀请,玄露愣了一瞬,立马后退几步表示拒绝。   过往和沈宴淮更亲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曾经许多个需要警惕外界的夜晚,她还有过在披着毛毯的沈宴淮身旁随便一窝、就地睡的时候,何况只是睡在卧房外的厅堂里。   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玄露瞥见门缝后摆着的蒲团,一时无法断定这是沈宴淮临时起意还是早就准备好的,但眼下都不重要了。   和沈宴淮共处一室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想做点什么都很容易被发现,重入轮回,她还想再观察观察,做好之后的打算。   好在少年的沈宴淮只是客套地询问一句,当着对方的面,玄露迈着长腿踏进了篱笆的大门。   沈宴淮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在篱笆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屋子。   不久后,窗棱后的烛火灭了。   看到屋内变得漆黑一片,玄露稍微舒了口气,接着无奈地看了看周围睡得各种四仰八叉的仙鹤,在篱笆一角找了个能看到屋舍的位置,蜷起一只脚,阖上了眼睛。   今日太累太费心,她睡得极快,于是没有注意,在她闭上眼后,卧室的一扇窗户稍微开了一道缝隙,许久才缓缓关上。   ……   “沈师弟……你真的选了它当坐骑啊?”   难以置信的声音打破了黎明的静寂,落瀑阁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玄露不悦地睁开眼,想看看扰鹤清梦的是谁。   几句闲聊听下来,她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今日是问仙典仪后峰主第一次讲学,面向所有内门弟子,作为亲传弟子的沈宴淮自然也包括在内。而新弟子初来乍到,需要有人带引,譬如记记路线,认识一下前辈。   来的正是前来引带沈宴淮的师兄,孟和。   孟和恰好也是前两日带沈宴淮来落瀑阁的人,因此也算比较熟稔了,说话带了几分随意。   沈宴t淮看向他,脸上全是不深不浅的微笑,“选她,怎么了吗?”   孟和就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不是我说,你就不能选个脾气好的?这只我熟——很凶的!”   御灵峰的内门弟子不像其他峰的弟子那样有特权,光学功法背书,不用干什么粗活,正相反,御灵峰的内门弟子偏偏要多做“粗活”,只因为他们的功法与灵兽息息相关,平时自然也要多跟灵兽接触。   至于怎么多跟灵兽接触?洒扫、洗刷、饲喂,等等,一堆杂事。鹤居,自然也是内门弟子经常去的地方。   这一点,先前就有人跟沈宴淮说过了。   沈宴淮脸上作出一副了悟的模样,点了点头,“谨遵师兄教诲。”然后又问:“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玄露差点笑出声来,沈宴淮这幅样子她熟得很,显然是在敷衍。   孟和似乎也看出来了一点,絮絮叨叨地劝:“不要嫌师兄啰嗦,曾经我就选了只脾气不好的鹤,赶路时那鹤脾气犯倔,直接把我撂了下去,所幸我本就会一点法术,才没落得摔成两半的惨状。”   他顿了顿,“我记得——沈师弟你是自己过来的?”   玄露立刻了然,这个叫孟和的,背后一定有个在仙途上有些造就的家族。   普通人,像沈宴淮这样的,入宗之前压根接触不到分毫相关。   她又看向沈宴淮,少年人青涩好看的脸庞依旧明媚,看不出半点窘迫或羞愧,只是点头道了声“嗯”。   玄露眨了眨眼,沈宴淮小时候……就已经沉稳到这种程度了吗?   没等她回忆起个一二,篱笆就被打开了。   “来,师弟你先将玉牌给它戴上,我再为它施上术法。”孟和道。   沈宴淮便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牌子。   已经干透的墨迹镶嵌在白玉之上,字迹清隽飘逸,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要称一句好看。   孟和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更惊奇名字本身,“玄,露……”他一字一顿念了出来,而后惊奇地看着沈宴淮,“沈师弟,你居然为它取了这么,这么……”   他搜肠刮肚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这么正经的名字!”   “嗯,”沈宴淮抬手把玉牌挂到玄露长而优美的脖颈上,语气轻轻,“这个名字很配她,不是吗?”   “呃……”孟和直觉感到一丝奇异,附和地点了点头,“很配,很配。”他怎么觉得这个沈师弟有点怪啊!别又是一个爱灵兽成痴的怪人吧!   挥去这些想法,孟和又道:“那我先将浮飞术法给它加上吧。”   玄露这边还在懊恼自己刚刚怎么就下意识垂下脖子把玉牌戴上了,面对孟和的动作也没反对,随他把术法加上了。   所谓浮飞术法,即在仙鹤身上叠加一层利于飞行的术法——仙鹤并不是直接驮着人的,否则不谙御物的人只会掉下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浮飞之术能让弟子更舒适安全地骑御在仙鹤身上。   清蕴宗养的仙鹤比寻常野生仙鹤身形稍大,一只身长约有五尺一寸上下;玄露则比它们娇小些,身长仅四尺八寸。   于是刚好,鹤型的玄露比沈宴淮矮上那么一块,但挂玉牌还是不太方便。   玄露盯着需要她一点点角度仰视的沈宴淮看了半晌,低下头试图用嘴把玉牌掀下来,结果玉牌绳子太短叼不到,只好啄了两下空气。   这幅尴尬的场景被沈宴淮看了个正着,玄露抬眼就看见他在忍笑,直接瞪他一眼:笑什么笑?   沈宴淮咳了一声,笑意却没淡去分毫。   “沈师弟,我为你示范一次。”   孟和的话打断了一人一鹤的眼神交流,召出了自己的仙鹤,从旁给沈宴淮示范怎么坐上去。   眼见沈宴淮看完示范,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玄露少见地感觉到一丝没底。   久违的场面……   她是当过沈宴淮的坐骑没错,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曾几何时,沈宴淮知道了她在清蕴宗时就已生了灵智,面对化成人形的她静默了半晌,说:“倘若当初知晓你已有灵智,我就不让你当坐骑了。”   她从沈宴淮的表情里体会到了一丝窘迫,立刻明白他是因为自己化作了个姑娘而不自在,当时还安慰他道:“没什么,我生为仙门灵鹤,本身就是用作这个的。”   如果沈宴淮也是回来的,那必然不会来骑她……了……吧……   好的,骑了。   感受着身上那一丝重量,玄露把心底最后一点猜想掐灭了。   早就说轮回这事不可能人人都能体验,况且沈宴淮是《入魔》男主,男主要是回来,岂不是要翻天?   不过……没回来也好。   玄露想想沈宴淮遇见的糟心事,遭遇的苦难,好不容易熬过去,再遭受一次岂不是太倒霉了?   看着孟和的仙鹤乘风而起,玄露拍拍翅膀,想也没想地跟了上去。坐在鹤背上的沈宴淮弯了弯唇角,眉宇间神色舒缓。   御灵峰是群峰,上课的主峰离住处远,乘鹤更快一些。孟和在前面乘鹤飞着,特意放缓了速度,生怕第一天载人飞行的玄露状况百出跟不上路线,又或者沈宴淮恐高怕快,第一日就留下心理阴影。   然而他一回头,惊讶地发现那只漂亮的鹤飞得游刃有余,黑白交织的宽阔翅膀优雅扇动,把人托得极稳。   根本不像是第一次驮人!   孟和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御灵峰什么时候有了提前教仙鹤载人的训练了?但再看沈宴淮,少年坐在鹤背上,端得一幅云淡风轻,也淡定得没有第一次骑鹤的弟子的模样。   孟和转过头去,眉头纠成一团,要不是知道沈宴淮不是仙族世家出身,他还真觉得是记录有误了。   难不成……这就是天才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   很快,他们就到了御灵峰主峰。   玄露轻飘飘地落在广场上,一直盯着沈宴淮稳当地从她背上下来。她刚刚特意把身体抬得极平稳,不让对方担心掉下来,看来有用。   沈宴淮上辈子第一次骑她时,在她背上绷紧身体万分紧张,重来一次,她得给人体验好点。   此时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身着浅青衣袍的御灵峰内门弟子。   最为瞩目的,是这些弟子都随身带着灵兽。   玄露扫视四周,看到一个高壮的男弟子身边跟着一头威猛的虎;一个高挑的女弟子怀中盘着一条森冷的蟒;一个脸庞尚且稚嫩的女弟子,发簪上落着一只蓝色带闪的蝶……   御灵峰人数与其他峰相比本就不多,内门弟子自然也少,总共二三十人,带的灵兽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然而,偌大一个广场上,除了她,还真就没有别的鹤了。   这可比问剑峰“一人一剑一仙鹤”的常规配置差别大了,也不知是那些少年剑修钟爱搭配一只仙鹤,还是御灵峰的弟子们更喜欢自己的灵兽。   正当玄露四下张望时,有人忽然出声:“咦,这不是鹤居第九间竹舍里那只鹤吗?”   说话的正是那头上落了只蓝蝶的少女,玄露不认识她,但旁边的弟子们都因这话围聚了过来,诧异的目光摇摆在沈宴淮和玄露之间。   “沈师弟,你竟然选了这只鹤啊。”   又是熟悉的感慨,其中隐含的叹息敬佩不言而喻,玄露深吸一口气。   怎么了,她在鹤居是高调了一点,但谁让那群鹤打不过她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她严格遵循,哪有这些人说的脾气那么大!怎么一个个说得像她不愿意当信使不愿意驮人似的。   玄露很无语,玄露狠狠拍了拍翅膀。   然后就听见沈宴淮轻轻一笑,“这只鹤很好啊,我很喜欢。”   玄露心头一噎,被直白夸得脸颊发热,忍不住感慨沈宴淮张嘴就来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   见沈宴淮接话,众多弟子也没了刚才的局促,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很是自来熟。   沈宴淮作为御灵峰峰主最新收的亲传弟子,顺利应当地成了话题的中心。   不过沈宴淮似乎对聊天兴趣不大,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茬后,眉间凝出几分不解,“各位师兄师姐都认得我?”   玄露暗笑,依照她对清蕴宗八卦传播速度的了解,想必不仅仅是御灵峰的弟子们认识沈宴淮,整个清蕴宗的也认识他了。   果然,此话一出,御灵峰的弟子们立刻热络地接话:“沈师弟你有所不知?前日你拒绝宋峰主的事宗内都传遍了!”   “是啊,我们当时还想是谁眼光这么好,必须结识一下~”   “可惜我们没在那,不然能瞧见峰主们诧异的样子,今年茶余饭后都有得聊了……”   少年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   沈宴淮这幅模样实在少见,玄露觉得有趣极了,噗地笑出来,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含混的一声鹤鸣。   热闹的场景很快就被打破了,正当弟子们想再与沈宴淮交流两句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咳,众人连忙四散t退开,为其让出了路。   林择云,御灵峰峰主。   见他来了,玄露心下也松了口气,把目光移向远处的山景。   沈宴淮要学习了,她也可以耍了。   现下正好是春日,山花烂漫,景色融美,打发时间是最好不过的。   玄露依稀记得,自己有许多时光都浪费在了问剑峰学堂的后山上——她可以远望着广场上的弟子们习剑,也可以聆听屋堂里书声琅琅,伴着野果花香,无论怎么打发时间都很惬意。   沈宴淮学习的时候,她就负责在一旁等待,等他结束一日的学业,然后载着他回到住处。   御灵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么……   玄露正想着,林择云已经背着手往学堂走去,“跟上。”   弟子们呼啦一片紧随其后,玄露则往人群外游走,忽然,林择云的声音从前面响起:“宴淮,带好你的鹤。”   面对周围众人投来的视线,玄露满脸问号。   怎么,御灵峰不让仙鹤乱跑的吗?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弟子们带着虎,带着蟒,带着蝶……走进学堂。   等会儿。   她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一排身影。   在御灵峰,灵兽也要上课!??? 第8章 “我最近养了一只鹤。”……   直到走进学堂,玄露的脑袋还是懵的。   她想过很多种在御灵峰的生活,唯独没想过还要上课……   她是坐骑啊!兼送信的!为什么还有上课这种东西?   等等。   御灵峰……好像就是依靠灵兽战斗的。   玄露猛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问题,沈宴淮他,不止坐骑是鹤,灵兽选的也是鹤!   所以……她现在不仅仅是坐骑,还是与沈宴淮修炼息息相关的灵兽?   突然转变身份,一时间还真的很难适应过来。   玄露沧桑地看着一屋子弟子,他们坐在能容纳两人的长桌前,只不过身边不是同僚,而是自己的灵兽。   “沈师弟,这里。”孟和招呼沈宴淮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   沈宴淮走了过去,玄露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所有人暗暗打量着一人一鹤,眼中流露出好奇与一丝惋惜。   就是这位新师弟选了鹤啊……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众所周知,御灵峰的功法与弟子所选灵兽相辅相成,越是强大的、适合自己的灵兽,越是能发挥功法的威力。   因此,御灵峰弟子选灵兽的首要条件,便是“强”。   这个“强”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攻击力强,而是有自己特有的能力。譬如虎豹牙尖爪利,蟒蛇灵活绞缠,哪怕是虫蝶,都能凭借微小的身形和虫类间特有的交流能力,展现自己的作用。   仙鹤……几乎只能在送信和坐骑用途上看见它们的身影,是有原因的。   御灵峰峰主亦是有此困惑。   林峰主注视着座下的沈宴淮,以及他身旁那只人畜无害的鹤,对这名新弟子的选择很不明白。   若不是从鹤居那边得知这是沈宴淮一开始就打算好的,他都以为是一些顽皮的弟子故意把人往偏处带。   天资卓然的弟子,主动拜在他门下,他也得时刻关照些才行。   峰主叹气,随即开始了新年第一课:查缺补漏,并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修炼要诀告知新弟子。   弟子们听得极其认真,沈宴淮作为新弟子亦然。林峰主边讲边暗自点头,觉得他不骄不躁,很是有潜力。   玄露原本也是想帮沈宴淮撑撑场子的。   她学着其他灵兽那样坐下,认真听了一会儿林峰主讲课,但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皮就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好……无聊。   玄露觉得自己也算是修炼态度很端正的类型了,看过的秘籍功法不计其数,自行学习的时候也很积极,但像现在这样坐在学堂里听讲,还是头一次。   努力撑着眼皮把林峰主讲的相关内容记下,玄露的脑袋越来越低,放得越来越平……等林峰主讲完今天的课,过来拿沈宴淮的灵兽名册时,玄露几乎已经把脑袋搁到桌子上了。   “这是我那十五只鹤的名册。”沈宴淮笑看了一眼玄露,从袖子里掏出那本巴掌大小的册子,恭敬地递出去。   林峰主颔首,目光在玄露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打开了名册。   新徒弟选的这只灵鹤……状态似乎有些低迷。   看到第一页的名字,林峰主心中暗自点头:是个用了心的。   ——已经看麻了那些小花小红小黑的林峰主如此想到。   可当他翻过一页,看到第二页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是第三页、第四页……众多弟子看着林峰主翻过一页又一页名册,速度快得像是想找什么,最终“啪”地一声合上。   林峰主眉头跳动,最终长长地吐了口气。   “跟我来。”   趴在桌上的玄露立刻抬起了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峰主。   看到沈宴淮真的跟林峰主走了出去,她也立刻起身跟上,然而走到半路她才梗着脖子叹了口气——跟着沈宴淮都已经成习惯了,忘了现在不是魔界那么危险的地方,沈宴淮不需要保护了。   应该……不需要吧?   但想到林峰主把沈宴淮特意叫出去的原因未知,玄露还是跟着两人来到了外面。   “你可知……御灵峰从未有过选鹤作为灵兽的弟子?”   林峰主与沈宴淮面对面站着,半晌,前者才沉声询问。   沈宴淮笑了笑,“弟子不曾知道。不过,现在却是有了。”   林峰主沉默,天资如此出众的弟子,如若从一开始选错了灵兽,时间便浪费了。虽说什么时候都可以重选,但进度终究会落下别人一步。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优秀的弟子选错道路。   林峰主看了一眼沈宴淮身后的仙鹤,道:“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必须告诉你,仙鹤较之其他灵兽,不足之处颇多,你现在换一种,还——”   “师父。”沈宴淮打断了他的话,唇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听闻御灵峰上的灵兽多有灵性,您若这么当面让我换了她,她恐怕会伤心吧。”   “……”   听着两人的对话,玄露的心情五味杂陈。一边期待自己被换掉,一边不服峰主看不起仙鹤,一边又感动于沈宴淮的坚持。   但说实话,她还是希望自己被换掉。   她愿意保护沈宴淮完成任务,可不代表她想天天上课。   “……我想,玄露也是愿意随我一起的。她很聪明,定然不会让师父失望。”沈宴淮看着玄露,笑着说道。   少年单纯清浅的笑容很是动人,尤其是被那双浅色眼瞳看着的时候,就像在温暖的春光里一样。   玄露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了一下,一时间忘了反驳。   “唉,也好。”看着沈宴淮如此坚持,林峰主也不愿强行阻止,“望你修炼顺利,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沈宴淮恭恭敬敬:“是。”   看着林峰主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心法递给沈宴淮,玄露才后知后觉,不对!她什么时候说愿意跟沈宴淮一起了?   奈何现在已经晚了,玄露只得耷拉着脑袋,继续围观师徒两人融洽攀谈。   “还有这‘御灵环’。”林峰主又摸出一包东西,即使被包裹着,玄露也能看见其中散发的金色微光。   细细感知,便知有约束的力量蕴藏其中。   “将它刻上名字,戴在灵兽身上,便能与其建立感应,再配合心法,有朝一日能够做到心意相通。”林峰主道,“到那时,无论进攻守御,都可随念而动。”   原来那日鹤居弟子说的就是这东西……玄露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好物。   “御灵”若是练到极致,可比自己打架方便得多,况且弟子本人也能攻击,在数量上就占据了优势!   林峰主继续道:“要想练到那种程度,你须日日勤勉,断不可懈怠。”   沈宴淮:“弟子谨记。”   但当林峰主把东西递给沈宴淮时,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纠结的表情,“为师还有一事想问你。”   沈宴淮抬头微笑,“师父尽管问便是。”   林峰主顿了一下,“为何你给这只鹤取名‘玄露’,其他的就是‘一二三四五’……?”   ……   “我真心实意,可惜师父似乎并不相信。”   天色已经临近傍晚了,落瀑阁的院子里,沈宴淮专注地将一枚金色的环扣与仙鹤玉牌串到一起,而后挂到玄露长长的脖子上。   玄露垂头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细微地抖动。   可不是嘛,那话听着就假,谁信呐?   林峰主问过起名原因后,沈宴淮居然回答“觉得与这只鹤更为投缘,轮到其他仙鹤时觉得想不出好名字了”。   跟一只仙鹤能有多投缘啊?   玄露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下意识用嘴巴啄了他肩膀一下,啄完却愣住了。   这是她习惯性安慰沈宴淮的动作,以前没化作人形时,每当沈宴淮心情不佳,她就过来啄啄蹭蹭,哄慰一番。   现在的沈宴淮……怕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玄露心情沉沉的,忍不住去t观察少年的表情,孰料沈宴淮似乎很是欣喜,眼睛笑弯了,凑过来一步,伸手抚了抚她的脖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玄露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么……即便轮转一世,动作也是一模一样!   沈宴淮看上去心情极好,他从怀中掏出林峰主给的东西,坐到石桌前,招呼玄露一起来看。   玄露看向桌上那一包,是林峰主走前给沈宴淮的,想来是一些有关修炼的东西。   这御灵峰峰主……倒是比问剑峰的大方一些嘛。   她想起在问剑峰的时候,那位宋峰主因是剑修,提倡磨砺心志,以简约朴素为主,所以哪怕到沈宴淮被驱逐下山时,身上也只有问剑峰的一本剑法,一把剑。   或许,沈宴淮在御灵峰能生活得更舒服自在一点?   这点念头刚一闪过,沈宴淮已经将其中一本书籍打开了,由于站在他身后,玄露能清晰地看见上面写的什么。   这一本讲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比如灵兽与御灵修士之间的关系,以及警戒修士一心向善,万万不可藏有不轨之心。   ……她现在怀疑,当初的沈宴淮这么执着于仙门承认,就是看这书看的。   再看其他几本,一本心法,全御灵峰通用;两本功法,却是只与鹤相关的了。   沈宴淮将那两本功法拿起来,凝视了半晌封皮,没有翻开,而是转过头道:“饿不饿?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饿!   玄露坦率点头,喉咙里挤出咕叽一声。   沈宴淮失笑,“那我去做饭,这些……等明天再看罢。”   看着对方把东西收好,去往厨房方向,玄露歪了歪脑袋。   少年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虽说宗内有膳房可以去吃,也可以买回来,但沈宴淮从来都怕麻烦旁人,一直都是自己做着吃的。   等饭做好端出来估计还要好一会儿,玄露放松地舒展了一下翅膀,跑去竹舍探望被关了一天的仙鹤们去了。   临走前沈宴淮在食槽里扔了鱼,怎么也不会饿着。   晚风瑟瑟,透着一股寒凉。   清俊的少年站在厨房,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   旁边就是一个盛了水的木盆,他的手自盆里捞起一条鲜活的鱼,清亮的水声伴着竹林飒飒声响,悦耳清明。   他的身后,跪着一道人影。   “尊主。”   沈宴淮没有回头,提起鱼打量,发出一道疑问的“嗯?”仿佛是在考虑怎样做更好吃。   那人影这才开口,语气恭敬中带着兴奋:“魔界的动乱都已平定了,只等您回去登上魔尊之座!”   “是吗。”沈宴淮把鱼放到案板上,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转过身来,笑盈盈的,“不过,我最近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那种小事……以后再说吧。”   跪着的人影异常僵硬。过来看见尊主亲手做饭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谁成想对方还说魔尊之位是“小事”!到底什么才是大事……?   就在这时,沈宴淮再次出声了。   就像是回答人影内心的疑问,少年目光缱绻怀念,语气温柔到了极致,“我最近养了一只鹤。”   “很漂亮,也很聪明。”   “我很喜欢。” 第9章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若问沈宴淮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在玄露死在他怀中之前,他都要说:从未悔过。   最初,他只是把那只鹤当成认主的坐骑而已。   能进入清蕴宗,对一个普通孩子来说何等荣幸。那时的沈宴淮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少年,一心想闯出一番天地,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因此,当他误入鹤居,被一只仙鹤亲昵地纠缠住时,他心中除了惊讶,还有几分欣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仙缘?并非那些人所谓的丧门星。   拜师大会的顺利验证了沈宴淮的想法,他被问剑峰峰主收为了亲传弟子,以绝佳的天赋受到万众瞩目。   那只鹤,自然也留在了他的身边。   那日晨光晴好,一颗露珠在草叶上熠熠生辉,沈宴淮正巧见了,便为那只鹤起名叫阿露。   沈宴淮在问剑峰过着天天习剑读书的简单生活,虽说仙门生活不似想象中平静,却也比他曾经艰难生活的日子好上太多。   他还以为,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被发现半魔血统、被驱逐下山,短短半日,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狼狈落魄地离开清蕴宗,身上没带半点物什,陪在他身边的,竟然唯有那只鹤。   “小鹤,你回去吧。”山门下,他对身后寸步不离的仙鹤苦笑着说,“跟在我身边很受苦,我也没什么去处。”   生来就没见过父亲,母亲也早早过世,沈宴淮想,或许他真的就是村里人说的丧门星,谁靠近他都要倒霉。   现在,倒霉的终于变成了他自己。   可仙鹤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一路跟随,处处照料着他。   是的,照料。沈宴淮每每想起都要发笑,他竟被一只仙鹤悉心照顾,都不知道该说自己太没用,还是仙鹤太聪慧。   人间的生活并不算好过,他一个少年人带着一只仙鹤本就惹眼,一路上被不少恶人盯上,他修炼时日尚短,又不愿随意伤人,只好东躲西藏。   一段时间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鹤,我打算去魔界。”沈宴淮坐在溪边,把捏着一根蒲苇,黑白的鹤踩在溪水里,闻声望过来。   “既然我是半魔血统,说不定与魔界有什么渊源。”他解释着自己的理由,又说:“我们便从这里分开吧。”   魔界太过危险,据说危机四伏,魔物遍布,他不想让仙鹤跟自己一起涉险。   回应他的,是仙鹤叼了一条鱼扔上岸,又走到他面前。   这是不愿的意思了。沈宴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一直不懂为什么仙鹤认定了他,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心中只有感动。   在魔界的日子依旧不算好,但在这段晦暗的时光里,也有好事发生。   他的鹤化成了人。   沈宴淮一直知道这只仙鹤很是聪明灵性,也知道它早早地开了灵智,却没想连化形都能这么快。   他记得那是一个运气不好的阴天,从幽冥涧路过的他遇见了一只狂暴的魔物,那魔物会飞也会喷火,偏偏幽冥涧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桥。他几经反击,终于将魔物斩落桥上,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就在他以为今日就是殒命之日时,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从未见过的一张面孔,可无端地,沈宴淮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他的小鹤。   “小鹤……”他轻轻唤道,却换来对方一瞪。   “别说话。”少女声音轻灵,脆生生的好听,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样,“我为你治伤。”   就跟还是仙鹤时做的一样,少女精心为他疗伤,那时的沈宴淮静静地看着,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之后……他好像就与他的鹤渐渐疏离了。   沈宴淮想的没错,他的确与魔界有渊源,也从魔界找到了能够修习的失传功法,找到了可托付的下属、可信任的同伴。他变得没有空闲,他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他一路向上爬,坐到了魔尊之位,成为了修仙之人忌惮的魔头。   可笑的是,就算到了那种地步,他还是想得到仙门的承认。   错误的选择,就要承担错误的代价。沈宴淮那时只觉得自己能力足够,况且他又没做危害人界的事,又怎么会像旁人说的那样遭受仙门围攻?   但他错了……   三大宗门联合进犯魔界,说要为天下苍生讨伐魔头、清除祸端。   许许多多仙门弟子清高地立于云端,目露藐视,嘴里说着仙魔不能两立的冠冕堂皇之话。   就在这时候,那抹熟悉又陌生的雪白身影走出来,厉声质问:“魔尊这些年从未有过出格之举,魔界亦从动荡转为平定。你们扪心自问,他是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你们——咄咄逼人!?”   少女讥讽的神色比寻常时候生动太多,沈宴淮看着,心中滋味百般杂陈。他亦怔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也叫起了他“魔尊”。   然而,宗门修士的回答则理直气壮得多:“仙与魔,本就不能两立!他沈宴淮叛出仙门,就该按门规处置!何况还成了魔头,更是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刚刚回归平静的魔界再次动乱,那些宗门有备而来,竟隐隐占了优势,被屠于剑下的魔修数不胜数。他的小鹤虽善疗愈,但纵使再努力再拼命,也无法弥补这个窟窿,甚至自己也筋疲力竭了。   沈宴淮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在频繁的围攻下,魔界已经有太多地方化作了荒芜废墟,眼见摇摇欲坠。仙门得意自满,试图举全体之力给他最后一击。   他早已防备着这些人的动作,却还是没能及时避开暗处的突袭。   一道光亮势如破竹,飞箭t一般射向他的心脏。   沈宴淮心有所感,却无力避开,那番情景下,竟萌生出几分接纳命运的消沉来。   或许这便是他的命运罢……   直到他看见那抹雪白的影子挡在他的面前,而后骤然倒下。   雪白裙裳上的鲜红蔓延得无比之快,他接住那绵软的身体,连带着自己的双眼也被染红了。   “……”他张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顺着少女唇角流淌,一直没入衣襟里。   少女看向他,漆黑如星的眼睛明亮不已,其中蕴含的光亮与信赖让他觉得滚烫。她用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力度却渐渐消退着。   “活下去。”这是他的小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眸子迅速失去了光泽,身体也渐渐没了温度,少女最终变成一只失去气息的鹤。沈宴淮的心底泛起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痛,表情却怔怔地,仿佛没有了知觉。   过往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直以来束缚着他的执念骤然破碎,荒唐可笑至极。   他好像错失了太多身边的珍贵之物,只因太过寻常便觉得理所当然,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悔之晚矣。   已经太晚了……   众多修士惊愕地看着原本死气沉沉的魔尊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戾气,那双浅色的眼瞳泛着幽幽的暗光,其中嗜血之意令人胆寒。   “我本不想用这个。”他语气温柔地说,“不如说,从来都没想过。”   沈宴淮跪在地上,目光不肯从怀中冰冷的身躯上分开一刻,他的衣袍被血污沾染了大片,却不显半分狼狈。   他修炼的功法,最终招式与魔界紧密相连,威势巨大,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术。   怎么会有一个魔修发明出这种招式?沈宴淮从来都不明白,但这一刻,他明白了。   魔界坍塌,生灵陨灭,沈宴淮看着那些人脸上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笑了一笑,惋惜地抱紧了怀中的鹤。   他还是食言了。没能像小鹤说的那样活下去……   直到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锅里的鱼已经蒸好了,沈宴淮用筷子插了一下试试够不够软烂,最后将切好的葱姜摆在鱼身上。   他的小鹤向来不喜欢葱姜,曾经他都会一一挑出来,但现在,他只是个不知道她喜好的新主人,不是吗?   沈宴淮挥挥手,让手下离开这里,自己则端着碗朝院子走去。   既然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怎么可能会冥顽不灵,继续上一世的错误。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鹤不像上次那样主动跟着他了。   沈宴淮想起第一日上山时,好像躲他躲得迫不及待的仙鹤,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看得出对方一定也回来了,小鹤总是傻傻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小习惯。   或许是对他失望了,又或许是太害怕死去,他相信对方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但……他想证明给她看,这次一定会不一样。   沈宴淮把盛鱼的碗放到院内的石桌上,用另一只碗扣住保住热气。在小鹤愿意与他亲近之前,他决定暂且维持这种平静,免得吓坏了她。   平静的生活实在太宝贵……而且,他有信心,能让小鹤重新愿意与他亲近。   沈宴淮弯了弯唇角,朝墙角竹篱笆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日无事能逗逗鹤,不也很难得么? 第10章 选择,怎么舒服怎么来……   沈宴淮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面对石桌上的一碗蒸鱼,玄露光是闻味就想象得出它的味道。   但是……   她嫌弃地看着鱼身上面摆的满满一层葱段和姜片,恨不得揪起沈宴淮的领子问你是故意的么!?   以前这人做饭是喜欢放这些东西,但她记得也没放这么多啊?   奈何对方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温和,让她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哎,沈宴淮在山上的时候就像个性情温和的兔子,不然也不会总被人欺负了。   “你不喜欢吗?”少年还在问她。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玄露犹豫了一下,探头想把那些葱姜叼走,然而一靠近就忍不住后退,一时间没法判断是美食更重要,还是离讨厌的配料远点更重要了。   沈宴淮从旁看着,目光之浓,几乎想把眼前的鹤影刻进眼底。   只是不能逗得太过了。他顿了一会儿,便像了然一般开口询问:“是不喜欢葱姜?”他拾起筷子,轻轻将那些东西夹走,再细细挑了刺,才将碗朝仙鹤推过去。   玄露看着面前的沈宴淮,一时有些发愣。   挑鱼刺是很费时的一件事,她刚刚就这么注视着少年夹了半天,忽然感觉对方的身影与印象里的青年慢慢重合了。   很久以前,沈宴淮便是这么帮她挑鱼刺的。   怀着说不出的怅然,玄露探头叼住一块鱼肉,仰起脑袋直接吞了。这条鱼不小,但对仙鹤形态的她来说也就几口的事。   她不喜欢生鱼,也就不会跟着其他鹤去瀑布底下的水潭里捕鱼吃。虽说仙鹤身怀灵气,连续几日不吃东西也没关系,但打打牙祭还是好的。   玄露砸了咂嘴,看向沈宴淮的眼神如同看饭票一样。   怎么才能让他做得像上一世那样更合口一点呢……因为想得太入迷,待到沈宴淮吃完自己那份,收拾完碗筷,回屋的时候,她也下意识跟上了。   少年瞥见了她,回头笑道:“今日进屋来睡?”   不不。玄露恍然回过神来,摇着脑袋往后退去。   “好吧。早些休息。”沈宴淮好似露出一点遗憾的神色,抬手推门进去。   里面的烛火接着亮起,玄露看着对方光下的轮廓,感慨万分。   看来,沈宴淮无论进了哪座峰都是这么好学啊……   她眨了眨眼,转身进了竹舍。   ……   转眼到了第二日黎明。   天色都没完全亮起的时候,玄露打着哈欠走出了竹篱笆。   偌大一只仙鹤半眯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往主屋走,院子里有不少石子,倒是一块都没绊到她。   到了屋门口,她直接用喙猛敲了几下门,歪头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又戳了几下上面的铜把手。其间眼睛半睁不睁,眼见着就快睡过去了。   上辈子下山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起这么早过了。   “吱呀。”   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玄露脑袋抵着门,差点栽进去,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但当她抬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最后那点瞌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这人,这人怎么没穿衣服就开门了!?   玄露瞪圆了眼睛,眼底白花花的一片。   屋里的少年扶着门框,内里只着一件单薄的亵衣,身上虽说披着件外袍,但也算得上衣衫不整了。   这样的沈宴淮……印象里几乎没有过。   玄露惊异地盯着少年,直到他拽了拽披在肩上的袍子,温声问:“怎么起得这样早?”   起得早……玄露无语地瞄了他一眼。以前是谁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的?起得比其他人早,回的比其他人晚,把整个问剑峰卷得不成样子。   而且,不是要上课么?   怕对方看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玄露原地踏了两步,作出要往御灵峰主峰飞的架势,又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看自己胸前挂的玉牌。   沈宴淮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深。   面前努力表达的仙鹤唤醒了他久远的回忆,以至于有些想念她化人时的声音了。   只消片刻,他露出一抹了然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要去听学?”   玄露连忙点头。再不去就迟到了,从前可没见你这么不积极。   沈宴淮目露不解:“可是,师父讲学一个月只有一两次,不需要每天都去的。”   玄露:?   玄露迅速回忆了一下在问剑峰的时候,没错啊,每天都早起背书练剑,宋峰主还会经常去检查。   她露出“你刚来肯定记错了吧”的眼神,孰料沈宴淮噗嗤笑出来,“你以为,日日都要讲学?”   少年望着她,浅色的眼瞳被才亮起的晨曦映照得异常温柔。   玄露没注意到沈宴淮的目光,思绪刹那间翻涌。   她下意识以为每座峰的教学方式都一样,昨日也光想着不愿意天天上学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像上次一样陪着沈宴淮,结果告诉她御灵峰风气如此……自由!?   玄露沉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沈宴淮则深深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鹤,心下叹息。   他下定决心再次来到清蕴宗,为的是从头弥补他的过错。   至于选择御灵峰而不是从前的问剑峰,则是因为……他清楚地查过,若想与小鹤顺理成章地日日为伴、拥有大把属于自己的时间,唯有御灵峰能达成夙愿。   在御灵峰,所有内门弟子聚在一起听学的情况很少。只因御灵峰的弟子有各自的灵兽,功法有所差异,比起其他峰统一授课、学同样的东西,御灵峰更多的是走自己的路子。   就算是作为亲传弟子t,他也只需在有困惑的时候前去请教,不会像上一世那般日日被盯着考量。   一切都如他预想中一样顺利。   现在,只差“改变”……   “阿嚏。”   玄露正走着神,忽然听见上方打喷嚏的声音,抬头就看见少年捂住鼻子,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   沈宴淮穿得着实单薄,一件算不得厚的外袍快因他的动作滑落,修长的手指似乎也在寒风中变得苍白了许多。   玄露忽然想起,此时沈宴淮尚未筑基,哪怕再年轻,也不一定扛得住清晨的风寒。   再加上他年幼时的生活境况……上山之初,体质连强健都称不上。   沈宴淮刚上山时可是病倒了几次的,玄露顿时精神,当即张开翅膀扇了几下,又向前行走几步,试图把人轰进屋里。   “呵呵。”沈宴淮低笑一声,又把肩上的外衣拢了拢,“你是要我进去?”   玄露点头。   沈宴淮却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对了,昨日师父给了我功法,说是要选择与灵兽阵容中最核心的那只最为适合的。今日刚好有空,你便跟我一起看看吧。”   说着,他便跨出门槛,直接从玄露身后推着鹤往屋里去。   玄露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被带进了屋。   屋门缓缓关闭,门外的曦光也被渐渐隔绝,沈宴淮放下微凉的手,侧过的脸上绽放出些许笑意。   对他的鹤示弱,当真是管用极了。   ……   这还是玄露这一世第一次进入沈宴淮的屋子。   简单的木制桌椅柜子,桌上是几本书,窗台上放着一小盆生机勃勃的兰草……与在问剑峰时相差无几。   不过房间却比那边大多了,怪不得有些细节与记忆里对不太上。玄露打量着里面的布置,看过一遍后就把视线朝向了走在前面的少年。   “来。”   少年坐到桌前朝她招手,玄露看了一眼对方,想也没想地走到他跟前。   他们相处素来都是这么直接。   沈宴淮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却没多说什么,而是拿起了桌上的书。   玄露这才看清书籍封面上写的什么。   《御灵心法》。   她对这种东西很是熟悉。心法的作用单是稳固心境,自然也要配有实战的功法,二者相辅相成,才能提升修为,早日修炼到更高境界。   而实战的功法……玄露瞥了一眼仍摞在桌上的两本书,她记得沈宴淮说想跟她一起看看?就是这事了吧。   不出所料,沈宴淮翻完一遍心法后,又将那两本功法拿了过来,摆在她的面前。   《御鹤篇丹羽诀》、《御鹤篇随云经》。   光看书名,似乎看不出什么门道。   玄露上一世没见过哪怕一本御灵峰的功法,面对这两本书只有一头雾水,只好看向沈宴淮,透出询问的目光。   沈宴淮笑了笑,仔细为她解释起来。   玄露听了一会儿,懂了。简单来说,《丹羽诀》是输出;而《随云经》是治疗。   前者,可以辅助弟子,一起进行攻击,提高战斗效率。   后者,是弟子安心的后防,时不时回个血,非常有用。   非要说的话,玄露对《随云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熟悉了,即使没有学过——上辈子直到死,她都在勤奋地治疗多灾多难的沈宴淮,充当他的保障。   若是选《随云经》,她相当于捡起老本,连回忆都不用,就可以凭本能跟在沈宴淮屁股后面加血。   沈宴淮也是这么想的。   在拿到两本功法后,他便有了选择。   他想起当初无数次玄露为他治伤的模样,也叹服于仙鹤精湛厉害的治疗手法。   他的小鹤,治伤的本事无出其右,就连魔界最厉害的邪医也比不上她。   如今,他的修为已经不需要灵兽辅助施法,若是把小鹤放在攻击的位置上,未免太浪费了。   而且……小鹤应当也只擅长治疗。与鹤相伴的日子里,他从未见过她显露出别的本事,反而是一直在帮他疗伤,想来也更加熟悉和习惯。   这么想着,沈宴淮心情愈发愉悦,说道:“那些有獠牙利爪的灵兽几乎都选了攻击的功法,仙鹤……虽然没有先例,或许更适合治疗?”   “我听师父说,整个御灵峰都没有几个选择治疗的弟子,若是选择治疗,也许能得到旁人不可得之宜吧。”   他看着面前的白鹤,将两本功法向前推了几寸,“小鹤,你来选吧。”   沈宴淮几乎已经笃定玄露会选《随云经》了。   然而玄露完全没像沈宴淮想象的一样被打动,她甚至都没听进去,反而又想起了那该遭雷劈的“惩罚任务”。   她当然知道选《随云经》最好,不仅方便完成惩罚任务要求的“救人(0/100)”,更能比前世精进,各方面保护沈宴淮。   但是!   玄露冷笑,目光迥然地盯着桌面。   她可不是没脾气的,本身再来一次就够窝心了,要让她如前世一般操心到累死累活?绝无可能!   学过的本事不会消失,救人的机会多的是。   现在,她只想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选——   沈宴淮看着面前白鹤出神的模样,心下泛起无边的柔软。   从清蕴宗到魔界,种种艰难困苦,小鹤帮了他太多次,亦是从未退缩过。哪怕重来一世,她也依旧跟在他身边。   因此,他这次绝不能辜负了小鹤的期许……他会让她安心呆在他身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吃苦受累。   沈宴淮目光久久停在仙鹤身上,拿起对方指定的那本功法,轻笑道:“既然你已选好,那我们便修习这本吧。”   但当他低头垂眸,看清功法上写的《丹羽诀》三个大字时,笑容骤然一滞。 第11章 她其实是暴力输出   “你……真要选这本?”   偌大的房间里,沈宴淮声音幽幽,神色不可谓不复杂。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从未想过玄露会选攻击的功法,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选。   沈宴淮垂眸思索,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若你是想帮我的忙,怕我不敌旁人,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努力修炼,早日登上他人无法目视的位置。”   是啊,他的小鹤那么好,经过与宗门交战之后,自然是担心他的。   想到这,沈宴淮转头看向仙鹤,眉宇间神色愈发温和。   “要重新选么?”   当然不要。   黑白的仙鹤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瞳里散发着愉快的微光。   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上辈子遇见沈宴淮之后,玄露才转修的治疗。   在那之前,她是个暴力输出!   沈宴淮上辈子经常受伤,在宗门里时还好说,同门之间再恶劣的戏弄也不会太过分;但当他们被驱离清蕴宗,正式在人间闯荡时,遭遇的意外便多得数不过来,受伤流血更是家常便饭。   而且不知是不是“剧情”使然,往往是沈宴淮独自一人时被盯上,让她连出头保护少年、打跑敌人的机会都没有,等好不容易找到人,沈宴淮就已经负了伤。   于是在转徙的路上,玄露搁下了自己输出的本事,一点一点学习为人治伤的功法。   在她看来,被“剧情”操纵的少年可怜极了,她只能尽可能在生活中多照料一下,让他吃饱穿暖,少疼一会儿。   漫长的时光里,她巧合地没能显露过自己的本领,而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沈宴淮又已经成长到很厉害的地步,不需要她出手帮忙了。   这么想想……也相当于她一直瞒着沈宴淮,就算化为人形后也没告诉过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玄露忽然感到一丝尴尬。   她望天望地。咳,上一世没机会不要紧,这一世总可以的呀!她记得不久之后就有新弟子能进的秘境大开,她完全可以帮忙打怪敛物。   前提是沈宴淮能在开秘境前踏入炼气。   不过,这一点,她不担心。   另一边,已经确定玄露不改主意的沈宴淮拿起《丹羽诀》。   话都说了出去,再改就显得……沈宴淮当下的心情也是难辨,直接拿起功法,迅速翻阅了一遍。   《丹羽诀》说来也简单,便是让鹤承载主人的一部分力量,从旁协助;如果有多只鹤,那便可以排成鹤阵,发挥成倍的功力。   主人越强,鹤的攻击力也就越强。   功法修炼到后期,一只鹤几乎能施展这个修士的九成实力。若有一群鹤,便相当数倍于修士的力量一齐进攻,威力不可谓不强。   沈宴淮若有所思。   能让小鹤施展他的修为,再配合御灵环造成“心意相通”的效果……不得不说,他有些期待了。   玄露看到沈宴淮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当即便知道他这是在开心的表现。   有什么很开心的事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宴淮转头看向面前的鹤,先前因对方选了意料之外的功法的那点怅然也消失不见,他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从今日开始,我们便修习此功法吧。”   只有他们两个,一人一鹤。这样的日子属实让他欣喜。   沈t宴淮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一阵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两道声音:“沈师弟在吗?”   “我们奉师父之命,特来指教你修炼之事。”   ……   沈宴淮此刻的心情不太美好。   期待刚浮现就被打破,任谁估计都是如此,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为上门来的两人各自端上了一盏茶。   “没想到沈师弟你这么快就与灵兽打好关系了!”   “要想将功法发挥到极致,是要多多与兽阵核心培养感情。”   两名御灵峰弟子惊奇地看着沈宴淮和跟在他身后的玄露,不由得夸赞了一番他的做法。   “哈哈……师兄们说的是。”沈宴淮礼貌地应和着,脸上的笑容却不多真诚。   也不知哪里惹着他了。玄露看了一眼假笑的少年,转头认了一下两个弟子的脸。   两人她都在学堂上见过,其中一个是昨天引带沈宴淮的孟和,长相端正脾气随和,老好人似的;另一个叫方启,眉目间充满肃然正气,一看便是个正经人。   这两人都是林峰主的亲传徒弟,水平不俗,看得出峰主对沈宴淮很是重视,让两个亲传弟子过来引导沈宴淮修炼。   “虽说昨日师父已经为你详细讲了引气入体的要点,但若想真正踏入炼气的门槛,还是要下一番功夫的。”方启表情严肃认真,像是唯恐这个师弟因天赋而自傲。   孟和则打圆场道:“我看沈师弟天资聪颖,在这上面肯定花不了多少力气,不要搞这么严肃~昂?”   玄露一点不在意这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要是她的记忆没错,沈宴淮才半个月就成功引气入体了,接着炼气、筑基,顺利得让人瞠目结舌。   打完哈欠,她又扑腾了两下翅膀,状似不经意地往远处挪。   既然有人来了,她也就清闲了。教学这事就交给这两个师兄,可千万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教,起码要比上一世厉害点吧?   随着玄露走远,方启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便早些……”   沈宴淮转目看着远去的鹤影,笑着打断了方启的话:“两位师兄,我初来乍到,还不甚了解饲养灵兽之法,眼下有个不情之请。”   方启:“你说。”   “不如……请师兄帮我看看我的鹤?”沈宴淮朝竹舍的方位看去,光明正大地把那只黑白的仙鹤纳入视线。   玄露对上了沈宴淮的视线,爪子一顿,简直想抽人。   她怎么不记得这货以前这么粘鹤?换了个峰影响这么大吗?   “也好。”方启只沉吟了一瞬,“御灵之法中,灵兽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把灵兽养好,它们才愿意与我们共同进退,甚至在危急时刻舍生相救!”   话音刚落,沈宴淮短暂地怔了一下,垂下的眸子里看不清神色,待再次抬起时,又变得充满笑意。   “没想到,灵兽竟如此灵性吗。”   “是啊。”孟和点头,“灵兽很重感情,对认定的人尤其忠诚。”话只说了一句,孟和便抬头张望竹舍,“想必这几天,沈师弟也与其他鹤培养过感情了?”   猜测错误。   倒不如说——完全不熟。   站在竹舍的篱笆前,面对十四对写满“你谁啊”的豆豆眼,三人一鹤陷入沉默。   今日时辰尚早,沈宴淮还没打开篱笆门让它们出来放风,光看竹舍内干净整洁,食槽里还有几条没吃完的新鲜鱼虾,便知道他对待灵兽们也是上了心的。   但也仅仅是“一点”了。   玄露也没想到,这两天沈宴淮只顾跟她交流,居然没跟另外十四只鹤熟悉熟悉。   气氛变得有一丝丝尴尬。   玄露看了看三人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而后扇了一下翅膀,跃起到篱笆上去,嚎了一嗓子。   尖锐清亮的鹤鸣声响彻院落,好似冲上天际划破云端,震得人清耳悦心。   三人纷纷将视线投望过去,便见姿态优美的仙鹤踩在翠色的竹上,仰天长唳,画面很是赏心悦目。   孟和咧嘴一笑,“没想到你选它选得还挺好,这是在召集同伴?嗯~已经有阵眼的风范了。”   他猜得不错。   玄露的确是在用仙鹤的方式交流,只不过不是他想的那样美好,而是相当于暴喝一声“都瞅啥,赶紧过来!”非常干脆简洁。   十四只鹤缩缩脑袋,嘀嘀咕咕了一阵,只一会儿就想起了面前少年是自己的新主人,一窝蜂地跑上前,伸长脖子好奇打量,但又碍于玄露在前边,只敢绕到她不在的方位扎堆。   沈宴淮看着它们,手依旧垂在身侧,动也没动,只对身旁两人笑着道“这是其他的鹤”,感觉相当敷衍。   孟和与方启没有留意沈宴淮的敷衍,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鹤群对玄露的敬畏上面。   “我记得,这是第九舍的那只鹤?”方启开口,显然是认得玄露。   孟和点头,“就是那只。”他感慨,“哎呀,当初沈师弟选它,我还担惊受怕的,没想到做的还挺好的嘛。对了,它是叫玄……”   “玄露。”沈宴淮微微一笑,目光也跟着跳下篱笆的鹤落下,“两位师兄……都认识她?”   他用了好奇的口吻,“之前听鹤居的师兄说她不合群,是有什么原因吗?”   也许从上一世起就隐隐发觉,他竟对小鹤在清蕴宗的过去一无所知,如今也是个了解的好机会。   孟和一听,露出一个“你可问对人了”的表情,“你不知道,玄露可是凶名在外的,整个鹤居,不,应该说整个御灵峰都知道它。它算是打遍鹤居无敌手,就连别的峰的弟子也有所耳闻。”   许多年前,要是有去鹤居的弟子,指定能看见身量都没长成的一群鹤被一只鹤单挑趴下的场面。   “嗯?”沈宴淮是真的有兴趣了,他满是笑意的眼睛看向玄露,“那是怎么回事?”   玄露从篱笆上下来后也离得不远,听见几人的对话,她莫名地眨了眨眼。   她记得以前沈宴淮对这种事没兴趣啊,是想跟师兄们处好关系么?   “唔……我听鹤居的人说过一些,玄露似乎其实是个乖的,但不知为何,其他鹤都过来招惹它,结果反被打败了。”孟和道,“只是后来的人光看见它打别的鹤,就觉得是它凶——不过,确实是凶啊!”   “弱肉强食罢了。”方启言简意赅。   方启的灵兽是狼,所以他深谙这个道理,找事的反被打败,说明技不如人。   跟着他们的话,玄露很快回忆到当初的情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蛋里特意吸收了更多灵气、出壳比同一批鹤晚了一些,她的身形一直是鹤群里偏小的。等到长成,更是成了鹤群里最小的一只。   最初有许多仙鹤看她长得小,本能地想来欺压她一下,然后被她一个个猛锤回去,最后演变成见她就夹紧翅膀和尾巴。   弱肉强食,她是强。   不过,这些小事早已随着时间掩埋在风中了,没什么可说的。   玄露抬头,只看见沈宴淮弯起的唇角淡了些许。   “从明日起,我和你方师兄尽量日日来带你修炼,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们!”   看了一番仙鹤后,孟和本想继续最开始的事情,又考虑到沈宴淮只与玄露相熟,决定再给一天时间。之后,又一次夸赞了他与灵鹤搞好关系是正确思路,这才走人。   送走人后,沈宴淮脸上不仅没有露出新弟子欣喜激动的神色,反而周身气息更沉重了些。   “……”他怎么没查到御灵峰还有这茬?   他转头,看向在院中懒洋洋晒开太阳的玄露,温声唤了一句:“小鹤。”   玄露抬起眼皮看他,总觉得身上莫名冒出来一些寒气。   下一刻,她看见少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朝她缓步走来,“我忽然觉得,师兄有一句所言甚是。”   是什么……?   玄露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只见沈宴淮手掌一翻,手里冒出一把特制的鸟羽梳子。   阳光下,少年颜色特别的眼瞳弯成一条缝,笑得好看至极,“你我应当多培养一番感情……小鹤,你说是不是?” 第12章 春夏是仙鹤求偶的季节……   梳羽。   是修士和仙鹤增进感情的有效手段。   哪怕是问剑峰那群一心练剑的弟子,只要是乘鹤而行的,在辛苦的练习过后,都会特地抽时间陪陪自己的鹤。   然而,在玄露的印象里,这种难得的温馨在只发生在别人和别的鹤身上,她只是个无情的旁观者。   ——毕竟她跟随的人比她更干脆,直接御剑飞行,用不着和鹤培养感情。   但这次不一样……   玄露不知道自己身为“坐骑”和“灵兽”都有什么分别,但既然都是鹤,培养感情的方式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看着朝她走来的沈宴淮,以及他手中熟悉的羽梳,玄露忐忑地梗了下脖子。   她还从来没体验过这个。   “来。”少年坐在石凳上,招招手,眼里满是期待。   不……还是不了吧。玄露难耐t地用爪子扒了扒地,不适应地朝后退去。   她几乎从来没跟人这么亲近地互动过,也不习惯这种亲密的交流,下意识地就要躲避。   沈宴淮见状,神色变得有些无奈,随后起身朝她走来。   看起来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玄露羽毛不受控制地蓬起,连忙环顾四周,展开翅膀猛拍几下,连飞带跳瞬间逃到了几尺外。   一转头,沈宴淮又追上来了。   怎么回事!这人今天太闲了吗??   玄露想收回之前觉得“沈宴淮来御灵峰似乎更好”的想法,假如来御灵峰代表她之后要和沈宴淮天天“培养感情”……无法想象!   根本想不出这人抱着仙鹤晒太阳的和谐画面!更何况这只仙鹤可能是她——   玄露的眼神变得惊恐,一个用力,直接飞上了房顶。   “……”   “……”   屋下一人,屋顶一鹤,面面相觑。   “小鹤,下来。”半晌,少年清亮的声音传上来,玄露忍不住又向后退了几步。   屋顶是斜的,这下直接看不见人了。   “小鹤,乖。”过了一会儿,沈宴淮又开口了。   “……”玄露没出动静,她被沈宴淮的举动震得茫然无措,思绪有些混乱。   但下面安静得有点久了,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再听见沈宴淮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地探看。   她伸长脖子往下瞅,恰好与一双浅色的眼睛对上,那双眼被阳光照得亮亮的,毫无阴霾。   良久,见她没有动作,那双眼睛涌现出了一丝失落,少年也略微垂头,显得无精打采。   玄露的心微微一紧,像是悬到高处,又像沉入水底。   沈宴淮这样明亮的眼神她太久没见到过了,那是最快乐单纯的时候才出现过的……联想起对方后来变得深沉不可捉摸的眼睛,好像与此刻的失落产生了几分相似。   糟糕,下意识不想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玄露哀叹一声,毕竟是亲手带过的崽,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她忍不住脑补了一番少年因为灵兽不理他而失落、从此封闭内心黑化的光景,瞳孔当下一震。   说不定还真的会发生?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沈宴淮还是个小可爱啊——!   她可不能当这个“罪魁祸首”……玄露在屋顶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扑棱着翅膀,飞了下去。   一刻钟后,玄露懒洋洋地把脑袋搁在石桌上,任凭沈宴淮用羽梳在她后背轻拂。   羽梳是特制的工具,用以拂开灰尘,不伤羽毛。一通下来,玄露本就洁净的羽毛变得润泽发亮,在太阳下泛着晶莹的光。   没想到还挺舒服……   玄露从一开始的紧绷,到后来的阖眼放松,用了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   沈宴淮看着面前懒散的鹤,对着手中的羽梳诧异地挑了挑眉,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惋惜与遗憾。   没想到从前懒得一看的东西居然有如此作用,看来,他当真错过了许多。   一炷香后,玄露的羽毛亮得发光。   “好了。”   沈宴淮放下梳子,欣赏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鹤,下意识抬手想抱抱这只失而复得的傻鹤,最后还是控制住冲动,只在仙鹤的颈后轻轻抚摸了一把。   现在还不是时候。   手掌透过羽毛传来的温度难以忽略,玄露不适应地往旁躲开沈宴淮的手,然后完全张开翅膀猛扇了扇,活动一下筋骨。   她眯起眼,侧头看向斜后方的身影,见他没再跟上来,也没收起羽梳,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该去给其他仙鹤梳毛了吧。   毕竟要想排成鹤阵肯定不只需要一只鹤,光围着她转也不是个事……   玄露的思维戛然而止。   余光中,沈宴淮已经把羽梳收进袖口,还笑眯眯地拍了拍袖子,俨然一副“圆满了”的姿态。 ???   不是,你怎么回事?   玄露直勾勾地盯着沈宴淮,像是想把人盯出一个洞。   不知是不是她的凝视起了效果,沈宴淮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表情稍稍一愣,继而沉思,最后自言自语道:“似乎该给那些鹤喂食了……算了太麻烦了,还是让它们自己出来抓鱼吃吧。”   说完,沈宴淮快步走到篱笆那边,把门打开。   早就被关得难受的仙鹤当即涌出,呼呼啦啦飞起一片,目的地直指瀑布和水潭。   漫天交错的黑白,充斥着代表“放风啦”“饿死了”之类的鸣叫,沈宴淮仰头看着,没有一丝动弹的意思。   这反倒让玄露有些担心了,她不知道御灵峰的功法如何修炼,但既然是和灵兽有关,还是得跟鹤群拉近关系才行。   看着似乎毫无打算的沈宴淮,玄露把主意打到了鹤群身上。   这群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   要不,打一顿?   ……   事情变成这样,她也有一部分责任。   第二天,同样的时刻,玄露额角跳动着,被沈宴淮按在面前梳毛,对面坐着又一次过来的孟和方启两人。   “你还真是得心应手。”   孟和是第一批知道沈宴淮刚上山就表露出想来御灵峰的人,见他对仙鹤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禁感慨,“看来你挺喜欢小动物的嘛。”   沈宴淮笑了笑,不置可否。   玄露木头似的站着,感到有些头痛——昨天她只以为沈宴淮是心血来潮给她梳羽,没想到今天接着抓着她梳,难道这玩意会上瘾?   从始至终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方启突然开口:“你不太会给鹤梳羽吧。”   沈宴淮和玄露一齐看向他。   方启示意他的动作,“动作很生疏,用的手法也不对。不过,你刚来没几天,能知道梳羽已经很好了。”   沈宴淮心里一梗。   方启继续道:“梳羽也是有讲究的,倘若把灵兽弄疼或是惹怒,等到需要配合的时候就会很为难。”   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玄露好奇地眨了眨眼,她也是头一次知道。   沈宴淮看了一眼白鹤,温声询问:“那该如何做呢?”   方启听后,手中翻出一把羽梳,“我来为你示范。”   孟和立即从旁笑道:“虽说你方师兄如今已经不乘鹤了,但为鹤梳羽的技术可是御灵峰最好的。想当年,我们还一起比谁梳得好……”   玄露眼睁睁看着方启走到自己身边,却看见对方的羽梳靠近自己之前,被沈宴淮拦了下来。   方启目露疑惑,沈宴淮则微笑着:“方师兄做示范,可否不用我的仙鹤?”   少年的语气还是那么礼貌,但玄露听得出,他有些不太高兴。   孟和也听出来了,面上愣了愣,心底直犯嘀咕:不会真让他猜中了,这师弟是个爱宠成痴的……?   好在方启并不在意,他点了点头,伸手捏了个法决,把自己的鹤喊了过来。   方启的鹤是只威风凛凛的雄鹤,身形高大羽毛光亮,似乎是很久没被主人传唤过了,一上来就展现出亲昵的姿态。   “好了,别闹。”方启被雄鹤拿大翅膀扇脸,无奈地推了推它,回头对沈宴淮道:“沈师弟,你看好。”   方启展示了一出赏心悦目的梳羽手法,玄露看得一愣一愣,忍不住转头看了沈宴淮一眼。   对方正认真瞧着,像是在用心记下。   “看明白了吧?”方启收回羽梳。   羽梳收回去了,雄鹤却没有。高大雄壮的仙鹤围着方启走了走,最后一转脑袋,对玄露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它扑棱了两下翅膀凑上前,伸长脖子,悠悠地转了一圈,配合舒展的尾羽,像朵盛开的太阳花。   玄露脸色骤然变黑。   奈何鹤形之下看不出来,她嫌弃地往旁边避开,不料雄鹤十分执着,接着跟上前,拍打翅膀、仰头嗥鸣,粘得很紧。   清亮的鹤唳在山间传开,形成一阵阵回音,和袭来的清风一样怡人。   沈宴淮看着,不明所以,孟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大雪这是看上玄露了啊。”   方启脸色微赧,完全没想到只是召出坐骑就搞成这种尴尬局面,连忙又要捏决把鹤赶回去。   但没等他抬手,下一刻,令人瞠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玄露拍翅向上腾跃,两只修长的大长腿一收,再狠狠向前一踹!直接把雄鹤踹得嗷嗷叫,连扑腾带跳地躲到自己主人后面,委屈地探出头来。   这家伙还委屈上了?   沈宴淮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所幸玄露的直接的拒绝让他心情稍好了些,他冷飕飕地瞥了一眼大雪,又盯着方启,直到对方把雄鹤赶回去才收回视线。   孟和也没料到事情是这么发展的,干巴巴一笑:“春天了嘛……哈哈,玄露这么厉害,看不上大雪也很正常。”   方启低咳一声,带着歉意看了沈宴淮和玄露一眼,“抱歉,我也没想到大雪会这样,没有把玄露惊到吧?”   惊倒是没惊到,就是感觉有些窒息。   玄露知道仙鹤通常都会在春夏求偶,但前世她和其他鹤打交道的时间很短,后来又跟着沈宴淮下山和去魔界,再没碰到过同类。   这可真是新奇的体验!玄露在心里咬t牙切齿。   “……也,许。”沈宴淮心情如出一辙,笑着把回答挤出来。   气氛无比尴尬,孟和左右看看,忙不迭地把话题拉回了正事上面。   “如今其他峰的新弟子都开始引气入体了,沈师弟你也不能懈怠。”孟和讲述了一番引气入体的要点,指出踏进门槛其实才是目前最难的一步。   “清蕴宗引气入体最快的弟子,仅仅用了一个月。”方启道,“当然,说的是从未接触过修道的人。”   “对了。”孟和忽然想到能激励沈宴淮努力的消息,“若是能在两个月内引气入体,便能赶上六月开启的秘境了!”   “冷泉谷境很安全,就连炼气初期的弟子都能进,进去逛逛也不错。”方启点头。   “秘境……”沈宴淮喃喃。   冷泉谷境!   玄露眼睛一亮,这是她和沈宴淮唯一一个在清蕴宗一起进入的秘境。   冷泉谷境是修仙界远近闻名的简单秘境,哪怕是一个炼气初期弟子都能随意横行,但这也代表它里面没什么高价值的东西,宗门通常都是让新弟子进去熟悉秘境的构造、进出秘境的方法。   但……她清楚地知道,里面藏着一样值得探寻的东西。   一件,必须让沈宴淮拿到的东西。 第13章 难道他真的只在晚上努力……   这天之后,日子一如往常地度过着。   除了沈宴淮在那天之后突然把仙鹤以雌雄分为两舍,割篱笆时还一脸“狰狞”,玄露自认为也没再发生奇怪的事了。   在御灵峰比上一世在问剑峰清闲得多,不必每天起个大早不说,还能随心所欲地闲逛。   毕竟沈宴淮给鹤群的自由太多了。   玄露乐于享受这种生活,以领头的架势天天把鹤群带出去,然后就脱离大部队,独自地在御灵峰内晃悠。   鹤居本就伫立于御灵峰,她对这座峰再熟悉不过,趁着春日正好,她去看美不胜收的风景,去吃甘甜香脆的野果,或者在溪水里清洁羽毛。   完全把沈宴淮丢给那两个师兄看管了。   玄露这次十分放心,御灵峰弟子少,摩擦也少,还有两个亲传师兄尽心带着,不用再像上次那样盯着对方怕被人欺负了。   再说训练鹤阵与学习《丹羽诀》,那也得等沈宴淮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炼正规之后。   在这之前,她完全是空闲的。   玄露算了算,怎么也还能闲个十来天吧。   但,她最满意的,还是——   “哟,回来了。”   临近中午,孟和与方启还未离开,石桌上摆着两个菜,沈宴淮不见人影,肯定还在厨房里忙着。   随着孟和的招呼声,玄露拍着翅膀降落,第一时间来到石桌前,打量今天的菜。   看这个清炖小山鸡,细嫩鲜美;看这个笋丝菌汤,味香色清;还有还没出现的第三道……吸溜。   玄露深吸一口气,一只鹤看不出表情,眼底蕴藏的光却无法忽视。   几天以来,沈宴淮都是自己做饭,她也跟着蹭吃蹭喝,饭点一定赶回来。   不得不提,沈宴淮的手艺真是好的没话说!可惜上一世发现得太晚了,下山之后没有条件,后来沈宴淮在魔界又一心修炼,她都没能多吃几顿。   正在这时,沈宴淮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了。   居然是醋鱼!闻见热气腾腾的酸香味,玄露连头都不回就猜出了是什么菜,接着身子一转,跑到沈宴淮身侧,再一路跟着沈宴淮走到石桌旁,期间视线一直粘在盘子上。   这幅眼巴巴的模样让旁人忍俊不禁,就连沈宴淮笑意也加深了几分。   轻轻一声脆响,瓷盘被搁到了石桌上。   “无论看上几次,都得说沈师弟厨艺惊人啊。”孟和感慨。这几天他们算是目睹了这位新师弟的厨艺,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淡定,心里也是起了不少波澜。   沈宴淮微笑着邀请道:“两位师兄不如也在这用饭?”   “我和你孟师兄已经辟谷了。”方启摇了摇头。   孟和倒是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但迟疑片刻后还是遗憾拒绝:“算了算了,你自个儿吃吧。”然后威胁:“再馋我们,小心真跟你抢着吃!”   沈宴淮便不再客气,拿出一只小碗,先用竹筷把一大块鱼肉夹入碗中,再把鲜嫩的鱼肉分开,将鱼刺一一夹出,最后放到玄露面前。   玄露眼睛闪闪发亮,低头一啄,细长的喙叼住鱼肉,往里衔了三两下,就将整块鱼吞进喉咙,顺着细长的脖子咽进去了。   孟和啧啧称奇,从来没见过哪个弟子给自家灵兽做饭吃的,灵兽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   在几乎所有御灵之人的观念里,灵兽和普通的兽类吃的没什么区别,最多加上仙丹玉露,吸收点日月精华,哪有像这样吃人食的!   不过这番景致这几天他也看了多次了,孟和收回视线,与方启交换了个眼神,“我们走了。”   方启:“今日讲得多了些,你好好消化一下。明日起我们便不会天天来了,你自己勤加修炼,若是太久找不到窍门,再让玄露去给我们送信。”   正在吃鱼的玄露动作一顿,的确,这几日两个师兄的悉心教学她都看在眼里,也该到了沈宴淮自行努力的时候了。   而说到送信,现在的沈宴淮还不会用千里传音,只能让她来。   这么想着,玄露朝孟和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沈宴淮也说了声“好”。   等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后,玄露又不亦乐乎地吃了起来,只是吃着吃着,她注意到旁边传来炽热的目光,一转头,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正笑望着他。   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玄露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她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对方看着她干什么,难道是想到了如何修炼的绝妙点子?   果然,吃完饭后,沈宴淮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从明日起,我便要开始修炼了。”   这就对了。玄露暗自点头,她一直担心沈宴淮换了座峰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来这上进之心还是没变。   少年转头看向她,清俊白皙的脸上露着淡淡笑意,“总不能让旁人超越了我们,对吧?”   对……倒是对……   玄露有些怔然,又有些迷惑,引气入体的事,和她有关系吗?怎么就“我们”了?   然而,沈宴淮没有回答她的不解,而是把羽梳从袖子里掏出来,眼含期待。   “吃饱了先休息一会儿。来吧,我们梳羽。”   ……   等到入夜,鹤群都回到竹舍睡觉的时候,玄露也在竹舍里反思起来。   下午沈宴淮抓着她梳了毛,然后回屋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又打扫了院子,沏了壶茶,就拿着功法看到傍晚。   然而,玄露仔细观察过,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发呆”更合适。   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浪费了啊!   但是等到太阳落山,沈宴淮回到屋子里之后,烛光又会透过窗纸映照出他钻研的模样,一直到对方上床休息才会熄灭——这些天一直都是如此。   这是把下午浪费的时间都在晚上补回来吗?   玄露对这种诡异的勤勉感到迷惑,但也有几分理解:毕竟御灵峰晚上不宜出门,除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也做不了什么,趁机读书反而更好呢。   夜色越来越深,玄露的困意也越来越浓,其他鹤早已蹲着趴着的睡了,只是屋里的烛光一直亮着,让她忍不住多撑了一会儿。   但现在,她也要撑不住了。   玄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渐渐垂落,一只爪子缩进腹底蓬松软绵的绒毛里,对着卧房的方向沉沉睡去。   殊不知,此刻被她以为在勤奋读书的人,实则正与一个不该出现在清蕴宗的人“聊天”。   “……你说,若是有一只灵物,从前跟你关系很好,如今却不爱搭理你了,这是为什么?”   宽大的书案前,少年神色淡淡地摩挲着一支毛笔,烛光映在他清俊年轻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将那双浅色的眼睛映照得更是妖异。   跪在他面前的男人深深低着头,脸上一瞬间闪过惶恐和诧异。   尊主唤他前来……怎么问这种问题?   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男人紧绷到极点,额角缓缓渗出冷汗,嘴唇蠕动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沈宴淮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目光依旧落在笔上,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上山以来也一直维持着从前的习惯,做她喜欢吃的,还学会了梳羽……难道,是她对我失望了?”   “失望”二字指的什么,他心知肚明。   但被沈宴淮唤来的男人一无所知,男人听完这话,眼底的惊愕几乎抑制不住,就连瞳孔也颤动起来。   他没有听错吧?   做饭?梳羽?   这是尊主大人亲手做的吗?为了那只灵物?   复杂的思绪翻涌升腾,男人忍不住猜测那只灵物到底与眼前的人到底有怎样的关联——是年幼时认识的重要之物?亦或t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情谊?   到底是什么样的内情,才能让一个随手便把魔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如此重视?   当他还在思考的时候,沈宴淮的声音忽然又响起:“长弈,你向来聪明,你说呢?”   长弈只觉得冷汗快要顺着鬓发滑落下来,他垂眸看着地面,低声道:“是属下无能,无法为尊主排忧解难。”   信息太少,他多说只会出错。   一阵沉默。   “……好吧。”叹息声轻轻响起,伴随着笔被放到桌上的声响,少年似乎也不愿再深究了,气息变得随和无谓。   长弈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紧绷的心弦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对他的信任是从哪里来的。   十分的莫名,又十分的熟稔。   不……应该说太熟稔了,早在第一次见面,被对方叫出名字时,事情就超出了他的预想。   少年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极具远见的计谋也令人忌惮。   最开始,他只以为这是个胆大到天真的年轻魔修,但当他后来亲眼目睹对方收拢若干势力,平定魔界动荡,并将那些纷乱龃龉一一压平、铲除,他便知道,魔界要变天了。   他很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沈宴淮年轻的脸庞产生轻视。   但……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应已经登上魔尊之位的人,现在却一头扎进一个宗门,还当了新弟子……?   恕他见识少,真没见过这样的。   沈宴淮再次开口:“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还是依照以前那样处置即可,如果没什么事,便回去吧。”顿了顿,“顺便带话回去,以后非我传唤,不要随意过来。”   长弈一愣,忽然想起前几天赤厌偷偷来过。   他的表情难以言喻,那是因为魔界如今缺一个主人啊!您费心费力地把事情干完了,最后却对那个位子没表露出一点迫不及待?   想起出门前其他人对他赋予的重任,长弈把话在嘴里绕了半天,终究出来了:“是……可,魔尊之位如今空缺,您一直不回去,我们也是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沈宴淮勾了勾唇角,“胆敢忤逆的,像以前那样杀了便是。”   长弈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有这么个任性的尊主,他们作为属下也是很头疼的。   他开口,挑了些魔尊之位若是空缺会遭遇的问题,简明讲述,然后试探地询问:“那,您近期可有回去的打算?”   “我当然会回去。”   沈宴淮抬眼看着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   一道暗红的光芒自屋内消失,沈宴淮打开窗户,看着高悬的明月叹息。   就算叫来长弈,这个上一世的右护法、军师般的人物,也没出得什么好主意,反倒被催着回去。   提前把魔界纳入手中,虽然麻烦,但不得不做。   毕竟,这是能专心养鹤的必要一步。   ……   玄露是真的对沈宴淮的行为疑惑了。   说了要勤奋修炼,但和没修炼时一样,每天依旧看书梳羽外,加做饭给她吃。   难道,他真的只在晚上努力?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就要到上一世沈宴淮引气入体的日子了,眼见对方好像还跟没事人一样,玄露也焦虑地吃吃喝喝,顺带用疑问的目光打量他。   终于,到了与前世一样的日子。   这天清晨,玄露跟往常一样飞出篱笆,看见沈宴淮从屋门内走出来,她不经意一打量,惊讶地发现对方给人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像是发现了她的注视,少年朝她走来,语气里露出鲜有的欢欣来:“我成功引气入体了!”   你成功……什么了……?   啊??? 第14章 “我家小鹤一向很关心我……   看着沈宴淮带笑的面容,玄露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遍。   她没听错吧?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换句话说,也就是踏入了炼气初期。   这是多少弟子修行面对的第一道门槛,有些人艰难到一年半载都过不去。   虽然她从不担心沈宴淮过不去这一关,但是……   你到底什么时候修炼的啊?全靠晚上补学吗??   玄露满脑子都是疑问,忍不住眯起眼凑近沈宴淮探究。   也就只有夜晚用功能解释了,在御灵峰,她没见到沈宴淮曾经一半的刻苦。   或者……   玄露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猜测让她思绪微凛。   难道,是“剧情”的必然性?   这个念头一出现,玄露看向沈宴淮的目光里也掺上了一抹忧愁和怜惜。   她一直觉得被命运冥冥操控的少年属实太惨,因此才决定尽自己所能帮扶一把,没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这样么?   看着沈宴淮脸上纯粹真诚的喜悦,玄露也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当即垂了垂头,喉咙里溢出咕咕似的叫声。   沈宴淮一怔,笑意愈发深切,缓声道:“小鹤,你也替我高兴,是不是?”   是啊。玄露从内心回答他。   这样的好消息只和她一起庆祝,还是头一遭,比起前世,着实太冷清了。   不过她也不担心,沈宴淮应该会马上把这事告诉师兄或者师父,从而万众瞩目。   应该会……   马上……   吧?   玄露眼瞅着沈宴淮走进厨房,拿出一碟小饼,一碟咸菜,两碗豆浆,豆子还是昨夜泡好的,带着鲜醇的豆香。   她看着对方从容不迫地坐下,一手拿饼一手夹咸菜,期间还喂了她两个饼,简朴的早餐硬生生吃出品鉴的意味来。   等吃完,就收拾桌子,再然后就拿着扫帚打扫院落,姿态清闲至极。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   玄露瞪圆了眼睛,难以理解沈宴淮就这么平静下来了。   不光平静,他还沉默!以她对他的了解,就这个状态,如果没人知道这个事,沈宴淮绝对要把沉默进行到底!   玄露知道沈宴淮年少早熟,但也没想到他能镇定到这种地步——最主要的是,若是无人知晓此事,沈宴淮的修炼进度就会落下了啊!   玄露不知道御灵峰和问剑峰在培养优秀弟子上有什么差异,她只知道,在这么大个宗门里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被人看到!   虽然她的目的只有最后的“保护沈宴淮不死”吧……但如若沈宴淮自身实力停滞,于她,于他自己,都不是好事。   “喏,旁边树林里结的桑葚,可甜。”深紫的果子被递到嘴边。   玄露看着沈宴淮被染成紫红的指尖,目光微滞。   看看!这都悠哉成什么样子了?   囫囵吃了半斤桑葚之后,玄露打了个嗝,目光复杂地看着又跑到檐下倚着墙看书去了的少年。   这小日子过的……要是上辈子也这样,起码能多苟好几年。   玄露晃了晃脑袋,消去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样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事通知了。   她忽然想起孟和与方启说让她送信的事。   鹤居饲喂的仙鹤,认识各峰之间的主道路;如果是去个人住处,只要知道对方的地址,灵性的仙鹤自会去寻找。   正好,两个师兄给过沈宴淮住址,她都记得。   玄露抬眼看了下灿烂高升的日头,趁沈宴淮不注意,拍拍翅膀飞离了院子。   在她走后,原本捧着书的少年抬起脸来,表情甚是无奈。   “跟我多独处一会儿,难道不好吗?”   ……   玄露在御灵峰绕了一大圈,总算是找到了孟和的住处。   一落下去,她便发现院中有两个人——刚好方启也一并在,也省得再跑了。   两人似乎正在切磋,身侧都站着自己的灵兽。   见她来了,孟和率先收手,欢迎道:“呀,这不是玄露吗?”   方启也将收回术法,拍了拍银狼的大脑袋,像是怕它攻击。   随后,两人一齐看向她,像是在等她消息。   呃……   玄露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现在不能说话!   她只当过坐骑和送书信的,传口信也是变人之后的事,现在她一只仙鹤,该怎么告诉俩人沈宴淮已经引气入体了?   果然,下一刻,孟和询问:“咦,你是来给沈师弟传信的吗?”   方启则观察道:“它身上没有信囊。”   顶着两人的注视,玄露硬着头皮用爪子扒了扒地,作出要飞的姿态,试图让他们明白跟她走。   奈何清蕴宗的仙鹤一向都是很规矩地送书信,还没有过传口信的鹤,两人实在没理解玄露的意思,还猜测道:“是不是出来玩,偶然找到我们了?”   交流失败,玄露气绝,气势汹汹地朝两人走去。方启的银狼看见她颇具威胁的动作,呲牙低吼了两声,玄露一瞪,那吼声立马转音变成细弱的嗷嗷。   方启还在诧异自己的银狼怎么突然弱势了下来,这边玄露已经尖嘴一张,叼住了孟和的袖子。   “哎哎!哎……别扯……”孟和被拉得一个踉跄,完全没想到一只仙鹤有这么大的劲,好在他终于明白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你是来叫我们的吧?”   玄露松嘴,点了点t头。   孟和惆怅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揪出褶的袖子,问:“莫不是沈师弟遇见什么麻烦了?”   麻烦?也不算吧,但眼下也只能这么说了。   于是玄露又点了点头。   “那得赶紧去看看。”孟和忙收起自己的灵兽,转头对方启笑道:“我这几天还说呢,沈师弟那边怎么一直没动静,还在想那小子修炼得难道那么顺利?”   方启:“别说这么多了,快去看看。”   不多时,两人一鹤来到落瀑阁。   沈宴淮仍倚在墙边看着书,檐下的阴影为他遮下一片阴凉,远处的树影映在墙上,被风不停撩动着。   少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入神地翻阅书本,直到孟和走近出声,才抬起头来,露出一脸迷茫。   “孟师兄?”   他看看孟和,又看看方启,“两位师兄怎么来了?”   这下孟和与方启反而愣住,“……不是你叫我们来的?”   沈宴淮合上书,摇了摇头。   孟和猛然转头,盯着院子中间的始作俑者,脸上的疑惑几乎溢了出来。   而玄露被看得忍不住后退两步,挪到刚从外面浪回来的鹤群身边去。   过了好一会儿,孟和才回过头来,语气幽幽道:“你家玄露去找我们,我俩还以为你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这话不知哪里戳到了沈宴淮,他先是一怔,而是低低笑了一下,“我家小鹤一向很关心我。”   孟和附和地感慨:“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是它自发地来找我们了……这么关心主人的灵兽实在少见,真羡慕你有这么一只。”   他还调侃了一句:“可让你选到好的了。”   沈宴淮依然是笑。   孟和话头一转:“所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玄露非得去找我们。”   方启也看着他,眼神同样是这个意思。   沈宴淮当即作思索状,“倒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他抬眸,眼底泛着浅浅笑意,“只是我今日成功引气入体了,算不算?”   此话一出,空气都静谧了。   孟和眼睛睁得老大,方启也是一脸愕然,只有玄露脑袋一转,觉得没眼看。   “这……那……不是……沈师弟,你可别乱开玩笑?”孟和磕巴道,“你上山才半个月呢。”   “嗯。”沈宴淮看着他,“有何不妥吗?”   前世也是这般无二,沈宴淮这辈子同样不打算藏拙。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想保持“一致”。   沈宴淮看向院中的鹤影,与那双圆润清透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真可爱。他笑笑。   “没有不妥。”孟和此刻才回过神来,强自镇定道,“这事太过重要!得,得赶紧告诉师父啊。”   他对沈宴淮说:“现在就去。”   方启也补充道:“把你的鹤唤过来。”   玄露就看见三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而后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她。   湮没在时光里的习惯就这么复燃了,她熟练地朝沈宴淮走过去,身上的浮飞术法将蓬松的羽毛吹得微微蓬起,已然做好了展翅飞行的准备。   “去御灵峰主峰。”孟和道。   玄露感觉背上多了一层温度,转头,沈宴淮已经稳稳地坐了下来,朝她微笑。   “啧啧。”孟和看着这一幕,“又心疼玄露天天给它做饭,却又舍得骑它,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也能扯一块?玄露无语,却听得沈宴淮笑道:“我就是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儿,仅此而已。”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比清晰又无比诚挚。   玄露怔愣,望了望天,心跳不受控制地紧促了些许,又像是塌陷下去,蔓延开一片绵密的柔软。   她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在清蕴宗时的沈宴淮,万般热情努力都扑在剑上,与她不过淡淡。   真的和曾经,太不一样。 第15章 这只鹤的灵性与其他鹤不……   跟着孟和方启两人穿梭于云雾之间,玄露表面认真冷静,实际上内心的愉快已经充盈到整只鹤飘起来了。   一只仙鹤,一只在飞的仙鹤,愉快的表现不言而喻。   孟和与方启只觉身边划过一道气流,一抹黑白交织的影子嗖地越过他们,几息之间就把他们落得老远。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从眼中看到惊恐的意味:飞得这么快??沈师弟不会掉下去吧!?   然后连忙赶上去。   然而当事人笑吟吟地飞在前方,坐得极稳,好似对这种恐怖的速度毫无察觉。   他很清楚,这是玄露开心的表现。   是什么让她这么开心呢?沈宴淮托着脸,指尖点了点,唇角弧度加深了些许。   待一行人落到御灵峰主峰,方启和孟和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到了……”孟和双脚甚至有点发软,“这也太快了。”   之前还从来没飞这么快过——不对,应该说这只鹤怎么这么快!?   被惊异的眼神注视着,正准备舒展一下翅膀的玄露别过脑袋,换你们在魔界被魔物天天追着跑,你们也能变很快!   她一顿,又扭过头悄悄打量了沈宴淮一眼,很好,脸色正常,不愧是未来当魔尊的男人!   玄露松了口气,不自然地把心情平复了一下,跟在沈宴淮身边。   很快,他们见到了林峰主。   待两个师兄把沈宴淮已经踏入炼气的事情跟对方一说,得到的反应比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峰主看向沈宴淮的眼神像是看见了宝藏:“好,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可惜再没两年就不是你的爱徒了,玄露腹诽着,又想起那坑人的剧情来。   “既然已经引气入体,接下来便可以正式修炼了。”林择云的笑容异常和蔼,“之前给你那灵鹤的功法,你可选好了?”   “是。”沈宴淮看了玄露一眼,“选的是《丹羽诀》。”   “咦?”林峰主反而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选《随云经》。”   各种灵兽的功法几乎都是那两种,攻击或治疗,孟和二人虽对御鹤没什么了解,但也知道肯定不会例外,于是孟和问:“《随云经》是攻击用的?”   大部分,几乎所有御灵峰弟子,选的都是攻击类的功法。   修成后,能发挥自己九成力量,相当于有另一个自己一齐帮忙,力量之强盛,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孟和差不多得出了《随云经》是攻击类功法的结论,他们师父是在惊讶为何沈宴淮别出心裁地选了治疗那类。   然而,林择云的回答让两人意外不已,“不,《丹羽诀》才是。”   “那为什么……”   林择云先是把目光投向玄露,然后转向沈宴淮,“我以为,以你的资质,完全可以让鹤阵修习《随云经》,保后方无忧。”   此话一出,倒是让孟和与方启愣住了。他们峰主通常都倾向让御灵者修习进攻之法,也就是力量越强越好,现在却对沈师弟说‘你让灵兽修治疗吧’,明摆着是视对方资质超然,无需鹤阵辅助!   而玄露觉得……林择云眼光真毒辣!   她和沈宴淮以前的确就是这么个情况,沈宴淮在前面打,她搁后面奶,配合默契……这都是沈宴淮单方面挨打练出来的。   但这次,她不准备走老路了。   玄露自以为隐蔽地瞥了沈宴淮一眼,发现对方却正望着她。   “修习《丹羽决》,并非是我的主意。”少年笑盈盈的,口吻温和至极。   “那是谁?”林择云已经将不赞同的目光扫在孟和二人身上。   “我的鹤。”沈宴淮更靠近了玄露一些,轻抚了一下鹤颈。他语气坦然,“我让小鹤来选,她选《丹羽决》,我便听她的。”   在场三人皆是愣了一下,他们还从没见过让灵兽来选功法的。   方启有些不解,“功法的选择一向重要,你完全可以自己来选。”   沈宴淮微微一笑,“我家玄露颇有灵性,自然知晓哪种更适合自己。本就是御灵之法,还需让灵兽愿意才好。”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普通的鹤,他自然是要随自己心意了,但若是小鹤……   沈宴淮想,哪怕是要他去当厨子,他都心甘情愿吧。   林择云沉吟半晌,“你心中有数便可。如若不成,再换就是。”然后换了话题,“对了,既然功法已经选好,接下来便是武器了。”   这位峰主望向沈宴淮,神情却已存着笃定,“你有什么喜欢的武器吗?”   在他的示意下,方启与孟和协同推动一旁倚着墙壁的红木书架,整个书架连同墙壁翻过来,露出后面摆满武器的木架。   玄露目露惊叹。   武器架上,不仅仅有刀枪棍棒这种通常意义上的武器,还有笛、笔、铃、绫之类非典型的东西。   御灵峰的弟子不止依靠灵兽,自身也须习得一些武技,而施展招式的工具,不受限制。   这件事简直不用问,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沈宴淮会选什么。   “当然是‘剑’。”玄露看着沈宴淮走到墙边,指尖从一排利器上划过,最终停在一柄利剑之上。   他回过头来,笑笑,“师父应当也知道,弟子善于用剑。t”   “果然……”林峰主颔首,眼中不免带了几分好奇,“我先前便想问你了,你既擅长剑法,为何不去问剑峰?”   沈宴淮笑着反问:“难道师父希望我去问剑峰?”   “哎,那怎么可能?”林峰主摆摆手,“这么好的徒弟,我怎会愿意让给宋锐!你不如说说理由?”   沈宴淮稍作思索,“大概是与御灵峰有缘罢,我听到这名字之后,便觉得这是我该来的地方。”   我信你个鬼!   林择云眼角微微抽动,他又想起当初问这徒弟为什么给这只鹤取名玄露而其他鹤那么敷衍,也是用“有缘”这套回答的。   他吐了口气,挥袖子赶人,“好了,既然如此,便让你两个师兄带你去问剑峰一趟吧。”   沈宴淮微微一愣,“问剑峰?”   玄露也是一愣,怎么绕了半天还得去那?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问剑峰不仅有一大堆剑修,还有一处堪称宗门特色的地方。   铸剑台!   林峰主也在这时候解释:“问剑峰的铸剑台,能够为你打造一把趁手的武器。”   玄露记起来,清蕴宗里,除了直接画符列阵的星斗峰,其他峰的武器都是从铸剑台打造——每当路过铸剑台,她都能听见锻造弟子在那叮叮当当地敲。   定下了要锻造武器后,这件事同样被交托给了孟和二人。   林择云叮嘱:“你们师弟未曾去过问剑峰,可要看好他。”   方启称是,而孟和笑眯眯道:“放心吧师父,我们会照顾好沈师弟的。”   还是让她来看着吧。   玄露稍微往前走了一步。问剑峰的山脉在清蕴宗数第二大,人多,险路也多,山峰更是层峦叠嶂,哪怕是在上面生活久了的弟子也发怵。不过,她已经很熟悉了,照看一个一无所知的沈宴淮不成问题。   孟和注意到了玄露的动作,还以为她是紧张,笑着道:“别担心,你跟着我们走就是。”   玄露点头。   一行人很快拜别了林择云,待到房间里只剩林峰主一人后,他若有所思地喃喃:   “怎么感觉这只鹤的灵性与其他鹤不太一样……?”   仙鹤大都通人性,但林择云觉得,这只聪颖得有些过头了。   难不成……   “是要开灵智?”可有灵智的灵兽万中无一,这可能吗?   ……   回到落瀑阁,孟和就跟沈宴淮说起去问剑峰的事。   “我先去跟铸剑台的打个招呼,我们明日再去。”   “为何是明日?”   玄露看了沈宴淮一眼,心说果然还是这么积极。   “不打个招呼,如何插队呢——”   孟和懒洋洋的,被方启截话道:“如今你已练气,需尽快有一把自己的武器,这样才好配合修炼。”   沈宴淮笑道:“那便有劳两位师兄了。”   送走了孟和两人,院落里便清净下来了,春日的暖风和着花香吹过,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玄露这下放松下来,随意望了望,一眼就看见了附近各处的三五成群的鹤。   在瀑布下捉鱼的、在树林里吃花的、在……   玄露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感觉这些天下来,别的鹤都能快乐放羊,沈宴淮就逮她一个薅呢?   被他抓着梳羽,载他去主峰,还得帮他去给人送信。   玄露的心里一下子就不平衡了!   她直勾勾地看向沈宴淮,可对方似乎正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玄露拍拍翅膀,直接飞去山上,随便领了一只鹤回来。   沈宴淮刚回过神,余光便瞥见两抹白影走近,着实愣了一下。   看着玄露和她旁边的白鹤,他轻轻一笑,“怎么了?”   然后玄露就撞了一下身旁那只鹤,扭扭头,示意它上前。   无辜的白鹤颤了颤,泪目地朝沈宴淮靠近,露出温驯的姿态。   以后就让它给你干活啊。玄露给了个眼神,转身就打算走,却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将她拦住。   转头,沈宴淮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这是要干嘛?   玄露狐疑地反望回去,却见沈宴淮抬手揽过她长长的脖颈,另一手不知何时掏出了羽梳。   还很若有所思地说:“对了,今日光忙着去找师父,忘了梳羽这回事。”   他带着她走向石桌,笑着说“可别生我的气”,全然把那只白鹤抛在后面去了。   ……这货怎么这么大的劲??   玄露不好强拗,也就跟着他过来了,眯着眼享受羽梳落在身上的感觉。   “想来你也很期待与我一起修炼吧。”少年略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沈宴淮,见他半垂着眸子,眉宇间神色温润。   啧,一般般期待吧。   玄露别开脑袋,因此也错过了沈宴淮浅色眼瞳里露出的熟悉色彩。   沈宴淮暗自叹了口气。   他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自家小鹤犯懒,不想跟他一起,该怎么办? 第16章 印象中的是非之地   御灵峰峰主新晋亲传弟子仅仅半月就踏入炼气期的消息很快在弟子间传开了。   问剑峰是传得最快的。   “喂,你们听说没?今年有新来的已经成功炼气了!”   “真的假的……这才十几天吧?”   “当然是真的!昨日我瞧见御灵峰的孟师兄了,他亲口说的!”   “这么厉害……徐师弟,同为峰主的亲传弟子,你和贺师弟进度如何啊?”   聚在一起的人语气一转,把话题抛给了一旁拭剑的少年。   少年张了张嘴,脸上流露出几分尴尬和恼怒,“近日精进了许多,想来也快能引气入体了。”   “这样啊……”   “资质可真是太重要了……”   “呿!”哄闹之中,一人忽然嗤笑了声,“明明是御灵峰的,却偏说要用剑,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恐怕连怎么用剑都不会吧?”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修道之人谁不知我问剑峰威名?这厮是想贴上我们吧!”   一人弱弱插话:“可是,沈宴淮当初拒绝了我们峰主啊。”   空气一滞。   半晌,嗤笑的那人拍了一下桌子,面上怒意更盛,“想想就不可理喻,他这是看不起问剑峰!?多少人求都求不进来,他反倒拒了,真是不识好歹!”   “听闻他今日就要来铸剑台,我们不如去看看热闹?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会用剑。”有人提议。   “若是假的,必要奚落一番给他个脸色看看,免得狂妄自大,目无尊卑。”   “哈哈哈哈……”   另一边,问剑峰峰主宋锐正紧皱着眉头,消化这条“惊喜”。   那孩子果真是天资过人,真后悔没能把他抢过来啊……   他暗自感慨着,抬头看向今年新收的亲传弟子贺逸文,淡淡道:“你也听说与你同来的沈宴淮已经炼气的消息了吧?”   徐泉与贺逸文也是这一批弟子里资质颇高的了,尤其贺逸文,勤勉之余也常来请教,但宋锐总觉得,比起沈宴淮,他们差了点什么。   贺逸文闻言,挤出一抹笑来,“是,弟子听说了。”   宋锐心中有些疲惫,摆摆手,“正好,他今日要来铸剑,你也去铸剑台看看,若有修炼上的问题,可与他讨教一番。”   “……是。”贺逸文拱手行了一礼,出了宋峰主的住处。   当他转过身,轻蔑之意便犹如同潮水,从眼底尽数翻涌出来。   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撇撇嘴,唤来自己的鹤,朝着铸剑台的方位飞去。   ……   与此同时,本该出发的沈宴淮,却在院子里和玄露大眼瞪小眼。   孟和已经到了,他汗颜地看着院中正和仙鹤“卿卿我我”的沈宴淮,道:“沈师弟,我和铸剑台弟子约的时间可到了啊,你这还没准备好?”   这师弟什么都好,怎么就和仙鹤过不去呢?   沈宴淮声音缓缓:“孟师兄,你这就误会我了。”   他这时才抬起头,脸上满是无奈,“我在哄小鹤。”   孟和这些天也已经习惯沈宴淮唯独对玄露的爱称了,听他居然用“哄”这个字,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她似乎不太愿意跟我去问剑峰。”沈宴淮语气颇为低落。   “为什么?”孟和问了一句,随即忽然想起,这段时间都是玄露驮着沈宴淮到处飞,没事就被抓着梳羽——反正他每次来都是这么一幅场景,根本没有自己玩的时间。   想想仙鹤闲逸自在的本性,孟和忽然对玄露产生了几分同情,改口道:“它不愿去,就别让它去了呗!叫你那……鹤一,鹤二的载你,不就行啦?”   玄露听见这话,整个鹤像是被戳中了,看向孟和的眼神都变了。   良心啊!   沈宴淮笑了一下,“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毕竟是铸造武器,我还是想让小鹤去的。”   话音刚落,玄露就看见孟和表情严肃了不少,“你这是……想让它做阵眼?”   阵眼?   玄露有些不明所以,她虽然生在御灵峰,但对御灵之术的体系了解不深,加上沈宴淮读书时又不会在一旁同看,一时间无法理解两人的话。   武器和阵眼……有什么关系?   沈宴淮颔首:“没错。”   孟t和咂嘴,“你决定好了?这可是大事,得好好抉择才行。”   “决定好了。”沈宴淮微笑着说,“鹤群之中,没有再比玄露更聪慧更有天资的鹤了,如若不是她做阵眼,其他的便更没有资格了。”   孟和望着面前的人与鹤,啧啧称奇,“一个天资出众的人,一个天资出众的鹤,你俩真是天生一对。”   沈宴淮闻言,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莫名其妙。玄露看见了沈宴淮表情变化的全过程,一头雾水,一转头却看见孟和凑过来的脸,吓了她一跳。   “孟师兄这是干什么?”沈宴淮看见玄露炸毛的样子,上前想要挡住。   孟和摆摆手,“我这不是帮你哄吗?”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小玄露啊,你可能不知道,阵眼与武器的联系非常重要,你要是不去,那这武器就废了一半了。”   玄露听得半信半疑,因为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孟和的笑容很“不怀好意”。   接下来,满院里都充斥着孟和诱哄的声音。   然而任凭孟和说得天花乱坠,玄露也无动于衷。开玩笑,她可不是被哄大的,你问问那些魔修和魔物,哄哄能听凭差遣吗?   这么想着,玄露面无表情,拔腿要走。   可一转身,沈宴淮不知何时伫立到她的面前。   “小鹤,你当真不能跟我去么?”   面庞清俊的少年恳求地看着她,浅色的眼睛蕴着一层融融水意,微蹙的眉毛竟显出几分可怜的意味。   玄露一下子滞住了呼吸,心脏也突跳了一下,她何曾看过沈宴淮这样无辜的表情?倒不如说,记忆中的沈宴淮从未露出这般模样。   从清蕴宗到魔界,对方一直坚韧而不甘,哪怕热血慢慢被浇凉,也不过是从明锐变得淡漠。   ……怕不是发烧了?   震惊之中,玄露的身体先思维一步行动了,她下意识想去摸沈宴淮的额头,却忘了自己如今是仙鹤,嘴比手更好用。   造就的后果就是仙鹤坚硬的长喙毫不客气地撞上了沈宴淮的脑门,把他戳得吃痛,长嘶了一声。   连旁观的孟和都看得龇牙咧嘴。   沈宴淮直接捂住脑门,缓缓蹲到了地上。   玄露僵硬地站在原地,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没事吧?她不是故意的啊!!   见沈宴淮久久没有站起来,玄露更慌了,她连忙上前低头查看,想看看对方有没有被她戳个洞出来。   就在她试图透过沈宴淮的手掌观察额头时,一只手忽然从她颈后攀上来,她的脖子被扣住,原本埋着头的沈宴淮抬起头来,唇边笑容颇有几分得逞的意味,但一眨眼,又换成了真诚和期待。   僵持仅仅持续了片刻。   看着他脑门上的红痕,玄露:……行吧。   ……   终究又回到了这座峰。   在问剑峰广阔平坦的广场降落后,玄露遥望着周围高耸入云的山峰、来来往往穿着雪白衣袍的剑修弟子,内心生出几多感慨。   问剑峰上的回忆实在很多,以至于她对这座峰的印象十分复杂。   “怎么了?”像是发现了她的出神,沈宴淮关切问道。   没怎么。玄露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会懂的,这个是非之地本来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沈宴淮笑了笑,也环望四周,目光空悠,声音轻浅:“问剑峰,真是壮观。”   没有人察觉,他语气里夹带的一丝冷意。   不多时,他们踏上了去铸剑台的路。   “铸剑台在那边的山顶。”前来领路的铸剑弟子对沈宴淮介绍道,“这是清蕴宗唯一能够铸造武器的地方,若是武器损坏了,也能拿过来修。”   铸剑弟子像是想特意卖个好,介绍得十分详细。   很快,他们看见了铸剑台。   大概是为了避免铁浆伤人,铸剑台被特意设在了单独的山顶,隔得老远,就能感觉一股灼烫的热意扑面而来。   黑粗的铁链在四周圈起了好大一块地方,一些穿着深色短打的弟子穿梭其中,一个模样像鼎的超大炉子伫立在中央。   最为瞩目的,当是插了一地的剑。   长短粗细,各种形制,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做出来试用的剑,你可以挨个拔出试试,看看有没有趁手的。”铸剑弟子道。   玄露看着这满眼的剑,感叹无论见几次都很震撼。   不过,沈宴淮也只能随便打一把吧,这里的武器充其量是能用用的程度。   他真正的本命武器,现在正藏在魔界。   “不仅要趁手,还得相合。”孟和此时发话了,“这是要开阵眼的剑。”   铸剑弟子瞬间表示懂了,在问过他的灵兽是鹤后,让沈宴淮放弃重剑,去拿轻盈一些的。同时,还要了玄露一根羽毛收了起来。   沈宴淮当即就开始在这一地剑里挑选,他挑得很仔细,不知哪样的才能令他满意。   玄露等得几乎想打瞌睡,然而沈宴淮每次都要问问她的意见。   问什么问,你又不听!   再一次急切点头但被无视后,玄露简直要气笑,直接不理他了。   可没过多久,就在沈宴淮再度拿起一把剑端详后,一串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是一道饱含恶意的声音响起:“沈师弟既去了御灵峰,在剑上恐怕也只修得皮毛罢?可否需要本师兄指点一二?”   玄露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的相貌后,眯了眯眼。   呵。   这不是老熟人吗。 第17章 对嘛,你要早这样多好?……   来的是一群问剑峰弟子。   领头的那个身形高大壮硕,看上去二十多岁,气焰也比别人嚣张许多。   他负手而立,神情倨傲,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沈宴淮一行人。   “高师兄。”铸剑弟子连忙打招呼。   “嗯。”对方用鼻子哼了一声。   高正平。   玄露对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因为太熟,她现在蠢蠢欲动,是踹炉子里去呢?还是扇炉子里去呢?还是连踹带扇丢炉子里去?   玄露眼底毫不掩饰地涌出一股冷意,甚至隐隐含着杀气。   然而下一刻,沈宴淮向前走了一步,恰巧隔断了她的视线。   “师兄居然认得我?”沈宴淮一脸微笑。   “如何不认得?”高正平嗤笑,“沈师弟近来可是出尽了风头,人人都认得你。”   “风头?”沈宴淮歪头,“师弟自上山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不知出了什么风头,可否请师兄赐教?”   一旁的孟和刚准备替沈宴淮出头,闻言嘴角抽搐。   这话怎么说得跟他一事无成似的,这么欠揍呢?   但高正平的确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孟和微叹了口气,开口道:“高正平,我带沈师弟是来干正事的。”   他收起了平时随和嬉笑的表情,声音淡淡,显出几分冷厉。   可高正平明显不吃他这套,十分理直气壮,“我与沈师弟交流剑法,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他身后几人也一起起哄,恶意明显到比铸剑台里的火焰还要热烈。   对,就是这个样子。   前世也是如此,这个人,这一帮人,还有几个落井下石的,成了打破沈宴淮平静生活的梦魇。   玄露紧紧盯着眼前这些遮掩不住的丑恶面貌,心下作呕。   她对问剑峰产生的复杂印象,源于里面的人。   问剑峰弟子最多,于是,龃龉也是最多。   大多是勤勉好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弟子,一身凛凛风骨;但也有那么一部分,抱团欺人,恃强凌弱,专门打压有天赋的新人。   曾经的沈宴淮就是被盯上的那个。   她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每天优哉游哉的日子过惯了,觉得沈宴淮在这里不可能遇见什么危险,直到有一天回到住处,她看见这群人将他堵着,口出恶言,末了还好不要脸地说:“沈师弟,师兄这是想传授你些修炼经验,你该不会怪师兄吧?”   锋利的剑躺在泥土里,本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可被针对的人反而在笑,“师兄说的是。”   谨小慎微。   玄露没想到未来的魔尊年幼时会是这种性子。   那时的她直接炸了毛,连飞带踹地往这群人脸上挠把人赶走,看得沈宴淮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这群人走了,她叼着少年的袖子往问剑主峰那扯,示意他告状去。   你身为问剑峰主心爱的亲传弟子,卖卖惨啊!   不料少年却在门前坐了下来,低声道:“清蕴宗愿收留我已是幸事,这些麻烦……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那时她信了他,还以为沈宴淮会找个黑天把人戳到悬崖下面报仇,没想到他反而一头扎进修炼里,最初结识的人缘的渐渐淡了。   后来,少年彻底独行。   不过,现在境况已经变了,没有加入问剑峰的沈宴淮,还会如当初一样么……?   玄露看着面前的身影,忽然没啥信心。   此刻对话已经发展到高正平要教教沈宴淮怎么用剑了,高正平随意拿起一把剑,以师者的姿态道:“你可知道,剑者有灵?”   沈宴淮手里也握着一把剑,听完高正平的话,他似乎心有不解,表t情也困惑了些。   高正平斜睨了他一眼,又道:“人剑合一,便能与剑心意相通,引发剑吟。”   玄露听着看着,忍不住嗤笑了声。   这事现在的沈宴淮不知道,但她可太知道了。   在场谁见识过,万界剑冢里成千上万把魔剑齐齐震动,低吟浅啸,争先恐后往沈宴淮手里挤的壮观场面?   那真是,差点把她和沈宴淮串成烧烤!   回想着那让人心有余悸的场面,玄露脱离回忆,就听见沈宴淮道:“烦请师兄赐教?”   这倒是从没见过的姿态。玄露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沈宴淮,可惜她站在斜后方,看不见他多少神色。   “你看好了。”高正平自觉又能震慑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弟子,嘴角翘起,右手举剑在前,左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剑身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发出短暂的嗡鸣,继而如草般摇曳。   “如何?”高正平得意地望着他们,转而道:“沈师弟,你也试试?”   这是非要对沈宴淮来个下马威了。   孟和眉头紧皱,高正平这人性恶,却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这满地的剑还只是刚磨好的,就能调动剑吟,可见并不是败絮其中。   这家伙怎么就盯上了他们御灵峰的弟子?看来,得向师父禀报一番……   他转过头,想示意自己这位师弟别接他话。   然而高正平还在说:“沈师弟,你才刚接触仙门,不知其中门道,有空多来师兄这里,多多请教才是啊~”   话音落下了,沈宴淮这才举起手中的剑,像是犹豫地翻转几下,“是这样么?”   他食指中指并立,复又屈起,指尖往剑身上一弹!   “嗡——!”   清悦尖锐的剑吟从剑身震荡开来,环波般向外推开,震得人禁不住往外退开一步。   晴空之下,少年仅仅是这么挺直又轻松地执剑而立,耀眼夺目的灵气奔跑着涌入剑中,使剑激动地震颤,剑身也涌入日光似的骤然亮起!   玄露将这情景收纳眼底,欣慰之情无以复加。   其他人脸上只剩惊愕。   风停了,被剑意拂起的发丝悠悠落下,沈宴淮有礼道:“多谢高师兄指点。”   一片静寂。   对嘛,杀杀对方气焰!你要早这样多好?   不管旁人陷入惊撼,玄露却是知道沈宴淮是有多讨剑喜欢的,她欢欣地凑上前去,忍不住发出一声低鸣,沈宴淮闻声也回过头来,笑得很是好看。   玄露此时已经没了沈宴淮走错剧情的顾虑,要是早知道不在问剑峰就能过得这么畅快,她上一世就该拐着人早点跑的!   这边沈宴淮与鹤亲亲昵昵,那边高正平脸色已经难看到不忍直视。   而孟和惊奇地看着沈宴淮,庆幸这个天才死心塌地地选了御灵峰。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准备开口缓缓气氛,可马上,他看见天边落下两个人来,定睛一看,“宋峰主!”   宋锐已经从天上看见了刚才全部过程,此刻心情极其复杂,他看了沈宴淮一会儿,终究没有说什么。   但对高正平,他声色俱厉:“禁足三月,没我允许,不得外出!”   高正平一僵,脸色更青,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瞪了沈宴淮一眼。   在场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垂首静立,唯有玄露坦然地仰着脑袋,看向宋峰主身后的贺逸文。   又是熟人。   玄露歪了歪脑袋,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跟闻着味儿似的赶来,难不成……沈宴淮真跟问剑峰犯冲?   思考的时候,沈宴淮已经选好了剑,把它交予铸剑弟子。   宋峰主看到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走了过去。   “这都不是良品。”他说。   铸剑弟子诚惶诚恐,“这都是最好的材料了。”   宋锐想了想,从袖中一摸,掏出一块质地精良的材料来,“把它打成剑,给他做武器。”   铸剑弟子应声接过,其他人亦是惊讶无比。   问剑峰峰主给御灵峰弟子材料铸剑?这……   宋锐看向沈宴淮的目光里满是惜才之意,“好剑自当要配好主,若你师父觉得不妥,你叫他来问我。”   沈宴淮承下了宋峰主的好意,又听得他说:“你既用剑,往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沈宴淮一愣,随即笑着答谢。   这真是……   玄露没想到换了座峰,沈宴淮还是跟问剑峰扯上了关系,还有宋峰主,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人才。   只可惜,上辈子的沈宴淮太过收敛,在宋峰主视线里也出现得太少了,即使占据一定地位,两人关系也并不热络。   思绪一转,玄露主动对着宋锐鸣叫了一声,成功获得了他的注意。   宋锐扫过来一眼,看表情就知道把她当成了弟子常用的坐骑,但宋锐眼力又极好,再一扫,就看见了仙鹤胸前玉牌旁边的御灵环。   “这是……你的灵兽?”宋锐语气有些迟疑。   “是。”沈宴淮眼眸微弯,“是我的鹤。”   宋锐颇感诧异,他与林择云交好,也略知御灵峰择选灵兽之道,仙鹤之于灵兽堪称脆弱,当真能用于此道?   玄露对宋锐的审视毫不在意,这世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水平,而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引人注意。   而是为了……帮沈宴淮吸引注意?   玄露暗自点了点头,反正一个师父也是师父,俩师父也是师父,就算没有名义,多一个关照沈宴淮的,总会有利一些。   宋锐不知道眼前的仙鹤自有决定,他只担心沈宴淮没有指导容易走上弯路,迟疑半晌后道:“那便也带着你的鹤来。”   玄露:。   想说脏话。   她是无辜的啊!!   玄露眼里涌出一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沈宴淮只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提起。   铸剑台之行到这就差不多结束了。   与铸剑弟子约定好三日后过来取剑,沈宴淮又拿了一把普通的剑作临时替代用,之后就跟孟和一起回到了落瀑阁。   ……   刚一落地,玄露还没停稳,就听见孟和焦虑道:“来着不善啊……师弟,你可真是倒霉。”   沈宴淮动作微顿,转过头来已是一脸惊讶,“师兄何出此言?”   孟和严肃道:“高正平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都是心性狭隘之辈,宋峰主又将宝材给你铸剑用,他肯定会记恨上你。”   然后叹了口气,“宋峰主性直,从不钻营人情事故,此举怕是把你推成众矢之的了……”   听着孟和跟沈宴淮掰扯其中门道,玄露心中也是一沉。   是了,曾经也是如此,沈宴淮处于风口浪尖,不仅因为他资质无出其右,也因宋峰主的青睐为他加了太多风头。   该怎么办,才能解决了这局面……   玄露一边思考,一边在院子里慢腾腾地转圈,灵光忽现,她戛然一停。   要不,都鲨喽?   与此同时,沈宴淮的声音插入:“师兄放心,我自不会怕他。”   玄露转头望去,恰好与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对上。   他唇角弯起,声音柔和,“只要我实力足够,又何须畏惧于他?”   玄露眼睛一亮。   真是好气势……孟和无奈,“那你千万小心。”   又听孟和说了一些关于修炼的话后,玄露和沈宴淮一同送他离开。   院落里又只剩下了一人一鹤。   大半天下来,纵使是玄露也觉得疲惫了,何况还看了一场“戏”,更是身心俱疲,她困顿地垂了垂眼,张开翅膀用力舒展了一下,就打算搁一边儿发呆去。   结果没想到,面前的沈宴淮忽地抽出剑来。   嚯。   她的羽毛不受控制地炸了一下,随后服帖。   沈宴淮现在手里的剑还是很普通的那种,玄露打量了几眼,心想这是打算练剑了吧,刚拿到手就如此,还真是勤勉。   她微微打了个哈欠,刚转过身,就听见少年以一种很期待的语气道:“以后就能和小鹤你一起修习阵法了吧,若有哪里做的不妥,还请多多担待。”   啊……对,还有这事。   玄露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整只鹤变得蔫巴巴的,头上像顶了一层阴云。   沈宴淮将白鹤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心中顿觉好笑,目光露出一丝无奈的味道。   但随即变得深沉而坚定。   能够理所当然地跟小鹤待在一起……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第18章 在一起就要摸鱼   然而第二天。   看着门外两个“不速之客”,沈宴淮脸上的笑容着实有些维持不住了。   “两位师兄……”   如果表情能转换成文字,那他脸上现在一定写着——怎么老是你们?   沈宴淮暗叹与自家小鹤独处的打算又泡汤了,强行笑着将两人邀请进来。另一边,才刚睡醒的玄露走出篱笆,看见了围着石桌坐了一圈的三人。   待她走近,就听见方启说:“今日来,是想教你平日如何与灵兽相处磨合,增强联系的。”   “唉,先前你没武器,光读功法也练不成。现在不一样了,终于能教你些实用的了!”孟和拍了下手。   方启点头补充,“御灵弟子最重要的武t器就是灵兽,如果和自己的武器都磨合不好,何谈并肩作战?”   沈宴淮脸色似乎有些勉强,声音也恹恹的,“师兄说得是……”   然而两人并没有发现,继续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观摩我们是怎么做的吧。”   语毕,空气中传来了一丝波动。   玄露本能地警觉起来。   她绷起身体,侧头听了听,觉察到一股颇具威势的灵气正在由浅变浓,好像还有些熟悉。   果然,下一刻,一头银灰皮毛的巨狼出现在方启身边。   巨狼有着一双黄昏般的兽瞳,眉眼间凝聚的戾气与呲出的尖牙十分慑人,它只是懒懒地靠着方启,就足以震慑旁人。   “这是毛毛。”   啊……就是名字削减了一半的威力。玄露看到巨狼耷拉下了耳朵。   孟和也打了个响指,召出了自己的灵兽。   和上次在他住处见到的一样,是只圆滚滚的红毛火狐狸。   孟和:“这是大枣。”   玄露:……   她不忍直视地看向沈宴淮,是她错怪他了,这世上比沈宴淮还不会取名的人多了去了。   “咦,这不是玄露吗?”孟和朝她招手,“快过来。”   玄露:不想动,怎么办。   她左顾右盼试图装作没听见,然而沈宴淮也呼唤她。   一步一挪地,她过去了。   “还是你说话管用哈。”孟和看向沈宴淮,“不过就得这样,灵兽只听主人的话才最好。”   失策了。玄露晃了晃脑袋。   随即孟和又担心起来,对方启道:“毛毛和大枣都是高阶灵兽,还结了金丹,玄露面对它俩,会不会……”   令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本以为会瑟缩不前甚至惊吓逃跑的白鹤,不但大摇大摆地迎了上来,还毫不畏惧地分别看了银狼和火狐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的的表情好像十分不爽。   但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白鹤走到沈宴淮身边,而沈宴淮和巨狼挨得太近,已经没有再站一只鹤的空隙了。   就在这时候,白鹤对着巨狼咕叽了一声。   巨狼垂下大脑袋,灰溜溜地跑到了方启另一边。   “毛毛?”方启的表情堪称迷茫。   孟和也目瞪口呆。   玄露心安理得地来到了沈宴淮身旁,佯装一只无辜的鹤。   灵兽之间,除了以灵力比高低,还有灵兽独有的威压。   这种威压人类无法感受,自然也不知道厉害之处——就像凤凰哪怕还未出壳,都能震慑满山灵兽。   她好歹也是修行过的鹤,只需放出一点,就能让这两只年轻兽知道谁是大小王了。   “这、这可能是毛毛让着玄露。”孟和要擦冷汗了,这到底是甚么情况!?他从来没见过啊!   沈宴淮一脸认同地点头,“师兄说得有道理。”   玄露左右看看,见几人没有异议,便心安理得地在空隙里杵着,等待接下来的观摩。   一盏茶后……   玄露面无表情地被沈宴淮按在身前,听他询问:“下面该如何做呢?”   左边是孟和抱着他的狐狸,右边是方启倚着他的狼。   两人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搂着毛茸茸,在那大撸特撸!   孟和还说着话:“和灵兽建立情谊是御灵之人最要紧的事,练习鹤阵之前,在这上面花多少功夫都不为过。”   方启倒是没有说话,但他动作更快,毕竟巨狼毛量很大。   玄露看得眼皮有点抽搐,这是什么?聚众撸兽吗?   眼前的情形太过奇幻,玄露差点忘了自己也在局中,而在此时,一股危机感突然冒出,接着有一只羽梳贴到她背上,让她头皮一麻!   “对,增进感情的同时,也要让它熟悉你的灵气。”孟和继续讲解,“你既已炼气,应该知道怎么调动气海了吧?”   沈宴淮点了点头,指尖冒出细微的光来。   玄露转头,看见了无比熟悉的水色,恍然一怔。   孟和也看见了这抹纯色的灵光,露出艳羡的神情,“天灵根真是好啊。”他又仔细敲了敲,“还是水灵根,和御鹤很适配啊!”   沈宴淮不解,“此话怎讲?”   玄露也不解地看着孟和。她前世认识各种灵根的修士,也一起战斗过,没觉得哪里适不适合的。   孟和:“灵兽终究是动物,天性怕火,你若是火灵根,就只有那些诞于烈火的奇兽才好相处了。”   有道理啊。   玄露若有所思,如果沈宴淮是火灵根……   那前世逃亡的时候就不用怕没火种,烤不了吃的了!   沈宴淮失笑,他一看面前白鹤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指尖随意地在那长长的后颈处捋了捋,突然道:“中午吃烤鱼罢。”   好啊好啊!   玄露扭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圆眼睛眨啊眨。   听见这句话的孟和直接噎住。   怎么回事,说火你还吃上烤鱼了?这是天才和我们常人思维不同?   揭过这话题,孟和与方启两人又示范起如何把灵气融入梳毛这项事业中,继续道:“等你和玄露足够亲近,就可以根据功法练习了。而且现在你也有剑了,可以自行练练招式。”   沈宴淮噙着笑点头,目光缓缓垂下,遮住眼底的晦涩。   他跟小鹤……早已十分亲近了。   根本不需要等。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尽数挥去。   那只是,很久以前的时候罢了……   沈宴淮暗暗叹了口气,是他自己把两人的关系推远了,如今想要挽回,他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多时辰过后,孟和两人与沈宴淮告别。   走前,孟和还反复叮嘱:“一定要每日都做啊!功法若是有不懂的,尽管传信给我和你方师兄,或者直接去找师父,不必害羞!”   沈宴淮连连点头称是,终于把门关上,长舒了一口气。   转过头,玄露正在后头看着他。   沈宴淮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吐出一句被别人听到会倍感惊悚的话:   “去摸鱼?”   ……   摸鱼是真的摸鱼。   这是他们俩很拿手的技能了。   生来吃鱼的仙鹤,和从小主动寻找食物的贫苦少年,在这方面都极有优势。   一人一鹤结伴来到瀑布下潭水旁,看着水面上蹦出来的鲜活大鱼摩拳擦掌。   如今是春日,天气温暖,下水倒也不会觉得冷。   沈宴淮挽了裤脚,从浅水处缓缓往里走,玄露则站在潭上横出来的一截粗壮老树枝上,蓄势待发。   四周山壁上,三三两两的仙鹤围观着下方情况,不敢动一动。   潭中鱼很多,不然鹤群也不会每天都过来打牙祭。玄露屏息凝神,透过水面,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不少倏然游过的影子。   “来了。”沈宴淮低声,看准鱼影猛地一抓,指尖已然聚上灵气。   那鱼被惊得窜起,正好蹦到早已等候在那的玄露面前,她长喙一张,死死叼住了这条蛮有分量的大鱼!   “做的不错。”沈宴淮擦了下额头溅上的水,抬头看了眼玄露嘴边的鱼,“这条有些小,我们再抓几条。”   听见这话,玄露当即精神起来。   一条鱼的确吃不太饱,没想到沈宴淮竟如此懂她……好吧,估计只是歪打正着。   玄露见沈宴淮招手,下意识将鱼递过去,看他利索地用草叶将鱼鳃串起,挂到枝头。   即使许久没见过了,还是觉得努力做饭的男人真是赏心悦目。   她盯得太过出神,都没发现注视着水面的少年微微勾了勾唇角。   “小鹤,来。”随即,沈宴淮一声低唤,玄露继续配合他摸起了第二条、第三条……   每一条都很顺利地抓到了,当树枝挂了满满一串鱼后,玄露站在树干上,心中满是震撼。   配合得有点太好了吧……!?   直到他们回到院子里点起火,玄露都没回过神来。   她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少年,她记得他们最开始摸鱼摸得很狼狈啊?   但见沈宴淮连篝火都不会搭,玄露只好安慰自己:这都是巧合,巧合。   接着是刮鳞、剖腹、穿棍、洒香料……一番折腾后,沈宴淮把烤得有点焦的鱼递过来,“好了,尝尝看?”   玄露看着脸上被灰沾花了的少年,有些忍俊不禁,连忙掩饰性地低头啄了一口烤鱼肉。   沈宴淮笑道:“我以前很少烤鱼,烤得有些过了。若你喜欢,以后多烤给你吃,好不好?”   嗯……   确实没有后来烤的好。   玄露又啄了一口,抬眼看向笑靥如花的少年,能从他脸上发现一抹期许。   这是在贿赂她吗?   呵,也太小看她了。 第19章 牵线做媒?小鹤不可能答……   三日后。   “你的剑我给你拿来了,快来看看!”   正啃着烤鱼,玄露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转头望去,孟和与方启两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但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孟和手上那个红木盒子,长条形的,即使看不见里面,也能感受到从中透出来的锐气。   “哟,你俩这是培养感情呢?”走进院子才看见一人一鹤围在一起,孟和忍不住调侃了声。   沈宴淮停下梳羽的动作,微微一笑,“自然是谨遵师兄教诲。”t   “玄露以前可不怎么亲近别人。”孟和一边走,一边看了眼正在啃烤鱼的玄露,“你倒是很会用办法。”   沈宴淮笑道:“是吗,小鹤性子乖巧,这些天都很配合我。”   “……”孟和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乖巧?”   听见两人的对话,玄露沉默地看了看面前的烤鱼。   好吧,她是被贿赂到了,所以才让沈宴淮给她梳羽。   孟和看向面前貌似的确很乖的玄露,忽然有个猜测,“或许,你很讨玄露喜欢。”   沈宴淮秒接:“我也觉得。”   孟和:???   他看着眼前一脸坦然的少年,忽然觉得有些牙疼——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   孟和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很合得来,那之后修炼就好好配合吧。”   沈宴淮也终于扭正了话题,“孟师兄说的剑,是……?”   玄露赶紧咽了最后一口烤鱼,好奇地靠近他们。   三人一鹤围坐,木盒被放在桌上,一股颇为郑重的架势。待木盒缓缓开启,一柄长约三尺的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剑鞘通体素白,中心带一抹朱红,剑柄缀墨,表面似有流光溢彩。   孟和与方启眼前一亮,他们虽不用剑,但对好武器也有所感觉。   玄露眼底也流露出几分兴致,这把剑,确实是好东西。   快拿起来看看。   玄露往前凑了凑,又蹭了一下沈宴淮示意。   沈宴淮看了玄露一眼,把手放到剑柄之上。   “看来玄露很喜欢这把剑。”孟和看见了仙鹤的动作,十分欣慰,灵兽与武器契合,意味着以后修炼功法也会顺利。   沈宴淮拿起剑,握着剑柄缓缓抽出,只一寸,便能窥见寒意淬然逼人,刃光凛若霜雪。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看着少年像是被惊艳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孟和安慰道:“毕竟是宝材铸成的剑,自然和寻常的剑不同。”   沈宴淮这才注视着剑,点了点头。   其实他在想:既然有了不错的剑,就不用再费心把魔剑伪装一番拿山上来用了。   玄露也在打量这把剑。   刚才只看了个大概,现在仔细看才发现,整把剑的色调都像一只仙鹤。尤其是剑柄的墨色,由浓至淡,有通透的玉般的光泽,十分好看。   然而,上面雕刻的花纹才是吸引她的重点。   如果没看错,剑柄上有一排凸起的鹤羽的形状,细致到纹理可见,就像仙鹤展翅翱翔。   但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随着沈宴淮将灵气注入,玄露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与这柄剑有感应!!   孟和看到了她的反应,“铸剑时用特殊的技艺掺入了玄露的羽毛,当你用剑时,它也能感觉到剑意,从而知晓你在做什么。”   “原来如此……”沈宴淮轻轻用指腹摸了一下剑身,感受到其中散发的沁凉。   剑已到手,那也该答谢送客了。   沈宴淮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孟和嬉笑:“借此机会,今天就再跟你讲讲武器与灵兽如何配合吧!”   沈宴淮:“……”   这次指导,孟和在旁讲解,让方启全程示范。   方启的武器是枪,一杆长枪出现在他手中,巨狼毛毛也甩了甩脑袋,配合主人露出预备的威势。   理论知识像念经一样念出,玄露在旁边听得直打瞌睡。   她从没想过御灵峰打架这么麻烦,在问剑峰的时候沈宴淮抄起剑自己一个人就能上,在御灵峰还需要与灵兽配合……   哦,是要和她配合。   玄露有些忧愁,这么麻烦的话,是不是还不如在问剑峰?   也不对,那边烦人的事太多,她得帮沈宴淮处理麻烦;这边烦人的事虽然不多,但在沈宴淮的修炼上会很麻烦她。   玄露悟了,看来不论在哪,她都要遇见一堆麻烦,而且都与沈宴淮有关。   结论:沈宴淮是个麻烦。   拿着新鲜出炉的心得,玄露昏昏欲睡,表面看着认真听讲,实际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沈宴淮不知玄露正暗搓搓地嫌弃他,他正敷衍地装作听课的样子,实则时不时地看旁边的白鹤一眼。   等看到白鹤眼睛强撑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时,更是笑了出来。   “……沈师弟,我讲的有这么好笑吗?”孟和怀疑地问。   “嗯……没有。”沈宴淮干咳一声,“师兄继续。”   一刻钟后,讲课结束了。   玄露心里惦记着自己是在偷懒瞌睡,听见声音一停,便强自睁开眼睛,装作无事发生。   沈宴淮心中一笑,目光转向孟和,眼底像是有不少想说但不好说的话。   结果沈宴淮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孟和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自然没看出以为温和有礼的小师弟其实不怎么欢迎他——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人会想和自己的鹤独处。   这位满心觉得“小师弟真是勤奋好学自己一定得倾囊相授不负师父所托”的师兄坐下,掏出梳子:“正事干完了,我在你这帮大枣梳梳毛再回去。”   沈宴淮笑容有些暗黑,“好。”   玄露侧了侧脑袋,她怎么觉得沈宴淮答应得咬牙切齿的?   但困顿不允许她想太多,玄露打了个哈欠,听见沈宴淮的呼唤后,就轻车熟路地走到他跟前。   啊。   站定了她才懊恼,这几天习惯了,下意识就过来了。   玄露没有看见,在她过来后,沈宴淮微皱的眉缓缓展开,转成几分无奈。   ……   不多时,三人围在一起,准备好了撸兽的东西。   此时的玄露半眯着眼,准备再打一会儿瞌睡,却感觉到一股潮湿的腥气从旁边舔舐过来。   她骤然睁开眼睛,忙朝旁躲了一下,定睛,居然是巨狼毛毛伸着舌头,嗷呜嗷呜地想贴过来,憨得像个哈皮。   孟和气笑了,对方启道:“你怎么回事?上次大雪发春,这次毛毛也是。”   “……抱歉。”方启再次感到抱歉,把毛毛往自己身后拉,然而毛毛掉过头就朝他的脸舔了上去。   呃噫。   那么大一头狼,那么大一条舌头,可想而知。   玄露不忍直视。   但接下来的事更惊悚,只见巨狼焦躁地用脑袋拱了拱方启,粗硬的尾巴一甩一甩,喉咙里也发出咕噜声。   方启顶着满头满脸的涎水,面无表情地将巨狼收了回去。   孟和拍着腿大笑,看得沈宴淮和玄露摸不着头脑。   等他笑够,才说:“春天嘛,灵兽都比较躁动。”   孟和又对方启说:“狼园里不是还有几头母狼么?带毛毛去相看相看。”   然后对沈宴淮说:“上次大雪对玄露跳舞,就是春天的缘故。”   这事不提还想不起来,一提沈宴淮的脸色都不太好了。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时,孟和忽然又一拍手,“对了,玄露也可以找一只雄鹤相配啊!这样既能缓解这段时日的躁动,有助于以后修炼,以后说不定还能出一窝漂亮的小仙鹤!”   “如何?玄露想不想去看看?”孟和没看见沈宴淮不对劲了的脸色,直接对面前的鹤道,“有灵兽的弟子都会在春日举办灵兽姻缘会,仙鹤也算在内,毕竟人人都有一只仙鹤嘛,鹤居弟子也会将每一对鹤登记在册。”   咦?   听见孟和问自己,玄露回忆起了清蕴宗的大小事宜。   确实听说过这么个东西,只不过前世沈宴淮一直沉迷修炼,她从没去过。   听其他仙鹤说,那里有不少好吃的……玄露发现了重点,已然有些心动。   这一边,沈宴淮心底已然燃起几分怒火。   他一直忍耐不发,除却这两人的确是在履行师兄的责任且无歪心,他对此有所感谢,更因为他入宗仅仅半月,不想做在别人眼里特立独行的异端。   未来待在清蕴宗的时间还很长,他得维持表面上的友好,行事做人上泯然于众,他才能跟小鹤一起日日陪伴,享受这难得的平静生活。   结果竟然——?   沈宴淮一双眼睛也像被怒意点燃了,亮得惊人。   他自己还未向小鹤表明过心意,结果有人想帮小鹤牵线做媒?   那些鹤不过是区区普通仙鹤罢了,能像小鹤一般化形吗?能力有小鹤那么强吗?知道小鹤有多么可爱吗?   还有最为重要的——它们配吗?   沈宴淮深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小鹤也回来了,她曾在魔界见过多少位于顶端的强者,自然不会看上那些仙鹤,她不可能答应……   “真的?沈师弟,玄露答应了!”   孟和欣喜地朝沈宴淮道。   咻~~   是什么熄灭的声音。   沈宴淮缓缓看向不远处的白鹤,看见她点点脑袋,一派欢欣期待的模样。   他的思绪暂时凝滞,脑海一片空白,刚刚差点被燃尽的理智也瞬间留存了下来。   曾经以及未来的魔尊,此刻觉得自己一颗心忧伤得发凉。 第20章 灵兽相亲大会,沈宴淮的……   云水顶。   御灵峰正举办着灵兽之间的“相亲大会”,地点就选在御灵峰最为平坦广阔的云水顶。   一路上,能看见好些个弟子带着灵兽从四面八t方赶来,已经到达云水顶的弟子和灵兽更是只多不少。   相熟的弟子们打着招呼聊着天,有相同灵兽的弟子则主动靠近,互相了解情况。   孟和与方启作为御灵峰峰主的亲传大弟子和二弟子,认识他们的格外多,一路走来,有许多过来打招呼的,两人也都一一回应;而玄露作为鹤居鼎鼎有名的仙鹤,认出她的也是不少。   一派热闹和谐的景致。   然而,在这和谐之中,却有一处分外不和谐。   ——沈宴淮。   孟和方启在前面不紧不慢地领路,玄露在后面亦步亦趋,他们都没有发现,落在最后的那个人,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行了。   云水顶足够大,前来相看的灵兽都以种类划分了区域,神奇的是,不同的气味与威压在空气中交融,却没有形成剑拔弩张的气势。   玄露跟着孟和两人,很快便接近了属于鹤的地盘。   看着不远处那从来没见过的桌椅摊子,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各种食物香气,她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忍不住加快步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便是御灵峰为灵兽每年春日牵线的地方了。”   孟和一边走一边道,“峰内会把无主但长成了的灵兽拿出来;在弟子手里的,也可以过来报名。”   他顿了顿,“只有一点需要注意,这里不允许弟子和灵兽使用法术,以免性格胆小的灵兽受到惊吓,沈师弟你——嗯?”   一回头,压根没看见人影。   孟和错愕地找了一圈,才看见了后面的沈宴淮,等人终于跟上,才纳闷地问:“怎么没跟过来?”   沈宴淮提了提嘴角,勉强得很,“刚来不熟悉路,实在抱歉。”   真的假的?孟和狐疑地看他,一个刚上山就能摸到鹤居的人,能跟丢他们?   不过他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而是叮嘱沈宴淮注意听他讲话后,转头和管理这边的弟子交谈起来。   孟和完全没发现——沈宴淮的心思压根没在他这边,而是放在了一旁的白鹤身上。   “今年有多少只鹤?”   “孟师兄,今年总共来了十五只,全是报名来的,其中七只雄鹤,八只雌鹤。”   “这么少?鹤居没有送来——也是,今年新来了一批弟子,都分出去了……我看看都是哪些?对了,只看雄鹤。”   “雄鹤是在……”   几人热闹地扎堆交谈,唯独沈宴淮低气压地站在一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目光幽幽地注视前方黑白交织的身影,紧抿着唇,神色无比晦涩。   小鹤似乎开心极了。   沈宴淮看着白鹤目光熠熠地盯着那群鹤,全然没注意他的样子,心情一下子坠落下去。   是了,他光想着想与小鹤呆在一起,却忘了顾及小鹤的想法——或者说,他本以为,小鹤跟他想的是一样的。   也许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沈宴淮心底重重叹息,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思绪百转千回。   他自然不可能愿意让小鹤去和别的鹤在一起,也完全可以仗着“主人”的身份阻拦下来,但看她露出期许的表情,又万般不想让她失望……   结果只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沈宴淮的思绪愈发深沉,转瞬之间,他已经数次推翻自己在清蕴宗久留的计划,谋划起该怎样顺理成章地快点把玄露拐下山。   另一边,玄露已经被带着来到了一群雄鹤面前。   都是御灵峰弟子手底下的雄鹤,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羽毛油光发亮。看见玄露,它们立刻发挥本能,仰头展翅,试图展现出自己自己最好的一面。   然而,玄露的目光没匀给这些仙鹤分毫,全都穿过它们,放到了后方那一个个纸包上。   方方绿绿的,是绿豆糕;圆圆粉粉的,是桃花酥;黄黄甜甜的,是豌豆黄……   玄露几乎垂涎,盯着那一排花花绿绿,眼底的渴望几乎溢了出来。   而放在旁人眼里,却是她盯着雄鹤打量,开始挑挑拣拣。   孟和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是提对了,欣慰道:“玄露尽管挑啊,看中哪个就把哪个接出来。”   玄露没注意听他的话,径直往前走了几步,沈宴淮的手掌也攥得愈发的紧,指甲就快掐进肉里。   一众目光下,玄露走到了盛放着糕点的桌子前。   “哎呀,这不是小九嘛?”在桌前书写登记的鹤居弟子抬起头,看见玄露登时笑了出来。   模样秀丽的女修熟识玄露,她热情又亲昵地伸出手,纤细指尖抬起玄露胸前的玉牌,“让我看看……叫‘玄露’了呀?”   玄露咕了一声回应,目光直指点心。   虽然很急,但她也做不出直接上嘴的事……这位女修心思一向玲珑细腻,应该能知道她的意思。   果然,女修端详了她一会儿,了然道:“是想吃点心吧?”   女修拿起一份点心,抽开丝绳,拆纸包的同时还不忘本职:“玄露你有相中哪只雄鹤吗?”   那当然没有。玄露这下听清了女修的话,顿时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女修噗地笑出来,“好吧,你慢慢挑,点心也不要吃太多,会耽误吃饭的。”   玄露欢欣地鸣叫了一声,叼起糕点就啃了起来。   后方不远处,沈宴淮听见了女修的话。   尤其在听见“慢慢挑”三字时,他内心直接咯噔一下。   当真想挑吗?   沈宴淮看着玄露,目光不禁晦暗了些许。   孟和看到一直呆呆地盯着玄露的沈宴淮,直觉气氛不太对劲,戳了戳旁边的方启,“哎,你看沈师弟是怎么了?”   “……”方启看了一眼,“舍不得。”   孟和嘶了一声,“真的吗?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一顿。   不对,这可是给仙鹤起正儿八经名字、把仙鹤当人看的师弟,不能用寻常的眼光去看待他。   真难想像他以后和玄露修炼时会怎么做……万一玄露本事厉害,开了灵智;又万一机缘到了,玄露再化成人……   孟和胡思乱想着,抬眼便见沈宴淮走上前,站到了玄露旁边。   看到沈宴淮,女修愣了一下,继而露出笑容,“这位师弟,是来登记的吗?”   沈宴淮看向一旁,“玄露是我的鹤。”   彼时的玄露吃点心吃得正欢,糕点碎屑沾了嘴角和胸脯星星点点,见沈宴淮来了,她也没有停下,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番举动叫沈宴淮更焦虑了,他想了想,先行开口:“我家玄露可有喜欢的仙鹤?”   不管是哪只,想办法处理了便是。   可女修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的心情从地底飞跃到了天上。   “没有。”女修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跟小——玄露很熟,它似乎不打算找一只雄鹤。”   说着,她见玄露吃的差不多了,又拆开一包崭新的糕点,“你家玄露就是来吃东西的。”   沈宴淮怔住,而后缓缓转头,看向玄露。   玄露叼起一块桃花酥,斜了沈宴淮一眼——怎么着?不会不让吃吧?   沈宴淮先是怔愣,随即不受控制地泄出一点笑意,之后变得灿烂又真实,“这位师姐,我家小鹤爱吃,能不能让我多打包回去一点?我会给你灵石——”   “自然可以……”女修瞥了他一眼,这师弟一会冷一会笑的,莫不是有毛病?   等玄露吃了个饱,她也没看后面园里扑腾到快掉毛的雄鹤们,转头打了个嗝,准备跟着沈宴淮回去。   心底甚至还在盘算:等抽空再来,明年也来吧……   一回头,啧,沈宴淮怎么笑得这么吓人?   玄露跟着沈宴淮慢悠悠地往回走,孟和却看麻了。本以为这次能战果满满,结果的确有“战果”,却是一大包点心。   这叫什么事啊?   但是算了。孟和想得开,目送白鹤载着少年踏上了回去的路。   回到落瀑阁,玄露正想去喝水,却被沈宴淮拦住,一低头,一只拿着手绢的手抬起,细细地在她嘴边擦拭。   这是前世今生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亲昵举动,玄露傻了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沈宴淮像是没留意到她的呆愣,笑着道:“看你吃的……往后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便是。”   玄露继续呆呆点头,目光粘在对方身上不肯下来。   这……是他本人吗?   别是借尸还魂了吧!   ……   入夜。   美好的一天又过去了,玄露打了个哈欠,披着夜色入睡。   而远在最北之地的魔界,赤厌正一脸苦恼地看着面前写满字的纸,恨不得把头发揪下来。   “怎么了?”长弈恰好路过。   见到长弈,赤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把人拉过来,“你聪明,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尊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长弈低头看了一眼纸张,也是愣住。   赤厌哭诉,“尊主先前传音说要我们去搅乱几个宗门,还给了七八种办法,我魔军都准备好了,刚刚又突然说不做了!是他传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长弈:“……”   别问,问就是他脑子也要烧了。   沈宴淮在他印象里从来都是深谋果绝的那t一类人,和反复无常根本搭不上边,这也是他夺取魔界尊位的谋划大计能够成功的根源。   这次为什么……   算了。那人何曾是他看懂过的。   长弈啜一口茶,淡定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按尊主最后的讯息来吧。”   赤厌:“哦!” 第21章 什么撒娇,她明明是在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总感觉……沈宴淮有点怪?   再一次坐到学堂听林峰主讲学,玄露观察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少年,被他脸上温柔过头的笑容震惊到了。   从灵兽相亲大会回来已经又过了两天,期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比如每天被抓着梳羽,蹭沈宴淮做的饭,除了沈宴淮这次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时间有点长、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之外,其余好像没什么变化。   不,还是有点变化的。   玄露盯着沈宴淮,眼神有些难以言喻。   经过观察,她很确定对方的表情跟以前不同了。这个“以前”对比的是前世,前世的沈宴淮虽然温和爱笑,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少年人蓬勃坚韧的朝气;而现在的沈宴淮,莫名地有点……甜。   就像她这几天吃的糕点一样,甜甜腻腻的。   虽然很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但玄露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难道换一座峰,连性格都能变了??   那清蕴宗的风水可真是太恐怖了。玄露腹诽着,转头又见沈宴淮在簿子上写写画画,开起了小差。   真亏林峰主脾气好。   玄露看了一眼正在讲课的林择云,也多亏御灵弟子修炼功法各有不同,林峰主每次讲课都是把统一会出现的问题讲个明白,再深再细的,便要自己去请教了。   “你看。”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气声,玄露转头,就见沈宴淮把簿子推了过来。   她一愣,定睛细看,本子上画的正是《丹羽决》上的鹤阵之一,也就是需要仙鹤数量最多的那一阵。   白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的鹤群栩栩如生,而最突出的那一只旁边用清隽的字迹写着:玄露。还画了个箭头。   玄露眼皮跳了跳。   她是很吃惊沈宴淮能把繁琐的鹤阵画下来,但一想到其他仙鹤加起来见沈宴淮的次数都没她自己多,整只鹤都麻了。   你看个毛啊!   画鹤阵有意义吗?我都没见你练过。   这几天,她光看见沈宴淮自己在屋里忙着什么,更别提练剑练阵了。   正想着,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拿起那本簿子。   “这是……引羽阵?”   林峰主微微挑眉,已经说出了这个阵的名字。   “引羽阵在诸多阵法中威力最强,也最难修炼。”他凝视着沈宴淮,像是想从他脸上寻找一丝退却。   但沈宴淮总归是让他“失望”了,少年起身,语气平静:“弟子知道。”   林峰主便转了话题:“此阵所需灵兽也最多——三十二只,我记得你如今还不够吧?”   “是,弟子如今只有十五只鹤。”沈宴淮答道。   在林峰主面露不解之前,他继续说:“先前鹤居师兄答应弟子,若鹤居有了新鹤,便先给弟子送来,所以无碍。”   林峰主点点头,却忽然一顿,环视四周道:“再过不到两月,冷泉谷境大开,凡是修为在炼气以上者都可入内。此事,你们要早做准备。”   学堂里的私语声瞬间大了些。   他又低下头对沈宴淮说:“这是其他峰的规矩,而在我这里,新弟子必须通过考核才行。”   嗯?   玄露一愣,抬头看向林峰主。   她没听说过这茬啊?   那位孟和师兄知道得多,人热心,嘴巴也快,关于冷泉谷境的事早就竹筒倒豆子地说完了,要是有这回事,不能不说吧。   这么盯了一小会,真让玄露发现了端倪——她看见了林择云深藏在眼底的笑意和殷切的热意,恍然大悟。   这是想督促沈宴淮修炼吧!   果然,下一刻,林峰主道:“也不用太多,你只需把第1篇 的功法学会,便能通过了。”   玄露望向沈宴淮,看着少年微微惊讶的表情,内心叹了口气。   他怕是看不出林峰主的殷切期望……不过也好,早些把修炼提上日程,也能早日踏上变强的道路。   玄露想得很开,林峰主却已然有些激动了。   他从大徒弟孟和那得知沈宴淮其实没有多么勤勉,甚至悠闲度日,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极其惊撼——若仅仅这般松散都能这么快地炼气,足以证明这少年资质远不止于此,倘若多多监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林择云看着面前的少年,背在身后的手稍稍收紧,只想听听他如何回应。   沈宴淮敛了敛面上的惊讶,恭敬垂目道:“是,弟子一定勤学苦练。”   林择云点了点头,欣慰自己当初果然没看错人。   ……   呵呵……结果受伤的是她吗。   玄露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沈宴淮修炼,还要把她一直带在身边。   庭院中央的少年正在拭剑,纷扬的梨花被风吹着落到他肩上,着实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然而玄露没被这画面迷眼,而是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大意。   想想也对,沈宴淮现在是御灵弟子,修的是鹤阵,鹤阵需要鹤,而她……是那倒霉的“阵眼”。   不过,她倒是很久都没有见过沈宴淮练剑的样子了。   站在梨树下,玄露抖掉背上的大片花瓣,目光灼然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   沈宴淮此时已拔剑出鞘,锋锐的剑刃映照着今天熠熠生辉的日光,莹亮刺目。他手腕翻转,流畅灵巧地挽了个剑花,周身自然而然地生成一股凛冽的气势,也带出一阵疾风,将那些碎落的梨花吹拂开来。   曾经,她就是这么远远看着,见证了沈宴淮远超其他人的刻苦与努力。   而不是现在这样……   “小鹤,过来。”   沈宴淮不知何时已经练完了一套招式,朝这边招了招手,径自等待着。   玄露耷拉了眼皮,额角一阵突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得跟他打配合。   “方才已经跟你讲了引羽阵的要点,不知你是否记得?当然,不记得也无妨,师父说我们只要练会第1篇 ……”   沈宴淮絮絮叨叨,玄露无可奈何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啰嗦?而后直接抬起一只脚踩在他靴上。   住口!   沈宴淮一愣,低头看了看,复又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在傻笑什么,真没看出来林峰主是在激他?玄露拍了拍翅膀,踱步到少年身侧,站在阵眼的位置上面。   她对沈宴淮的进度一点也不担心,担心的只有另一个方面——谁能告诉她,这么大个院子,这么多鹤的阵形,为什么只有她一只鹤站在这里!?   玄露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内心像寒秋一样萧瑟。   远处山间有三五鹤影结伴,近处枝头也能看见有鹤在上面站着,所以为什么别的鹤都这么闲?就她自己在这?   或许是她凝视的眼神太过谴责,沈宴淮好像读懂了,思考了片刻答说:“我听师父说,阵眼是鹤阵中最为重要的,只要将阵眼稳住,就不用怕阵型被打乱。”   他还很俏皮地眨了眨眼,“当真辛苦你了。”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玄露连连摇头,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选的路,如今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想到这,玄露眼中冒出一缕亮光。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心软答应的,而是在她的计划里,她将更加严厉地监督沈宴淮成长,成长得比前世更强。   这般如此,再加上她自己的一份力量,待到三大宗门合攻魔界,沈宴淮的处境总不会像前世那般凄惨吧。   就这样,玄露抖擞了精神,和沈宴淮疯狂卷了起来。   天不亮就起,太阳不落就不停,她抓紧每一刻跟沈宴淮练习,只是偶尔会犹豫——沈宴淮还这么年幼,天天这样劳累,会不会太过了?   玄露不知本人其实乐在其中,只看少年每每汗如雨下,疲惫不堪地伸出手来时,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少年的亲近,默默走过去让他倚靠一下。   后来,这样的盛况让前来串门的孟和也看到了,他大为震惊了一番,当场看着一人一鹤展示了一番鹤阵第1篇 。   “已经练得有模有样的了。”他点头称赞,“没想到你们短短一个月就能练到这种程度,真的很不错了。”   五月底的梨树已经结了青涩的果实,沈宴淮倚在树下,手指把玩着白鹤飞羽的尖端,“多亏了小鹤时时督促我。”   真是够了,知道你很喜欢你家玄露了。   孟和腹诽着,打量起院内的情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对啊,沈师弟,你的鹤阵不只有一只鹤吧?”   看吧!正常人都知道!玄露用大翅膀“亲密”地猛刮了沈宴淮脑袋一下。   沈宴淮从宽阔的翅膀里探出脑袋,笑了笑,“孟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那就好。”孟和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师弟一向省心,或t许真有自己的筹划。   玄露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的怀疑快要溢出来了。   真的吗?我不信。   时间对修道之人来说是最不值一提之物,又经过两三次听学,四五次前辈的指点,便来到了六月。   六月天气阴晴不定,上午还晴朗无比,下午就阴云滚滚,有暴雨将袭的架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宗门传来了冷泉谷境即将开启的消息。   冷泉谷境一共开启七日,凡修为到达炼气的弟子,皆可带上武器行囊,踏入其中。   已经到了这时候了啊……   玄露抬头望了眼阴涔涔的天空,眼瞳也被映出阴霾的暗色。   冷泉谷境是她和沈宴淮唯一一个在清蕴宗一起进入的秘境没错,但同时,也是她印象最为深刻的秘境之一。   正是因为传言里面连一个炼气初期弟子都能随意横行,秘境中气息又毫无破绽,她才失了警惕,在里面和沈宴淮分开,导致了糟糕的后果……   “小鹤,我们该走了。”正想着,沈宴淮已经收拾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御灵弟子的浅青衣衫,意气风发,眉眼间蕴着对初次踏往秘境的期待。   玄露轻巧地跟到少年身边,望着秘境开启的方位,神色逐渐变得担忧起来。   冷泉谷境,是让沈宴淮第一次受重伤的地方。   还有《入魔》的剧情……   她转过头,轻轻叼住沈宴淮的衣袖,想用眼神让他明白自己的担心。   然而,少年看了她一眼,声音沉静又温柔,说出的话却让她目光一呆:   “小鹤,你在撒娇吗?” 第22章 生怕魔尊把自己毒死(二……   (一)   冷泉谷境的入口位置在御灵峰主峰。   到达地方的时候,其他御灵弟子也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因为这次开启的秘境门槛很低,不仅是内门弟子,就连外门弟子也有资格进入,于是偌大的广场上,聚集的人里有不少从未见过的面孔。   玄露跟着沈宴淮在人群中穿梭,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是不是有点……太冷清了?   放眼望去,若干御灵弟子里,竟然唯有玄露一只灵兽,简直突兀极了。   玄露一路扫视着四周,满脸茫然,最终停在孟和面前。   “哟,终于来啦?还以为你找不到地方,差点要去接你。”孟和抱着臂望过来,眉峰一挑。   “师兄多虑了。”沈宴淮笑盈盈道,“有小鹤在,我怎么会迷路呢?”   此话一出,孟和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玄露认路的本事的确厉害,刚出鹤居的鹤,居然没有一次走错过,还飞得又稳又快。”   说到这,他不由得想起玄露第一次载他这沈师弟的场景,让人感慨真是有聪明的主人就有聪明的灵兽。   听着两人的夸赞,玄露有些耳热地扭过脑袋,这种不值一提的事被拿出来夸,她真的是……   接着,又听得孟和道:“你瞧瞧,整个御灵峰就你惹眼,带着灵兽大摇大摆地来了。之前给你的兽囊怎么不用?”   兽囊?玄露闻言看向沈宴淮,听名字有点耳熟,可她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东西。   只见沈宴淮笑了一笑,“那种东西实在拘束,小鹤聪颖懂事,跟着我就是了。”   “你这……”孟和不忍直视,想说这也太宠点了吧,随即听见林择云提醒众人该准备进入秘境的声音,便改口道:“不多说了,我带你去秘境入口。”   高修为的内门弟子都懒得进这种程度的秘境,孟和也是如此,他出现在这,全然是以引导人的身份。   沈宴淮跟着孟和走向冷泉谷境的入口,玄露也随之跟上。她打量着面前犹如雾霭弥散的入口,心中已然做好了决定。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跟沈宴淮分开,至少不能让他再受那么严重的伤——反正他的死劫是在进入魔界之后,在此之前改动上一世的经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到了秘境入口,进去之前,孟和又叮嘱道:“虽说冷泉谷境平和,但里面奇异花草甚多,还得小心行事。”   “多写师兄提醒。”   沈宴淮道过谢就要往里面走,孟和注视着跟在后面的玄露,突然想起点什么,开口调侃:“你既然让玄露跟着你,等进了秘境,是不是也该让其他鹤也出来放放风了?要我说啊,你真是两重标准——”   沈宴淮回过头,轻轻一笑,“不瞒师兄说,此行我只带了小鹤。”   说罢,他踏入秘境,玄露回头望了一眼,也立马跟了上去。   徒留外面的孟和目瞪口呆。   不是,你先前不是说“自有打算”吗?你就打算了个这!??   你是说让玄露当阵眼,但你没说只带个阵眼啊!!   ……   作为历练用的秘境,灵泉谷境因长满灵草灵果,对修行有所裨益,御灵峰弟子通常都会带上自己的灵兽,任它们吸纳灵气、“胡吃海喝”。   但沈宴淮反其道行之,只带她一个……站在传送进来的位置,玄露不禁想,幸好别的鹤都打不过她,否则不得酸到翻了天?   “怎么了?是觉得自己一个太孤单吗?”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沈宴淮的关切,转头就看见少年一张笑脸。   只听得他继续道:“虽说这并不是我本意,可我担心一下子带两只鹤无暇顾及,所以那些灵草灵果什么的,我们采回去给它们吃便是。”   玄露:……   玄露用麻木的眼神注视沈宴淮——说得就跟你带过两只鹤一样。   而且你还会怕管不了两只鹤?别以为我没见过你一声就把鹤群都从外面喊回来的精彩场面。   不过……   说到灵草灵果,她还真得采上一些,省得秘境里再出现意外。   玄露朝四周望了望,这里植被茂盛,几乎把道路全部覆盖住,轻易便能感受到土地与空气中灵气丰沛。   随意拨开一片杂草,便能发现里面品质不错的灵草;再往远了看,还能看见一片片品种不同结着果子的灵树。这意味着遍地都是可用的灵植,他们只需要一路薅过去。   更好的消息是,没有传送到他们附近的人。   这不得全包了?   这么想着,玄露再也按捺不住,伸头推了沈宴淮一下,示意他赶紧走,别杵在原地不动了。   接着,她快走两步来到沈宴淮前面,作出领路的姿态。   “你这是要为我带路?”身后传来少年含笑的声音,“我方才还在烦恼自己不认得路,想着若是随便走走会不会碰到不该碰的东西……小鹤,多亏有你。”   知道还不赶紧跟上?废话这么多。   玄露向后瞥了一眼,脸上刚消下去热度再次回温,加快步伐冲出好几米去。   这片地方的确丰饶。   玄露一路行进,发现了很多功效各异的灵草,她采下来就交给沈宴淮,让他放进芥子空间。   这样一传一放非常频繁,浪费了不少时间,十几次之后,沈宴淮干脆把东西系到了她脖子上。   也好,这样更方便。   玄露看了看锦囊样式的芥子,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刨。   她着重寻找能够止血和恢复元气的灵草,预防沈宴淮惨痛受伤;其他比如增长修为、强身健体、提升气血的也各来一点。   一路薅过去,道路明显变秃,芥子里的储备则越来越多。玄露心情极好地继续向前,专注到连沈宴淮主动落下一段距离都没注意到。   而后方,沈宴淮正捏着一株灵草,像是发呆一样伫立着。   “论好吃的话……叶片扁平肥厚,茎赤红色,长约三寸,啊不,五寸。”   “中间还有一串赤色珠穗?”   “!!那个是有毒的赤珠草!尊主你可千万别乱吃!”   “……知道了。”   沈宴淮手指一松,那长着赤穗的草就掉到了地上。   他低头继续寻找刚刚那般形容的灵草,耳边却又传来下属赤厌小心翼翼的询问:   “尊主,你若想要灵草,我们直接给你送去便是,为何非要自己采摘……还非得是‘好吃的灵草’?”   沈宴淮眼中划过一道若有所思,对他心道:“我自有用处。”   而后又采下一株,“叶子上有金色纹路?”   赤厌:“不……那个也有毒!”   沈宴淮只好又松了手。   在成为仙门弟子之前,他对耕田中的作物颇有心得;进入魔界之后,他亦对魔界特有的灵草有所研究。   至于其他地方的灵草……他了解的种类只限于修炼和制毒用,至于哪种好吃,他是真不清楚。   沈宴淮顿时有些忧愁,光想着给小鹤找些好吃的,他却不甚了解,以至于只能千里传音给在魔界的下属……   “那是这株茎秆上带血色竖纹的?”   “不,那个也有毒。”远在千里之t外的赤厌已经麻了。   失去尊主消息两个月之久,本就人心惶惶,他们又不敢主动联系。好不容易千里传音召他,正激动着以为是要回魔界上位了,却是为了问哪种灵草好吃??   爹爹啊,娘亲啊,他还以为能迎来一个安定的魔界,结果好像更难以捉摸了呢?   但想想沈宴淮踏入魔界以来所做的一切,这未来的魔尊,应该是靠谱的吧……   终于,在下属的帮助下,沈宴淮好歹零星摘了一些好吃的灵草,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芥子里。   此时玄露已经收获满满,总算有空看一眼沈宴淮,一看不要紧,她惊然发现对方已经落到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连忙拍着翅膀加速赶回去。   怎么没跟上来?玄露咕哝了一声,听上去像撒娇。但要是熟悉她的人,便知道她此刻肯定是气鼓鼓的。   恰好沈宴淮就是那个熟悉她的人,他笑了笑,张开手心,露出一个毛团样的活物。   玄露扫了一眼,消了大半的气。秘境里长着许多毛绒绒的野生灵兽,模样可爱得紧又很亲人,一个初出茅庐的弟子被吸引完全情有可原。   不过一想到未来的魔尊如今还在一脸好奇地玩毛团,她就十分想笑。   玄露低咳一声,故作严肃地朝前走了几步,示意沈宴淮跟上。   这一块地方已经被她薅得差不多了,还得再去别的地方找更多灵草才行,除此之外,她想拿的东西也在更远的地方。   (二)   冷泉谷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内里尽是幽谷,最核心处有一处奇异的冷泉。   不知是不是这汪冷泉的缘故,秘境中的景色也十分奇异,刚才那里还是大片茂盛的绿植,转过路的尽头,又变成了望不见尽头的红叶林。   红叶飘零如雨,玄露和沈宴淮漫步其间,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股怀念之意,似乎上一次这么放松地一起散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也的确非常久远了。   可惜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筹谋。玄露看了少年一眼,在铺满红叶的道路上仔细寻找起被掩藏起来的灵物。   铺着落叶的土地潮湿,扒拉出来的不是虫子就是菌子,玄露扒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决定到树林里看看去。   然而没等她带着沈宴淮深入几米,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依稀之间,还能听见模糊的交谈。   居然有人。   玄露心底一沉,下意识看向沈宴淮,却见沈宴淮也看向了她。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上一世沈宴淮如何在冷泉谷境里受的伤,迷路失足倒也罢了,就怕是被人所害,这意味着遇见人就有可能遇见危险,防不胜防。   果然,还是离开这里更安全……   “我们走吧。”下一刻,沈宴淮的声音响起,仿佛心有灵犀似的。   玄露点头,刚要转身,就听见树林里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   同时,来人还从腰间的什么东西里放出了一条蟒!   巨大的青蓝色蟒蛇在地面蜿蜒行进,以极快的速度绕到玄露和沈宴淮前方,针状的竖瞳森然注视着两人,嘶嘶地吐着信子。   玄露背上的羽毛炸了一瞬,接着挡在沈宴淮面前,却被一股力道一扯,瞬间被他拉到后面。   直到这时,树林里的人才显露身影,是御灵峰的三名内门弟子。   “咦,原来是沈师弟。”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小巧的师姐,印象里她的灵兽是蓝蝶,但眼下观察,她身上空落落的,没有任何深蓝色的痕迹。   “蓝蕊师姐。”沈宴淮道。   蓝蕊舒了口气,“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当是谁呢。”   另一位身材高挑,气质清冷,名为岑青岚的师姐也将她的蟒收回去,“沈师弟,冒犯了。”   玄露这次看清了,这些人腰间都系着一个皮囊,刚刚蟒蛇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结合进秘境前孟和说的话,她似乎懂了“兽囊”是个什么东西。   但她好像没从沈宴淮那见过这东西啊……   玄露开始回忆,沈宴淮拜师后就领到了一大堆小玩意儿,像芥子、丹药、符箓……她平日里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兽囊。   还没等她想出个一二,又听见蓝蕊惊道:“原来那边的草皮是你们薅的!?”   沈宴淮微笑点头。   蓝蕊震惊喃喃:“都快秃了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玄露眨眼,是她下手太狠了。   这时蓝蕊注意到了玄露,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惊讶,“沈师弟,你竟然直接把灵兽带在身边吗?”   这下轮到沈宴淮不解,“带在身边……不可以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灵兽会被灵草的灵气吸引,采集时容易过来啃食,将灵草破坏掉。”岑青岚接道,她看了玄露一眼,“看来,沈师弟的灵兽并不会这样。”   “这么好吗!”蓝蕊用十分艳羡的语气道,“我的蓝蝶总会吸食花蜜,灵草的功效都被破坏了。”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玄露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芥子,幸好她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   旁边的沈宴淮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眼眸微弯,当场思考起那些灵草怎么做好吃。   “哎,那你都采了什么啊?”   很快,蓝蕊的声音打断了沈宴淮的思考。   他们一行人这次进来都是专门采集灵草的,好巧地遇见一个御灵师弟,忍不住多聊几句。   能把一大片地方薅秃,蓝蕊很是好奇,顺便也想帮同门师弟掌掌眼,别采些没用的回去。   沈宴淮也不藏着,装作从袖子里掏出来,给她们看了一下,“采了这些,还有一些在芥子里。”   一些没什么重要功效的灵草,采与不采都行。   只一眼,玄露就看出了他手里东西的用处。   蓝蕊一行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他们沉吟片刻,为了照顾这位新师弟的面子,没有点破,而是给了他一个画着珍品灵草的簿子,说:“你之后按着这个找吧。”   沈宴淮欣然接过。   看到几人如此和谐,玄露也放了心。看来命运的轨迹还是有所改变的,这次她和沈宴淮遇见的是御灵弟子,而不是高正平那群人……   上一世时,高正平一行就仗着秘境里无人看管,土匪一般抢夺新弟子或资质较浅的弟子的物资。   沈宴淮霉运拉满,自然也遇到了。   而最后的结局也没什么爽快可言,为了避开更多麻烦,沈宴淮将采到的东西拱手送出去大半,即使都是高正平用不上的普通品种的灵草。   那群人享受的,无非是从别人手中掠夺罢了。   不过,这一点微小的改变也不能说明之后就遇不上那群烦人的家伙了。想到这,玄露有点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甩了甩蓬顺的毛。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在她颈后摩挲了下,玄露怔愣抬头,看见沈宴淮关切的表情。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骤然松下绷紧的弦,心说总不能这次还看不住你吧。   跟三人道别后,沈宴淮将簿子塞到玄露脖子上的芥子里,继续顺着刚才的路线走下去。   玄露还是在前面搜刮好用的灵草,偶尔回头看一眼正在采普通灵草的沈宴淮。   她对少年不听前辈劝告的行为没什么看法,小孩子嘛,开心就好。   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沈宴淮停在了一条潺潺的河流边,道:“该找地方休息了。”   冷泉谷境中的时间与外界是一致的。   进秘境的时候是下午,采灵草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再与蓝蕊三人聊了好一会儿后,如今已经到了夜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秘境里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下来。   托了冷泉谷境里山谷众多的福,这里有许多起伏的沟壑,配上茂密的树林,是十分隐蔽的藏身之地。   这样就不用怕夜间出现猛兽了——虽然这里面也没什么猛兽,最多出现点毛团把人萌死。   舒服的住处是不可能有了,只能自己创造。沈宴淮选了一棵无比粗壮的老树,交错的枝丫刚好提供平躺的空间,也不用怕地上的虫蚁钻衣服里去。   玄露刚从河里抓了条大鱼回来,就看见少年攀着树枝跳下。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回过头来,白净的面庞被旁边燃烧的篝火映得发红,浅色的眼睛也映出一团生机勃勃的火焰。   玄露登时呼吸一滞。   太像了,让她仿佛看见了对方入魔时的模样。   “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玄露囫囵点了点头,就见对方把掉在地上的鱼拾起,拿到河边处理去了。   少年处理鱼的手法很熟练,仿佛做过千百次一样,而他认t真的表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一天三顿都在吃鱼的日子……   没办法,山下就河多,他们又没什么钱。   被串在木棍上的鱼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鱼皮很快就浮现出一层焦黄色,玄露见状又去河里抓了一条,总感觉一条他们吃不饱。   夜空下,这一隅无比安宁。   吃完鱼,玄露又围观沈宴淮练了会儿剑,就实在无事可干了。   干脆睡觉好了。   这么想着,玄露扇着翅膀飞到头顶的枝头上——她虽然不怕那些虫蚁,但想想睡觉时在脚上爬过也怪恶心的……   结果刚一站稳,就感觉树枝不断晃动,低头一看,沈宴淮正踩着弯曲的树干往上爬。   正是好动的年纪,少年动作利落敏捷,翻上来只用了几下。   再等定睛时,对方已经坐到她跟前来了。   玄露紧抓着晃晃悠悠的枝头,很是无语地看了旁边一眼。周围树太多,树枝交错在一起,她一不小心上到沈宴淮睡觉的这棵来了。   有些尴尬啊。   玄露思索片刻,翅膀微展,打算跳到另一棵树上,结果这时沈宴淮忽然捏住她一根飞羽,回头看,对方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怎么我一上来你就要走?”少年失落的样子极有欺骗性,“小鹤,你莫不是讨厌我了?”   这倒没有。玄露的脚步只停滞了一瞬,接着又开始挪。她只是觉得太尴尬了,太尴尬了啊……   她都已经习惯和沈宴淮保持较为疏远的距离了,甚至在魔界时能频繁见面也是她争取来的——为的是确认沈宴淮还活着么。突然间又变得像刚被赶下山那会儿那么亲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现在时候尚早,不如跟我聊会天?”   不聊,而且我一仙鹤怎么跟你聊天。   玄露转过头,用“你脑壳没坏吧”的目光看着沈宴淮,却看见对方又坐过来一些,简直要挨上了。   玄露赶紧又往外挪了挪,就差站在尖尖上了。   比起闲聊,她更愿意去给沈宴淮守夜,那才是她干得更熟练的。   玄露脸上写满拒绝。   “……我还想,复习一下《丹羽诀》的心得。”沈宴淮使出杀手锏。   “……”玄露沉默,然后掉过头来。   沈宴淮眉头不由得一挑。   他感觉得果然没错,小鹤似乎对他的“学业”很感兴趣,从前段日子一直催着他修炼就得以看出。   至于为什么……沈宴淮稍一思考便得出结论,是觉得他年少时太过弱小?怕他以后没有自保之力?   不管是哪种,小鹤关心他是没错的。沈宴淮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了,丝毫不知道自己离正确答案差了那么一点点。   ——果然,还是很担心他未来会死掉啊。   盯着少年的笑靥,玄露感慨地想。从细节处落手准没错的,既然好学,那她便维持一下他的积极性好了。   于是玄露配合地回到沈宴淮身边,开始听对方学习。   少年清越的声音伴着虫鸣,在幽静的树林中十分动听。   这场学习一直持续到深夜,沈宴淮讲得口干舌燥,但每当他想停下来,就见仙鹤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他犯了天大的错,惹得他很有负罪感,只好继续讲下去。   直到玄露觉得熬得确实有点晚了,把头盖翅膀底下睡了,沈宴淮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沈宴淮抹了把汗,连喝口水的心思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即使疲惫不已,他也不忍多动弹一下,生怕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玄露。   上一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深切地了解白鹤在睡觉时有多警惕,毕竟,这一切都源于他自己……   少年倚着树干合上双目,听着不远处清浅的呼吸,心情从沉闷逐渐变得轻盈柔软。   但纵使谋算如沈宴淮,也没有预料到第二天醒来会面对这样的情形。   “……你说什么?”   沈宴淮眯了眯眼,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请尊主恕罪,属下是来,来送灵草的。”赤厌干脆地认错,然后把一大包东西拿出来。   “因为,因为长弈说,”他咽了一口唾沫,悄咪咪看向沈宴淮,“怕您把自己毒死。” 第23章 我采这些灵草,是为了养……   一刻钟之前,天色未亮,玄露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沈宴淮却被自己的下属吵醒了。   原本睡得好好的他,还未听见耳边传来声音,就先被细微的魔气波动惊醒。   密音之术,这类千里传音的招数在静谧时突然于耳边炸开的威力十分惊人,沈宴淮率先睁开眼,清明的眼底有一瞬间的警戒。   随即赤厌的声音就传来了,“尊主,我有东西给您。”   给他?   沈宴淮神色微凛,能让赤厌冒着被宗门发现的风险特地前来……会是什么东西?   一定很重要。   看了看不远处睡着的鹤,沈宴淮稍一敛息,眨眼间出现在数米之外的地面上。   接着,便循着那一丝魔气,找到了站在很远的一棵树后的赤厌。   发尾暗红的青年一见他眼神便亮了,立刻张口想说什么,沈宴淮立刻嘘声阻止了他,“我的仙鹤还在睡觉。”   赤厌瞳孔地震——他们尊主好像真的迷上了一只鹤啊!   但他毕竟不好说什么,跟着沈宴淮又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听见对方开口:“你来送什么?”   之后就上演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冷泉谷境。   赤厌拿着一大包灵草,沈宴淮却没有接的意思,搞得他递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只能直愣愣地伸着胳膊,尴尬地接受目光的洗礼。   沈宴淮把面前的赤厌,也是他未来的左护法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顺带着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右护法长弈。   这两个人,之前有这么不正常的吗?   想归想,他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毒是毒不死的,不用你们费心。”   难不成改变相遇的时间,导致这些人的脑袋坏掉了?   沈宴淮说得轻飘飘,赤厌却不禁对他的态度感到紧张,他大着胆子又道:“尊主,这都是您想要的灵草,是我召集魔修从各处采来的!”   沈宴淮:“……”   沈宴淮:“拿过来。”   稍微翻了翻,果然都是所谓“好吃美味”的那类,他将其拎在手上,点了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啊?这就回去了啊……”赤厌愣了一下,疯狂示意,“那,尊主,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沈宴淮淡淡瞥了他一眼,“别让这里的人看见你。”   “……是。”赤厌唉声叹气,完了,他何年何月才能看见尊主去当魔尊啊!   赤厌化作一缕风消失在树林里,沈宴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向自己手中一大包灵草。   既然他自己采不了这么多,那便收下,正好给小鹤做她想吃的。   不过现在,他要“守株待鹤”了。   沈宴淮环顾了一圈被初升阳光照亮的绿地,选了个方向走过去,默默蹲下挖地。   ……   此时此刻,已经发现沈宴淮一大早就不见了的玄露,懵懵地站在树上沉思。   不是没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渐渐远去,只是她当时睡得正迷糊,又想着可能是去解决个人问题去了,便没去管。   谁知直到现在,人还没有回来。   玄露着实整理了一会儿思绪,然后赶紧从树上飞了下去。   不管怎样,先找人再说!   她来回看了看附近的草地,试图找到被脚踩过的痕迹,但看了半晌后,眉头却不由得皱起。   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别是被掳走的吧?   玄露低下头,仔细寻找了好一会儿线索,又感受了半晌,终于感知到远处属于沈宴淮的气息。   她眼中立刻燃起熊熊火光,扇动翅膀,朝着那边飞去。   这家伙!   搁以前她会悉心关照小心保护,现在她只想给他一翅膀,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很快,玄露的视野里出现了沈宴淮的身影,对方正蹲在一棵大树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好啊,原来是在这玩呢。   玄露心下冷笑,又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庆幸。   来不及品读这复杂的心情,她径直俯冲过去,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惊飞了林中一片鸟雀,也让对面的少年抬起了头。   “小鹤——嗯?”   沈宴淮手中拿着灵草,他早已听见了动静,正要笑着对飞来的白鹤打招呼,却发现玄露气势汹汹地朝着他扑来,根本没有停下的架势。   投怀送抱?   沈宴淮茫然着,却很主动地将白鹤抱了个满怀,按住那柔软的翅膀,低头望着白鹤。   玄露:???   玄露奋力挣扎,顶着一身蓬乱的羽毛从沈宴淮怀里挣脱出来,又远离t几步,提高嗓门鸣叫了一通,凶凶的一看就是在呵斥。   可沈宴淮只是笑眯眯地点头,活像乐在其中。   玄露看见他这幅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说为什么跑那么远,不知道别处很危险吗?   但话涌到嘴边,不仅是说不出来,也没有理由说。   望着眼前还在状况外的少年,玄露心底的气只凝了一刻,立即开始散去。   对方何其无辜,怎么可能知道哪里危险,她这样,也只是让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承担她的怒气罢了……   沈宴淮看着白鹤从炸毛到冷静的过程,已然将玄露在想什么摸透了七八成。   若是小鹤愿意朝他多倾吐一些心事就好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转手将新鲜的灵草拿出来,献宝似的道:“看,这是我刚采的灵草。”   这么多?玄露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沈宴淮半晌。感情你起这么早,就是为了采灵草?   她走上前扫视了一遍,暗自摇头,这些灵草看着是多,结果还是些没什么重要功效的。   果然还是觉得好玩吧。   玄露对此没什么意见,每个初入修炼的弟子对修真界的东西好奇再正常不过,等以后就好了……尤其她知道沈宴淮以后对魔界的毒草有多了解。   回去收拾了一通后,一人一鹤又上路了。   冷泉谷境地界广阔,地势复杂,走了许久也只见到了几个同门。玄露与沈宴淮走走停停,没事干就挖灵草,饿了就下河摸鱼,过得比在落瀑阁还要自在。   就这么又过了一日,一人一鹤靠着一处山壁驻扎下来。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   ……   “你看清楚了?”   “我整整跟了半日!看得一定没错!”   一处山洞里,几名问剑弟子围坐在一起,最中心的就是那日在铸剑台找茬的,高正平。   今日上午,他们偶然发现了沈宴淮的踪迹,便一直悄悄跟随着。   “好!”高正平一拍大腿,眼中流露出一丝狠厉,“既然撞上了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上次在铸剑台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那日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哪怕被禁足三月,他也以需要材料的名义恳求峰主让他解禁,试图从秘境里给那人一个教训。   高正平又摸了摸下巴,“你刚刚还说看见他采了不少灵草,当真?”   那弟子点头,“自然是真的。我还从御灵峰弟子那打听到,蓝蕊把灵草图鉴给了沈宴淮,那他一定采了许多珍贵品质的灵草。”   他嬉笑,“正好,高师兄也可以让他把灵草给您,也算是他为上次的事赔礼道歉了!”   这话说得高正平通体舒畅,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哎,别人送的够多了,我还能拿一个新弟子的不成?”   其他人配合着一阵哄笑。   然而,这群问剑弟子的脚边丢着好几个储物袋,全是从其他遇见的弟子那“要”来的。   高正平看了看天色,理着袖口站起来,“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去看望看望沈师弟了。”   其他几个问剑峰弟子一并站起,眼底尽是不怀好意。   ……   温暖的火焰再次燃起,瞬间照亮了一人一鹤的面庞。   只不过这个地方与昨晚的不同,灵气更加浓郁,于是火光吸引了一些灵兽过来,只要朝暗处看,便能看见各色的兽瞳在黑暗里闪着诡异的光。   沈宴淮挑出一根树枝在柴火里翻腾,又加入一些干草,试图将火烧得更旺些。   他眼底映着迸溅的火星,露出一丝苦恼的神色,“小鹤你说,今晚要是有烦人的虫子来可怎么办?”   玄露朝着四周看了看,涌动的兽类的灵气确实不少,甚至现在已经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被引过来了,但是——   她回头看着沈宴淮,想说你还是小心另一些“虫子”吧,可能有人在跟着你。   在他们赶路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只是那群人忽远忽近,有时又消失不见,她也不能很确定对方是不是跟着他们。   最重要的是,那丝灵气属于问剑峰的高正平。   她在灵气的感知辨别上十分拿手,不会认错。但高正平这一世与沈宴淮没什么牵扯,唯一一次见面是在铸剑台那次,她也不知道仅那一次会不会让对方惦记上沈宴淮……   “啪!”树枝爆裂的声音打断了玄露的思考,抬头便又听见沈宴淮道:“毕竟是恼人的虫子,若是驱赶不了,只好拍死了,可惜会沾一手污血,着实不是上上之策。”   玄露瞥了他一眼,没懂他怎么突然在意拍不拍虫子的问题,但还是咕哝一声附和了一下。   沈宴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烤制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灵草制成的香料更是锦上添花,只可惜这种能用作香料的灵草太少,不几口就没了。   沈宴淮拿起最后一株能做香料的灵草,道:“没想到随手采到的灵草还有这种作用。”   玄露吃得满嘴流油,不住点头,是啊,她也没想到。   沈宴淮不动声色地把芥子里的灵草往更深处塞了塞,“可惜只有这一点……小鹤。”   嗯?   听见叫她,玄露抬起头,看见沈宴淮把那株灵草递到了她眼前。   “今天早晨那块地方一定还有这种佐料,不如我在这里看着,麻烦你跑个腿,再采一些来?”   玄露愣了一下,然后犹豫了。   按理说她应该啄他让沈宴淮清醒一下,什么条件啊为了一株灵草回去!再说他们都走一天了,一来一回得花不少时间,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但又说回来……烤串是真的香啊!   玄露看了一眼在火堆周围插了一圈的肉串,这部分肉串还没烤熟,在火旁滋滋冒着油光,如果没有佐料,简直像失去了灵魂……   不得不承认,肉串似乎值得她跑一趟。   斟酌片刻,玄露不争气地妥协了。她朝沈宴淮点点头,叼走他手里的灵草,转头向着今天早晨来的方位展开翅膀。   只一眨眼,她就飞跃了亮着火光的驻地。   沈宴淮注视着玄露的背影,扑扑棱棱的声音逐渐远去,仙鹤雪白的羽毛也很快隐匿于黑暗的山谷中,这时,他才转头朝一个方向看着,淡淡道:“师兄跟了我们这么久,不嫌累么?”   谷间沉寂了瞬息,接着便响起窸窣的脚步声,几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正是问剑峰高正平一行人。   “沈师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被抓包了也丝毫不见慌乱,高正平假笑着走上前几步,面容被火光映照得无比狰狞。   丑恶。   沈宴淮眼底划过一道冷光,面上却挑起唇角,“我与高师兄很熟吗?”   这般不给面子的话,让高正平脸色着实变了一下,身后的人也骚动着想给沈宴淮一个教训,却被他抬手制止。   “……沈师弟。”高正平挤出一个笑来,“我们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觉得与你很有缘分,以后多多走动,早晚会熟悉的嘛。”   高正平早就打探好了,这个沈宴淮无亲无故,更无家世傍身,清蕴宗难得一见。这种人,只要用对了方法,简直不能更好拿捏。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心底已经开始谋算以后要怎么好好“招待”他了。   然而,沈宴淮从未打算过给他面子,目光冷然道:“倘若我不愿跟师兄走动呢?”   这话当真是撕破脸皮的程度了,几人当即面露不善,高正平仍是能忍,道:“我只是看沈师弟你一路采了不少灵草,我们却一无所获,想过来问问罢了。”   沈宴淮像是听信了,“灵草?”   高正平掩不住得逞,笑道:“对!就是灵草。”   沈宴淮将那一大包灵草从芥子里掏出来,“师兄说的是这些么?”   高正平眼中流露出贪婪之意,这么多灵草,要是都制成灵丹妙药,怎么都能卖个好价钱了。   他理了理神色,“不错,看来师弟你收货颇丰啊~不过,还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高正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初来乍到不懂,有可能采到很多毒草,师兄可以帮你辨别一下,省得你白费力气。”   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啊。沈宴淮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这就不需要师兄费心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抢夺他手里的包袱,沈宴淮闪身避开,看得高正平愈发肯定:里面有好东西!   他直接不再掩饰目的,“沈师弟,今天见到就是缘分。你作为新弟子,原是该拿些东西跟师兄走动的,只不过你初来乍到,我也t不忍心……这样,你把你手里的灵草匀我一些,这事便结了吧。”   沈宴淮微微垂首,“这些……”   一群人眼睛放光,高正平也等着他妥协。   沈宴淮抬眼,声音微冷:“这些我自有用处,不能给你。”   这幅不配合的模样不仅没让高正平生气,反而愈发高兴起来——能让一个新弟子这么护着,保不准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呢!   他大手一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他弟子将沈宴淮团团围住,作出欲要争抢之势。沈宴淮握住腰间的剑柄,缓缓抽出一截锋利的剑身,微笑道:“那师兄便不要怪我了。”   有人“哈”了一声,“在我们面前使剑?班门弄斧!”   沈宴淮不语,看了看天边闪烁的星光,心中默念:得在小鹤赶回来之前处理好才行啊。   他彻底抽出了剑。   锐利的剑光在晦暗中好似散发着夺目的光彩,有一瞬映照出周围问剑弟子惊诧的眼神,接着便是这些人纷纷拔出剑的声响。   兵刃相接的声音尖锐刺耳,一个,两个……只是眨眼的功夫,问剑弟子就接连倒地,扔下剑不断哀嚎。   最终,沈宴淮拿着剑,一步一步走向跌坐在地,不断向后挪移,面露惊恐的高正平。   装着灵草的包袱已在刚刚的战斗中化作碎片,各种灵草洒落一地,有些被踩得泥泞不堪。高正平后退着,目光忍不住往上落去,却惊然发现这些灵草不是他想象中的珍稀品质,而是——普普通通的那种!?   “师兄,我采这些灵草是为了养鹤。”   剑尖直指喉咙。   “师兄也是吗?” 第24章 她这次绝对会死死地跟着……   一旁的火堆已经快要燃尽,黑夜的冷风中,只能听见几个问剑弟子狼狈的呻。吟与呼吸。   少年令人战栗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高正平瞳孔紧缩,心下极为惊骇。   一个入宗不到三个月的弟子……怎会如此厉害!?   他强自按捺着打量四周,试图找到突破口。   可是已经晚了。下一秒,沈宴淮又靠近了一些,冰凉的剑尖抵到他的脖子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高正平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你想干什么!?”   沈宴淮慢条斯理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道:“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高师兄何必如此紧张?”   似乎有什么沿着皮肤流淌下来,温热地将领口沾湿了,高正平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喉头颤动,“外边可是供着你我的长生魂灯,我若是死了,峰主立刻就会发现!你、你也不会好活!”   像是抓到了把柄,高正平继续急促地说:“况且冷泉谷境安宁平和,几百年来都未曾出过事,若是今天出了人命,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   他的声音在幽谷里响彻,回音传荡了许久。   可沈宴淮的手竟稳得纹丝未动,眉眼也像听见好听笑话似的展开了,“师兄是听谁说——冷泉谷境没有危险的?”   这是什么意思!?高正平的眼睛睁得更大。   另外几个问剑弟子还在地上翻滚着,像是爬都爬不起来,他们痛苦的声音在幽谷里断断续续,让高正平内心也愈发没底。   沈宴淮耐心为他解释:“高得足以跌死人的深谷,可以吞食大型野兽的奇花异草,对了,还有同门前辈的‘关照’。”   说到这里,少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讥讽,“以及秘境核心的冷泉……这一切,哪些不危险呢?”   高正平已经紧绷到极点,听见最后那句,他几乎瞬间反驳:“秘境的冷泉不过是口普普通通的泉眼罢了!你在这装神弄鬼,还以为能吓到我不成!?”   沈宴淮笑了笑,“泉眼自然是普通的泉眼了,但——泉眼下面呢?”   高正平眼瞳微微颤动。   那双带着惊恐的眼底忽地闪烁过一丝了然,又像是窃喜,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证实少年说的话了。   可下一刻,他内心的激动被沈宴淮完全浇灭了。   “师兄以为,我为何会将这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少年笑眯眯地问。   高正平咽了口唾沫,一个让他脑海空白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沈宴淮口吻缓缓:“什么样的人,才会保守秘密?”   锋利的剑身在暗夜中翻转,散发了一瞬夺目的光辉。   ……   此时此刻,玄露已经来到了她和沈宴淮早晨待过的地方。   由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视线受阻,她只能找到大概的范围。   不过即使是大概范围也足够了,沈宴淮今天早晨就是在这块地方采的,而且又不是掘地式采集,附近一定还有很多。   然而事实与想象完全相反。   玄露伸着脖子仔仔细细沿树林找了两圈,无果,疑惑地抬起头来。   没有?   她又拿出那株灵草,对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观察到的细节都没错,才又继续寻找起来。   难道是她记错了地方?这么想着,玄露又沿路继续走,终于在一处山壁下方看见了这种灵草。   她快步走向山壁,半路却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回过头,这里已经离最初的驻地很远很远了。   沈宴淮他早上走了这么远吗……?   怀着疑问,玄露走近山壁。   山壁下阴凉,正适合灵草生长,这一丛灵草果不其然长得茂盛又粗壮,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灵光。   但玄露很快又发现了问题:这里完全没有被采摘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沈宴淮早晨并不是在这里摘的灵草。   玄露想了一下,觉得也对,毕竟都离这么远了。有可能是他早晨采光了那一块的灵草,所以她回来才找不到。   反正现在找到了就好。   仿佛看到了香喷喷的烤串还在等她的美好画面,玄露没再细想,很快把这一片灵草采完,接着掉头,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飞去。   回到那片山谷的时候,沈宴淮还在火堆旁坐着。   暖烘烘的火光在幽暗的谷底尤为醒目,将附近一片草地都映得发红。之前烤制的肉串应该已经熟了,诱人的香气随风飘来,与空气里灵草的清香融为一体。   一切好像都与走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在玄露拍着翅膀落下的一刻,就发现了很多不对劲。   原本完好的草丛变得凌乱不堪,像是被很多人踩过,更不用提在她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地上多了许多散落的灵草,同样被践踏得泥泞不堪。   什么情况?家里遭贼了?   玄露连忙走到沈宴淮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确认人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但更奇怪了,难道他在她走之后把灵草翻出来找了一遍,不小心把东西都洒了?   沈宴淮可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啊……   “小鹤,你回来了。”少年拔出一串烤肉,亲昵地递到她眼前,“刚刚那些都熟了,还热着呢,快吃吧。”   玄露没有张嘴,而是狐疑地看着沈宴淮,抬起一只爪子,将刚刚从泥里捡起来的一株灵草举在他面前。   怎么回事?   她用眼神询问。   沈宴淮的目光落到她爪子上,随即露出一个了然般的表情,“你是问这个吗?”   顿了顿,他道:“方才问剑峰的几位师兄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现在已经走了。”   问剑峰!?   玄露呼吸一滞,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了那几个人的身影。她再度将沈宴淮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心脏已经不安地突跳起来。   如果真是那些人……   沈宴淮像是什么都没察觉,朝后方指了指,“才刚走不久,往那边去了,说不定现在还能看见他们。”   玄露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模糊的树影间犹能看见几个晃悠走过的身影,其中一个格外高大,辨识度极高。   还真是他们。   一瞬间,玄露已经后悔刚才同意了沈宴淮的请求。   回想过去种种,她无法不猜测高正平已经过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而沈宴淮为了在清蕴宗好好生存,只好忍辱负重,像曾经一样凡事都忍下……   才一会儿看不住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玄露不得不佩服这“命运”,看来她遇见蓝蕊一行人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这么一来,接下来她必须更加谨慎。   玄露深深呼出一口气,倘若“剧情”难以改变,之后沈宴淮会在冷泉受伤,而那段时间,她刚好不在他身边。   这次她绝对会死死跟着这家伙的!   玄露瞪了沈宴淮一眼,被瞪了的沈宴淮露出无辜的眼神,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鹤忽然发脾气了。   他又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些灵草……t高师兄想看,我便打开了包袱。只是风有些大,不小心就吹散了些,天黑又不好捡,着实是浪费了。”   沈宴淮稍微顿了顿,他本来想说是自己找灵草时不小心拆开的,但那样显得太蠢,还是都扣给那帮人好了。   玄露一听,愈发确定刚才的猜测是对的——沈宴淮受了欺负找理由宽慰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少年这种表情,她更是熟的不能再熟。   她绕着沈宴淮走了两圈,稍稍过去贴了他一下,也只能沉默。   殊不知睡觉的时候,沈宴淮躺在树干上,看着漫天繁星,怎么也压不住嘴角。   他伸开五指,又缓缓握住,心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杀了那些人不过是徒增麻烦,只有为他所用,才能在未来下山时创造更多用处。   ……   冷泉谷境开启时间仅有七日,第三、四天,一人一鹤还是在采集的路上。   期间他们遇见了几个忘忧峰的年轻弟子,忘忧峰主事炼丹,这些弟子进来不是采灵草就是打灵兽,一不小心惹到了有些资历的灵兽,沈宴淮顺手帮了他们一把,被分到了一些灵兽的毛和角。   “这些对我们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沈宴淮捻着手里五彩的兽毛,随手将其扔进了芥子。   不,以后会有用的。   玄露脑海里构画着忘忧峰弟子的服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之后从第五日开始,玄露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引着沈宴淮往冷泉那走。   虽然冷泉是沈宴淮受重伤的地方,但那里同样隐藏着机缘。   上一世,沈宴淮当上魔尊很久之后,有人给了沈宴淮一件灵器。   从那人口中,他们得知,灵器居然是从冷泉谷境中的冷泉之下取得的。   他们错过了——当时的她与沈宴淮对视,互相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惋惜”二字。   冷泉谷境中的灵器名为“泉珏”,有防御护身之功效,虽说不能抵挡猛烈的法术,但对那些皮肉轻伤很是有效,甚至还能养护气海,十分养人。   那时的魔尊沈宴淮用不到,随手把泉珏赠予了下属。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沈宴淮,肯定用得到。 第25章 这伤,再过一会儿就愈合……   即使早就来过冷泉谷境的核心,但再次来到这里,玄露还是不由得被这里的景色震撼。   白沙作底,青苔铺面,嶙峋的浅色岩石构成巨大的山洞,泉水从上方高处直直坠落,整泓水面透出一抹极致澄澈的淡蓝色,美得犹如碧空倒映。   不过玄露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此处,到达的第一时间,她就把周围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这里还没人踏足。   清蕴宗众弟子被秘境大门传送到四面八方,而且都是在最外围,光凭脚程,最早也得今天下午才到。   何况进来的几乎都是资历低的弟子,忙着采草打怪;而高资历的弟子也是采集对自己有用的材料,冷泉谷境里的“冷泉”,效用也只是普通的滋养,可能还不如一株灵草有用。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她又让沈宴淮骑了一下。   走在山洞里,玄露开始打量四周,这里光线晦暗,也没见有什么机关,想不倒当初那人是从哪找到泉珏的。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刨根问底一番,如今肯定会轻松得多。   “呼。”   阴暗的山洞骤然被火光照亮,玄露回头,看见沈宴淮拿着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一束火把。   少年手里也端着一台短烛,朝她缓缓走来,“小鹤,你带我来这里想找什么?”   果然察觉了她的意图。   玄露舒了口气。   她从很早以前就觉得沈宴淮聪慧过人又善解人意,哪怕她是一只鹤,他都能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现在也是一样。   那就很方便“寻宝”了。   玄露偏了偏脑袋,示意少年看这片泉水,沈宴淮听话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水面。   烛火的映照下,透明如玉的泉反射着隐隐红光,竟透出几分妖冶。   “东西在下面?”沈宴淮举近烛台,烛光在水面照出一个亮圈。   我觉得是。   玄露心道,既然周围没有机关,又没有一看就值得探究的东西,在这泉水下面的可能性最大。   这么想着,她朝沈宴淮点点头,抬腿就要迈进泉水。   ——又不是不会游泳,大不了潜到底下看看。   玄露一脸理直气壮地往下迈,这边沈宴淮头疼地伸手去拦,把鹤整个抱住,干咳一声道:“我方才发现那边有奇怪的东西,像是机关,不如先去那边看看。”   面对白鹤不解的眼神,沈宴淮有些哭笑不得。   谁会想到小鹤准备直接下水……不过,的确挺符合她性子的。   感觉到怀里的白鹤不再挣扎,沈宴淮带着她往另一侧走,“我看见几块石头上刻着图案,说不定是机关……”   冷泉谷境,沈宴淮对它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识到修仙界并非表面上那般美好,各种古迹遗址都有可能存在着要人命的杀机。   或许是太不走运,他在这里触发了机关,受了踏入仙途以来第一次伤。而且,伤得还不轻。   沈宴淮一边走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回头一瞥,目光落在盈盈水面上。   这汪泉眼底下,藏着镇守宝物的恶蛟。   ……   我怎么没看见哪里有机关?   走到杂草丛生的乱石后,玄露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沈宴淮,让他拿出证据来看。   沈宴淮微微沉吟,看向一侧,“我记得是在……那边?”   趁玄露回头,他用食指往身侧的石头上虚空划了几下,接着,石面上就显露出刻画的痕迹。   同样的手法又来了几次,等玄露回过头,他们的四面八方便都有了带有谜题的石头。   “看这痕迹像是舆地图,说不定还有其他几块可以拼成一块。”沈宴淮道。   玄露凑近一看,的确如此,奇怪的是这痕迹看上去有点新,难道是上次进来的好心人画上去的?   她记得自己刚才分明仔细探查过了,不该大意地错过啊。   想不透,玄露就没在这问题上太过纠结,跟沈宴淮在附近细细搜寻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又找到了另外七块石头,将上面的图案一拼,果然是张舆地图。   “看来这泉眼底下还有空间,说不定就存着什么宝物。”沈宴淮及时说出结论。   玄露赞同,她大约看懂了这张地图,设计得极为复杂,真假入口加起来总共有三个,一看就是迷惑人用的。   而且这三个入口的距离也不一样,最远的那个几乎开在秘境外圈,近的也得绕一圈路。   沈宴淮又开口:“如今看来,我们最好分头行动,这里只有一个入口是真,分开摸查,才能更加省时。”   那也太麻烦了。   玄露不赞成地压了压眼皮,目光直直投到山洞的地面上。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从这里击穿下去,有与没有,一看便知。   沈宴淮一眼就看出了玄露的心思,颇为无奈地笑问,“小鹤,难不成你想挖下去?”   咦,有这么明显吗?   玄露回头看向沈宴淮,就见少年望着冷泉道:“这之下不知道还有多少机关,也不知道这泉水来自何处。倘若我们把地势破坏,说不定会让泉水不受控制,漫灌出来。”   有道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而且她也不能突然来个大招,暴露自己,否则就算沈宴淮帮忙掩护,其他人看见痕迹也不可能不上报。   玄露被说服了,又见沈宴淮指着最远的那个入口道:“小鹤你脚程快,就去这个;我去这个。”   她刚想答应,脑海里却忽然划过什么,一个激灵摇了摇头,不行!   玄露盯着沈宴淮:不能分开。   放任对方独自一人是她上一世做错的选择,这次怎么也不能这样了。   玄露立场坚定,沈宴淮反倒有些苦恼——不把小鹤支开,他如何将镇守的蛟龙处理掉?   眼下,他还不想暴露自己。   两个各怀心思的各自思量,一个必须跟着,一个必须分开,僵持了好半晌,最终是玄露退了一步。   因为她又被沈宴淮的理由说服了:“实在不行,再等些时候,可能就有别的师兄师姐前来,能一同看看呢?”   见少年一脸天真,玄露内心颤抖了好一阵。   不了吧,为了她的休息时间,为了未来不用一直在治疗沈宴淮的路上,这宝物她必须让沈宴淮拿到,必须!   她会尽最快回来的。   临走前,玄露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拍打翅膀飞向目的地。   殊不知在她身影消失后的一瞬,沈宴淮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敛起,目光如宝剑锐利湛然。   ……   快点,再快点。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t,玄露几乎飞出了两辈子最快的速度。   很快,她来到地图上说的位置,然而此处只有一条平平无奇的沟壑,任她如何翻找都没见图上画的洞口。   估计是迷惑用的假入口了。玄露迅速作出判断,然后掉头折返。   此时此刻,沈宴淮正一脸凝重地站在真正的机关前,摆弄上面的石块。   要想让冷泉的核心显露出来,就必须唤醒里面的镇兽。   上辈子他被人要求开启机关,可他空有解密的聪明,却无应对的能力,结果显而易见。而这次他万事俱备,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只是没想到小鹤也想到了泉珏,原本,他是想最后一天再过来的。   不知道她要泉珏是作何打算……沈宴淮一边调整机关一边思考,内心已有些许了然。   毕竟在清蕴宗时,小鹤跟他一起进过的秘境仅此一个,对泉珏有印象也是理所应当。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沈宴淮的思绪戛然而止。   泉底岩石缓缓打开,泉水疯狂向中心涌入,眨眼间,好像有什么巨物从中游过,翻起的水花足足溅起几丈之高!   令人不舒服的凶煞气息顷刻弥漫了整个山洞,沈宴淮微微眯起双眼,脚下却是丝毫未动,静静地望着水面。   几息之后,一抹深沉的蓝破水而出,伴随着愤怒的龙啸,整个山洞都晃了一晃。   看着泉眼上空盘旋的蛟龙,沈宴淮笑了笑,目光从那坚硬泛光的鳞片上划过。他记得,蛟龙全身好像都很有用……   于是沈宴淮没有动作,率先思考起该如何将这条蛟龙拆分收集起来。   上方的蛟龙见人不动,混沌的眼球变得猩红,杀意尽显。它喷出一股鼻息,狰狞的龙头一甩,直直扑向沈宴淮!   但它扑空了。   沈宴淮的身形像是虚化了一瞬,再次出现时,已经远离了刚才的地方。   这让蛟龙愈发愤怒,它嘶吼一声,再次朝着沈宴淮冲来。   收集灵兽全身材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留有全尸,然后再细细解分,这就意味着不能粗暴地把它除掉,着实给了他不小的难度。   沈宴淮抬头看着空中游动的蛟龙,指尖正要动弹,脸上的表情却忽然一变。   再次看向蛟龙时,他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可惜。   巨大的蛟龙转眼被捏碎成一团血污,血雾弥散在空气里,又很快被风拂去。   “糟了。”沈宴淮自言自语。   他光顾着在小鹤回来之前处理掉这条蛟龙,忘了顾及自身,现在沾了一手污血,已经来不及处理。   “扑棱棱——”   翅膀拍打的声音从洞口响起,沈宴淮连忙把那只手背向身后,挡住上面的痕迹,而后四下看了一眼,坐到被蛟龙震塌下来的的石堆旁边。   转眼间,玄露已经到了沈宴淮面前。   “小鹤……”   沈宴淮丝毫不动,见她来还抬头笑笑。   玄露心里咯噔一下。   在刚才赶路的时候,她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劝解自己不要太过担心——他们不是在“剧情”特定的时间里来到冷泉的,不一定会发生特定的事。   然而这一点宽慰在听见远远传来的震动和鸣啸时就消失了。   本想着沈宴淮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但想了想过去的事实,偏偏真有这么倒霉!   想到“剧情”巨大的力量,玄露安慰起自己:本来以为规避成功了的,现在虽然没有,但沈宴淮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也就是,虽然受伤,但起码死不了。   果然,现在看见沈宴淮这幅样子,她心中微妙地浮现出一种尽在意料之中的感慨。   不过死不了归死不了,还是得赶快看看伤得怎么样。   玄露来到沈宴淮身边,伸头想要查看他的状况,沈宴淮面上保持着镇定,实则奋力擦了擦背在身后的手,试图擦干净沾染的血迹。   但这很难。   玄露已然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一双眼睛骤然睁大,眼底的担忧也几乎溢出。她低鸣一声,又朝沈宴淮走近了一些,拿脑袋蹭了蹭他。   沈宴淮默然。   他不希望让玄露看见他身上的污血,却不代表不愿意接纳她的关心。   这可是小鹤在关心他!   沈宴淮不动声色地用了个祛尘诀,伸出另一只手抱了抱白鹤,想了想,道:“方才出了些意外,受了点小伤。”   玄露连忙抬起头看他,眼底明晃晃的不信。   她知道沈宴淮一向喜欢报喜不报忧,天大的事在他嘴里也能变成小事,更不用说他嘴里的“小伤”。   沈宴淮看懂了玄露的眼神,笑意愈发加深,“真的。”他说,“只是一点小伤。”   说完,他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手掌摊开在玄露眼前。   方才捏碎蛟龙时被鳞片划伤的口子还在上面,长长的一条,裂处渗出鲜红的血。   玄露:……   沈宴淮还在说:“虽然是小伤,但还是有些痛的。不过有小鹤关心我,似乎也不觉得痛了。”   玄露:……   沈宴淮语气缱绻得过分,但玄露完全没听进去。   她看着少年手心,额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叫什么受伤啊!   再过一会儿都要愈合了! 第26章 【惩罚任务:救人(1/……   静谧的山洞里,沈宴淮眼巴巴地把手伸到玄露面前。   而玄露……不忍直视。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片刻,沈宴淮见卖惨失败,笑着将手收了回去,继而道:“既然泉水底下的空间露出来了,我们便下去看看吧?”   听见这话,玄露才去注意冷泉的变化。   只见原本深不见底的冷泉变成了浅浅的一滩,上方也停止了注水,泉底破了个大洞,估计泉水都从这里流下去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变成了这样,沈宴淮你是去挖它了吗?   腹诽归腹诽,玄露对自己走之后的情况还是产生的深刻的疑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山洞震动,出现奇怪的鸣啸,甚至连冷泉也裂开了……?   玄露停在原地,怀疑地盯着沈宴淮,目光灼然到难以无视。   果然糊弄不过去么。沈宴淮无奈地笑了笑,随即状似思索了片刻,道:“在你走后不久,我又遇见了问剑峰的高师兄。”   这段回忆并无虚假之处。   他只是,将上一世从未分享过的事情说出来了而已。   “几位师兄觉得泉底下有宝物,四处寻找入口,无意间触发了隐秘的机关,也触怒了这底下的……镇兽。”沈宴淮将因果娓娓道来,说到最后,口吻已然放得很轻。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道:“镇兽是条小蛇,看见有人侵扰后便追了出去,几位师兄,自然也都逃走了。”   说到这,沈宴淮看了一眼注视着他的玄露,声音略略低下去,“我无辜受到波及,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   玄露沉默。   她几乎能想象到高正平几人是如何为难的沈宴淮,只怪她走得太巧合,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好在人平安无事,算是躲过了危机。   看着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沈宴淮,玄露自觉需要宽解他一番,走过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想他们了,我们走吧。她偏头示意。   沈宴淮欣然跟上。   他们跳下泉底的窟窿,来到下方的密室里。   里面的深度只有两米左右,低得有些压抑,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只有正中央明晃晃立着一根玉般的柱子。   柱子上的东西正是他们要找的。   两块晶莹剔透的蓝色玉石一上一下地悬浮着,微微发着光,浓郁的灵气从它们周围溢出,让这不大的空间充满了怡人的气息。   居然真的有。   看见这眼熟的玉珏,玄露不免想起曾经那块被丝线捆扎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原来是长这样的吗。   可她分明记得只有一块……   此时沈宴淮已经走上前去,伸手将那两块玉拿了下来,回头道:“就是这个吧?”   玄露睁大眼睛,浑身绒毛都战栗了一遍。   你是真的虎啊。   玄露看向少年的眼神变得难以言喻,她好像明白沈宴淮为什么有个“受伤体质”了。   直到看着沈宴淮将玉珏收进芥子,玄露才呼了口气。   这次进入秘境最重要的目标完成了,等出去后让他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她能安大半的心。   ……   出了密室,一人一鹤自然是往水草丰茂的地方走。   芥子空间极大,就算把整个秘境薅光,也不一定能填得满。   距离秘境关闭还剩两天,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出去了——一个连生火做饭都不方便的地方,自然是待得越短越好。   但玄t露打算奋战到最后一刻。   她算了算,一炉最基础的气血丹有五丸,一丸需要五株灵草和其他材料若干,更别提其他更复杂的丹药了。   要想把未来两年沈宴淮受的伤补过来,光凭这次采集的材料,还真不一定够用。   防患于未然,玄露挖得更卖力了。   后方,沈宴淮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看向不远处奋力采草的身影,目光有些复杂。   他一直想开口说出去的事,但看小鹤如此卖力……反而开不了口。   怎么办?只能一起干了。   沈宴淮默默地在后面跟着采集,脑海中闪过无数菜谱,目标依旧是那些看上去很好吃的灵草。   走在前面的玄露半天没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沈宴淮用前襟作兜,兜了好大一堆灵草。   很努力啊……   玄露欣慰地点了点头,刚要转过头继续采,余光就瞥见沈宴淮拔了一棵不该出现在手里的东西!   她定睛,仔仔细细看了他前襟里兜的灵草一眼。   如果没有估错,里面七成灵草是带毒的……   沈宴淮!你在干什么!!?   正在采草的沈宴淮只感觉到一阵风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手里拎着的前襟被一下子扯掉,抬头,是白鹤瞪大的眼睛。   “……小鹤?”   看沈宴淮一副迷茫的表情,玄露只好用爪子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灵草——有毒的那种。   要不是这玩意有毒,她不好衔起来,肯定要把它拍到沈宴淮身上。   可少年好像完全没理解她的意思,蹲下来捡起其中一株,温和地笑道:“你是问这些吗?我想捡回去制成佐料。”   玄露心头一梗:你是想毒死我还是毒死你自己?   她刚想开口训沈宴淮两声,哪怕是鸟叫,然而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沈宴淮好像……不太认识灵草。   起码这个时候,他对灵草理解甚少,挑着看似厉害的草采,似乎也情有可原……   才怪!你倒是看看刚才同峰师姐给你的图鉴啊!   玄露直接从芥子里把那本簿子丢出来,扔到沈宴淮怀里。而沈宴淮当场翻开簿子,几页后看到毒物的那页,笑容一凝。   托这本图鉴的福,接下来的路上,沈宴淮没再采到什么离谱的东西。   玄露默然,怪不得沈宴淮到魔界之后那么擅长用毒,感情是早有苗头?   之后的路程十分平静,本以为能就这样安稳出去的玄露还是想得太早,有沈宴淮在的地方,通常都不会平静多久。   “你们到底吃了些什么……就连玉清丹也没什么效果。”   “蓝师姐,真没吃什么,就是一些果子……”   不远处的树丛后传来模糊的话音,玄露跟沈宴淮走过去,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蓝蕊,岑青岚,还有另一个御灵峰的师姐,三人正站在几个弟子面前,表情明显带着几分焦急。听见动静,岑青岚率先警惕地转身,“什么人?”   “岑师姐,是我。”沈宴淮和玄露从树后走出,显露出身形。   蓝蕊咂舌,“这么巧,又是你们。”   沈宴淮笑了笑,望向树下。   此时的视野已经不受树木遮挡,看清树下的情形后,玄露顿觉壮观。   一共八个弟子,三个倚树坐着,另外五个直接不省人事地躺着。   坐着的那三人,看穿着分别属于御灵峰和星斗峰,另外五人则全是问剑峰的。   而且问剑峰的……好生眼熟。   玄露轻悄地走近几步,看见其中一人的脸,心底惊讶不已。   居然是高正平那伙人!   这是遭报应了?玄露着实没忍住,暗自奚落了一句,回头看向沈宴淮。   然而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站在原地,目光有些放空,像是在看着那群人发呆。   玄露知道清蕴宗时期的沈宴淮是个彻底的好孩子,她唯恐对方生出恻隐之心,再给这群人伤害他的机会,于是叹了口气,走上前遮挡他的视线。   沈宴淮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白鹤身上好一会儿,唇角微微勾了勾。   怎么会忘记了呢……   此刻,沈宴淮着实有些苦恼。   先前为了圆自己的说法,他特意控制几人赶往冷泉,只不过还没赶到事情就被他解决了,自然也用不上他们,他也就忘了理会,任期自生自灭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似乎承受不住长时间的术法,直接倒下了。   这次是他失误了,沈宴淮默默地想。   另一边,御灵峰弟子已经说明了情况。他们几个恰好碰到一起,路过一处果林,见里面结满了金灿灿的漂亮果子,以为是好东西,没忍住吃了几颗,不久后便觉得腹痛难忍,幸好遇见了蓝蕊和岑青岚两人。   至于问剑峰这五个,是早就躺在这里的。   “这里面的东西你们也敢乱吃?”蓝蕊数落道,“冷泉谷境境简直是最安全的秘境了,顶了天就是毒草多,你们还能不管不顾的吃了?真是……”   御灵峰弟子资历尚浅,被师姐训斥也苦哈哈地,“我们再也不敢了……”   岑青岚已经给这群弟子服下了第二颗丹丸,她一脸严肃地对蓝蕊摇了摇头,“玉清丹不行,明心丹也没用。”   顾名思义,前者用于清体化毒,后者用于明心净神。   一个**一个精神,用途再广泛不过的两枚丹丸,居然一个起作用的都没有,让人不免担心他们是不是吃了什么无解的毒果。   玄露了解这两种丹药,当下就明白了这群人吃的果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必须用特质丹药才能祛除毒性。   看这些人的脸色,恐怕她们也没带特效药。   幸运的是,她前世掌握的治疗术法肯定能治愈这小小的症状。   但是……   玄露看看沈宴淮,她现在是修习《丹羽诀》的灵兽,完全没法光明正大地用治疗的本事。   思索之间,三人的症状更严重了,纷纷捂着肚子蜷缩起来。   岑青岚皱着眉道:“事已至此,只能先出去了。”   蓝蕊脸色也不太好,后辈出问题,她这个做前辈的却无法帮忙,“可怎么出去呢?青枫还未长成,我的蓝蝶也无法带人……”   青枫就是岑青岚的蟒了,如今不过半人粗细,载人还远远不行。   两人看了沈宴淮和玄露一眼。“鹤也……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而已。”   虽说每个人身上都有捏碎即可离开的玉令,但只要不是本人捏的,就没有作用。   此时沈宴淮却忽然开口,“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你?”蓝蕊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是她不想相信,一个上山没几个月的弟子,能帮上什么忙?   沈宴淮微微一笑,“先前师父给过我安神丹,这几位师兄不一定有用,但那几位……应该是有用的。”   说话间,他已然把目光朝向躺着的几人。   安神丹……蓝蕊点点头,“那你试试。”不知什么原因昏迷的人,昏迷越久就越危险,有办法都该试一下。   玄露看着沈宴淮从她脖子上挂的锦囊里拿出玉瓶,眼神可以说是难以言喻。   安神丹虽说也不算什么稀有的丹药,但效用上也比玉清丹高上几个档次,能愿意把这东西用在高正平他们身上……   她想,倘若沈宴淮不那么心软良善就好了。   看着少年背身走向树下,玄露也转过头来,琢磨起如何治疗腹痛的几人。   就当给沈宴淮积功德了。   树下,沈宴淮拿着盛着丹药的玉瓶,却是连塞子都没拔。仗着背对众人,他指尖冒出一丝灵光,迅速弹入这群人体内,之前的牵制就此破除。   几息之后,五人眼皮翻动,有了醒来的迹象。   沈宴淮慢悠悠地把玉瓶塞回袖子,转身笑吟吟道:“已经好了。”   岑青岚见那几人的确有了动静,点点头,“多亏你了。”   沈宴淮不再言语,他站在树下,目光放空,似乎落在远处的花海上。   玄露见状,微微敛了神息,面对旁边疼痛难忍的三人,一个隐匿的治疗之术放出去。   这是她上一世特意学的属于仙鹤的治疗之术,而非人身所使用的。此术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能够隐匿于人的视线,如同只有兽类才能感受到的威压一般,这灵术,也是只有灵兽能看见。   一道闪着淡绿荧光的鹤形灵光疾速飞出,接连出入三人身体,最后犹豫了下,又到沈宴淮手上碰了一下。   ——t玄露还是决定顺便给沈宴淮也治一下手上的伤口。   感受到手心微凉,沈宴淮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但还是看着远方的花海,没有动一动。   此时,治疗产生的额外效果也出现了。   【完成惩罚任务。】   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玄露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还有这一回事。   对啊……她还有100个人的救人任务……   玄露定了定神,心下稍许宽慰,这次阴差阳错也算救了三个人吧?不对,加上沈宴淮应该是四个。只要这种小伤也在“救治”的范畴内,这么一看,其实100个人也挺快的。   下一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识海中出现的字迹:   【惩罚任务:救人(1/100)】 ???   玄露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理解这个“1”到底是从谁身上起效的。   等等。   她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这个“100”不是人数。   而是……次数!?? 第27章 越想越气,越气越急。……   玄露本以为再没有比上一世任务失败、又重来一次更让她恼火的事情了。   结果还真有。   看着识海中明晃晃的“1”,玄露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思绪在这一刻宕机。   好在她很快缓了过来,继续推测——   假如她猜对了,那“次数”是按照施展一次法术计数?还是一个事件?   假如她猜错了,人数只能用于特定的人,那必然是沈宴淮了。   为什么不会是别人……看看《入魔》最初给她的任务是什么。   玄露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宴淮,要想证明哪个猜想是对的,必须在对方受伤的时候尝试才行。   但现在,沈宴淮身上唯一的伤口也被她治愈了,好像没机会了啊……   总不能现在按着沈宴淮来一套,或者暗中谋害他,让他来个从半死不活到神清气爽的演变吧?   玄露沉默地想。   那样,先不说在旁人眼里她会变成“噬主”的灵兽,被迫远离沈宴淮;她怕不是得把自己坑得再轮回一次……   但可以从沈宴淮之外的人身上试验。   转瞬之间,玄露已经想到了办法。   另一边树下,沈宴淮仍在望着那片花海。   他早已感受到对面传来的灼热目光,何况已经在他身上停留好一会儿了。他心下隐隐盛着喜悦,却又叹息,被这么盯着,他也是会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的。   小鹤也真是……   沈宴淮装作不经意地转头,只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紧缩。   远处白鹤的左翅微微垂下几寸,雪白的羽毛不知何时红了一小片,远处看还以为是落在上面的赤色花叶。但当他看见那抹红正缓缓蔓延开来,这点侥幸的念头便全被打消了。   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沈宴淮思绪还未转过来,脚下便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走去。   白鹤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甚至还随便扇了扇翅膀,这一动,就让血迹更多地渗出来。沈宴淮看着,内心愈发揪紧,目光也越发暗沉。   这样应该就能证明她想的对不对了。   角落里,玄露看了一眼自己刚才用术法割开的伤口。   为了防止不能达到“救人”的程度,她特意割得比较深,现在内侧的血都渗透了出来,乍一眼很是慑人。   不过也就是看着吓人,她对下手深浅还是很有数的,何况马上就要治好了。玄露默念了方才的治疗法诀,操纵那只鹤形灵气治愈了伤口。   ……果然没用。   等了好一会儿,玄露都没有听见那道冰冷的声音,于是默默地把“治疗自己”从“救人”的条件里排除了。   看来她不在这个范畴里……也对,毕竟她是鹤,不算人。   玄露叹了口气,顺便又用祛尘诀把血迹清除。看来,只能找机会找个受伤的人,或者等沈宴淮——   沈宴淮??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少年,玄露下意识绷紧身体,后退几步,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应该没有看见她用法术吧……   沈宴淮一步一步跟随上前,站定,视线从上至下缓缓扫过,浅色的眼瞳因为睫毛垂落,显得有些阴翳。   半晌,他开口:“小鹤,你怎么一直在这待着。”   玄露心下微松,弯了弯修长的脖子,示意她正在这偷闲纳凉呢。   然而下一秒,沈宴淮的动作让她惊在原地。   他伸出手,触碰她刚才伤口的位置,又稍微摩挲了一下,才收回手来。   “我看这沾了灰,便擦了一下。”少年笑吟吟地,那双眸子却好像没什么温度,只是初夏的阳光中和了其中凉意,也显得温和起来了。   玄露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抖了抖一身蓬松的羽毛,挨着少年侧后站立。   沈宴淮站在树荫之外,环着臂膀的手指深深陷入衣料,眉宇间已然布满阴郁。   白鹤已经恢复到最初亮丽完好的模样了,羽毛洁白纤尘不染,刚才的伤痕仿佛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刺眼的猩红让他又想起了过去的回忆,少女在他怀里没了声息的情形历历在目,回来以后无数个日夜,他都会从噩梦里惊醒。   曾经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透,小鹤为何能毫不顾及自身,宁可死去也要救他性命。   现在……他或许才后知后觉。   他以为能好好补偿她……却没想到,还是看见了一只依旧不爱惜自己的白鹤。   沈宴淮的眸色愈发晦暗,再这样下去,他只怕少女还是会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辙……因他而死。   那边,高正平五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们拍了拍自己作痛的脑袋,环顾四周,发出难耐的痛吟。   高正平在看见沈宴淮时还嗤了一声,对蓝蕊随意地拱了拱手,“多谢。”   蓝蕊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倒在这里的?”   高正平不以为意地开口:“我们是……”他表情一顿,露出几分茫然几分吃痛,“是怎么回事来着……没印象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岑青岚道:“或许是吸了太多谷内的瘴气,记不清事也是正常。”   这个理由很是可信,毕竟秘境里到处都是山谷,早晨晚间瘴气浓得惊人。蓝蕊点点头,“没事就好。若是你们没什么要做了,就快出去吧。”   说罢,她又把目光转向腹痛的三人,“你们——”   没等她说完,三人就一副惊奇的表情,“我们好像没事了?”   蓝蕊一噎,“当真?”   三人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蓝蕊迷茫了,难不成真的是普通的吃坏肚子?可玉清丹为什么不管用呢……   在蓝蕊思考的时候,高正平五人已经捏碎玉令离开了秘境,三个弟子也一一跟他们拜别,身影消失在原地。   偌大的地方,顷刻间只剩下蓝蕊三人,以及沈宴淮玄露这一人一鹤。   “怎么,你们不出去?”   沈宴淮想了想,“稍后就打算出去了。”   蓝蕊点了点头,提醒说:“离关闭秘境还有不到两日,不要忘了时间。”然后又看了玄露一眼,道:“御灵峰与其他峰不同,若是遇见危险,让灵兽捏碎玉令也能回去。”   御灵峰,从灵力上就是修士与灵兽密成一体。   沈宴淮开口谢过,目送她们离开,之后转过头来,“时间还早,我们再四处逛逛?”   人数骤减的秘境比之前还要清净,玄露和沈宴淮继续在里面转了一天,采了各处少见的珍品灵草,直到最后一日傍晚,才捏碎玉令出来。   “……最后一个也出来了,沈宴淮。”   门口负责记录的孟和勾去点名簿上最后一个名字,十分无奈地说:“你可算是出来了。别人早就无事一身轻松,我偏偏要在这里等。”   沈宴淮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早知如此,我便早些出来了。”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孟和阻止了他,“你们新弟子就该多熟悉各种东西。怎么样,这几日所见所闻可有收获?”   那可是有过头了。   一旁的玄露腹诽,遇见高正平他们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在冷泉,她都不敢想当时沈宴淮有多么危险。   被惦念的少年像是心有所感,看了白鹤一眼,微微一笑。   他想的事情也差不了多少,但在收获方面……能与小鹤相处这么多时日,对他来说才算是收获颇丰。   但他还是这么答道:“主要是四处逛逛,认识了不少灵草,也采回来了一些。”   是一些,绝不是差点薅光。   孟和丝毫没有怀疑,冷泉谷境本来就是个普通秘境,最值得进去的就是里面的风景和茂盛繁多的灵草,后者珍品还少,所以高资历弟子很少有去的。   “就是没想到你能在里面呆足七日,其他人最晚也在昨日之前t出来了,你若再不出来,我都怕你遇见什么,要进去找你了。”   沈宴淮微微一笑。   “好了,我去向师父禀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孟和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在秘境呆几天可够累的,想当年我……哎,不说了,我真走了啊。”   看着孟和匆匆离去,沈宴淮回头笑道:“我们也回去吧。”   ……   回到落瀑阁,其他十四只鹤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沈宴淮进秘境前特意打开了篱笆的禁制,让这些仙鹤能够自由出来觅食。没有主人管辖,又没鹤霸压制,心宽的仙鹤们现在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打眼看比以前胖了一圈。   这就把玄露衬得愈发小了。   玄露面无表情地站在十四个傻大壮中间,仰了仰头,爪子不禁握了一握。   这一群憨的……到时候还练得动鹤阵么!?   被包围的沈宴淮左右扫视,眉头微皱——完全没小鹤好看……还挡到他看小鹤了。   沈宴淮挥挥手驱远了鹤群,单独领着玄露离开,“秘境里也没吃到什么好的,今晚我多做些菜肴……”   十四只鹤面面相觑,而后呼啦一下散开:习惯了,习惯了。   晚上,沈宴淮做了三菜一汤。在秘境里吃了这么多天烧烤都腻味了,乍见平常饭菜,玄露一个没留神就吃得有点多。   揣着圆鼓鼓的嗉囊,她在庭院里散步消食,转眼看见沈宴淮进了屋子,房门紧闭。   真是抓紧一切时间刻苦用功啊……玄露感慨着,趁着夜间习习凉风打算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此刻月光落满院子,山间的灵气凝聚流转,怡然的气息扑面而来,玄露不由得闭上眼睛,吸纳这流动的灵气。   但她脚下步伐未停,凭着对庭院的熟悉,她随意踱着步子,又在放着摆设的地方自如转身。   结果下一秒,她撞到了一副温热的身躯上。   玄露惊讶地睁开眼,看见沈宴淮不知何时站在面前,一双含笑的眸子被月光映照着,透出淡淡微光。   在她愣神之际,少年将什么东西戴在她脖颈上,又反复端详了一下,才后退几步,温柔地看着她。   玄露怔怔地低头,看见胸前是一枚圆环状的东西,被灵丝细细缠绕起来,遮掩了几乎全部的面貌。   但从灵丝间细小的缝隙里,她看见了一抹纯净澄澈的莹蓝色,跟冷泉如出一辙。 !!!   玄露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她盯着面前的少年,眼底盛满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知不知道我找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你少受点伤,让我少操点心么?结果你还让我戴上了……   玄露全然没想到刚才沈宴淮进屋居然是为了做这个,泉珏功效何等重要,当然是要用在需要的人身上!   玄露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做无用功的感觉,越想越气,越气越急。   在沈宴淮愕然的目光下,她直接下嘴把它猛地扯下来,丢到他怀里。   给我戴上!   淦! 第28章 这莫名奇妙的世界   夜晚的庭院。   沈宴淮捧着甩到自己怀里的泉珏,缓缓低头,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茫然。   方才回来后,他进屋用灵丝将泉珏编成饰品,为的就是想让小鹤戴上这灵器,保证自身安全。   虽说在进秘境时就敲定了这一打算,但在昨日看到小鹤连自己都不顾及的举动后,他便知道连一刻都不能再拖延。   可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沈宴淮不明所以,他还想着泉珏毕竟是玉,分量不轻,玄露戴着可能不舒服,还特意施法将其变轻了些。   难道,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沈宴淮了悟,他的小鹤一向警惕,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他再次将泉珏挂到白鹤颈上,安抚道:“这东西于灵兽大有裨益,以后对修炼也很有用。”   回答他的,是再次被甩过来的泉珏。   沈宴淮这下真的纳闷了,他盯着素色灵丝里透着的蓝,脑海缓缓冒出一个猜测。   难不成是因为……太丑了?   他看向面前漂亮的白鹤,不由得笃定了几分。小鹤生得漂亮,化作人后更是清丽绰约之姿,这么一枚平平无奇的玉珏,着实不够相配。   那就继续改。   在玄露的注视下,沈宴淮再次回到屋里,静思凝神片刻,直接拿起刻刀,在玉珏上雕琢起来。   认主的灵器通常都能改变外形,但泉珏只是冷泉的核心,不能认主,只能用外力改变了。   等沈宴淮再从屋里出来,玄露就看见他手里拿了一对……鱼形玉佩?   莹蓝的鱼形玉有着刚被打磨过的水润,纹样走刀自然流畅,首尾相接时便能拼合在一起,足以看出雕刻者的功力。   但是你不能把泉珏给雕了啊!!   玄露差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几步跑过来,瞪大眼睛,而后与沈宴淮面面相觑。   沈宴淮怔了一下,想把这对玉珏再次戴到玄露脖子上,结果玄露率先用嘴抢下,直直地看着他。   还好……雕了还管用。   感受到鱼形玉里传来的灵气,玄露着实松了口气。前世见这东西都是被原模原样地缠着,现在被雕刻了一通,她担心会失去效果。   确认了没问题,玄露暗自叹了口气,叼着鱼形玉,轻轻塞到沈宴淮怀里。   然后退开一步,看着他,试图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沈宴淮并不知道泉珏的作用,恐怕是把它当饰物给她戴了,对方的好意她心领了,但……还是得在他身上,才能发挥出作用。   月光下,沈宴淮愣在了原地,若说他一开始为白鹤的炸毛不解,那从她把玉珏塞给自己之后,他便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可真是……   沈宴淮取出玉珏,指尖缓缓摩挲这块润泽的灵器,心下酸涩柔软至极。即便重来一世,小鹤还是那么惦念着他,所作所为与从前如出一辙,这让他不忍拒绝,但又不愿纵她将自己置身在危境里……   于是变成了一人一鹤一块。   玄露:……   看着自己胸前玉牌旁提溜乱晃的鱼形玉,她默然。也行吧,反正上一世她也只见了一半泉珏,说明功能不会因为少一半而改变。   明月高挂,夜色更深,庭院无比安静。   “快去睡吧。”   沈宴淮握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玉,看了看天幕,温声对玄露叮嘱,“明日,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   玄露万万没想到沈宴淮说的“重要的事”是指来问剑峰。   第二日,直到飞到问剑峰广场上空,玄露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知是不是大清早被从睡梦中叫起来的后遗症。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宴淮,少年曾经孤立无援的状态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新奇和意外。   此时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刻,下方广场站满了问剑峰晨起练剑的弟子,放眼望去,一片清冷出尘的雪白。   这个时间,宋峰主一般不会在自己住处呆着,而是在广场监督弟子们练剑!   玄露对此还是记得很清楚的,飞过广场时,她特意放慢速度,仔细寻找起宋峰主的身影来。   不出一会儿,她便发现了站在高台上俯瞰的宋锐。   她特意又飞低了些许,方便沈宴淮注意到人,果然,少年的声音很快从后方传来:“小鹤,我们去那边,找宋峰主。”   玄露立即朝着远处的高台飞去,速度极快地掠过下方一众弟子,缓缓落到宋锐面前。   “宋峰主。”沈宴淮向他行礼。   “哦……是你。”宋锐显然十分惊喜,一双惯常冰冷的眸子竟透出几分和蔼,若是让熟悉他的问剑弟子见了,定会目瞪口呆。   似乎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妥,宋锐敛了敛情绪,但还是藏不住眼中的殷切期待,“你来找我,可是在剑法上有所疑问?”   沈宴淮笑笑,“正是如此,近来弟子修习鹤阵,对如何将剑法本身与鹤阵融合十分不解,特来请教。”   听见这话,宋锐心中对沈宴淮更青睐了几分。他刚要张口,却突然想起这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于是对少年点了点头,“跟我来罢。”   沈宴淮跟着宋锐离开了高台,下方注意到动静的几人却是停下了晨练。   “那便是师父说的沈宴淮?”皱眉的少年从衣着上看与其他弟子一般无二,但腰间华贵的玉佩、不凡的谈吐,足以证明他来自世家贵族。   “是啊,贺师弟。”旁边的人回答他,“那便是御灵峰的沈师弟了,入宗半月就成功炼气,天资更是过人,据说还擅长使剑,很得我们峰主青睐。”   那人羡慕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这沈师弟看着也是人中t龙凤。”   贺逸文面色微沉,转而听旁边的徐泉凑过来问:“贺师兄……你不是说之前在铸剑台见过他吗?”   作为宋峰主这次收的唯二亲传弟子,徐泉年纪小些,排序也在贺逸文之后,顺理称他一句师兄。   徐泉生得一副清秀模样,平日性格也十分内向,问完贺逸文,他露出一个紧张的笑来,然后低下了头。   贺逸文扫了徐泉一眼,神色却更为不悦。   但贺逸文表面还是做足了同门情深的功夫,只淡淡地答了一句:“时隔这么久,早已记不清了。”   他没再理会徐泉,而是看向不远处的高正平一行人。   私下里,他可是没少听见这群人痛骂沈宴淮,也听闻他们进入不久前开启的冷泉谷境,就是想从里面找到沈宴淮,给他一个教训。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但现在为何……对刚才的情形没有一丝反应?   贺逸文不解地看着高正平,对方正自顾自地练着剑,认真的样子比平日不知好了几多倍。   罢了。   他回过头,眯起眼望向方才沈宴淮离开的方向,若是没猜错……   另一边,沈宴淮断开了对高正平几人的操控。   若不是不想无缘无故再沾上麻烦,他也不会费这力气。   为了不太过明显,他没有彻底清洗那五人的记忆,而只是在用得着时催动魔蛊,不然,如今他就能看见几个唯命是从的问剑弟子了。   “……详细说说,你遇见了什么难题?”   回到剑斋,宋锐先是略讲了一些关于用剑的要点——他生怕这个出身平凡的少年因无人指导,用剑方面存着什么问题。但在看到沈宴淮的示范,出剑凌厉剑意纯粹,招式又很符合他的风格后,便放下了心。   同时他也生出了几分好奇:跟他路数如此相似的剑法……师从何处啊?   但还是得先解决少年剑法方面的疑问,这个问题稍后再问好了。   面对宋锐的问话,沈宴淮看了身边的玄露一眼,讲述道:“先前弟子修习了《丹羽诀》的前两小篇,受益颇深,但弟子感觉一人练剑,和与灵兽一起练剑是两种感受,时常忽视细节,总是磨合不好。”   宋锐听着,点了点头。   没错,御灵峰弟子因为与灵兽共战的特殊性,最开始很难适应,哪怕练好了自己的部分,等再加上灵兽时,便很不一样了。   这一点,他听林择云说过不少次,也是御灵峰弟子修习进度缓慢的根源。可一旦与灵兽磨合好,他们便会飞速进步,发挥出巨大的力量。   想到这,宋锐决定还是先看看问题,“你先演示一遍吧。”   “是。”沈宴淮拱了拱手,握上腰间剑柄,系在剑鞘上的鱼形玉也随动作晃动。   一旁,听完两人对话的玄露却是满头问号。   不对啊,沈宴淮什么时候“忽视细节,磨合不好”了?   他特别注重细节,磨合得相当好啊。   冷泉谷境开启前的两个月间,沈宴淮不仅修习了被林峰主要求的《丹羽诀》第一小篇,还趁时间足够学完了第二小篇,期间她配合完美,完全没见哪里有问题。   到底……   看着沈宴淮拔出剑,并对她眼神示意,玄露也只好配合地站到该在的位置,蓄势待发。   但在沈宴淮使出第一招之前,就听见宋锐喊了停。   这位峰主疑惑地看着沈宴淮,“你修习的功法,只需要一只鹤吗?”   据他所知,本身不够厉害的灵兽,通常都是成群结队的。   沈宴淮摇了摇头,道:“倘若要结成完全的鹤阵,应当是三十二只鹤。”   宋锐:???   这数量差得有点多啊。   宋峰主有些傻眼,目光在沈宴淮和玄露之间来回转移,“那你这,怎么就一只?”   沈宴淮缓缓笑道:“她是鹤阵阵眼,我想着前期需要的仙鹤不多,只与阵眼练成便是。”   头一次听见这种话的宋锐惊住。   但等看完一人一鹤的配合,他更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本以为一只鹤根本呈现不出效果,也推测这就是少年说的问题所在,却没想到,少年已经将鹤阵之精妙,发挥到了极致。   ……好好好,这就是天才是吧?这就是他死活都没抢来的弟子?   宋锐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缓了一会儿才道:“也许……是鹤阵没有成形的缘故,你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   “当真?”沈宴淮露出年轻人那般欣喜的神采,笑得眉眼舒展,“多谢宋峰主。”   宋锐此时又想起了最开始的问题:“你的剑法,师从何处啊?”   玄露也看向沈宴淮。   她也发现了,沈宴淮所展示出来的剑法,有几分像——   师从问剑峰宋锐。   沈宴淮笑着面对宋锐的目光,嘴上却说:“弟子愚钝,未曾有过教导剑法的师父。”   玄露看看宋锐,又看看沈宴淮,心下不免产生几分感慨。   假如不出意外,这两人应当是师徒关系才对。   屋内忽然变得寂静了下来,宋锐注视着沈宴淮,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他挥了挥手,刚想说没事便回去吧,屋门却在下一刻被敲响,接着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   “师父。”   面容俊逸的少年大步迈进来,行了一礼,回头望向沈宴淮,深色的眸子深邃。   玄露观望着,内心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又来。 第29章 小鹤,你想变成人吗?……   “这位……便是御灵峰的沈师弟了吧。”   来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宴淮,“御灵峰”三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宋锐深深吐了口气,向沈宴淮介绍:“这是我亲传弟子贺逸文,也是当日问仙典仪与你一起上来的。”   “弟子记得。”   沈宴淮语气温和,“登问仙阶时,最初与这位贺师兄有过一面之缘。”   玄露却怎么听怎么不对,问仙三千石阶,越往上越艰难,因此这条问仙阶最开始聚了很多人,直到后面才渐渐分开,但也尽量结伴同行。   而作为第一个登上山门的沈宴淮,这话就像是在说……他把贺逸文远远抛在后面,根本见不着人?   贺逸文也瞬间品出其中意味,看向沈宴淮的目光更加不善,“是啊,没想到沈师弟最后去了御灵峰,不然怎会只有‘一面之缘’。”   “咳。”宋锐低咳一声,打断他们,“好了,不论去哪,只要勤奋肯学,皆能成就自己的大道。”   说罢,他恢复了平日的严肃,看向贺逸文,“逸文,你来此所为何事?”   贺逸文这才收回视线,恭敬答道:“弟子今日悟道有所顿悟,但仍有不解之处,想请师父指点。”   宋锐略一点头,“你直言便是。”   他看着面前娓娓道来的亲传弟子,心中告诉自己:虽然逸文还未引气入体,但勤勉好学,也算不错,何况如今他已经摸到门道,到达炼气期应该不会太久了。   但当他又看向一旁的沈宴淮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仔细说来,贺逸文在宋峰主面前找存在感,争夺关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也是她刚刚才明白过来的。   上一世沈宴淮不太在宋峰主面前露脸,她也很难见到,但每每碰见,她都能看见贺逸文跟在宋锐身边。   贺逸文出身豪门世家,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把沈宴淮放在眼里。奈何沈宴淮资质惊人,颇受宋峰主青睐,最初三名亲传弟子站在一起,宋锐分给沈宴淮的目光总是最多的,言语间的期待也是满溢。   于是惹人起了嫉妒之心。   沈宴淮遭受高正平一行人针对时,贺逸文只是袖手旁观,偶尔还宽慰几句,玄露便也一直没留意他。   直到沈宴淮半魔身份初显端倪,贺逸文趁他受伤昏迷,将这信息添油加醋禀报给了宋峰主,以至于让人相信其他弟子的伤都是由魔化的沈宴淮所为。   这时她才发现贺逸文那偶尔流露的友善有多虚伪,他不是怕沾惹麻烦想置身事外,而是早就看沈宴淮不顺眼,想将他逐出视线了。   这么一看,这一世沈宴淮去了御灵峰,贺逸文对他的敌意似乎没有曾经那么明显。   但是……   玄露看着安静伫立在一旁、像是在认真聆听学习的沈宴淮,眼皮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那就说不准了。   这一边,宋峰主已经为贺逸文解惑完毕,他催促道:“既然明白了,那便赶快回去修炼吧!早日引气入体才是正事。”   贺逸文沉默片刻,应声称是。出门时,他与沈宴淮擦肩而过,转头定定看了沈宴淮一眼,而后大步离开。   她就知道。   玄露一下便知沈宴淮被记恨上了,意料之中的同时又颇为t无奈。   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来宋峰主这里……这与自找麻烦有什么分别。   宋锐再次空闲了下来,见沈宴淮仍在原地,旁边的鹤也是乖乖呆着,顿时明白了什么。   “除了如何与灵兽磨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话音落下,沈宴淮几步上前,将桌上的茶添了奉给他。   “弟子的确还有不少疑虑,只是问题太多,只怕您会觉得厌烦。”少年笑吟吟的,说话又好听,恭敬的态度也叫人心软。   宋锐接过茶,眼底多了些暖意,“无妨,说吧。我今日刚好有空。”   看着面前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玄露心中却有些发怵。   她见过沈宴淮论道论剑,那真是一个时辰下不来的,要是得一直在这屋里呆着……   正在玄露胡思乱想之时,一道身影掠过视线,是沈宴淮走了过来。   少年推开她身后的房门,回头对宋锐笑问:“弟子恐怕要向您请教许久,能否先让弟子的鹤出门放风?”   一阵清风吹入,玄露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宋锐自然是点头应允。   屋门再次被从里面缓缓关上,门缝合死之前,沈宴淮一直看着那雪白得像是散发着光芒的鹤,站在高台边缘,轻风拂动那柔软的绒羽,漂亮又恣肆。   “哒。”屋内光线重新变得淡淡。   “弟子还想问……御灵功法糅合了武器与灵兽,无论进攻与疗伤,皆于修士有益。”   “然灵兽是御灵弟子重器,又与之心意相通,一旦遭遇危难,主伤或死,势必六神无主,追随赴死也未必不可能。”   “是否有一种剑法……宁可毫无攻击之力,也能保全灵兽?”   此刻,沈宴淮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   高台边上,玄露吹着小风,晒着太阳,惬意得很。   身后是房门紧闭的剑斋,大概是周围设了结界的缘故,没有一丝声音从中传出来,安静得像是与后方的山壁融成了一体。   沈宴淮鲜少与峰主谈论修炼心得——无论哪个峰主,猛地见他有这心思,她也是很支持的。   就是不知道会问些什么……   结合这段时日的经历,玄露想不到对方有什么问题可问,更想不出一个御灵弟子,有多少问题可问问剑峰主的。   或许是他对自己精益求精吧。她想。   问剑峰追求究极的剑道,而御灵峰则主要拿武器当工具,沈宴淮这人,喜欢将事情做到最好,自然不愿止步于把剑当工具。   但玄露最在意的,还是沈宴淮能不能在被赶下山之前变得更强大一些。   《入魔》一书,讲述了沈宴淮从修仙界到魔界的一路坎坷,然而说是一路,故事真正开始却是从下山之后,笔墨更是着重落在了魔界时期。   在清蕴宗的短短两年,除了少年最开始上山的盛况、展露天资的惊艳被细细描写,其他的要么粗略点过,要么被一句“期间并不顺遂,是磨难亦是磨砺”一笔带过了。   被冷眼相待、踽踽独行的日日月月,落在书上也不过是短短几句话而已;再辗转进入魔界,更是被定义为“整个过程可谓苦难与机缘并存”。   更多细节……最多也只能在某些回忆、某些对话中体现。   因此在清蕴宗的两年,玄露是实打实地摸索、度过,再联系《入魔》给出的关于这部分少得可怜的信息,采取决策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清蕴宗时期没有足够详细的剧情,但自由度大也有好处。   就像现在,沈宴淮想怎么修炼怎么修炼,平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算换了座峰……讲真,这个真的没出问题吗?   “扑棱棱……”   正在玄露回忆之时,几只仙鹤落了过来,高台上顿时多了几团黑白。   玄露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这是问剑峰。   鹤在灵兽种类众多的御灵峰很罕见,但在问剑峰,标配就是一人一剑一鹤。放眼望去,四周群山上,薄雾里,乃至下方的广场角落,各处都能见到黑白交织的身影。   也算是熟悉的场面了,她心下一笑。   几只鹤对玄露探头探脑好奇打量,玄露回忆起当初在问剑峰的光景,有些出神。   等回过神时,那几只鹤已经整理起了羽毛,没一会儿,高台又落了几只鹤,一排的优雅仙范儿。   这……清净地直接没了啊。   玄露回头看了一眼剑斋,想着不知道沈宴淮什么时候出来,转头也加入了整理羽毛的队伍。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推门声骤然响起,玄露连忙回头,看见沈宴淮从屋内走了出来。   少年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眉眼间带着几分沉郁。   但当他抬起头,那抹沉郁便像是错觉一样消失了,变成了平日惯常的笑意。   “小鹤,等很久了吧。”   哗啦一片,高台的仙鹤全被惊飞,纷纷扬扬的白色漫天飞过,高台只剩下玄露孤零零一只。   关系真是淡了啊,以前打雷都不会飞走的。玄露看了一眼弃她而去的问剑仙鹤们,不紧不慢地走到沈宴淮面前。   走吗?她伸了伸翅膀,作出让他坐上来的示意。   沈宴淮眼底映着面前的白鹤,脑海却浮现出方才与宋峰主对话的情形。   “保全灵兽?”宋锐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疑惑,“御灵有御灵的功法,你不去问你师父,怎么反而来问我?”   沈宴淮笑了笑,“我曾找遍书阁,也问过师父,关于鹤的功法原本就稀少,能找到现存的御鹤两篇已经不易,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宋锐颔首,“的确。”   沈宴淮又道:“因此,弟子想到自己用剑,便想起问剑峰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凭借一己之力保护一只鹤,一个人,其实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但他会的,都是魔修的手段。   不说种蛊、控制神魂,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给小鹤用;就算是魔修保护自己的招式,一旦用出来便会暴露。   ——从选择隐瞒开始,他便想等一个最佳时机再说出来。他不愿看见小鹤失望的神情,更不想让她远离自己。   听完沈宴淮的话,宋锐思索了片刻,道:“灵器。”   “有的灵器具有护佑的作用,人能用,灵兽自然也可以用。只不过,灵器珍贵,很难找到不说,给灵兽戴更是暴殄天物。”   宋锐想不通眼前的少年是怎么想的,虽说御灵的灵兽重要,但修士才是根本。   沈宴淮沉默片刻,问:“除此之外呢?”   眼下已经有了冷泉谷境的泉珏,但那终究是外物,是外物,总有被针对的方法,他信不过。   而且,还远远不够。   “除此之外啊……”宋锐皱起了眉,起身在屋子里走步,“据我所知,大部分灵兽都有自己天生的能力,但仙鹤确实没有。你又说仙鹤能用的功法极为罕见,那……”   “化人。”   宋锐忽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光彩。   他回头,对沈宴淮道:“开灵智,变化成人,只有这样,灵兽便能修习修者的功法,自然也有保全自身的能力。”   沈宴淮怔然。   宋锐继续道:“但灵兽化人实属罕见,整个修真界往上数千年,才有过三例。御灵峰只占其一。”   “除非是……妖修。”   “但化妖不是正道,妖也并非是人,可不要混淆了。”   见沈宴淮有这意向,宋锐连忙提醒道。   谈到最后,宋锐也只能说:“我会帮你找找有没有此类功法,但……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于是沈宴淮谢过宋峰主,离开了剑斋。   现在,看着面前的白鹤,沈宴淮眸光微动。   见沈宴淮半天没有反应,玄露不解地上前戳了他一下,却在下一秒听见对方轻轻的话音:   “小鹤。”   “你想变成人吗?” 第30章 好好好,全年无休   变人?   这两个字出来,玄露反应了一会儿才品味过来。   她狐疑地看着沈宴淮,忍不住想这人脑壳又出什么问题了,怎么突然提这茬?   昨晚看了什么神怪志异的话本子吗?   玄露歪了歪脑袋,觉得很难明白这个年纪的男人在想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的修为一直都在,就算现在从沈宴淮眼皮子底下变个人都没有问题。   但说实话……她对变人没什么追求。   她本身就是鹤,比起人,用原形态生活更为自在。除此之外,她在原来的世界做人也做了好多年,并不觉得做人新奇。   哪怕是上一世,变人也是因为遇见沈宴淮出事,怕他冷不丁死掉,觉得人形更方便帮忙,才随便找了个时机。   而且又没什么必须t做人的理由……还以为是那种妖精变人报恩的神话故事呐?   玄露眨了眨眼,扭头数起了从高台前飘过的云,只当没听见。   见玄露这种反应,沈宴淮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也面向不停流过来的浮云,开口道:“既然你也愿意化人,待我回去问问师父,看看有什么办法。”   玄露立刻转回头来,眼睛睁大。这人,怎么还颠倒她意思呢?   沈宴淮笑意渐深,但他是最知道什么最能让玄露感兴趣的,又说:“仙鹤归根结底是灵兽,下山跟着我也不方便,更不用说去镇子的集市上逛了。”   逛街?玄露忽然精神了一下。   “就算是品尝人间的美味佳肴,也是人身最方便啊……”沈宴淮像是感慨,“拿着钱,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我在乡里时,每逢集市,都能瞧见卖瓜果糖糕的,平日早晨也能看见许多摊贩。鲜香汤面自不必说,裹了豆泥的包子,夹着肉的馅饼,都是新出炉的,热气腾腾……”   他转头看着白鹤,“小鹤,你如此喜爱人的食物,难道不想尝一尝吗?”   咕咚。   玄露已经在咽口水了。   她当然很想。   别听沈宴淮说得这么绘声绘色,但她打包票他也没怎么吃过。   上一世被赶下山后,他们路过了许多镇子,但因手上没钱,看见这些馋人的摊位最多远远观望一会儿,饱了眼福后就回树林溪边找大自然的恩赐去了。   何况沈宴淮幼时家境贫寒,顿顿吃野菜,就算偶尔有了荤腥,也都只能简单的蒸煮烤,毫无美味可言。   更不用说去魔界之后……能吃的太少,他们基本都辟谷了。   这么回忆一下,她忽然感觉自己上辈子过的有点惨。   玄露清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盛满愤慨。   尝!为什么不尝?   她直直地看着身旁的少年,重开想弥补的遗憾之一就是这个,美食不可辜负!   玄露喉咙里咕咕了一阵,用翅膀推了沈宴淮一把,催他赶紧回去。当然,没用力,否则就要把人从高台上推下去了。   沈宴淮笑了一声,翻身乘上鹤,指尖不经意地摸了摸近得触手可及的柔软羽毛。   “……小鹤,你说我去学御剑怎么样?”乘鹤,总也有些舍不得,但又有些舍不得。   玄露被挠得发痒,抖了抖脖子,原地起飞,一声长鸣响彻云端。   随便!   ……   回到落瀑阁时,不过才上午巳时,离午饭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玄露照旧落在宽阔的院子里,闲的没事散散步,啄啄各处甜甜的小野花。   一转头,沈宴淮已经在院子里铺开几大张竹席,把芥子拿了出来。   昨日他们从秘境出来就是傍晚了,今天又早起去问剑峰,根本没时间摆弄从秘境里带回来的东西。   玄露走到沈宴淮身边,就看见他从芥子里往外倒,倒出了一大堆灵草。   其中除了她采的一堆没用上的止血补气的,更多的是对方采的一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杂草”——在沈宴淮离开冷泉的后两天,她就没怎么再采,而是全程围观沈宴淮采。   只是没想到他采了这么多……   望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堆,没想到对比起来,她采的反而是少的了。   早已把自己手下送来的灵草悄悄塞进芥子的沈宴淮朝着鹤笑道:“我采的灵草能当做菜时的佐料,需要提前处理一番,一直放着可就尝不到了。”   嗯嗯?就是在秘境烤肉串放的那种佐料吗?   玄露眼睛一亮,感觉已经闻到那股特别的清香了。   她就说芥子有保鲜功能,怎么还要把灵草倒出来呢。   那要怎么做?   玄露走到堆着灵草的地方,对沈宴淮叫了一声。   “这是要帮我?”沈宴淮笑着问,然后说,“我先将采的灵草再挑拣一遍吧。”   玄露看着少年把她采的新鲜灵草又放回了芥子,几步走到那一大堆灵草前。   不看不知道,一看……怎么还这么多毒药!?   玄露简直服了沈宴淮的气,转头看见对方拿着师姐给的图鉴过来,“看看里面有没有毒草……”   你看吧。   玄露后撤一步,留给沈宴淮足够的空间,注视着他蹲在草堆前开始挑挑拣拣。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各色的灵草里翻动,每发现一株毒草动作就顿一下,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无奈。   直到挑出来的毒草也堆出一小堆,他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误采了这么多。”   也可能不是误采的。   联想到对方未来用毒之精湛,玄露心底道,说不定是它们吸引到你了呢?   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才让人瞠目,她看着沈宴淮把这堆毒草打了个包,丢进芥子,还转头对她解释:“万一以后会用到。”   玄露:……   要不是知道沈宴淮今年还不到十七,她都要以为是魔尊沈宴淮过来攒物资了。   其中甚至还有一株珍贵的宝雾七色花,表面是能轮着开七种颜色花朵的灵草,但只要注入心头血,就是能腐肉化尸的剧毒。因为长得太漂亮,倒也有很多人种它,毕竟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往里灌心头血。   沈宴淮捧着它,兴致勃勃地说要将其种起来,还找来了个很粗陋的陶泥花盆。   玄露:……你开心就好。   经过择选后的灵草终于都很平平无奇,沈宴淮把这些灵草一根根摆在席子上晾,玄露一路跟在后面帮忙整理摊开,不多时就摆满了院子。   今日日头正好,暖洋洋的太阳一晒,饱满水灵的草很快有了风干的意思。   见状,已经等得打瞌睡的玄露叼住沈宴淮的袖子拽了拽,示意该给它们翻个面了。   只要未来几天不下雨,无大风,这些灵草便能很顺利地晒干。   不料,沈宴淮走到席子前打量一番后,没有开始翻整,而是伸手拿了几株灵草。   “这次采得灵草着实不少,且各有各的风味,既然晾上了,不如品尝一番吧。”   说罢,他走向厨房,架势跟平时做饭一模一样。   玄露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心情已然雀跃起来。   这些日子沈宴淮的厨艺愈发精进,比起刚上山时,他做出来的饭菜越来越符合她的口味。   而且不知是不是在御灵峰空闲更多的缘故,沈宴淮如今的菜谱比曾经丰富了不少,每次端出来的东西都很让鹤惊喜和出乎意料。   进了厨房,沈宴淮拿上瓢,要去水缸舀水刷锅,转过身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小鹤?”   他像是才发现玄露跟了进来,无奈道:“快出去吧,等会烧起火来再把你熏脏了。”   玄露不听,挤着他来到锅前。她等会想吃新鲜出锅的,正好也看看沈宴淮这回又想做什么。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沈宴淮把锅清理干净,回头问她:“吃馅饼怎么样?”   好!   玄露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盯着锅,像是馅饼下一秒就能从里面跳出来。   沈宴淮被逗笑了,强自按捺住笑意,“好,那就在这等一下吧。”   剁馅,和面,刷油,撒芝麻,巴掌大的面饼被一个个贴到锅壁上。宗门的灶台和寻常人家的一样,都是燃秸秆干柴的大灶台,铁锅也是老大一张。不一会儿,腾然的面香味就有了那么几分意思。   玄露眼巴巴地望着,沈宴淮在一旁盯着火候,转头就见白鹤这幅望眼欲穿的模样,不由得笑道:“马上就好了。”   确实也很快。   馅饼出锅,端得是酥脆脆金灿灿,上面沾着黑白的芝麻粒,还有一撮暗绿色的灵草碎,油香与清香交织,香酥不腻。   “等等,烫。”沈宴淮阻止了玄露下嘴过来叼的举动,拿起一张饼小心掰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馅料。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饼递过来。   玄露小心翼翼地叼住,就着沈宴淮的手吃了一小块。   呜呜,太香了。   玄露都要把持不住形象,欢快地扇了扇翅膀,伸头等沈宴淮再掰一块来吃。   又一块金灿香酥的馅饼递到眼前,她刚叼住,就听见少年开口说:“以后一直如此,如何?”   抬眼,沈宴淮笑盈盈地,浅色的眸子像是蕴藏着一层迷雾。   她没太明白,不解地看着他。   少年也有耐心,继续道:“一直像这样,在清蕴宗平静安稳地生活下去,也像今天这样,一直做好吃的东西。”   当然好……不好。玄露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   这话当然是很吸引鹤的,何况让沈宴淮安稳地活着,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   但这很难。   如果沈宴t淮将此当做目标与追求,一旦平静被打破,会受多少打击,根本难以估量。   所以……所以玄露踹了他一下,年纪轻轻的就要勇敢闯荡江湖!这个家你是呆不长的!   沈宴淮失笑,连连说着让他把剩下的饼拿出来不然就糊了,但等他背过身,笑意就渐渐淡了下去。   他自然是看出了小鹤的意思……平静难得的道理,他也知道。   但即便如此,他又怎么能不试上一试,争取一番?   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求不得的东西。   转瞬之间,沈宴淮已然作出了决定。   玄露不知他想了什么,一路跟着走出厨房,来到被树荫遮挡的石桌旁。   馅饼喷香,刚才的油酥味已经顺着烟筒飘出来,整个院子都弥漫着勾人食欲的香味,若不是知道这里是修道问仙的清蕴宗,说成炊烟袅袅的山间人家也不为过。   于是孟和过来的时候,也差点被这香味迷惑了。   “嚯,这么香?”孟和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辟谷的功力不堪一击。   沈宴淮也很自然地邀请:“师兄要尝一下吗?”   “不了不了。”孟和摆摆手,“做饭这么香,真担心你以后还舍不舍得辟谷。”   玄露想了一下,没关系,辟谷之前沈宴淮就会被赶下山了,不在怕的。   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沈宴淮看过来一眼,而后问道:“师兄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这话说得很直白,就像是没重要的事不用过来找他。   不过孟和的确有要事,他走进来,先是看见一院子灵草惊了一下,然后递出一封信:“师父给内门的弟子发了信函,我见你的鹤没去领信,又想着跟你顺路,就直接过来了。”   玄露沉默了一下,她都快忘了她本职是做什么的了。   仙门里的传信,大多用仙鹤,也有信鸽,高修为者则用千里传音。   在问剑峰时,宋峰主几乎天天监督练剑,有什么事当场就说了,也用不太着仙鹤。而御灵峰的习惯她还不熟……   孟和也是这么想的,“你刚来不熟,每隔三月,师父会在上旬择一日对内门进行一次检验,让你的鹤到时见去候一个时辰就是。反正它们都能知道。”   沈宴淮沉思,“可是,我已经将送信的工作交予了鹤一……”   两人一鹤齐齐转头,看向篱笆里着急忙慌想要出来,但却被禁制阻拦的鹤一。   尴尬,今日光顾着晒草,忘了解开它。   孟和:“既然信已送到,我便走了。”   他起身,望着满院子灵草感慨了一下沈宴淮这次进秘境收获颇丰,还是没忍住拿了一个馅饼,“辟谷久了也想回味一下,哈哈哈……”   目送孟和离去后,玄露与沈宴淮面面相觑。   沈宴淮摸了摸鼻子,打开那封信,开口读了一下。   大意是三月时间已到,为检测各弟子修炼进度,林峰主在主峰设立考核,三日后的早晨过去接受检测。   沈宴淮咳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接下来我们便好好准备吧。”   玄露:……   好好好,以前她还能闲两年,等下山后再开工,现在直接全年无休了是吧! 第31章 玄露:感动。   距离沈宴淮入宗,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   这三个月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依旧是顺利地踏入炼气期,探索了冷泉谷境,甚至还突破性地拿到了灵器泉珏……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如果是在问剑峰的话。   如果这是在问剑峰,玄露必定会为沈宴淮鼓掌,还要夸他个好棒棒。   但这是在御灵峰!   站在青翠的篱笆前,面对十四只仙鹤,玄露眯着眼,脑袋一点一点转向沈宴淮。   你说怎么办。   玄露非常优雅地走到篱笆门前,长喙一拽,径直将门栓打开,把鹤群放了出来。   黑白交织的鹤群蜂拥着来到沈宴淮面前,嘀嘀咕咕伸长脖子,皆是一副亲昵讨好的姿态。   谁让沈宴淮对是个好主人,不仅每天让它们出来放风,去水潭里吃得饱饱的,还没什么事给它们做,活得非常舒适。   所以问题来了。   上山三个月,选了御鹤功法,选了用鹤数量最多的引羽阵。   但沈宴淮目前的进度:仅一个阵眼。   玄露恨不得上手摇他领子让他清醒一下:你看看这合适吗?   奈何当事人好像对此一无所觉,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三日后就拜托小鹤你和我配合了。”   玄露有点麻。   怎么感觉沈宴淮没上一世勤快……是错觉吗……   正腹诽着,一转头,少年已经往外走出几步,还摆摆手,“我去屋里睡上一会儿,小鹤你也歇歇吧。”   果然。   看着沈宴淮愈来愈远的背影,玄露眯了眯眼。   记忆里,少年在练剑间歇乘凉时曾对她说:“若我懈怠,一定要提醒我。”但他夙兴夜寐,从未有过一次需要她提醒。   与现在相比,形成了反差足够强烈的画面。   玄露确信,只有她跟沈宴淮去考核倒没什么,问题就在于林峰主看见这天赋极高的弟子至今还未练成鹤阵,哪怕是雏形也没,会做什么考量。   在御灵峰度过的一百年,她多次见过御灵峰主,知道他对人才有极高的期许,也有鞭策不尽人意之弟子的喜好。   通过考核,日子正常过;没通过,恐怕就要给沈宴淮开小灶了。   开小灶……意味着他们要天天待在林峰主眼皮子底下,直到对方满意才能解脱。   那太糟糕了。   想想那种情况,玄露浑身的羽毛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比起陪沈宴淮度过山下的难熬日子,被按在学堂里更让她恐惧。   该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一群黑白的大鸟大摇大摆走过,那肆意挥动的宽阔翅膀,那几乎能把屋顶掀翻的嘹亮嗓门,那清闲热闹欢乐的气氛……无一不吸引着玄露的视线。   过得很滋润啊。   仇恨值妥妥拉满。   玄露几步飞跳到众鹤面前,拦住它们的去路,满目凌然。   她想到了。   三日后无非是一个小小的测试,沈宴淮功力到家,她也不会出差错。   区区鹤阵,她来训练不就好了?   玄露一步一步逼近鹤群,鹤群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偌大的院子里,一进逼得十四退的场面分外壮观。   面对眼中满是惊恐的鹤们,玄露罕见地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鹤阵很简单的。   学不会,你们就等着吧。   ……   仙鹤毕竟是仙鹤。   就算平时有点憨憨,上头还有鹤霸压着,本质还是很聪明的,何况同类之间本身就有自己的交流渠道。   三日之间,玄露白天摸鱼,夜晚在竹舍里摸黑训练鹤群,效率快到连她自己都惊讶。   虽然练成后有那么一点后遗症——比如这群鹤看见她就嗷嗷的,或者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地看着她,像是想让她饶命一样。   就连沈宴淮也察觉到了异样,在某次看见鹤七撞见她宁可上树也不跟她走一条道后,对她用了询问的目光。   玄露表示不存在的,她教学非常温和,一点也不压榨同胞。   紧赶慢赶,终于,三日之期到了。   ……   “今日让你们来,是为了检查你们各自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御灵峰学堂外有一片专门的空地,之前玄露从未进去过,但今日,这里聚集着几十名内门弟子,以及峰主林择云。   面对众人,林择云不复平日的温和,就连语气也严肃了许多。   早已习惯检测的弟子们微微颔首,但玄露注意到林峰主的目光多是往她这边投来——准确的说是往沈宴淮这。   不出所料,对方对沈宴淮寄予了厚望。   只是不知期望到什么程度……玄露收回目光,开始四下打量。内门弟子依旧都带着自己的灵兽,只不过与平日在内堂的状态不同,今日的灵兽都格外亢奋,天性凶暴的更是蓄满了嗜血的意味。   她先是瞥到了左前方的岑青岚和她那条名为“青枫”的蟒,如果说秘境相遇时那条青蓝色的蟒蛇只是条十分具有威慑力的爬兽,今天,这条蟒蛇便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意味,就连体型好像也长大了一圈。   她又瞥到右前方的方启,只觉得毛毛从一条憨狼转变为了凶兽,舔舐嘴巴时露出的猩红舌头与哈出的腥热气息,让它旁边专攻侦察的兔子吓得浑身颤抖。   那带兔子的弟子只好与另一侧带老虎的换了个位置。   就连蓝蕊身边的蓝色蝴蝶也一直绕着蓝蕊转圈,搁在平时,它们只会懒洋洋地落在她的衣服与头饰上,装作刺绣和簪花。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空气好似都凝结了。   果然只要是学生,对测t验这种事都会紧张……玄露十分镇定地站在沈宴淮身旁,目视林峰主一个个点名,然后弟子一个个上去展示成果。   每个弟子的修炼进度在林择云手里都有记录存档,几人一番展示下来后,玄露看出:超出预期的或进度的,林峰主会给于夸奖与实物奖励;没达预期的,则会换来惩戒。   比如禁足小黑屋闭关,或者抄书什么的。   展示以资历为顺序,沈宴淮排在最后一个。   玄露等得都打瞌睡了。   直到她听见林峰主念道:“沈宴淮。”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在场师兄师姐的目光都朝他们投了过来。   沈宴淮本身就以引气入体飞快出名,又选了少有人选的仙鹤做灵兽,自然很受瞩目。何况林峰主用大庭广众之下逐个详细点评的方式,为的就是群策群力,不漏一丝缺错。   玄露跟着沈宴淮一路走到林峰主身边,只觉得快被目光注成筛子。   有什么好看的吗?   她凉凉地回望了一只眼冒绿光的豹豹,对方立即耷拉着耳朵缩到主人身后去了。   然后听得林峰主道:“将你习得的御鹤篇展示出来即可。”   沈宴淮应是,而后又道:“弟子这两月修习了引羽阵第一二小篇,只是能力不足,鹤阵未能成形……”   林峰主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无妨,将鹤阵摆出来,学到多少便展示多少,你尽力便可。”   引羽阵是大阵,共十小篇,寻常弟子苦学三年才能勉强掌握一篇。   这少年不出两个月能掌握两篇,足以证明他的天资。   林择云当初故意没说难度,为的就是想看看沈宴淮上限几何。   当然了,他也不担心有人透露,御灵峰乃至整个清蕴宗,甚至整个修仙界,通晓御鹤的,屈指可数。   眼下,林择云已经对沈宴淮有了估量:这么短的时间习得两篇已是天赋惊人,算是过关了;但对方如此天赋,若是不能同时与两只鹤完成鹤阵,他只好耳提面命,让这明明聪颖却很慵懒的弟子天天上他面前报道了。   沈宴淮摸到了峰主想法,然而只是前一个。   但他作了另一路打算:收敛锋芒,走中庸之道,作阵也只与小鹤这一阵眼即可。   至于其他的鹤,等过段日子再练。   这么想着,沈宴淮对林择云行了一礼,召出自己另十四只鹤。   十五只黑白赤色相间的鹤聚作一排,仙姿飘然,熠熠生辉,场面甚是盛大壮观。在座弟子还是头一次见仙鹤成阵,以往最多看到载人的鹤群三五飞去,远没有这般震撼。   玄露硬着头皮上了。   她往后看了一眼,占住阵眼的位置,接着仰头一阵长唳,震彻云端。   她算是第一次排布鹤阵,以往再厉害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还从未做过指挥。   试一次也无妨。   待鹤群精准找到自己的位置,纵使沈宴淮也觉出几分不对味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手腕翻转,锋利的剑身映着今日热烈的阳光,晃花了一众弟子的眼。   玄露也是在这时跟上,雪白的羽毛比利剑还要明亮。她再次长鸣,身后鹤群条件反射地变换了位置,翱翔腾空,以优美凌然的姿态横向展开。   鹤阵成形,从沈宴淮头顶飞过的玄露看见了下方少年惊讶的目光,不自然地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这……那……她是为了未来生活的安宁,很辛苦的!   演示的过程其实很快。   当玄露从半空缓缓降落,领着鹤群落地,面对的便是一众弟子及峰主惊叹的目光。   众人窃窃私语,言语间偶尔漏出“沈师弟”“天才”“鹤”等字眼;而林峰主沉默良久,看向沈宴淮的表情格外复杂。   没想到,是他低估了这个弟子。   林择云整理了一下心情,对沈宴淮的表现做了“优”的评价,等待第二个项目的考核。   不过这第二项,他倒是不抱什么希望。   若说第一项是弟子展示自己的修习成功,表现自身与灵兽的配合默契;那第二项便是灵兽自身能力的评比。   也就是,是什么职能,就测什么。   譬如侦察的灵兽考侦察能力;治疗的灵兽救死扶伤;而战斗的灵兽,则是择实力相近的互相比拼。   说到战斗,自然会想到獠牙利爪,而修习攻击类功法的灵兽的确也是那些猛兽。   相比而言,仙鹤着实占不到便宜。   就比如灵动如猫的豹子、老虎,抓鸟跟玩似的,更别提它们身上自带的术法了……   林择云考虑了一番,最终选了个相对无害的灵兽跟沈宴淮的仙鹤对局。   羊。   这头羊当初是某个灵光乍现的弟子自己选的,说这玩意儿顶撞人贼厉害,还会吃他家的小鸡仔,老厉害辽。   因此也修习了攻击类的功法,天天格格不入地混在一群猛兽里。   现在,终于有能和它一拼的对手了。   场上别人的比斗已经开始。   玄露站在人群之中,围观空地上正在搏斗的大型猫和大型犬。   因为是兽与兽之间的比斗,野性与天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尖牙利爪齐飞,锐光呼啸闪过,功法招式你来我往,场面十分壮观。   看得入神时,玄露忽然感觉自己身后的羽毛有被拽动的感觉。   她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长条形状瞳孔的眼睛。   羊:嚼嚼嚼。   玄露呆了一下,下一秒发现自己的飞羽被对方咬在嘴里,当场惊得炸起,一脚给羊踹了出去。   她的羽毛!!   玄露看着自己被叼得湿漉漉的羽毛,震惊之余心疼得无以复加。   雪白的羽毛被口水打湿,完整光洁的羽面也拉丝成了难看的一团,变成破坏整体美感的突兀部分。   万幸的是,只有这一根遭此劫难。   玄露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正因这头羊毫无恶意,气息也分外平和,存在感全然被在场的凶兽压了下去,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   这羽毛不能要了。   玄露蔫答答地张开嘴,飞快地将那根飞羽拔下来丢掉,反正长得快,她……不心疼。   下一刻,终于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沈宴淮望了过来。   他刚刚被几个师兄叫住问问题,也没能阻止得了小羊啃小鸟。现下看到玄露羽毛的惨状,他着实一愣,紧接着快步走过来,拉住了这头羊的角。   少年握角的手指攥得发白,笑容温柔又瘆人,许久吐出一句:   “今晚吃烤全羊?”   玄露:感动。   虽然很想,但肯定是不能吃的。   养羊的弟子听见了这恐怖的话语,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飞奔过来护住了他的宝贝羊羊,在得知它啃了玄露的羽毛后,连连向沈宴淮和玄露道歉,重复了好几遍他的羊一点也不好吃。   说话间,比斗就轮到了玄露。   按理说灵兽间的对局都是单个对单个,群体对群体,然而羊只有一头,林峰主只好折中,让沈宴淮鹤群里地位最重要的那只来。   最重要的,当然是阵眼。   玄露上了场,发现对面站着的正是那头毛发柔顺,颜色淡黄,头上长着两条长角的山羊。   玄露:……   感觉刚刚打算装输混过去的想法消失了。   围观的弟子们也在讨论:“你们说谁会赢……”   “羊吧?山羊敦实的体型摆在那,还长着坚硬的角……”   “不一定,杨师弟的羊从来没赢过,说不定连鹤也打不过……”   沈宴淮也在旁边看着,一颗心不禁悬起,眼底的神色深邃难辨。   小鹤一直以来都以治伤见长,从未展现出一丝武力,不知能不能对付得了比斗……   但他又莫名对她生出几分信任。   他的小鹤那么聪明,即便只是学了两个月,定然也不比旁人差。   正如沈宴淮所想,接下来的一幕令人震惊,在场弟子们本以为两个不算猛兽的灵兽会打得不相上下,鸡飞狗跳,却没想到是玄露快速胜出……且用了不到两局。   羊被揍得咩咩叫,成绩飞快地出来了。   养羊弟子悲痛欲绝地抱住羊,哭诉:“以前是倒数第一,怎么现在还是倒数第一啊啊啊……”   玄露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不对称的飞羽,神情又变得恹恹的。   唉,要早点长出来啊。   一旁的林峰主记完结果,对沈宴淮招了招手,“跟我来。”他还得较方才鹤阵的表现,与其详谈一番。   沈宴淮愣了愣,与玄露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玄露这次却停在原地——她觉得有一丝丝心累,就找了个阴凉地休息。   至于其他鹤,对四周虎视眈眈的食肉猛兽有些惧怕,翅膀一拍上了树,主打一个惹不起躲得起。   玄露不惧猛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休t憩,却依稀觉得哪里不对。   从一开始,这里的气氛就过于紧绷了…… 第32章 受宠若惊   “吼——!”   思绪戛然而止。   一声咆哮响彻后山,接着又是另外几种猛兽的嘶吼,弟子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接着是重物滚地,撕作一团的声音。   玄露睁眼便看见几头猛兽撕打在一起,皮毛满天飞,或红或绿的兽瞳流露着汹涌的狠戾,恨不得把加入群殴的对手咬下一块血肉来。   “糟了!快把它们分开!”   “谁的老虎!!怎么突然发狂了??”   “这……分不开啊!快去找峰主!!!”   “都把自己的灵兽收起来!快!!”   听着耳边一窝蜂似的吵嚷,玄露觉得这才对了——刚才紧张的气氛,必然是无数兽压凝成的。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地上的沙土已经被染红大片,看上去惨不忍睹,能收起来的灵兽都已被收入囊中,剩下的都是打红眼收不动的。   玄露原地站了片刻,察觉一时间是打不完了,于是拍拍翅膀,打算到林峰主方才走的方向去叫人。   但她刚要动身,就听见有人惊叫:“小心!!!那边的鹤!”   转头,一只满口獠牙的花豹目露凶光,朝她狠狠扑来。   ……   “没想到你的引羽阵已经练得如此之好了。”   学堂安静的一隅,林峰主对沈宴淮加以称赞,望向他的眼里满是欣赏。   沈宴淮张了张嘴,却不知作何解释,最后只能道:“希望弟子不负师父期望。”   “自然是没有辜负的。”林峰主笑呵呵地,“我还想着你若是没练成,就让你日日来我这听学,看来是不必多此一举了。”   闻言,沈宴淮心头一跳,蔓延开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的余韵。   林择云虽然十日左右才开一次课,但每次都是滔滔不绝,他最爱将知识讲到最细,对学生也极有耐心。   若是日日来此,他与小鹤能够相处的时间,恐怕会变得少之又少。   沈宴淮不禁微微皱眉,看来,自己推迟修为进阶的计划不能如实进行了……   “听闻你上次去问剑峰,问宋峰主有关剑法的事了?”正思索时,林择云忽而问道。   “是。”沈宴淮点头。   林择云背着手踱了几步,“你问的问题倒是新奇,想来也查过御灵峰的功法典籍了……是想让仙鹤开智化人?”   林择云还记得当初见玄露的情形,那仙鹤与沈宴淮沟通毫无障碍,聪颖程度让他深深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开了灵智。   沈宴淮点点头,眼中浮现出几分期许,“不知师父可有办法?”   林择云停顿半晌,“你可知对灵兽而言,开灵智或许不算困难,但若想化人,恐怕穷极一生都不能成功。”   沈宴淮不语。   他正回忆玄露是在何种契机下化成人的,可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   进入魔界之后,他对她的关注实在太少了。   随即又听得林择云道:“我会再查阅一番古籍,说不定能找到几条线索。不过你也别抱太大期望,灵兽化人实例实在太少,妖兽倒是多……魔界的妖更是数不胜数。”   最后一句几乎是嘀咕了,但沈宴淮听得完完整整。   他眼中飞快划过一道亮光,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多谢师父。”   林择云点点头,“再说回正题,引羽阵是大阵,足足十篇,按理来说不适合你这种才修炼不久的弟子。不过我发现是我想错了,你且继续努力,尽快将后八篇——”   屋内骤然变得静谧。   炎热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将屋内的阴影沉得愈发深黑。入夏以来还没下过雨,空气干燥得惊人,连带着远处的声音好似也愈发扩大。   林择云朝窗户走了几步,脸色不佳,“外面怎么如此喧闹?”   不是错觉。   下一秒,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屋门被“砰”地撞开,一个御灵弟子慌慌张张闯入,急得话都说不连贯:“峰主!外、外面那些灵兽打起来了!”   “什么?”   林择云面色一凛,“稍安勿躁,我这就去看看。”   灵兽打起来这种事对御灵弟子来说算是家常便饭了,凶兽调教得再乖顺也是凶兽,天性就是此消彼长你死我活,不足为奇。但凶兽威力甚猛,修为不足的弟子时常难以掌控,一旦波及无辜,造成的影响也是恶劣。   林择云刚准备询问是哪头灵兽突然发难,抬眼就看见沈宴淮不知何时已然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   这群凶兽打红了眼,已经不分三七二十一,视线所到之处,都是它们攻击的对象。   飞溅的招式无眼,已经有弟子被误伤到,作为大师兄的孟和连忙把这群人驱到安全的地方,远离这混乱的局面。   却没想到听见一旁的弟子喊了一句小心鹤。   鹤?仙鹤?   孟和一惊,转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脱口喊出:“玄露!”   完了。   看着扑过去的兽影,孟和心中发凉。仙鸟或许能逃出凶兽的利爪,但这是狂暴的灵兽,恐怕连飞都来不及了……   他该如何与沈师弟交待?   此时此刻,被判定必死无疑的玄露抬起来,黑亮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从上方飞扑过来的花豹遮住了树荫间透过来的阳光,连带着一圈皮毛都好似镀上一层金边,血盆大口里尖锐的犬齿泛着森森寒光,足以想象到被咬住的下场。   然而,旁人眼里迅猛的动作在玄露眼里却无比缓慢,她稍稍往旁迈了一步,浑然凌厉的气息铺天盖地反压过去。她展开翅膀像是要飞,修长柔软的飞羽在这一瞬比世上最好的宝剑还要锋利。   紧接着,宽阔的羽翼仅是横向一扫,威力惊人的灵气便扩散开来,重重地打到花豹身上!   剧痛袭来,花豹喉咙里溢出惊惧的呜咽,看向玄露的眼神也不似刚才。   ——它感受到灵压时便想退缩了,奈何身形太重来不及折返,只能硬生生受着。   但在它即将后翻时,一道火红的光芒从旁袭来,红光顺着那股力道顶开了花豹,成功将其撞翻在地。   孟和在下一刻跑过来,声音有些哆嗦:“没事吧?”   生怕看到一地惨状。   所幸没有。看到完好无损的玄露,孟和重重地舒了口气,太好了,他还以为放大枣来不及了!   他拍拍自己的火狐狸,“干的好!回去多奖你几个卤蛋!”   火狐狸高兴得吱吱叫。   地上,花豹的戾气彻底消失了,它瑟缩成一团,眼神无比清澈,任凭它的主人将它收回兽囊。另一边,方启也指挥毛毛坐在张牙舞爪的灰狼身上,压住了祸端的另一头。   场面算是控制下来了。   玄露也合拢了翅膀,开始梳理炸出来的羽毛。   早在火狐狸过来时,她就将羽毛重新变得柔软,根本看不出端倪。   不对。   玄露啄羽的动作一顿,她现在好像不该这么若无其事?   刚才群殴场面惊人,就连一些食肉猛兽都吓得缩起尾巴,更别提它们这种“柔弱文雅”的了。   果然,一转头,她看见孟和凑近的脸,“玄露,没吓到吧?”   玄露默然,视线扫了一圈,学着头顶树杈上小山雀的样子支了下翅膀,缩起修长的脖子。   沈宴淮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玄露缩成一团,浑身紧绷不安的模样。   “小鹤。”   浅青色的衣衫掠过视线,玄露只觉眼前一花,便被少年揽进怀里。   紧接着,她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脖颈,翅膀,后背……被温热的一双手通通抚过一遍。   玄露还处于懵然之中,一抬头,少年急切担忧的面容映入眼帘。   “没事就好……”   沈宴淮轻轻吁了口气,面上的紧张却迟迟没有消去。   玄露不适应地挣扎了一下,却被禁锢得更紧,脸颊也被捧了起来。她直直地对上少年浅色的眼瞳,看见里面飘过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等了一会儿,玄露只觉得脸快被沈宴淮的手心烫红了,奋力挣脱开来,瞪了他一眼。   沈宴淮不由得勾起唇角,但一想起方才的危机,那点弧度又很快压了下去。   旁边,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孟和心中庆幸,幸好没让玄露受伤,不然沈师弟不得疯了!   他赶紧安慰了一句,“放心吧,玄露没事。”   沈宴淮目光未动,依旧落在眼前的白鹤身上,又在她颈前的鱼形玉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他想,果然,要想保护好小鹤,他要做的还远远不止于此。   在孟和与方启安抚其他受惊弟子的时候,林峰主也赶到了,他询问了一番方启刚才的情况,接着去看那几个被灵兽误伤到的弟子,给他们分发了内丹和伤药。   玄露t这时才反应过来沈宴淮为什么这么紧张,也对,刚刚的场面太过慑人,被灵兽术法波及到的弟子伤口已经十分吓人了,何况要是被真切扑到,后果不堪设想。   玄露后知后觉。   不过好在那头花豹扑的是她,换作旁人,可能还真的没有办法。   想到这,玄露心中叹息,伸出脖颈轻轻贴住沈宴淮,没有离开,算作是她的安抚。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沈宴淮受宠若惊地微微睁大双眼,指尖抬了许久,终是缓缓落到白鹤修长的颈子上。   “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吗?”   另一边,林择云询问着自己的大徒弟和二徒弟。   孟和沉吟片刻,道:“恐怕是许久没有比斗,兽群大多紧张不安,才发生了这种事。”   修为不足的弟子饲养灵兽本身就可以简述为“被反噬、再控制、再被反噬”,直到他们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灵兽,期间过程可谓是磨难,比这更严重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只要及时阻止便可。   林择云点点头,灵兽比斗不受控制的状况偶有发生,尤其近年来新弟子增加,年轻人资历不足,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算太意外。   怪也只能怪他不够妥当,没有在这主持。   林择云道:“你们做得很好。”他听别的弟子说火狐挡下了攻击玄露的花豹,银狼则是压住了另一头狂躁的灰狼。   孟和乐呵呵地接受夸奖,但方启却有不同的意见:“最近这些年入峰的师弟师妹水平已经稳定,已经许久没出现过比斗失控的情况了,为何今日却突然出现。”   孟和挠挠脸,“灵兽毕竟是兽类,哪能预估它们的行动……我说你别老想这么多,毛毛立了大功,今晚不得奖励它吃点好的?”   方启欲言又止,还是说了,“不,在毛毛冲上去之前,那头灰狼已经显露出惊惧之意,毛毛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又看向孟和,“大枣那边也是。”他目力绝佳。   林择云蹙眉,“那能是谁?”   孟和约莫:“跟这群灵兽不熟的,只有……”   方启沉声:“玄露。”   林择云与孟和对视一眼,由林择云开口:“徒弟啊,今天也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走了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方启:? 第33章 分头行动;守株待兔……   一人一鹤成功通过了这次考核,从御灵主峰回来后,生活又重新归于平静。   就在玄露以为接下来的日子照旧是吃饭睡觉梳羽毛、顺便监督沈宴淮修炼时,第二日,岑青岚岑师姐找上了门来。   “沈师弟。”   岑师姐气质高冷,身形高挑,拿着簿子站在门口,有一种天生的管理员气质。   但当她从芥子里拿出扫把木桶簸箕,整个形象就有了微妙的反差。   “今日该轮到你做杂事了。”岑青岚一并把簿子递给他,“兔园和蝶屋,派遣给你的是这两个地方。”   玄露在旁边听着,感慨沈宴淮也到了这个时候。   先前说过,御灵峰的内门弟子并非需要一直埋头苦练,因为要与灵兽保持熟悉、尽可能掌握更多灵兽的习性,峰内排了班表,无论内门外门,每个人都会轮班去各个兽穴,进行洒扫、洗刷、饲喂等工作。   玄露在鹤居的时候就知晓这一点——除了固定管理鹤居的弟子,她每日都能见到不同的面孔,几乎都眼熟了一遍。   沈宴淮也被告知过这些,他接过簿子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岑师姐。”   岑青岚也不吝啬地告知:“抓紧出发吧,否则等太阳落山都不一定做得完,还要多延一日。”   送走岑青岚,院子又恢复了安静,玄露也走回树荫下避暑。   兔园和蝶屋,这两种相较而言分外无害的灵兽,应当是特意安排给沈宴淮这种新弟子的。   这么一看,御灵峰对新弟子还是很照顾的……   今日太阳无比灿烂,玄露忍不住眯了一会儿眼,但当她再次睁开,少年的身影竟然还杵在原地。   你怎么还没走?   玄露不解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沈宴淮,见他晃了晃手里的簿子,“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去过,要跟我一起去转转吗?”   阳光下,少年眼瞳的色泽无比浅淡,甚至萌生出一种惑人的透明感,再加上看向她时流露出来的期盼,便像玉石一般熠熠生辉。   但是,算了。   玄露默默后退一步。   她在雏鹤时期时常常溜出去玩,这两个地方自然也去过,总结来说,就是……   粪海屎山。   蝴蝶还好,主要是兔子,一刻不停地吃,一刻不停地拉。   说是灵兽,但大多都未脱离五谷轮回,除非有了主人后跟着主人辟谷吃仙丹,否则还是和寻常兽类差不多。   ——不了,我要去别的地方,你自己去吧。   玄露来到沈宴淮身边,先是用翅膀扫了他一下,用眼神这么告诉道,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原地振翅,腾空而飞!   独留院子里少年的身影,凄凉。   看来只有他自己去了。   见鹤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树叶后,沈宴淮暗暗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拿上工具。   也好,听闻清扫兽园的工作并不轻松,他也舍不得小鹤去。   沈宴淮恢复了惯常的笑意,拿着东西去往指定地点报到。   不久后,来到兔园的沈宴淮望着一地狼藉,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   飞越茂密的树林,玄露在一块巨石上停了下来。   四周无比静谧,不远处有一条潺潺溪流,还有一个铺满落叶的小水塘。   这是她从鹤居跑出来玩时经常停留的地方,因为位于树林深处,又离悬崖较近,通常不会有人出没。   自然也很适合思考。   玄露仰起头,开始分辨想去的地点所在的方向。   从冷泉谷境出来已经是第五天,前几天因为准备考核,没能腾出时间研究她这一世的任务,如今沈宴淮不在,她终于能趁机实验自己的想法了。   首先得验证这个“惩罚任务:救人(1/100)”里的数字含义。   根据之前的尝试,她自己受伤无用,而沈宴淮近期生活平静,受伤的几率也不大。   那就只能主动去找受伤的人。   或者不是人也行。   玄露想了想,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问剑峰。   人人都道剑乃兵中君子,但剑也是利器。尤其是问剑峰的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随便劈砍一下,就算不断胳膊断腿,也能见红。   问剑峰弟子时常私下互相请教,受伤是家常便饭,曾经她就发现:问剑弟子的居舍里别的不多,金疮药管够。   更何况,问剑峰弟子爱剑,比起御鹤,很多人更爱御剑,经常有人在演练场附近练习御剑飞行。   问剑峰巍峨险峻,高几千尺,掉那么几个下来……也是时有发生。   那她就去找找,说不定真能碰上。   既然想法有了,玄露也没再迟疑,直接拍拍翅膀起飞,目标直指问剑峰——演练场!   不过一会儿,她就到达了目的地。   现在时间还很早,宽阔的演练场上却早已站满了人,素雅的白衣密集而壮观,利剑挥动闪过的剑光比太阳还要灼眼。有些弟子从满身汗水看,就知道已经来了很久了。   看见这一幕的玄露毫不意外,她来回张望了一番,最终轻悄地落入旁边鹤群。   鹤群是剑修弟子们的鹤群,御鹤而来的修士通常都会在练剑时放自己的鹤自由活动,玄露站在里面,也没有人注意。   然而她左等右等,也没见一个问剑弟子切磋比斗,反而都很和谐地练着剑法。   ……什么情况?   玄露迷惑地眨了眨眼,巡视一圈后找到了答案。   宋峰主正站在人堆里,指点着问剑弟子出剑的动作与细节。   既然峰主在,谁敢当着他的面切磋啊,输了丢人不说,说不定还会因为错误太多被揪去关禁闭!   问剑峰的禁闭,老可怕了。   那就没办法了。玄露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转头飞向问剑峰峰底。   她决定守株待兔去。   险峰多雾霭,往下看深渊万丈,往上看不可登攀。   距离崖底十几米处有一棵百年歪脖子树,玄露就站在这,仰着脖子蹲了半天。   没有。什么都没有。   玄露仰得脖子都有些累了,于是稍微甩了甩脑袋,回到正常的角度。   她略感失望地望着树下的平地,这里野草很厚,土地也是湿润的,仔细观察还有小动物出没的痕迹。   太干净了。玄露微微泄了气,心知恐怕又等不到什么。   但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喊,玄露连忙看去,只见一个人连带着一柄剑,齐齐地向下坠落。   玄露顿时惊喜地仰起头,目送对方往下掉。   等人掉下来摔断个手或脚或腿t,她再上前为其治疗一番,任务就可能由“1”变成“2”。   玄露一路看着人影从云端掉到山腰,再从山腰掉到下面,马上就要到她面前——   等等,不对。   玄露目光忽然变得凝重,她好像下意识以为人能像鸟一样轻盈了。   这是活生生的人,看能力似乎还不足以召剑,一旦真摔到地上,恐怕只能变成肉泥!   想到这里,玄露再也顾不得任务,直接向斜上方起飞,借着横移的力度将人托住,又快速扇动翅膀,将人送回山顶。   这问剑弟子吓得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他满是感激地看了玄露一眼,刚想说点什么,就见这只白鹤又飞下悬崖,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再次飞下山的玄露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   但凡她多等一会儿,任务进度可能就+1了。只要在对方受伤之后立刻给上治疗,保证毫发无伤完好无损……   这样想着的玄露再次来到崖底歪脖树上,决心下次一定要等人摔下来再动。   一盏茶后。   看着被自己托上来的第三个弟子,玄露静静地凝视着他。   被盯的弟子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压力山大。   他挑了挑僵麻的嘴角,汗水顺着脸侧滑落,脸上还留有坠崖的惊悸,“多谢你啊……”   声音还颤颤巍巍的。   不行啊,根本狠不下心……   玄露暗叹一声,背过身去。   就算她能用术法保证弟子不死,也不忍见其遭受伤痛,尤其是在能救下他们的情况下。   既然能提前救下来,怎么忍得住冷眼旁观呢?   玄露想,可能她就是这么对沈宴淮狠不下心,所以才一直跟着他的吧。   “你方才在做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玄露惊得炸了炸羽,转头,竟然是问剑峰的大师兄严景。   严景天生一副严肃面孔,不苟言笑的样子让问剑峰弟子又敬又怕,此刻他拧着眉快步走来,活像带着杀气。   “师父昨日说了今日要重置崖底阵法,你明明技艺不精,为何还要御剑!?”   问剑弟子两股战战,“不,我……大师兄……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想练练御剑,一时间忘了这茬!”   严景用刀子般的目光刮他一眼,“多长记性!阵法重置前若是掉下去,我就只能去捡你尸骨了!”   御剑都御不好的人,何谈飞天遁地,只能是实打实地摔下去。   问剑弟子连连点头:“谨遵师兄教诲!谨遵师兄教诲……”   等严景走远,问剑弟子径直瘫在地上。   玄露的目光还跟着严景,她看见对方御着剑来回巡视,看见御剑飞行的弟子,尤其是外门弟子,上去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再把人拎到安全的地方。   玄露算是看明白了。   怪不得崖底干干净净的,原来是布有法阵,要是有弟子掉下来便接着,保他一命。   不过她今日来得凑巧,正好赶上重新布置阵法,歪打正着救下了几个弟子。   玄露转头看向那问剑弟子,眼睛一眯,看来严景光看见这人在天上御剑了,若是看见他掉下去……恐怕就不止训斥两句这么简单了。   当然了,对着尸骨,恐怕做再多也无济于事。   玄露幽幽地看了这弟子一会儿,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转身准备离开。   ——估计问剑峰是蹲不到受伤的人了,看那边严景比刚才抓得更严,恐怕不会再有弟子敢明目张胆地御剑。   不料她刚要走,旁边树丛里就传出动静,两个问剑弟子从中钻了出来。   定睛一看,正是她刚才救下的那两个。   三人将她包围起来,面色凝重十分肃穆,玄露警惕后退,其中一人突然滑跪抱大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是谁家的仙鹤?让我看看!”   赶紧抬腿避免被抱的玄露:???   ……   “辛苦师弟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从蝶屋出来,沈宴淮朝身后的蝶屋弟子笑了笑,“师兄不用送了,我知道回去的路。”   蝶屋弟子也不客套,停下脚步,“行啊,那我就不送了。你的杂务考勤我照样给你写半天,剩下的时间你回去休息吧!”   这正是沈宴淮想要的,他面上的笑意更真挚了一些,“那就多谢师兄了。”   “哎,小事一桩~”   蝶屋屋门重新关上,沈宴淮也转身走向下山的小路。   只不过,他所去的方位不是落瀑阁,而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角落。   到了地方,沈宴淮掩去了全身气息,又设立了一处用作障眼法的结界,接着抬手在虚空点划几下。   几息之后,一处弥散着沉郁魔气的秘门出现,只需从中穿过,就能到达彼方的地点。   若是有懂得的人见了,一定会惊呼一声这是大乘境界才能用的踏破虚空之术!   此时此刻,沈宴淮沉着目光,朝门的另一端迈出一步。   御灵峰主提醒了他,妖修化人者最多,而妖修最多的地方……   破碎的虚空从身后缓缓合上,沈宴淮走入晦暗不见天日的地带,眼底流露出一丝隐晦的怀念。   他许久都没回来过了。   魔界。 第34章 有人偷偷喂他的鹤   污浊的土地掩埋着白骨,空气里混合着毒瘴与血腥的气味,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踩到前身不知是什么的碎块。   沈宴淮知道,这是动乱才刚刚平定下来的魔界,还需要很长时间的修养生息。   踢开脚下叫不出名字的魔物的头骨,沈宴淮朝着魔殿缓步前行。他特意把虚空破在了离魔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为的就是好好看看如今的风景。   不得不说,距离记忆中繁盛规整的魔界,还差着好一段进程。   “无聊啊……”   魔殿之中,左护法赤厌顶着根毛笔,一手托着侧脸,百无聊赖地看着殿顶雕刻的纹路。   “啪!”一本书拍在他头上,震得毛笔掉落下去。往旁边看,右护法长弈正伏在案前,一边批阅着各处传来的信函,一边打击偷闲的左护法。   “能不能干点正事。”长弈目不斜视,“尊主走前交待我们处理琐事,你我怎可辜负了尊主的信任与嘱托,在这偷懒。”   “我这不是不擅长看书写字吗!”赤厌一听不乐意了,按着桌子起身,还抬起一只脚踩在刚刚坐的矮凳上,“谁能有右护法您擅长文书啊?毕竟您老在人界时当过大官,经验多足啊~”   阴阳怪气。   “咔。”长弈忍了又忍,捏断了手里的毛笔。   “两位护法切莫生气了,我们留守魔殿,皆是为了等候尊主回归。上下一心的事,怎可伤了和气?”   旁边,一直沉默站着的护卫头领白虎妖见势不好,连忙出来调解。   赤厌不吃这套,斜睨过去,“妹妹啊,话不能这么说,术业有专攻,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又回头看长弈,“再者,尊主的信任仅仅是一方面,不说谋叛,就说我们但凡不尽心尽责吧,尊主马上就能把我们片了。你说是吧右护法?”   长弈冷笑一声,“你这不是挺有脑子的么?”   白虎妖护卫抖了抖小圆耳朵,不敢再吱声了。   赤厌又躺下来,这是他自己做的藤床,躺在上面好不惬意。   “若是能带领魔军去攻打那些宗门就好了……”赤厌再次看着屋顶,自言自语。   他想不明白,他们的尊主明明有那——么强的实力,为何要蛰伏在区区一个宗门之中?   强是真的强,他在魔界生活了两百多年,经历过几番大动荡,靠着实力才生存下来。但这点动荡在那少年眼中却像沙粒一样不值一提,随随便便就按下了。   那只是个人类,才十六岁的人类啊……   “尊主已经说过了,他目前在专心养鹤。”长弈插话道。   “啊?”赤厌抬头看他,眼中迷惑地写着‘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说出来了。”长弈道。   赤厌“哦”了一声,挠了挠头,“我上次去找尊主时也听他说他养了只鹤,还说很喜欢。不过去一趟没见着那鹤长什么样,怪可惜的。”   “是吗。”一声轻笑,“或许不久之后,你们就能见到了。”   “真的?那我就等着了!”赤厌哈哈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然后他看到了长弈和白虎守卫惊恐的表情。   赤厌砸摸着刚刚的声音好像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纳闷道:“刚刚不是你们在说……话?”   一转头,他看见了他心心念念、一直不归的尊主,正笑吟吟地站在魔殿门口看着他。   “尊主!”   赤厌连滚带爬地从藤床上下来。   沈宴淮慢悠悠地走到案前,长弈早在他出现的一刻就站起身来,如今恭敬地站到一旁,“这些是近日各处传来的信报,请尊主过t目。”   沈宴淮随手一翻,并没有看,“这事交给你我放心,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   长弈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魔界边陲还没完全安定下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狡猾势力。”   沈宴淮点点头,“无妨,那边总是不安分,一有机会铲除便是。”   长弈和赤厌惊讶地对视一眼,尊主这常年累月不回来一次的……怎么像是很了解似的?   赤厌受的惊吓此刻已经平复,他单膝触地跪着,十分期待地看着尊座上的少年,“尊主这次回来,是打算坐上魔尊之位,昭告四海八荒了?”   “不。”沈宴淮否认。   赤厌蔫吧。   长弈适时开口,“那您是想……?”   沈宴淮顿默了下,抬眼看向面前的几位得力干将,“我回魔界,是想知道灵兽如何化人的事。”   在场三名魔修同时开始头脑风暴。   赤厌在想这是什么,他们有知道的吗?   白虎守卫在想她是妖兽,尊主问的灵兽,应该没她的事吧?   长弈则想的最多,他先是联想到沈宴淮先前提到的灵兽,又想到他对灵兽如此谨慎爱惜的态度,又想到赤厌刚才提到的鹤……一番加减等式,得出“灵兽=尊主最喜欢的鹤=尊主想让仙鹤化人=尊主爱上了仙鹤与其长相厮守”!   长弈顿时汗水直冒,几乎有白色的热气从他头顶飘起。怎么办,这信息量太大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好在沈宴淮没想以右护法作为切口,他径直看向白虎妖守卫,“白琥,你来说说。”   白虎妖的小圆耳朵竖了一下,那是惊讶的表现,“尊主……我吗?”   沈宴淮指尖点了点案台,“我听闻妖修都能化人?”   白琥颔首,冰蓝色的眼睛沉静,“妖兽通过修炼,渡过天劫便能化作人形。”   沈宴淮:“灵兽如何?”   白琥想了想,“属下听闻……灵兽难以化人。”   沈宴淮挑眉,“这是为何?”   白琥犹豫了一下,“道不同。妖兽境界有限,大多小妖化作人形已是毕生所求,且带有本体特征。而灵兽内气纯粹,为人所用,实力强大,却难以突破禁制。”   沈宴淮目光微凝,“可有办法让灵兽化人?”   白琥摇头:“据属下所知,没有。”   沈宴淮沉默下来。   他自是知道,白琥历练颇多,见识非凡,年纪轻轻便成了白虎妖一族的头领,许多妖族的长老都不如她见多识广。连这样的妖修都坦言灵兽化人艰难,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沈宴淮闭了闭眼,本以为上一世小鹤在魔界化人,他能够在魔界找到答案,没想到还是毫无所获吗……   但如果是这样,小鹤又是如何化人的?   在他身边的日子危险又艰辛,根本没多少时间修炼。在问过问剑峰主之后,他也自行查阅过古籍,知道灵兽化人有多难……   上一世未曾正视过的疑虑摆在面前,沈宴淮不免思索起来。他一下一下点着座位的扶手,时间也一点一点流逝,整个魔殿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么看来……果然是小鹤太过聪明,就像她能悄悄带领鹤群完成鹤阵……   “尊主,你笑什么?”赤厌耿直地问。   沈宴淮睁开眼,勾起的唇角停留在那抹弧度,看向左护法的眼神凉凉的,“既然你这么无事可干,就去边陲把那些不老实的家伙收拾了再回来吧。”   左护法精神一振:“好嘞!”然后哼着歌开心地溜了。   白琥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目送那欢快的背影离开魔殿,忍不住担忧了一下魔界的未来,但当她看见智商绝对在线的魔尊与右护法两人时,心中又变得安定不少。   没过多久,沈宴淮起身,长弈沉默地跟在后面。   “不必再跟着了。”沈宴淮停住脚步,“我回魔界是不得不为之,之后还是需要你与赤厌坐镇。”   顿了顿,“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传信于我。”   沈宴淮侧身看了长弈一眼,这右护法是他信得过也靠得住之人,在回魔界之前,便辛苦他一番了。   不料,长弈像是没有听见,仍一副揣着心事的模样。沈宴淮见过他这样子,都是纠结不定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当即好笑地问:“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长弈还没回过神来,目光呆呆地落在一个地方,下意识道:“属下在想尊主何时大婚,以及喜结连理时是把白鹤姑娘用轿子接过来,还是她自己飞过来。”   毕竟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化成人形,各个环节还得重新商议。   沈宴淮再次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复杂地看右护法一眼,这便是聪明人异于常人的想法么?   但听到喜结连理,沈宴淮还是忍不住舒展开眉眼,温声道:“总会有那一日的。”   ……   离开魔殿,沈宴淮又沿路走了一会儿,期间看见正在重建的房屋殿宇,来去匆匆的魔修也没了动乱时的紧绷,可见魔界如今已经安定很多了。   不过,正如他先前所言,还不是回来的时候。   沈宴淮再次穿过虚空之门,回到了出发前的密林里。   他缓慢地朝落瀑阁步行返回,眼中还是凝着一丝沉郁的意味。这次回魔界并未像他预想中一样找到答案,反而更觉希望渺茫……灵兽如何化人,他竟未从任何地方找到蛛丝马迹。   只能等小鹤自己愿意才行了。   沈宴淮垂眸沉思,既然小鹤都会主动寻找泉珏,那么对她自己化人的办法,定然也是知晓的……   就这样到了落瀑阁前,沈宴淮缓缓吐了口气,扫去心中的气闷,重新作出温和平静的面貌来。   然而下一刻,他眼睛倏然睁大,看见门口正站着三个问剑弟子。   那三人围了一圈,手里拿着不同样的点心吃食,用十分谄媚的笑容面对中心的白鹤。   而被围在中间的鹤,虽被遮挡了大部分身形,他也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家小鹤。   趁他不在,来投喂他的鹤?   沈宴淮当即按捺不住,脸色阴沉地扫了几人一眼,语气冰冷到极点:   “你们在干什么?” 第35章 夏日炎热,小心着凉   压着怒意的声音极具震慑力,连带着空气都静谧了几分。   此话一出,三个问剑弟子纷纷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沈宴淮吓了一跳。   然而,他们脚下却是一动未动,甚至还在拿着点心往白鹤嘴巴凑。   沈宴淮忍无可忍,直接走到他们跟前,“诸位,这是我的鹤。”   视线里,被包围的白鹤左右挪移,像是急得要出来,却对这些人毫无办法。   沈宴淮抿唇看了他们一眼,几人便退散些许,让出空来。   你终于回来了。   玄露从空隙中走到沈宴淮身边,朝那几个问剑弟子摇了摇脑袋,他们太热情了,弄得她不知道该先吃哪个好。   奈何气正上头的沈宴淮简单粗暴地将其归为拒绝的意思,直接开口:“几位请回吧,若是宋峰主与严师兄找不到你们,又要着急了。”   他不想知道这群人为什么来这,也不想让别人投喂他的小鹤。   不过这只是沈宴淮单方面的意思罢了,这三名问剑弟子对玄露心存感激,对她的主人也顺带有着感谢之意,于是当场解释起来,还带着个人情绪。   “若不是玄露,我们今天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嗐,直接兜起来吃丧席!”   “若是被峰主和严师兄发现,再受一顿罚,那不死也得脱层皮!”   三人激动地将当时的危急与自己的绝望说了个痛彻淋漓,并再次谢了一遍玄露,面上的后怕之意不似作假。   “这样吗。”可沈宴淮依旧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既然如此,谢也谢过了,你们可以走了。”   “我不善待客之道,若有不周,还望各位担待。”   这话让玄露忍不住探头看了他一眼,的确,沈宴淮喜欢清净,问剑峰时弟子居所大都聚集在一起,他也没表露一点不适,硬硬忍到学了隔音术。   不过——她确实也没想到这几人看到她玉牌上的名字,直接提着东西来落瀑阁等了。   你们还是快走吧。玄露低鸣了一声,转头推了推沈宴淮后背。   三人互相看看,似乎发现了自己不受待见,推搡着离开了。   落瀑阁前再次归于平静,只能听见不远处瀑布坠落的声响。   “小鹤……”沈宴淮转过头来。   看着面前用澄澈眼睛望着自己t的白鹤,一时间只剩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就连玄露都怀疑沈宴淮是不是睡着了时,就见面前的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向她递过来,声音委屈屈的:“兔园的杂务实在出乎意料,我感觉浑身都染上了味道,饭也要吃不下了。”   听见前面两句,玄露伸开一只翅膀拍了拍他,当做安抚。   她早就预料到这情况了,御灵弟子在这方面着实辛苦,偏偏还推脱不了。   但听见后面那句,玄露整只鹤都不好了。   难道说,今晚吃不上饭了?   玄露控诉地看着沈宴淮,希望他只是说说而已。   结果少年表情比她还控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狼狈地回来,偏偏还没人安慰,真是好伤心啊。”   若不是知道沈宴淮眼眶里盛着的亮光是落日的霞色,她真要以为他下一秒就能落泪了。   但即使没有,玄露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蹭了他一下。   没有味道,放心吧。   沈宴淮望向她,背光的眼睛色泽暗了下来,里面的笑意却将这双眼点得更加明亮。   但少年还是没有听她的话,拎起前襟嗅闻了一下,眉头蹙起,“我先去沐浴,小鹤,你自己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看着沈宴淮的背影,玄露愣在原地。   半晌,她沉默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嗉囊,后悔刚刚没有随便接过一个问剑弟子手里的点心。   但是,她真的没闻见沈宴淮身上有味道呀?   ……   夜色渐深。   明月才刚升起不久,月光悄悄爬到房屋的瓦砾之上,撒下一层银光。   屋里传来一阵柔和的水声,不久后变得安静下来,让夜里的虫鸣愈发清晰了。   沈宴淮坐在浴桶里,热水漫过胸膛,未束的发丝一部分没入水中,显得颜色愈发深了。淡白的热气升腾弥漫,飘散了大半个房间,也氤氲了他一部分面庞。   许久,他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浅色眼瞳,有水珠从眉间滴落,映得眼眸愈发澄净柔和。   不会有人相信,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内里早已无比晦暗。   沈宴淮要沐浴的确不是借口。   去了魔界一趟,纵使有祛尘诀,也会担心不能完全去除魔界风中夹杂的血腥气息与浊气。沐浴,只是想祛除更多从魔界沾来的痕迹。   但他的心情的确算不得美好。   沈宴淮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试着让自己的表情别那么阴沉,可惜有点失败了。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做能让玄露全然只注视自己,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她,欺骗自己只要她高兴就好。   ……她甚至去救了别人。   沈宴淮垂下眸子,看着自己在水中摊开的手,复又轻轻握住。   曾经那些时光里,小鹤可是只为他治疗的。   不过这样的沉思没有太久,门外忽近忽远的脚步声意味着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沈宴淮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从水中起身。   “哗啦。”   门外的玄露早已等急了。   此时此刻,她正反复盯着屋门看,希望下一秒就有人从里面出来。   少年进门时对她说,等他出来就准备今晚的餐食,但若是太晚,就等明日早晨一起吃。   饭能一起吃的嘛?   玄露只想将这道理好好与对方说道说道,再说他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怎么可以饥一顿饱一顿的。   终于。   听见哗啦一声水响,玄露立刻知道这是出来了,有点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的石阶之下,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看地面。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玄露立刻期待地仰起脑袋,却在看清入目的是什么之后思绪凝滞了一刻。   她一直都知道沈宴淮年少时柔和青涩,愈长大愈是俊美,却未想如今也能看出未来几分凛冽的模样。   少年身形还未长成,颀长单薄,被发丝滴水浸湿的衣物贴着身,勾勒出瘦而遒劲的意味。   半晌,玄露才回过神来。   她断断续续地想,就算夏日炎热,也不能不穿衣服啊。   容易着凉!   沈宴淮披着一件外衣,里衣却还搭在浴桶旁的架子上。他擦着湿漉漉的长发,随手系了腰带,边走边道:“再热油炒菜就太晚了,吃了也不消化,不如给你烤个番薯吃?”   玄露脑袋里还存着刚刚一晃而过的线条,半晌都没有想起回应。待她看见沈宴淮疑惑地回过头来,脚下连忙加快步子,非常嘹亮地鸣叫了一声。   灶台下的柴火很快烧了起来,暗红的火焰在黑夜里变幻着轮廓,几个生番薯丢进旁边余留的草灰里,不久后便熟了。   沈宴淮从中随意捡起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皮,而后递到白鹤嘴边。   “喏。”   少年的指尖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面对金黄喷香的烤番薯,玄露犹疑一会儿,选择埋头苦吃,努力把刚才的画面从脑海里洗掉。   旁边沈宴淮肩头搭着的发丝已经半干,他看着面前的鹤,眼底晃过笑意,已然做好了新的打算。   ——在小鹤化人前,他会让她习惯他的靠近。   ……   玄露发现沈宴淮突然开始潜心修炼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不是又看见屋里烛火彻夜亮着,而是天刚蒙蒙亮,沈宴淮就打开篱笆门,兴致勃勃地说要练习鹤阵。   玄露彼时还没从睡梦里清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睁不开眼,只感觉有一只手推着她走动,她就顺势走了出来。   等她清醒,看见雾蒙蒙的景和闪烁着几点星辰的天,整只鹤都惊在了原地。   这是干什么?造反呐!   玄露深呼吸,这要是搁以前,她就指着沈宴淮鼻子怼了,可惜现在是鹤说不了话。   但玄露还是愤怒地给了这大清早把她掀起来的人一戳子。   “嘶……”   沈宴淮反手按了下钝痛的后肩,转身笑道:“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想起先前有所懈怠,如今改过,为时不晚。”   那也不用拉她下水吧?玄露气哼哼地盯着他。   就算以修为来说,她每天用不着睡多少时间,但她一直认为安稳睡觉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尤其是上一世很难安定地睡觉……   仿佛看出了玄露的想法,沈宴淮浅笑了笑,轻轻抚弄白鹤修长的后颈以表安抚。   修长的手指在细白柔软的绒羽中穿梭而过,触感极好,以至于他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都不舍得离开。   玄露颤了一下,浑身的羽毛松开一瞬,又服帖回去。   从前摸脸也就罢了,仙鹤的脖颈本来就是敏感的地方,带着温度的指尖缓缓划过,实在让鹤难以忍受,更何况还摸了不止一下。   玄露几步退远,晃晃脑袋,试图抖掉留存的痒意。   沈宴淮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垂手拿起自己的剑,走向庭院中央。   夏日梨树长得茂盛,不久前还指节大的果子如今变成了饱满的果实,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摘下来了。清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玄露出神地凝望着,心里盼望能早点吃上。   “小鹤,快来。”   听见呼唤,玄露懒懒地应了一声,心中发誓等她变成人后一定要每天凌晨把沈宴淮晃醒。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持续两天,她就又能睡懒觉了。   看着庭院里挥剑的挺拔身影,以及被拉出去另十四只鹤,玄露私以为是沈宴淮良心发现,开始祸祸除她之外的鹤群。   也行。死道友不死贫道。   玄露舒服地缩了缩脖子,欣赏了一会儿群鹤起舞的美景,转头准备进行自己的计划。   上次进行到一半未果的计划。   救人。   问剑峰现今布好了阵,最近问剑峰主又在严厉考察弟子们的剑法,所有问剑弟子都战战兢兢的像个鹌鹑。   但她可以去别的峰蹲。   譬如——忘忧峰。   别的她不敢说,但这忘忧峰一定有她能救治的角色。   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曾经几经翻阅《入魔》,有一人令她印象深刻。并非因为对方有多厉害、才貌有多出众,而是因为在魔尊沈宴淮的一众手下之中,有一人是他当年步入清蕴宗的同期。   也就是,三个月前在主峰参加问仙典仪,天赋绝佳的五人之一。   书中提过几笔细节,那是在解决闯入魔界的修士之后,一众魔修围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而他作为功臣坐在沈宴淮旁边,自嘲地说:   “物是人非,谁能想到我在清蕴宗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弟子,还因蠢笨掉下山崖,摔断了腿。”   上一世实际发生时虽然她在角落里喝醉了没听到,但确实是有这么个事。   后来还有魔修笑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什么事,得到的回答是:“入宗第一年,秋夏交接之际,采药时。”   玄露只恨自t己当时没清醒着,虽然清醒也不一定想着问出具体时间吧……   但是秋夏交接——算哪一天呐?   她只能实打实地去蹲。别无他法。   于是玄露扇了扇翅膀,朝另一边的山峰起飞了。   忘忧峰主掌炼丹,除此之外便是种植灵草,耕垦灵田。   夏日的忘忧峰极其瑰丽,放眼望去,郁郁葱葱,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别样色彩的灵株,就连云雾都漂亮得像是盛满仙气。   从前她溜出来出来玩时也时常到这座峰上,对此也算熟悉,但她却不够理解忘忧峰内的布置与分工,一时间辨不出哪里是采药的地方。   玄露在峰顶那参天古树上盘旋两圈,最后轻轻落在上面,惊飞了一片藏匿在里面的鸟雀。   她先蹲蹲看。 第36章 在忘忧峰蹲剧情点的日子   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阳光也撒布到每一处能被照到的地方。   整座忘忧峰被金色的光辉笼罩,呈现出灿烂温暖的气息。   七拐八折的山间小路上,两名穿着紫衣的少女背着竹篓,正一步一步向山顶迈进。   “杜若师姐,我们今日要忙多久啊?整天采草不麻烦吗?好想去炼丹……”年纪小一些的还梳着齐刘海包包头,她手里提着一把小小的锄头,小脸抱怨地鼓了鼓。   被唤作师姐的少女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苏苏,你我修为不过筑基,连灵草都不能识得大部分,炼丹也炼不出什么好的。不如先学好辨识药植的知识,来日才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   姜紫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握紧空闲的那只小拳头,“师姐说得好有道理,我定会好好学习的!”   “我们走快点,中午还能赶上膳堂的红烧茄子……”   清蕴宗五峰之中,忘忧峰最为平坦开阔,故最适宜垦田种植。玄露站在高高的树顶,几乎就能把忘忧峰全貌一览无遗,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上山的两个忘忧峰弟子。   她们的对话,自然也依稀听见了些许。   没想到山顶也会来人,玄露顿时有些紧张,但转念一想她只是只仙鹤,旁人应该不会注意她。   于是玄露没有躲藏在茂盛宽阔的树叶后,而是漫山遍野扫视,继续寻找起她想找的那个人。   “看!杜若师姐,是仙鹤哎!”   下方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喊声,姜紫苏不知什么时候登上来了,指着树上的玄露叫师姐快来看。   杜若走到自家师妹身边,抬头看向古树枝头,“哎呀,真的是仙鹤,怎么会飞到这里来?”   听见两人的动静,玄露着实惊了一下,低头看去,两双同样充满好奇的眼睛正直直地对着她。   “难不成是迷路了?”杜若说罢被自己逗笑,“哪有迷路到忘忧峰的仙鹤啊。”   “就是!忘忧峰路那么好走,要是迷路,只怕是只笨蛋仙鹤吧!”姜紫苏帮腔道,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些许奶气。   玄露自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她眨了眨眼,又把目光投向另一边没找的地方。   “杜若师姐,它好像在找什么!”姜紫苏把发现说出来,随即露出惊恐的表情,“它不会想啃我们的灵田吧?”   听见这话,玄露被逗得生出些许笑意,却想起自己的确知道一些说法   忘忧峰恐灵兽已久,只因灵草漫山,灵气比别处更浓郁,总能吸引各种各样的灵兽,其中不乏隔壁御灵峰的家养灵兽。   故此,除了那些有益于种植的灵兽,忘忧峰弟子见了肯定是要驱赶的。   杜若也发现玄露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但她的思路远没姜紫苏跳脱,她稍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被灵气吸引来的?东边药田的药植马上就收获了,灵气正是浓郁的时候,最近不就吸引了许多灵兽嘛。”   姜紫苏歪了歪脑袋,“这样啊……”   杜若忽然道:“啊,莫不是被灵丹吸引来的?”她指向天边的丹霞,“大师姐今早刚炼出一炉上好的培元丹,丹霞都出了,她一出门,山里的小动物在她门前都聚满了。”   丹霞?什么丹霞?   玄露顺着杜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湛蓝的天边有一条长而绮丽的蓝紫色霞光,如绸纱一般朦胧飘逸,即使被阳光照着也不落下乘,散发着幽然神秘的光彩。   玄露愣了一下,她光顾着赶路找人,竟没注意到这片丹霞。   所谓丹霞,即是修士炼出精品灵丹,汇聚天地灵光所昭显出的异彩。能炼出伴生丹霞的灵丹的弟子,说明天资傲然,只要中途不出差错,假以时日,必能得道飞升。   而丹霞衍生的灵力也对修炼大有裨益,她果然看见天空中飞来许多鸟雀,地上也有走兽涌动的痕迹。   “被灵丹吸引来的?”   正感叹着,玄露听见名叫苏苏的少女重复了一遍杜若的话,接着看她大眼睛滴溜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朝古树跑得更近了。   “喂,仙鹤,你下来!”   小小的少女大喊。   忘忧峰顶的古树很高,玄露站在上面,少女便像在空谷回荡,显得格外悠远。   她低头望去,就见对方拼命朝她招着手,“下来呀,快下来!”   杜若在她身后失笑,“这样会被你吓跑吧……”   玄露对少女积极的态度有些好奇,又见她并无恶意,于是想了想,扇扇翅膀落了下去。   “它真的下来了!”   姜紫苏惊喜地看向杜若,杜若无奈地回以目光。   “这只鹤好漂亮啊。”少女终于能在近处看看仙鹤,待她打量完,忍不住对杜若道,“感觉和以前见过的仙鹤不一样!”   杜若也看着玄露,没有反驳。   眼前的仙鹤的确比平日见的更灵气更好看,洁净的白羽,飘逸的身姿,就连墨黑眼珠中那一点金色都像是神妙的一笔。即使都是黑白赤那几个颜色,但只要见过其他的鹤,就能对比出这只的特别。   “莫不是哪位金丹师兄养的吧?”姜紫苏还看见玄露脖子上挂的蓝玉和芥子,这两样东西足以体现主人对灵兽的爱护及资本。   然后玄露就看见姜紫苏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嘴上还说:“仙鹤你别跑,我这有你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   玄露的视线落在对方袖口,凝视一会儿后便移开了。   哎,想什么呢,难道还能给我大变个活人出来?   半晌,姜紫苏掏出来个暗红的六角木盒,小小巧巧,摊在手心。她献宝似的给玄露看了一眼,然后将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玄露上前一看,看见盒子里是三丸散发着灵光的莹白丹丸。   她看向少女的眼神里充满意外,而杜若的反应更大,吃惊地问:“咦?你什么时候炼的灵丹?”   姜紫苏地抱着盒子撒娇卖痴,“嘿嘿,这是我上次趁大师姐不在,偷偷用她炉子炼的,别说,大师姐的炉子就是好用!都炼成功啦!”   杜若捏她鼻子,“你啊。”   姜紫苏求饶,“杜若师姐,你可别告诉大师姐~她若是知道我用了她的炉子,肯定会考我一大堆问题,再让我炼一大堆丹药,她太拼啦……”   两人掰扯了一阵,最后姜紫苏把盒子递出来,“我炼的是宝灵丹,虽然只是中品,也不如培元丹厉害,但对灵兽也很好,就送给你吧!”   玄露愣在原地,姜紫苏看她不动,直接上前把盒子塞进她脖子上戴的芥子里。   “好了!”姜紫苏拍拍手。   之后杜若来拉她的手,嗔怪时间耽误久了中午又回不去,临走前,杜若还对玄露叮嘱:“这里的灵草有的效用相冲,可别乱吃。”   一大一小渐渐远去,依稀还能听见两人笑闹的声音,玄露看着她们的背影出神了许久,才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芥子。   忘忧峰的弟子都如此友好热情吗?   刚刚的情形,仿佛与她当年来忘忧峰求药的时候重叠了。   那时沈宴淮身受暗毒,却因修为突破加剧了毒素生效,整个人陷入昏沉。而恰逢问剑峰主闭关,大师兄远行,身边又无地位足够高且能依靠的熟人,要想拿到灵丹妙药,最快捷的办法只有来专。制灵丹的忘忧峰。   但忘忧峰弟子大都喜欢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太与其他峰往来,玄露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可她只能一试。   于是,她摘掉刻着名字的玉牌,在那个和煦的午后飞到忘忧峰,急迫地选了个正在炼丹的弟子居所闯了进去。   那弟子看见她时十分茫然,但看她扑向丹炉后又变得慌张,连忙起身过来驱赶,还提高了声音道:“这紫金炉比平常的炉子温度都高,里面炼的还是赤火丹,你不要命了?”   她一听,那还得了,赤火丹可解百毒,正是她需要t的,因此更加猛烈地去撞击丹炉。   正如那弟子所说,丹炉滚烫,烫坏了她一大片羽毛,但那时已经迫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一点也不在乎。   弟子慌乱极了,拿起身旁的蒲扇跑过来撵她,玄露这才发现他腿脚不太灵便,像是有点瘸。   不过丹炉还是被她撞翻了,露出里面赤红如火的丹丸。   她想叼起一颗就跑,可才从丹炉里出来的赤火丹浑身都燃着滚烫的火焰,她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干着急。   没想到,那弟子读懂了她的想法,看着她问:“你需要赤火丹?”   玄露连连点头,便看见弟子用特制的丝绢将其包起来,又用绳子打包好,挂到她的脖子上。   他说:“我虽不知你拿这丹药所为何用,但你一定很急切吧……好了,我不跟别人说,你快走吧。”   她深深地看了那弟子一眼,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那天之后,她与那弟子的逐渐有了交集。   “初次是赤火丹,上一次是补血丹,这一次是生骨丹,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那弟子数着与玄露见面时都被讨去了什么,但还是每次都把她要的丹药拿出来。   玄露赧然地晃了晃脑袋,内心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没想到,那的确是最后一次……在清蕴宗上的最后一次。   因为等她再次见到那弟子的时候,是在魔界。   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好心的忘忧峰弟子,是同沈宴淮一年入峰的人——容煦。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玄露也惊叹于对方的柔软与大胆。   金丹期以下的弟子私自送出上品及上品以上的灵丹,是违反峰规的做法。倘若容煦与沈宴淮是同一年来的,那必定没有超过筑基。   两年内从炼气到筑基再到金丹的修士,清蕴宗唯沈宴淮一人。   断开回忆,玄露继续在山顶观望,试图找到那熟悉的身影,奈何没有。   她从上午蹲到下午,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只好一边探查一边飞回了落瀑阁。   她也不担心容煦会在晚上遇险——忘忧峰为确保弟子安全,也不允许低修为弟子夜晚出行,有些只在夜间开花的灵草更是被特意培植起来,统一收种。   落瀑阁里,沈宴淮对早出晚归的玄露端上饭食,没有任何过问的意思。   在他看来,玄露之前就会抽空出去打个逛,如今得以清闲,出去玩一通也很正常。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耽误他与小鹤培养感情的。   今夜月明星稀,沈宴淮对玄露招了招手,补上今日的梳羽。   但今日不与从前一样,羽梳在鹤羽表层轻轻扫过,少年的指尖也在上面慢慢摩挲。   玄露抖了一下,但见沈宴淮神色沉静未变,也渐渐放松下来……   被夏夜的暖风吹拂着,玄露闭着眼想,明日她再去看看,一定要蹲到为止。   ……   很快,沈宴淮发现了问题。   玄露早出晚归不止一日,而是日日皆是如此,他也曾跟上去过,但玄露除了绕着清蕴宗飞上一圈,再去忘忧峰呆着,也没什么别的举动。   ……难道是正在修炼?小鹤在为化人而努力?   沈宴淮沉思良久,只能得出这个答案,毕竟忘忧峰的灵气比其他峰更充沛,尤其夏秋,正是灵草繁茂收获之时。   在这个美好的错误答案下,玄露顺利地日日去蹲,蹲到忘忧峰山谷从一片浓绿到一片火红。   天凉了,仲夏已至初秋。   漫山遍野都是鲜艳饱满的野果,准备过冬的鸟雀站在树杈上饱餐,也是一番盛景。   在某个微凉的秋日,玄露再次飞上忘忧峰,只不过这一次她没再失望,发现了异样的动静。   一阵忍痛的嘶声从草丛后面传来,玄露按捺住紧张的心跳,轻轻拨开已经由青转黄的草叶,看见了跌坐在地上的少年。 第37章 打好关系,没问题吧?……   今日忘忧峰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清晨,从居所里出来后,容煦望了一眼天边南飞的雁,心情亦是淡淡的欣然。   但他没走几步,忽觉眼皮突跳,跳得他心都在发慌。   “想太多了罢……”容煦按了按眼皮,只以为是昨夜看书太晚没睡,早晨还不甚清醒罢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有人在喊:“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起床啦!今日任务繁重,还望珍惜时间!等忙过这阵,冬日就能轻松下来了!”   附近院落里传来唉声叹气,但很快就有人推门出来,准备领取今天的工作。   不多时,大师姐夏天无也赶到这边,开始分配任务。   夏天无做事风风火火,很快便将今日的任务整理出来,分为开垦灵田、收获药植、去峰内各处采集灵草等事宜。   “近日繁忙,大家记得领取自己熟悉的内容,尽快将事情做完。”   弟子们通常都喜欢前面两项,不用花费功夫寻找,也不用跑腿劳累。而最后一项,自然也有它自己的好坏排序。   譬如“去药田周边采集野生的云草丝”,“去溪水旁边采集带花苞的紫阳藤”,“去五十年以上的大树树根处采集赤鳞蕈”,这类方便容易找的,会被忘忧弟子优先选择。   困难麻烦的,自然就被留出来了。   “没人愿意去崖边采集明心兰吗?”夏天无看着未被领取的任务问。   现下还有十几人没领任务,依照忘忧峰的规矩,倘若当日没有任务,就要去各个炼丹室清洗丹炉,清扫灰尘,还得把存放灵丹的罐子挨个擦拭一遍。   但纵使是拿着绢布擦一天,也比去那摇摇欲坠的崖边强!   于是在场弟子无人应答,一脸肃穆,唯恐选到自己。   容煦看了看大家的表情,无奈地呼了口气,开口道:“大师姐,我去吧。”   其他人顿时以一种看救星的目光看着他,不乏有人小声赞叹“容煦就是脾气好啊”。   夏天无点了点头,对他道:“小心行事。”又交给他一枚令牌,“若是遇见解决不了的,就用这个唤我。”   容煦接过令牌,轻笑着答谢。   从居所里收拾好采集用的工具,背上他的药篓,容煦也顺手把令牌用一块绢布包好,丢了进去。   去崖边采集药物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了,经常有这种旁人不愿去的任务被他捡到,他也自认为比较熟练了,不会用得到这种东西。   这么想着,容煦背起药篓,按照记忆来到生长着明心兰的崖边。   忘忧峰地势平坦,但那只是对山顶来说的。忘忧峰的山峰虽不如其他峰直上直下的险峻,陡峭的坡度也很让人眼晕,更不用提山壁杂草茂盛,到处是长着针刺的灌木。一旦失足坠落,荆棘扎入皮肉的痛麻可能比擦伤摔伤更加难耐。   因此,在悬崖边缘行走的容煦万分谨慎,尽可能不去太高的地方。   然而明心兰天性喜凉,越高的地方长得越多,容煦将低崖的明心兰采完,也只铺了个篓底,距离半篓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他无法,只能去一些高的地方。   没想到这次就出了事。   有一丛明心兰生得不近不远,摘了它就差不多够了。容煦心想再去另一座山崖就太远了些,便用镐头去够那生在崖下约三尺处的明心兰。   谁知崖边的沙石早已被风化得脆弱不堪,他两次没够到,便又往外挪动了几寸,于是,那本就不再坚固的土石沙块立刻崩塌陷落,容煦惊愕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所幸,这一处山崖形状如同阶梯,他往下掉了一段,就停在了下一层平地。   只是背后的药篓就没这么好运了,它从容煦背上滑落,眨眼间就滚下了这一层山崖。   徒留容煦惊魂未定地坐在摔下来的平地上,目光空茫地放在前方。   半晌,一阵阵的钝痛从浑身各处传来,容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坠了崖。   他抬头向上望去,山壁上的野草被他压倒了一片,还有荆棘也……他庆幸自己大体无事,准备收拾收拾去捡药篓。   结果微微一动,就有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   容煦眉头微皱,暗道这可怎么办。大师姐给的召请令牌也随药篓掉了下去……早知如此,他就该将此物贴身带着。   更多的思绪已经难以继续了,摔下来时多处擦伤,他的左脚更是痛得厉害。容煦怔怔地坐在原地,祈盼有同僚经过发现他……但怎么可能呢,其他人去的地方离这里都很远,中途路过的可能也少之又少……或许能期待一下中午吃饭时被人发现不在,但估计只以为他中午不回去了,那就只能希望晚上……   容煦胡思乱想着,整个人在山崖间的冷风中有些发抖。入t秋以后,温度本就不似夏日暖和,何况山崖边的风凶恶冰冷,吹一会儿就觉得遍体生寒,更别提夜晚的野兽……   沙沙。   草丛被拨动的窸窣声响起,容煦一惊,转头看向声音源头,手掌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   他难道有这么不走运,引来了山间的野兽……?   下一刻,一只鹤头出现在草丛中间。   沙沙声不断响起,玄露穿过半米高的杂草,终于看清了容煦此时的状态。   少年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抱着的脚踝呈现出扭曲的形状,而苍白交错的指间也被鲜血染红,肉眼可见正在汩汩流淌。   看见她,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错愕,他想动,但只用手撑着尝试了一下,就又痛呼着跌坐回去。   然后他抬头看着玄露。   “劳驾。”少年虚弱地笑了笑,指向下方矮崖,“我的药篓掉下去了,可以帮我捡回来吗?”   本想去劝少年不要乱动了的玄露着实一愣,全然没想到容煦第一句话不是求援,而是让她帮忙捡药篓。   她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从这里到下一阶平地足足上百尺深,其间遍布荆棘杂草和细长的树苗,药篓就挂在其中一棵树苗上,随风晃荡,摇摇欲坠。   玄露回头看了一眼,容煦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温润的眼睛里藏着几分期待。   这还不简单。   玄露心道,立刻展翅跃下山崖,在半空叼住那药篓的背带,奋力提了上来。   药篓掉得很巧妙,开口朝上,里面的植株还完完整整的没洒一点。玄露把药篓搁到容煦面前,就看他先急忙查看了一下里面,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容煦抱着药篓,再度看向玄露时,眼底就泛起了几分惊奇。   他刚才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这只鹤如此灵性,完全听得懂他的意思。   晃了一会儿神,容煦想起正事,他伸手在里面翻找夏天无给他的召请令牌,但没想到他把药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那块牌子。   “这也太……”容煦苦笑,一定是从篓里掉出来了。   玄露这时已经又靠近了容煦一些,她看着对方脚踝上触目惊心的伤,也是很不解居然有人第一时间不顾自己的伤,反而去看挖的草药。   不过没关系,她准备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治疗一番了。   玄露刚要动手,就听面前的少年道:“抱歉,能麻烦你去忘忧峰找一下我们大师姐吗?”   她抬头,又看少年对她说:“夏天无,她叫这个名字。”   半晌,玄露没有反应。   容煦试探地说:“若是能把她叫来,我可以给你报酬,培元丹可以吗?不……这种灵丹大师姐炼得最好,要不给你我比较擅长炼制的补气丹?或者……”   话未说完,容煦就看到面前的仙鹤来到他身旁,长腿一折身体一沉,意思十分明显。   他吃惊地问:“你这是……要带我回去?”   玄露冲着他点了点头。   容煦一怔,只觉得这只仙鹤像极了他的救命稻草,酸涩与感激交织着充斥了整个胸腔,被寒风裹挟的身体好似也温暖了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扶住仙鹤的背,“多谢你了。”   容煦撑着身体好不容易调整好坐姿,紧紧抱着药篓,甚至已经做好了半路掉下去的准备。   却没想,在玄露起飞之后,那稳得惊人的飞行平缓如云朵。仙鹤似乎只是扇了几下翅膀,就轻飘飘地移动了很长的距离。   有那么一瞬间,容煦产生了一个想法:这鹤好聪明伶俐,如果是他的就好了。   但他马上很有负罪感地挥去了这个念头,并在心底对自己的仙鹤道歉:他绝对没有嫌弃它。   在容煦七想八想的途中,玄露已经一心二用,一边飞一边偷偷对他用了治疗术法。   果然,任务出现了变化:【惩罚任务:救人(2/100)】   玄露的心猛烈地跳了一阵,很好,看来她没白蹲。   她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只要救人就能完成这个任务,并非只对沈宴淮起作用。   太好了。   玄露仿佛看到完成任务的曙光就在眼前,忍不住加快挥动翅膀的速度,将容煦更快地送回住所。   缭绕的流云从仙鹤两翼划过,忘忧主峰的建筑景致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当看到玄露落在自己住处的时候,容煦一时间愣得忘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玄露身体一僵,她忘了自己这时不应该知道容煦住哪,只是下意识就送过来了。   没办法,来都来了。   仗着容煦不可能从自己嘴里问出话,玄露若无其事地又往里走了几步,长鸣一声,试图招来其他弟子的注意。   结果旁边院子里没一个有动静的,只能听见刚刚鹤鸣的回音。   玄露纳闷,容煦则了然:“恐怕这个时间他们都去溪边取水洗炉了。”   他轻轻对玄露道:“就在这把我放下来吧。”   那怎么行。   玄露不赞同地看了容煦一眼,但还是把他送进了屋里,准备独自去找找他所说的大师姐。   容煦扶着桌子坐下,却诧异地感觉脚踝不那么疼了,好奇地动了动。   玄露不自然地扭头,为了防止太过诡异,她没有完全给他治好——断骨肯定是不会动的,但那凄惨至极的深刻伤口都被她治好了大半。由此可得,任务不一定必须把人完全治好,只需让对方脱离糟糕的状态。   容煦自认为没什么事了,便开口道:“你是谁的仙鹤?他日我必定——”   没等说完,玄露挥着翅膀向外飞去。   只一眨眼,她就翱翔到了高空之上,开始利用绝佳视角找人。   实际上,除了任务,她还有一个不好为外人所知的目的:   容煦前世兜兜转转来到魔界,成了沈宴淮的下属,这一世她提前与其打好关系,没问题吧? 第38章 从未感觉过吃饭这么痛苦……   没过多久,玄露就从灵田边找到了正在记录药植生长情况的大师姐。   对方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头发高高簪起,宽筒的袖口也被特意绑住。此时,她正一脸严肃地指挥几名弟子收割田中长成的灵草。   玄露走到她面前,故意引起注意地来回走动了几趟。结果夏天无只以为她是随处落下来的仙鹤,往田垄旁边走了几步,继续指挥起来。   见状,玄露直接上前咬住她的衣摆,用力向旁边拉扯。   “嗯?你这是干什么?”夏天无愣了一下,一时间忘了反抗。   玄露用急促的声音叫了几声,又拍拍翅膀,作出焦急的样子。   夏天无不愧是资深大师姐,很快就了解了她的意思,当即对田里的弟子说让他们继续收药植,自己则跟着玄露回到了弟子们的住所。   看到容煦裤管上血迹的第一时间,夏天无的眉头就狠狠地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她问,“我给你的令牌呢?”   容煦半天没有回答,他愣愣地看着夏天无身后的玄露,没有想到仙鹤不是走了,而是帮他叫人去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干笑着对夏天无道:“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夏天无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我去给你拿生骨丹。”   在忘忧峰那么多年,夏天无见过无数内外伤况,一眼就看出容煦的脚踝定是断了。   “等等!”容煦忽地站起,却因不稳又坐了回去,见夏天无看过来,他不自然地攥了攥手心,“大师姐……我这伤很快就能好了,不用再……”   “行了,不用说了。”夏天无打断了他的话,“等着。”   随着关门声响起,整个屋里就剩下了容煦和玄露。   少年与仙鹤彼此对视着,最终是容煦先败下阵来,“我没想到你去找了我们大师姐……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认得她吗?”   上辈子见过。玄露心说。   看了容煦的举动,她现在怀疑他当初腿脚不好,就是这次受伤落下的毛病。明明在最方便治伤的峰中,却坚持不治。   容煦还在问:“能认得大师姐……你是哪位师兄还是师姐的仙鹤?”   说着,他扶着桌子起身,狼狈地踉跄了一下,玄露连忙凑上去,防止他摔得很惨。   没想到容煦却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她脖子上挂的玉牌,念出上面刻的字:“玄露。”   他笑了笑,“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再一翻面,“沈宴淮。”   容煦本还淡笑的表情瞬间凝固,而后低落下来。   “原来你是他的鹤……”   容煦是长相很暖的类型,眼角微微下垂,眼眸十分清澈干净,给人一种淡淡的温柔感。此时他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低沉,就连眉眼都垂落了似的,凝出一股淡淡的沉t郁。   玄露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忧郁来自何处,探着脑袋看他。容煦则放下玉牌,轻轻道:“真是羡慕他啊。”   入宗仅半月就踏入炼气期,资质更是惹人羡慕的天灵根,即使远在忘忧峰,容煦也从别人口中听闻了一些沈宴淮的事。   跟他天壤之别。   他常常想,为什么明明自己天资也算不错,有极利于修炼的土木相生双灵根,但在忘忧峰却根本体现不出他有着问仙典仪上最佳五人的资质。   在忘忧峰,他充其量算中庸偏上,而这样中庸上下的弟子数不胜数,他混在其中,就像渐渐沉入泥沼,看不见出路。   玄露看着表情更加低沉的容煦,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好咕了一声,以表礼貌。   容煦又坐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视着玄露,道:“今日还是要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他又垂目,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脚,“本来都觉得就这样吧,没想到还能有人,不,有鹤救了我。”   容煦再次露出那淡淡的笑,“这便是所谓的‘天命所归’吧。”   玄露听着,愈发肯定自己猜测正确,而最后一句,又让她感慨不已。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容煦就开始信命了啊。   不久后,夏天无带着生骨丹回来,小小的一个紫金葫芦里倒出一颗浑圆淡黄的丹丸,先让容煦吃上一颗,又把剩下的也交给他,“吃上七日便好了。”   容煦接过葫芦,又听夏天无问:“是这只鹤送你回来的?”   容煦讶然,表情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夏天无没回答他,而是道:“看见了吧,不要总是将仙鹤留下任它玩闹,即使是坐骑,有时也发挥有很大的作用。”   容煦默默低头,知道这是大师姐指他总让仙鹤随意玩耍不带在身边,否则也不会像今日这样孤立无援。   不过夏天无也只是点了他一下,没再多说,她还有灵田的工作要管,忙得连轴转,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没影了。   玄露左右看看,见容煦基本没什么事了,自觉也该回去了,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一转身,就听容煦道:“中午要不要留下吃饭?”   玄露一顿,转头看着他。   容煦笑了笑:“除了能送些灵丹,我也不知该如何谢你。现在快午时,膳堂的饭食都已准备出来了。忘忧峰餐食较其他峰更美味些,不如留下尝尝?”   “红烧茄子……更是一绝。”   ……   虽然不好坐在忘忧峰的膳堂里吃,但玄露还是兴冲冲地跟着容煦去了一趟。   容煦换下了沾着血迹和草屑的裤子,拿了根木棍作拐杖,一路上遇见好些个过来问他情况的,看得出人缘极好。   也不知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去了魔界……   从膳堂打包了一份小酥肉,一份红烧茄子,一份炒青菜,一份酥油饼,玄露就跟着容煦回到住处开吃。   他俩围在一张长方形的小桌上,加上四样饭菜显得热闹很多,不过没当初在魔界跟一大帮魔修喝庆功酒热闹就是了。   玄露看着容煦,真有一种回到上一世在魔界时的感觉。   这边容煦请客,另一边,迟迟没见玄露归来的沈宴淮感受到一丝不安。   清冷的落瀑阁里,沈宴淮坐在院内的石桌前,垂眸看着桌上摆着的菜肴。   他很确定今天早晨对小鹤说过中午回来吃饭,但不知为何,都已经过了午时,小鹤也没有回来。   难不成是在外面玩入迷,忘了回来……   沈宴淮抿了抿唇,不愿相信这个猜测,他的小鹤一向热爱美食,还有比吃饭更吸引她的吗?   沈宴淮周身气息愈发低沉,旁边那十四只鹤纷纷伸头望着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饭,大气不敢出一点。   玄露这边,已经美滋滋地品尝完了忘忧峰内外闻名的红烧茄子。   不得不说,忘忧峰伙食真的不错,上一世她也听闻过一二,只是一直没机会尝尝,现在终于尝到,却还感觉意犹未尽。   和沈宴淮的手艺相比,这是另一种风味……   等等。   玄露突然一怔,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容煦就看见桌前的仙鹤突然急切地走动了起来,对他鸣叫几声后朝门外飞奔而去,一会儿功夫就飞不见了。   他愣了愣,以为玄露突然有什么事情,于是老老实实坐在桌前等鹤回来,直到发现对方似乎真的走了,才收拾了桌子。   玄露正在赶回落瀑阁的路上。   她翅膀挥得极快,羽毛被风吹得抖动,整只鹤像一束流云般划过天际,飞速朝御灵峰移动。   她居然忘了和沈宴淮说好回去吃饭了。   玄露那双乌黑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讪然,这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惯了,冷不丁说中午回去吃饭,她真没想起来。   主要还是,红烧茄子,真香。   飞到落瀑阁上空时,玄露就看见沈宴淮在院子里训练那十四只鹤,不远处的石桌上放着几个被扣着碗保温的盘子。   她连忙飞下去,落在院落的一角。   鹤群:qaq   鹤群一见玄露,纷纷回过头来,满眼都是求救的目光。   老大,救大命,气氛好恐怖,它们好害怕!   玄露被鹤群古怪的反应弄得奇怪不已,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往沈宴淮那走。而沈宴淮这时已经完成了变脸,在玄露朝他走来的一刻,那副阴冷的表情就转变为了春暖花开。   “小鹤。”他唤道。   玄露也随之应和了一声。   沈宴淮凝视着白鹤一看就吃得很饱的胸脯,温声道:“中午的饭菜还没动过,就是有些凉了,我这就去热一热。”   这话让玄露听得有些自责。自己明明答应过中午要回来,却一不小心忘记,让沈宴淮等了这么久,甚至饭也没吃。   玄露恍神的样子被沈宴淮收入眼底,他见她没作反应,故意又唤了她一句:“小鹤?”   哎哎。玄露抬头。   便听少年温声询问道:“这么晚才回来,是在外面吃过了吗?”   玄露一脸严肃:我没吃。   嗝。   她没忍住这个饱嗝,只好沉默地看着沈宴淮。   沈宴淮却轻轻笑起来,什么也没说,端着微凉的饭菜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又出来。   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玄露哽了一下,又打了个嗝。   从未感觉过吃饭这么痛苦。   时隔一盏茶的第二顿饭,玄露实在是吃不动了。   她勉强啃了几口,就在一旁欣赏沈宴淮。   沈宴淮家境不好,吃饭却很斯文,筷子一夹一放皆是赏心悦目,玄露看得入神,连他什么时候放下筷子都没注意。   “小鹤。”她听见他叹息一句,抬眼便觉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她的面颊,十分亲昵地抚了抚。   她疑问地看着沈宴淮,想知道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沈宴淮的话让她僵在原地。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撑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少年的目光温柔又无奈,被这样看着,玄露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又被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力道扳回来。   从白鹤墨黑澄澈的眸子里,沈宴淮看到了自己掩饰不了的丑恶,嫉妒,不安。   他曾想过重来一世,要不要将小鹤关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这样才能将其护在自己麾下,完满得不出一丝差错。   但他舍不得。   沈宴淮见过太多白鹤鲜活的时刻,在他漫长的回忆里,有白鹤依偎着他睡觉的时候,有白鹤在水中嬉戏的时候,有白鹤大口吞吃饭菜的时候,……唯一没有的,便是她被隔绝在静谧的黑暗里,变得孤独又哀寂。   所以他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小鹤活得自在安心。   他亲手将内心的欲望封锁,从不希望某一天再想打开。   即便是今天,发现小鹤背着他去偷偷约饭,他也未曾动摇一分。   只是……   沈宴淮垂下目光,轻轻道:“若是只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想让小鹤只看着他的欲望,从未减退。   大风骤起。   玄露没有听清,眨了眨眼。 第39章 谎话。   结果第二日,习惯性想出门的玄露被拦住了。   为了蹲鹤起得尤其早的沈宴淮微笑:“小鹤,你这是要去哪?”   玄露:为自己奋斗。   其实是她想到处碰碰运气,在蹲容煦之前,她也会在清蕴宗各处转上一圈,看看能不能碰到其他受伤的人。   现在容煦蹲到了,她就该换换目标了。   玄露端详了沈宴淮一番,其实眼前的人才是占任务大头的人选,不过距离沈宴淮下次受伤还有一段时间,她也没必要跟着。   现在的计划t是,多在宗内救几个人,再与容煦进一步熟悉一下,等以后到了魔界平复动乱,容煦就能即刻站沈宴淮这一方了。   上一世,她没注意到容煦踏入魔界,直到事情结束后,才发现这人就是她当初在清蕴宗要了三次灵丹的忘忧弟子。   ——不过也不能怪她,那时她早已不是鹤形,容煦的气质又大为改变,用的还不是本名,的确很难认得出来。   其他魔修还说过,最初容煦只身在魔界行动,行动诡谲,胆大妄为,在动乱时期就像一股需要被铲除的流窜势力,处境极度危险。   直到有人发现了他惊人的天赋能力。   容煦曾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加入沈宴淮麾下,期间还与许多魔修结仇,但最终,还是为魔尊效力了。   虽然中间的摩擦她不得而知,但玄露还是希望这一世的进程能顺利快捷一点,别再从这种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毕竟时间不等人,也不保命。   玄露扇了扇翅膀准备起飞,没想到沈宴淮上前一步挡住了她,还伸出一只手阻拦,“这些天我已让其他鹤修习到了鹤阵第5篇 ,今日天气正好,我想试试你们都加入进去能做到什么程度。”   谎话。   其实他是想阻止小鹤再次飞出去找昨天吃饭的那人,他昨夜细思良久,后悔自己太不谨慎,没有在一开始就阻拦下来。   这么多天过去,恐怕小鹤与那人相识已久了。   已然脑补出这些日子玄露与对方相处情形的沈宴淮目光微冷,可惜他查不出那人是谁,他不愿往小鹤身上用追踪用的法诀,何况她生性敏锐,马上会发现也说不定……   沈宴淮暗自做着打算,而听完他说辞的玄露着实惊讶了一下。第5篇 ?这么快吗?   玄露收起翅膀,转头看向远处篱笆里瘫成一团的鹤群。   怪不得这些天这群鹤一到晚上倒头就睡,她还以为是秋乏什么的。   玄露想了想,觉得确实修炼更重要些,反正她一般蹲不到什么人,今天还是不去了!   看见玄露的动作,沈宴淮笑意加深了些,状似顺势地抚了抚她的颈子,接着收手,“走吧。”   玄露怀疑地看着前面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宴淮这一世好像更喜欢上手了?   ……   被轰出来的鹤群哭天喊地。   虽说在人听来是叽叽咕咕的叫声,但玄露听得出,这群仙鹤只差抱着蛋壳哭诉娘亲再爱我一次。   沈宴淮……你到底对它们做了什么?   即使被磋磨得很厉害,这群鹤也在站到院子的第一时间找好了队形,沈宴淮挽着剑走过来,旁边就是阵眼的位置。   “来。”他示意。   轻车熟路地,玄露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她有些拿捏不准怎么展现。   她确实已经记住了引羽阵那十篇功法,但除了一二小篇,剩下的她还从来没跟沈宴淮打过配合,若是太突兀了该怎么办?   所幸,沈宴淮没有让她上来就练第3篇 ,而是重新复习了一遍第一二篇。   不得不说,比起她那三日临时抱佛脚训出来的鹤阵,经过细致训练的鹤阵,变得比考核的时候有威力太多。   秋风飒飒,鹤群变阵,院角梨树变黄的叶子被吹飞了一大堆,就连地面覆盖的砂石与灰尘都扫得一干二净。   仅仅前两小篇就展露出这样效果,足以想象等整个引羽大阵完成,场面该是多么恢弘壮阔。   不过玄露却不是很满意沈宴淮首先学习引羽阵——即使熟练后鹤群可以秒结阵,但从数量来说还是太过庞大。   她更希望他修习一些简单快捷,最好还能防护自己的防卫型阵法……比如有个“护灵阵”,灵兽会自主出现帮修士抵挡攻击,而且用的鹤还不多。   接下来,鹤阵开始变作第3篇 。   玄露下意识跟上,结了个完美的阵,沈宴淮看着,唇角弧度上扬了些。   见沈宴淮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玄露也就放开了去配合变阵,很快,第四、第5篇 也顺利完成了。   等彻底结束后,玄露转头看向沈宴淮,却见他脸上没有特别欣喜的表情,而是凝眉沉思着什么。   她稍稍顿住,难道进度太快,让他觉得奇怪了?   但鹤阵归根结底都是按部就班来学的,仙鹤所展示的力量本源也都在仙鹤主人身上,除非她带上自己的术法,否则展现的都是沈宴淮的实力……   正想着,沈宴淮朝她走来,托起她脖子上与玉牌串在一起的御灵环,喃喃道:“心意相通……到底何种程度才能达到……”   御灵环小小一个,被少年白皙的指尖衬得愈发金光璀璨。   玄露着实一愣。   她想起第一次见林峰主时对方说的话——御灵环的作用就是让灵兽与修士建立感应,有几率能让两者心意相通。   经过这段时间的佩戴,她自我感觉在施展鹤阵时能察觉到一点沈宴淮的意图、鹤阵的变幻,至于心意相通……肯定是没有。   她看向沈宴淮,对方苦恼的模样大概是真的很想通晓灵兽的心思,这的确也符合他的性格——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但这个还是算了吧。   玄露不动声色地后退,把御灵环从他手中拽出来。她还不想让沈宴淮知道她常常思考早晨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再进一步说……她的“任务”也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   沈宴淮看着自己空了的指尖愣了愣,失笑片刻,随后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函。   他在玄露眼前晃了晃那封信,说:“昨日收到通知,让我今日替一位闭关的师兄处理杂务,说是去虎穴饲食。小鹤,你跟我去吧?”   沈宴淮本以为修习引羽阵后三篇会花一些时间,打算下午再把这项杂物处理了,没想到玄露竟如此顺滑地将三篇演示下来,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花到。   也对。   小鹤在修习术法上一向很有天赋。   沈宴淮不由得敛目,这一世他才了解到,仙鹤这类灵兽没有天生自带的术法,小鹤曾经为他治疗的术法想来都是自行学习的。   而他在意的是,御鹤的《丹羽诀》再强,也只是让鹤继承一部分主人的修为,一旦小鹤变回人,鹤阵于她就无用了……   沈宴淮很难想象,玄露是如何下定决心一改惯用的治疗,转为攻击的。   但一联想起前世她是如何陪伴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都支持着自己,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玄露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沈宴淮深邃不可捉摸的眼神。   她愣了一瞬,继而了然:这肯定是有心理阴影了。   君不知兽园各有各的恐怖,许多御灵弟子掌握得最熟练的技能是祛尘闭气,新弟子也都捏着鼻子去。   而且……既然是虎穴,那她还是得陪着去壮壮胆的。   这么一想,玄露点点头以作回应,走到沈宴淮身旁。   ……   吃过午饭,一人一鹤来到了虎园。   虎园说是园,其实是包括了森林与沼泽的一大片山地。   一旦踏入大门,就跟被放生到老虎家里没什么区别。   来到虎园的时候,虎园弟子正在整理各个老虎的记录,看见沈宴淮还有些惊讶,“咦?我记得今天不是……”   沈宴淮把信函拿出来,讲明了原因,而后就被虎园弟子递了一个木桶形状的芥子。   “里面都是些山鸡,兔子,鹿肉什么的,到时候把它投掷到石林那就行了,老虎一般都去那找吃的。”   虎园里按说都有野生的兽类供灵兽吃,但峰内提供的食物都加了灵丹,对灵兽修为大有益处,因此御灵弟子也会参与每隔一段时间的投喂工作。   虎园的大门被模仿成树干与藤条的样子,与周围高大的树林融为一体,试一试,还有结界。   玄露透过门缝往里看,先是一大片空地,继而是幽深的密林,再远还有一条小瀑布。蜿蜿蜒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即使是阳光灿烂的上午,也显得异常阴森。   她曾经溜出鹤居玩的时候,进这虎园的次数都数不清了,可惜老虎通常昼伏夜出,白天见不到一点影子,想找个解解闷还得自己去抓,每次都挺忙的,后来就没怎么来了……   门口,沈宴淮道了句“多谢”,就要推门进去,却被虎园弟子拔高了嗓门叫住。   “哎哎!你这仙鹤是什么意思??”   虎园弟子瞪着眼,满脸诧异,“带它进去,是准备让它练练胆吗?”   灵兽自有灵性,若非周围环境太过紧张,一般不会引发冲突,更何况其中一方是安静优雅的仙鹤。   但老虎毕竟是猛兽,让这二者相遇,虎园弟子真的担t心会把仙鹤吓破胆。   被担心的玄露眨了眨眼,十分无辜,沈宴淮则说:“请师兄放心,我会照看好她的。”   虎园弟子狐疑地看着他,“好吧,那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想想里面毕竟是灵兽,这位沈师弟又是天资颇为惊人的,他也就没再纠缠,“记得天黑之前一定要出来。”   栅栏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在身后关上,玄露回头望了一眼,竟真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当然,她不是那头羊。   虎园很大,玄露和沈宴淮一路走走停停,都没看见什么老虎的影子,但据虎园弟子说,老虎一大部分都聚集在岩石那片,只要找过去,再把肉投到附近的几个点就好。   岩石……岩石……   玄露四处张望,视线中忽然闪过一抹灰白,再往前走几步,一块巨大的岩石出现在他们面前。   与其同时出现的,还有岩石上几头优哉游哉冲他们甩尾巴的老虎。   几乎是立刻,沈宴淮的目光冷冽起来。   虎类灵兽不比其他没杀伤力的灵兽,即使现在看上去与人间的老虎没什么区别,但它们毕竟是自带术法的灵兽。   若是再发生考核时的情况……虽然他有信心保护好小鹤,但若让她受到惊吓,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就在沈宴淮后悔着不该把玄露带进来的时候,玄露已经把自己的兽压大肆张开了。   她来到兽园,就跟来到自己的家一样。   只是玄露眼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怀念与惋惜,当年一起玩的老虎早就被各御灵弟子领走,又或是进试练塔值公差去了,如今再见,竟没什么熟悉的面孔。   看着面前似乎变得有些忐忑的少年,玄露过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   不知是不是肉食里灵丹的香气吸引了它们,玄露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后方已经有不少老虎包围了过来,盯上了他们。   沈宴淮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转头对她道:“我们去上面。”   岩石之上还有山崖,很高,从上往下投掷食物是不错的选择。   玄露点点头,轻巧跟上。   但在走出几步之后,身后几不可察的声音也跟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丛林里那些泛着诡异的光的虎眼,轻飘飘地望了回去。   再看试试?   几乎是一瞬间,丛林中那五颜六色的兽瞳全部消失不见。 第40章 不速之客   玄露一路跟着沈宴淮走到山崖边缘,这里路途陡峭,视野开阔,确实不易被袭击。沈宴淮走到前方崖边,开始往下扔东西。   但她仍没有放心,来到更容易俯瞰的位置,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在御灵峰生活了这么多年,玄露很了解,这些老虎虽然属于同一个种类,但天赋却各有各的不同。   比如……在一众尖牙利爪猛烈进攻的老虎里,偶尔也会有擅长隐匿踪迹的。   玄露微微低头,盯住攀在下方崖壁上的大老虎。   那大老虎一身橘黄皮毛,墨色花纹清晰,蓝绿色的眼睛泛着好奇的光芒。   虎在人间被称为百兽之王,但修仙界能者称王,一只没有主人、修为也不高的老虎,玄露自然不会怕它。   但虎总归是虎,哪怕呆萌无害地站在那里,也是几百斤的一坨。一旦冲上来波及到沈宴淮,她真不一定叼得住他。   这么想着,玄露。逼近了一步,气势愈发强盛,堪比乌云盖天,重山倾倒。   崖下十数只老虎纷纷仰头后退,目露警惕。   攀在壁上的老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瞳孔一缩,再度隐匿了身形,下一刻消失在了玄露的视线里。   去哪了?   玄露横扫一眼,余光看见正在起身的沈宴淮,连忙沉息感受那几不可察的同类气息,紧接着向前方崖边快走两步,狠狠一脚!   成功踹到了透明又厚实的毛皮。   “嗷呜~~”   巨大的老虎跌下山崖,还是落地才突然显出的身形,周围老虎皆是惊了一惊,静止半晌后,才纷纷围上来闻嗅查看。   被踹的老虎明明在空中调整好姿势四爪着地,却还在草地上嗷嗷呜咽,看着跟受了多大伤似的,同伴看着它嗤之以鼻,眼里流露出一丝丝鄙夷。   或许是觉得太没面子,不一会它就甩甩脑袋站起来,跟同伴一起去啃从崖上扔下来的肉去了。   玄露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老虎会挑这个方向逃窜,估计是想直接跳下去回虎群……?   不过幸好她动作快,万一老虎真的将沈宴淮撞下去,她都不知道沈宴淮是会摔死还是会直接被撞死。   玄露转头看向沈宴淮如今还算单薄的身板,不禁思索起怎么才能让他多长点肉。   “小鹤?”   沈宴淮转头时,玄露正单脚立着,优雅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而他却只是唤了一声,就再次背身敛下目光,把木桶剩下的肉全部倒了下去。   玄露这才停下了啄毛的动作,心疼地看了看自己从背上薅下来的几根羽毛。   刚刚装无事发生过头,劲使大了……   投完山崖这边,他们继续出发。   投放食物的地点除了这里还有三个地方,虎园弟子给他们了张舆图,上面标的投放地点有“岩石”、“水潭”、“银杏树”、“陨星坑”。   水潭和陨星坑那冷冷清清,玄露和沈宴淮放够东西就走了,银杏树那却不一样。   当一人一鹤走近银杏树,看见的便是皮毛油光水亮的老虎躺在树下,甚至还有几头在枝头趴着晃尾巴。   玄露想着赶紧做完回去,于是加快步伐就要往前跑,却在下一刻被沈宴淮伸手拦下。   “小鹤,你留在这吧。”不知为何,少年的语气带着些警觉。   玄露歪着脑袋看沈宴淮一步步走向老虎,那么积极的样子,也就遂他心愿站在原地。   反正灵兽又不会主动攻击——不,可能还是会的。   玄露想起当初考核时发生的事,一时间心情又忐忑起来,她向前走了几步,刚平静下来的眸光再度变得凛然。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威压产生的效果比有人拿着刀抵在老虎脖子上还好使。   沈宴淮刚提着桶走过去,就见本来还懒洋洋的老虎突然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一根根虎猫针一样炸开了。   他脚步微微一顿,背光的眸子也沉淀下些许暗色,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蜷起,期间涌动着难以察觉的灵光。   ——只要这些老虎冲上来攻击,就别怪他用像刚才那样不得已的手段了。   沈宴淮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虎群走上前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齐趴在他的面前。   “喵。”   直把沈宴淮听得愣在原地,露出怀疑的目光。   沈宴淮身后的玄露扭头装作无事发生,这些老虎太过配合了,希望沈宴淮不会发现不对劲……   她悄悄瞥他一眼,见其没回头看自己,便松了口气,然后上前扯扯他的袖子,催促他该走了。   在虎园里走了这么久,太阳已经有了西落的意思。   在御灵峰,修为较低的弟子天黑走动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晦暗的光线更容易扰乱无主灵兽的视线,让他们分辨不出对面是猎物还是修士。   玄露也十分认同这一点。   她肯定自己可以护得住沈宴淮,但天黑容易看不清,揍灵兽时把沈宴淮一起揍了就不好了。   玄露陷入自己的思绪,连少年伸手抚了抚她的脖子都没留意。   就这样,玄露一路载着沈宴淮去虎园门口写了出园记录,又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落瀑阁,钻去厨房跟沈宴淮商量起今晚吃什么。   至于虎园弟子夜间进去清查老虎,听见一众喵喵叫怀疑人生,那都是他们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   翌日。   再次准备出门寻找目标的玄露再次遭到了沈宴淮的阻挠。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少年这次打开了引羽阵第6篇 ,对瑟瑟发抖的十四只鹤和鹤立“鸡”群的玄露微笑道:“既然前五篇已经完成,那我们就来学第六篇吧。”   玄露想拒绝……没有拒绝的理由。   看着面前手挽长剑笑得异常好看的少年,玄露忽然怀念起上一世那个干啥都不用自己跟着,差点挂在哪都得靠她辛辛苦苦“捡尸体”的沈宴淮。   两个极端,就不能匀一下吗?   话虽如此,玄露还是站到了阵眼的位置。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接受的任务,也从没忘记自己这一世决定将沈宴淮培养得更强的目标。   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好不容易度过了那么多困难,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的感觉了。   还有……被利箭穿心,还是挺痛的。   鹤群踏上了新的征程。   不过虽说是“学新篇”,玄露只装作笨拙地学了几次就懒得再掩饰,表示自己记住了。剩下的t时间,变成玄露在一旁嚼着炸小鱼干监工,看沈宴淮如何调教鹤一到鹤十四。   嗯,这个动作可以。   啊,那个站位歪了。   实在看不下去时,玄露还亲自下场给它们纠正了纠正。   这一切都被沈宴淮看在眼里,他颇为无奈注视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远方云雾间层叠的山峦。   这样安然平静的生活实在太幸福惬意,只要能与小鹤一起,哪怕深陷其中,他也甘之如饴。   魔尊与鹤霸联手效率极高,接下来的几日,鹤群将第七篇、第八篇、第九篇依次练会了,并且不知是不是每日勤加苦练的缘故,有几只鹤似乎变得聪明了一些,时常能听懂沈宴淮表达的意思。   再看它们脚上那枚金环散发着淡淡光芒,玄露依稀推测出这是御灵环“让灵兽与主人建立沟通”的作用。   想着沈宴淮前些日子还苦恼为何御灵环不能发挥作用,她上前去恭喜了一番,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宴淮的笑容似乎十分勉强,像是又不想要这功能了似的。   可能是到了年纪,开始叛逆了吧。玄露只好这样想。   又是一日,天气更凉了些。   一大早,玄露比往常更想蜷在窝里不出来,一睁眼,满院的璀璨橙黄。   昨夜的大风将庭院里的树叶吹落了大半,加上院墙外也生着许多枝叶繁茂的古树,借着风力,几乎将院子铺得没个落脚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个,今日沈宴淮罕见地在早晨就拿着扫帚扫起了院子。   玄露打了个哈欠,回头就看见鹤群早就醒来了,兴奋地拍着翅膀,想要冲出篱笆。   玄露知道,这是想去瀑布水潭那觅食了。   她着实太佩服它们了,秋冬水里那么凉,一迈进去就双腿打战战,竟还愿意进去抓鱼吃。   正腹诽着,玄露一转头就看见沈宴淮走了过来,他将篱笆门打开,鹤群便呼啦一下飞了出去,方向正是瀑布那边。   竹舍瞬间清空了,只有玄露优哉游哉地从大门走出,踩着落叶咯吱咯吱地往厨房走。   她记得昨天沈宴淮烙了几个胡萝卜丝的饼子,还剩几个没吃。   沈宴淮目送玄露进了厨房,脸上尽是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然而没等这笑收敛回去,院子大门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沈宴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敲门声舒缓有力,既不像孟和随意猛烈,又不似方启清脆规律,更不是哪位师姐的轻柔力度。   一个不认识的人,来找他干什么?   沈宴淮的思绪不断翻涌着,走到门口,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是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穿着忘忧峰的弟子服,手里还提着一个漂亮的红木餐盒。   见他开门,那弟子笑了笑,声音柔和又真诚:“我是忘忧峰的容煦。前些日子我在忘忧峰采药时意外受伤,多亏玄露中途将我救了回去。之前我与它说要给些丹药作为谢礼,可惜她走得太急忘记拿了。直到今天我的伤才总算好得差不多,所以急忙赶来了。”   看沈宴淮打量自己,容煦笑意愈发友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问仙典仪时,我是在你之后登顶的那个。”   然而,沈宴淮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句话上。   他转头看向从厨房里出来的鹤,忍不住抿紧了唇,眸里涌动着晦色。   小鹤……就这么喜欢救人吗? 第41章 倍感危机   彼时的玄露刚从厨房出来。   她慢悠悠地朝外走,嘴里叼着一小块胡萝卜丝烙饼,另一大块在厨房里就已经咽了下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小鹤。”   声音听着耳熟,像沈宴淮的,还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玄露自觉最近没惹到他,只当做幻听继续向前走,结果没走几步,又是一声:“小鹤。”   玄露这才转头看向发声处,看见门口笑得很不开心的沈宴淮,以及他身后冲自己招手的容煦。   “叭嗒。”   玄露才做了往上抛饼的动作,现下看见意外出现在这里的人,一个没收住,饼子砸在嘴巴上,又吧唧掉在地上。   金黄橘红交织的一张饼,和满地落叶融为一体。   容煦?他怎么找上门来了?   玄露满眼疑惑地朝他们走去,要不是知道她在给对方治疗的时候没让他知道,她都要以为是治疗效果不好,对方上门闹来了。   “小鹤,”走近了,沈宴淮对她说:“这位同门说你前些日子救了他……他特意上门答谢来了。”   沈宴淮看清了玄露眼底的神色,但嘴角还是勾得很勉强。   若不是刚刚在几句闲聊中套出了容煦当时受伤的情况,他真的会以为玄露只是“顺手”将坠崖的容煦捞了起来。   小鹤她……绝对帮他治了伤口。   沈宴淮目光幽深地看着白鹤,白鹤单纯疑惑的表情让他心情微微一缓,但又是最为刺痛他的本源。   但接下来玄露的举动才出乎沈宴淮意料,只见她蹬蹬蹬跑到容煦身边,翅膀微微舒展,细细地长鸣一声。   玄露眼睛亮亮的,她这时又想起容煦未来的身份,向沈宴淮介绍:   看!你未来的帮手。   只是沈宴淮这时正在燃烧理智,完全不记得玄露这个动作的意思,他只是看着玄露跑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忘忧弟子身边,都不跟他一条战线了。   沈宴淮只觉得心脏被扑哧扎了一刀。   但他还是强撑着微笑。“那这位是……?”   容煦啊了一声,“我刚刚没有说吗……”又想到可能是沈宴淮没听清,“我是忘忧峰的容煦,是与你一年登上山门的弟子。”   “这样啊。”沈宴淮笑眯眯的,“我似乎没有印象。”   沈宴淮的笑有点可怕了啊。玄露咽了下口水,感觉这笑好像在对方身为魔尊耍心眼子时见过不少次。   不过容煦并不在意,他今日来主要是为了回报恩情,他将手中的饭盒提起,道:“忘忧峰膳堂新出了几道不错的菜肴,还有玄露喜欢的红烧茄子。除了灵丹,我也带了一些菜来,毕竟我看她上次吃得很欢喜……”   沈宴淮目光灼灼:“上次?”   容煦和暖地笑:“是啊,上次玄露救我回去后,我中午留她在膳堂吃了一顿饭。本想着饭后再让她拿着谢礼回来,结果她走得很急。”   沈宴淮脑海中仿佛闪过什么,忽然,他想起之前约好中午吃饭玄露却晚归的那次。   怪不得……小鹤一向遵守承诺,除非意外绝不食言。没想到那次是因为这个……   沈宴淮看容煦的眼神愈发不善,但他隐藏得很好,浅色的眸子还带着几分笑,“我家小鹤一向心善,做过的好事数不胜数,没想到你还会特意前来道谢。”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用来,这里不欢迎你,你在小鹤心里简直不值一提。   但容煦没听出来,看向玄露的目光甚至更亮了一度、更柔和了一分,他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玄露愿意帮我,此等恩情,是区区一壶灵丹与一盒餐饭报答不了的。”   听不出来我想轰你走么?   沈宴淮勾起的唇角快要维持不住弧度,他看了容煦一眼,却见他提着饭盒朝石桌走去,还一边道:“对了,这几道菜放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们还没吃饭罢?趁热吃味道更好……”   说着,容煦已经走到了石桌前,他将饭盒盖子打开,诱人的菜香立刻从中飘出,而这只是其中一层。   餐盒一共四层,等他将四层饭盒一一摆开,不同韵味的香气便在空中弥漫交织,引人食欲。   沈宴淮没想到有人如此听不懂人话,一时间怔在原地;而玄露早已跟着到了石桌前,虽然面上镇静,但比平日更快的步伐出卖了她。   眼见着容煦用里面的竹筷夹出一筷菜品,沈宴淮已然脑补出下一秒他要直接喂小鹤了,嘴巴不受控制地喊出:“等等!”   容煦与玄露一同望向他,仿佛一齐在问“怎么了?”   沈宴淮名为理智的弦几乎绷紧到临界点,但看着玄露的眼睛,他口吻又软了下来:“……别吃撑了。”   事情便发展成容煦为玄露介绍着他们忘忧峰的美食,沈宴淮在一旁盯着,眼神凉凉的。   究竟为何他们的关系这么好了?沈宴淮目光微微放空,目光却还朝着对面的白鹤。   这让几次观察他的玄露心头毛毛的。   沈宴淮怎么一直盯着他们?这样吃不好饭啊!   但玄露很快平复下心情,分析当前的现状。   首先她肯定没惹沈宴淮,t沈宴淮想探究她都没有理由。   其次沈宴淮素爱安静,大清早家里突然来一个人可能挺不习惯的。   综其原因,沈宴淮看的不一定是她,而是容煦。   但时间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玄露看看容煦,又看看沈宴淮,恍然大悟:是不是沈宴淮已经看透容煦强悍的本质,决定跟他交朋友了?   眼光真的不错啊。   为了让未来更顺利些,玄露愈发贴近了容煦,示意沈宴淮多多重视这未来强大的助力。   这动作直接让沈宴淮一口气闷在心底,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他根本想不通玄露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亲近,就因一顿餐饭吗?还是所谓浓厚的一面之缘?   沈宴淮定定地注视着容煦,眼中的冷意几乎凝成寒冰,但在某一刻,对方似乎有几分熟稔的侧脸,与记忆深处某个常年带着斗篷兜帽的身影有一瞬的重叠。   这副面孔……   沈宴淮眯了眯眼,再度认真打量了一番容煦,眉头微微皱起,这是……   玄露没想到沈宴淮竟发起了呆,于是伸出翅膀虚空地挥了挥,想唤回他的注意。   她现在热血涌动,从未有过的战意和自信充斥着她的心脏。她想对沈宴淮说:我把助力提前找来了——你俩好好处!等以后有用的时候就知道多重要了。   如果没记错,容煦在魔界阻挡了不少势力来犯,包括最后一战,也是不可缺失的重要战力。   玄露越看容煦越欣慰,当初容煦与沈宴淮一开始不太对付,哪怕进了魔界,也没出手帮忙稳定局势。   魔界遭受几次重创伤了根本,元气来不及恢复,大概也是最后一战魔界更快溃败的原因。倘若他从一开始就能尽心尽力减少魔界动荡……站到最后的,可就不一定是那些宗门了。   想到这里,玄露眸中划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但沈宴淮心头却迅速涌上一阵不安。   他是想到了过去记忆中的容煦,但与容煦一同出现的,还有他的小鹤。   那时他已成为魔尊,整日忙于各种事务,分身乏术,因此,左右护法、护卫长等一些值得信赖的亲信便一起帮他分担。   那个时候,容煦也已经成了他手中颇有几分本事,可以仪仗的人。   小鹤后来一直安静地呆在人群之中,就算一群人一同商议事情,也是毫无存在感地站在末尾,在他记忆中的脸庞几乎都看不清晰。   这个认知让沈宴淮心头泛起微微酸涩,但马上,更为痛楚的片段乍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他似乎记得,在一次商议之后,小鹤与容煦一同起身,互相看了看对过的对方,略一点头,一同离去了……   沈宴淮拇指指尖忍不住掐进食指的皮肉,看向容煦的目光除了冰冷,还有忌惮。   难道——小鹤喜欢他?   这样的猜测一生根便疾速发芽,越想越觉得真实。一向安静又甚少与别人搭话的小鹤,能特意与一个交情不深的人在今世提前相识吗?   就算能,但看容煦注视小鹤的眼神,也让他倍感危机。   又或许……早在上一世,容煦就对小鹤生了情愫,还追求过小鹤,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沈宴淮掩在袖下的手攥得死紧,额角也冒出一丝冷汗来。   倘若小鹤早已心有所属,如今的他又能有几分胜算?   但……   这不是权利钱财那些挥之便能放弃的东西,即便很难,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小鹤心甘情愿执手与他。   沈宴淮一双眸子犹如染了墨痕,霎时暗沉下来。   并不知道自己在阎王门口左右横跳了一下的容煦抬起头来,“你不吃吗?”   饭盒里的小巧精致点缀着色彩的馒头已被吃去一半,色彩艳丽好看的菜食物也都夹了一些,容煦带来的食物很多,就算是玄露也没能全部吃下。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沈宴淮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看着容煦,语气中送客的凉意分外明显:“我每日此时都会在此练剑,这位同门来得不是时候,扰乱我的计划了。”   玄露差点一口馒头噎住,咳了几声看向沈宴淮:你说什么呢?   容煦讪讪地举着筷子,一会儿后放下,“那是我叨扰了,这就走……”   别别。   玄露连忙绕到容煦另一边,对着没听懂话的沈宴淮摇了摇脑袋。   机会难得,为何不趁机交个知心好友,以后也方便得多。   不料沈宴淮又像看不见了一样,继续冷硬道:“不打扰,只要你以后改正便是。”   玄露懵在原地。   什么情况,今天沈宴淮吃错药了? 第42章 彻夜难眠   此话一出,容煦也觉出了沈宴淮的意思,他眨了眨眼,茫然无辜地看了看玄露,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暖黄色玉瓶。   “这是我上次说好给你的谢礼,里面被机关隔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补气丹,一边是还神丹。这都是我擅长炼制的丹药,效果应当不错。”   说着,容煦给玄露示范了下如何旋转瓶盖打开机关。   示范完,他又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会下意识给一只鹤演示?她又打不开瓶子。   于是容煦又走近沈宴淮,给他示范了一遍。   沈宴淮眼皮一跳,推却容煦的赠礼:“这些丹药我们用不上,你还是带回去吧。”   沈宴淮对几座峰内的规矩有些研究,一双眼睛审视地看着容煦,“况且,你私自赠人丹药,是违反峰内规矩的吧?”   即使看不到瓶子里的丹药,但瓶口溢出的清香与细微的灵光,足以证明这得是上品品质了。   容煦沉吟半晌,“嗯……话是如此没错,但我只能想到这件比较有价值的东西了。而且,只要你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他还笑了笑。   沈宴淮感觉这笑容异常刺眼,像在对他挑衅一样。   好想举报。   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看着容煦把玉瓶搁在桌上、将吃干净的几个小点心碟放进食盒,又抬头笑道:“拿几个盘子过来吧,餐盒我还得带走,把这些留下。”   还真当是你家啊?   沈宴淮很是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记忆里那个容煦,毕竟气质与行径相差太远,认错人了也说不定……但看玄露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憋着气去厨房拿了盘子和碗过来。   那些没吃完的点心和菜被容煦分别拨进碗和盘子里,之后他将整个食盒收拾起来,再度提在手中。   期间沈宴淮再也没把目光分给他一点,生怕忍不住想把他踹出去。   “等膳堂再出新品,我再给你送来。”容煦脸上洋溢着温暖明亮的笑容,话也说得很暖心。他用这话跟玄露道别,又跟沈宴淮颔首示意,在一人一鹤的注目下离开了落瀑阁。   待到容煦的身影消失再视线里,玄露走到沈宴淮面前,用眼神询问。   刚刚干什么呀你?   此刻,沈宴淮整个人不再暴躁,却陷入了一种极度的冷静之中。   他微微一笑,更加贴近了白鹤,手掌温柔地托住她的脑袋,语气沉静,“没想到小鹤你出去,还结识了这样的‘朋友’。”   玄露被温热的手心腾得舒服得眯起了眼,没有反抗地任他挠了挠下巴。   “想必忘忧峰的餐饭很好吃吧,不然那天中午你也不会忘了回来。”   玄露心虚地睁开了眼。   也没有特别好吃……就是从来没吃过比较新鲜。   玄露眼神游移过去,脑袋也想动弹,沈宴淮手上加了力道不让她动,面上却一副失落的样子,“是我厨艺退步了吗?还是已经吃腻味了?既然如此,我以后会努力研究些新的花样,或者去别处讨教一番……”   玄露生怕沈宴淮真的去研究做菜不专注修炼了,连忙摇头:还是你做的好吃。   沈宴淮笑弯了眉眼,指尖在白鹤脸颊的绒毛上轻轻划过,目光却深邃了许多:“既然不是,那……小鹤是喜欢那个人吗?”   那二字在舌尖呆了许久才弹出来,沈宴淮笑意依然轻和,眼睛却深深地注视着玄露的眼睛,唯恐错过其中蛛丝马迹。   空气好似在一瞬间凝结,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大了数倍。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他收到了白鹤“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上一世下山后经常被玄露目光抨击的沈宴淮开怀地笑了,心情舒畅得整个人都鲜明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将白鹤拥入怀里,抚着那柔软修长的脖颈轻笑:“我说笑的。小鹤这么好,怎么会喜欢无关紧要的人。”   玄露惊讶得忘了挣脱,脖子贴在沈宴淮不算宽厚的肩上。她探过头,看看少年温柔安然的神t色,心中一时间闪过一丝抓不住的异样。   但随即她的注意力转到了这句话的后半句上,异常无奈,那可不叫“无关紧要的人”。   到了晚上,玄露奇怪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吃到中午的“剩饭”,反而是沈宴淮新做了不少新鲜的糕点和菜肴。   容煦送来的都吃完了?   玄露脑海里闪过这个疑问,接着就被从未见过的花样和从未尝过的味道俘获了。   晚饭后,是散步消食的好时候。   就在玄露乘着凉风在院子里走动时,沈宴淮悄无声息地来到竹舍,幽幽目光朝着一众仙鹤。   人类食物滋味丰富,凡是灵兽都爱尝尝,只不过平时只有玄露有这特权,其他鹤只能苦逼地吃饲料或者自己抓鱼啃野果。   但今天不同了。   沈宴淮举起手里的盘子,瓷盘边缘光滑,被月亮映照出诡异的光。   “你们不是一直想吃这些吗?今晚加餐。”   ……   沈宴淮彻夜未眠。   他思考了一夜如何才能把玄露绑在身边——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没留意,小鹤就能认识个人找上门来,若是时间再长些,跟着别人跑了也未尝不可能……   用修习引羽阵为借口?可引羽阵只差最后一篇,学完也只不过是一天的事。   修习别的鹤阵?可别的鹤阵再复杂也复杂不过引羽,当初他选择引羽阵,本意就是为了想跟小鹤多相处一会儿。即使学再多阵型,以小鹤的聪颖程度,恐怕也拖不了多久,甚至可能因为太累适得其反遭到厌烦。   堂堂魔尊头一次感到如此心慌,他躺着盯了一夜横梁,终于在天将将放亮时想到了办法。   又去问剑峰?   一大早,听见沈宴淮话语的玄露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上次去问剑峰是去跟宋峰主讨论剑法,这次是又遇见什么难题了吗?   但是也不对啊,沈宴淮现在练一小篇鹤阵比他做顿饭都快,没看到他最近有什么难题可言。   疑问归疑问,玄露还是带着沈宴淮来到了问剑峰。   今日不巧,宋峰主没在登高远瞩,高台上空无一人。   不过问剑峰的弟子依旧惯例地聚集在广场上,白花花的一片。但因峰主不在,大部分人也没有平时那么紧绷,除却练剑的,还有一些讨论剑法的、点到为止切磋的,甚至还有不少在给鹤梳羽的。   每个梳羽的白衣修士身边都跟着一只黑白长颈大仙鹤,两者依偎在一起,举手投足都颇有意境。   沈宴淮目光在梳羽的弟子身上停留许久,脸上露出一些淡淡的遗憾,随后他转过身,抬手对玄露指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他指的是梳羽弟子们身旁的一处高地,临近广场,却比广场高出一截。在那里,既能看见广场大部分景色,又能不与问剑弟子分隔太远。   玄露眨了眨眼,几息就带着沈宴淮落到了那边,众多问剑弟子接着发现了他们,纷纷抬头议论。   “咦?这不是御灵峰的弟子么?他怎么来这了……”   “那是沈宴淮啊,今年入宗不久就成功炼气的那个!”   “他来这做什么……?”   “不就是炼气吗?这不是也没动静了吗,谁知道他境界有没有动弹,清蕴宗开始厉害后来泯然众人的‘天才’还少了?”   玄露耳聪目明,一下就听见了底下纷杂的声音。她担忧地看向沈宴淮,担心他被这些风言风语扰乱了心境,结果没想到对方一脸平静,似乎对此毫无波动。   她松了口气。   倒是她多余担心了,沈宴淮一直都很厉害,年少时是内心,长大后连带着实力也一并强大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沈宴淮今日来做什么……找宋峰主吗?但他又没动身的意思……   就在玄露疑惑的时候,沈宴淮缓缓地从袖中摸出一把羽梳,就地盘坐下来。   “小鹤,过来。”   玄露愣住,继而怀疑地看向少年,根本不懂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掏出羽梳。   沈宴淮一本正经:“我练了这么久的剑法,却发现我的剑法中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玄露果然上套了。   沈宴淮:“剑意。”   玄露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的剑意都能吓哭小朋友了好吗。   沈宴淮:“御灵峰无人用剑,若想观百家之长,再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必然要多看多思,待到觉悟,才能突破心境。”   简言之,他得在问剑峰广场多看看。   沈宴淮伸出手,示意玄露靠近过来,“我观问剑弟子除了练剑,最爱侍弄自己的仙鹤,这或许也是他们提升心境的方法。”   这……你不要什么都学啊。   玄露向下望了望,所见之处都是与仙鹤玩闹聊天梳羽的弟子,好像显得沈宴淮说得也没毛病。   剑修的标配就是一剑一鹤,他们与剑契合,与鹤共处,自带一股境界安然的氛围。而沈宴淮虽然不是剑修了,但御的灵兽就是仙鹤,似乎比剑修更适合与仙鹤拉近距离。   这么一想,玄露也就配合地来到沈宴淮身前,任由他为自己梳羽。   于是,在场的问剑弟子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御灵峰弟子来到他们问剑峰给鹤梳羽,那副熟练的架势,简直比侍候了仙鹤上百年的资深弟子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动静很快也引起了正在练剑的弟子的注意,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瞧见这大清早来这给鹤梳羽的沈宴淮了。   其中也包括贺逸文。   他定定地看着远处的人影,眼底涌动着连自己也不能察觉的嫉恨。   徐泉自然也看见了,他试探地喊了一句:“……贺师兄?”   “不就是炼气吗,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贺逸文语气冰冷,看向沈宴淮的眼中又多了几分冷意。   徐泉弯起唇角,“贺师兄不要气了,你的资质也是万里挑一,又有家里照拂,引气入体只不过是运气的问题。”   贺逸文又冷冷地看了徐泉一眼,“不会说话便不要说。”   这也是贺逸文难以忍受的地方,他家世优渥,祖父那代便开始接触修仙,如今已经有所成果了。   家中不少门客是来自各门各宗的修士,符箓随意便能求得,丹药小时候当糖丸吃,等他拜入清蕴宗,母亲更是会时常给他寄来丹药,让他不要委屈自己。   母亲是早产生下的他,因此他出生就元气不足。年幼在家时,母亲常说对不起他,想尽办法为他护根养元,效果也很显著:他高出常人的资质,助他一跃成了问剑峰峰主亲传。   但现在不知是不是显露了弊端,灵药养出来的资质难道终究不如天生的,哪怕用这些东西堆着,他的瓶颈也是难以突破。   如今看见条件得天独厚的沈宴淮……怎能不恨?   徐泉见贺逸文袖下的拳头攥紧了,又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但令玄露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数天,沈宴淮一直带她来问剑峰梳羽。   问剑峰众多弟子全然懵了,他们辛辛苦苦起个大早练剑,这人和鹤却姗姗来迟。来迟就来迟,每次还随意挑个地方开始梳羽聊天、看书赏景,整日优哉游哉的样子让他们麻木,又很羡慕嫉妒恨。   这幅情形自然也被贺逸文看在眼里,他默不作声地握紧手中的剑,眼中的深色一闪而逝。   “师父,那沈宴淮日日来我峰广场,许多师兄师弟练剑都受到了干扰,若是任他待下去……”   剑斋内,贺逸文将这几日的情况告诉了宋锐,他揣着担忧的口吻,脸上一派欲言又止。   他知道,宋锐一向不喜干扰弟子清修之事,这个沈宴淮哪怕再天资卓越,一旦触及底线,也会被师父厌弃。   果然,听完他的话后,宋锐瞪起双眼,径直站了起来,“他真是这么干的!?”   贺逸文压住嘴角,“是。”   宋锐背着手从房间来回走了几趟,停下来,回头问:“他是来找我的?”   贺逸文摇了摇头,“弟子不知。不过,从第一日起,沈师弟就是直接落到广场,没去过剑斋。”   闻言,宋锐眉头皱得更紧,“这可真是……”   贺逸文更是愉悦,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宋锐毫不留情痛斥沈宴淮的场面,恨不得从此沈宴淮颜面尽失,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才好!   “我去找他。”宋锐沉声。说罢,他大步走出剑斋,直接召来御剑,身形消失在高台之上。   与预想中有些差别……但还是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贺逸文看着宋锐离开的方向,心中却觉得身为峰主的宋锐亲自去找还是太给面子,不如找人传话赶走。   不过他还是轻轻笑了,方才宋锐面色严肃语气低沉,显然是不悦的表现,接下来,就该看那人以怎样狼狈的姿态离开问剑峰了。   ……   与此同时,宋锐正在去t找沈宴淮的路上。   他眉头紧皱,脸色黑得吓人,若是被旁人见了,一定会以为他要去找人麻烦。   宋锐的确是要找人麻烦。   而且他也的确不太高兴。   而在这不高兴之中,还掺杂了几分心痛,几分惋惜,几分恨铁不成钢。   一想到沈宴淮竟然荒度了整整几日,他就恨不得拿剑去威胁御灵峰那位好友,让他把徒弟让给自己。   放任自由要不得,简直是浪费那小子的才能!   广场上众多弟子只见他们的峰主气势汹汹地赶来,连忙瑟缩低头,悄悄用眼神询问这几天宋峰主下山遇见了什么。   直到他停在沈宴淮面前,弟子们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找他们的。   随即用八卦的目光看了过去。   正在广场一角梳羽的一人一鹤,只觉一片阴影压来,抬头便看见虎着一张脸的宋锐。   “宋峰主?”   沈宴淮起身,玄露也好奇地看着这位峰主。   宋锐决定先给这小子提个醒:“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宴淮不明所以,“宋峰主请说?”   玄露也猜测,难不成是来提点沈宴淮的?   然而她还是太年轻,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和沈宴淮听了宋峰主一顿劈头盖脸的教导,宋峰主对沈宴淮不争气不上进的行为真真是极度不满,语气里饱含的期待也做不得假,直到他说了“玩物丧志”一类的话,沈宴淮才开口反驳。   “宋峰主,于我来说,跟小鹤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光阴没有虚度。何况我是御灵弟子,跟自己的灵兽陪伴相处,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宋锐被噎住。   他看着眼神平静认真的少年,再次想拍大腿后悔没把人抢自己峰来。   但宋锐的话着实提醒了沈宴淮,他沉思,的确,距离成功炼气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该突破一下现有的状态了。   一夜过去。   落瀑阁。   当沈宴淮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玄露发现他的气息明显不一样了。   “小鹤。”少年低咳一声,“我筑基了。”   玄露愣住,啊??   这个剧情怎么好像不久前从哪里见过?   没等她回过神来,少年又接着道:“看来去问剑峰还是有效果的,我们今日也去问剑峰吧。”   你还真是风雨无阻。   玄露虽然腹诽,但看效果确实不错,还是带沈宴淮如往常一样去了问剑峰。   与上一次默默无闻不同,这次沈宴淮主动送了封信给林峰主,告知他自己已经筑基。于是不消一会儿,这条消息已经开始在整个宗门上下传播。   已经打听到最新消息的问剑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和仙鹤亲亲密密的沈宴淮。   不是,都是一样的弟子,为啥你每天光养鹤还这么强!??   问剑弟子居所处,已经从宋锐口中听说昨天具体过程的贺逸文黑着脸,按断了窗框。 第43章 宁水镇,一品香   年前的最后一个月,清蕴宗迎来了一场大雪。   宗内银装素裹,放眼是漫山遍野的白,清晨弟子推门出去,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赞叹。   唯有沈宴淮屋里炉子早就烧得旺旺的,少年一边添柴,一边端详团在对面软垫上的白鹤。白鹤阖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像是被这温暖包裹得昏昏欲睡。   雪是黎明时分下的,鹅毛大雪成片成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每一座山峰。沈宴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屋门,在大雪纷飞之中来到竹舍,把玄露唤醒带到了屋里。   “啪。”   木柴爆裂的声音惊醒了玄露,她睁开眼,用尚带迷蒙的眼神看向沈宴淮。   “还冷吗?”沈宴淮也看向玄露,“没想到今日就下了大雪,院子里怕是要冷得呆不住了。”   玄露下意识想朝竹舍看,可惜屋门遮挡了视线,只得转回头来。   再看整个屋子里,只有她和沈宴淮。   玄露眯眼,这就是你把另外十四只鹤丢在外面,只把我带屋里来的理由?   灵兽不惧寒冷,就算不喜欢太低的温度,也不会被像寻常兽类一样被冻死,沈宴淮却在第一时间把她领到屋里,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过确实很惬意就是了。   玄露在柔软的垫子上蹭了蹭,对温暖的环境极为享受。   可惜这样的惬意没有持续太久,吃过热乎乎的小米粥,大约一个半时辰后,一人一鹤被孟和叫到了峰主面前。   “置办年货?”   沈宴淮惊讶地重复了林择云的话。   “对,”林择云点头,“快过年了,每年宗内上下都要置办一番热闹热闹。先前已经让你外门的师兄师姐们下去采买了很多东西,但在核对清单后发现还有缺漏,就得再去一趟了。”   过年,沈宴淮对这词更多的是陌生。年幼时最多村子里热闹一番,母亲亡故后对此毫无概念,等上清蕴宗后经历了两个年头,接着就被驱逐下山,等到了魔界,更不可能有这个传统了……   沈宴淮略微出神,玄露却早早精神起来了。   让沈宴淮去置办年货,这意思不就是能下山了吗?   果然,林择云接着道:“你就跟你方师兄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沈宴淮:“……让我去?”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事不会落到新弟子头上   孟和冲沈宴淮笑了一下,“不用感谢师兄,这不是看你成天在山上太无聊了,放你出去散散心嘛?”   方启没什么表情,想来是对林择云的决定没有异议,他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沈宴淮,“钱。”   孟和拍了拍方启的肩膀,对沈宴淮道:“你方师兄自幼在宗内长大,不怎么会跟商贩打交道,你多盯着点儿——我意思是讲讲价。”   他又唉了一声,“可惜我还有别的事,不然肯定得跟你们一起去。”   看得出,孟和也很想下山玩耍。   拿了钱袋,两人就约好一炷香后在山门前会合,沈宴淮一边往回走一边笑道:“小鹤,你想下山吗?”   玄露一听,快走了几步挡在沈宴淮面前,睁大眼睛看他。   怎么个意思,这是没打算带她?   沈宴淮忍住笑意,故作思考,“带着仙鹤下山也许不方便?我想想……嘶。”   玄露一口叼住他胳膊,尖尖的喙戳着皮肉,那副样子仿佛要是不带她,就要把人生吞了。   “好了,逗你的。”沈宴淮腾出另一只手抚了把玄露的长颈,却被更重地咬了一下。他失笑,这是逗过头了。   雪下得很厚,清蕴宗的房屋殿前和主道基本都被清出来了,但山门前还没来得及。玄露载着沈宴淮来到山门附近的时候,往下一落,小半条腿都陷了进去。   “去。”接着赶到的方启抬手一挥,骤然出现的大风卷走了大片积雪,露出了石阶原本的面貌来。   有某个熟悉的气息也一并凑近了,玄露定睛一看,方启坐着毛毛。   巨大的银狼走到她旁边,抖了抖沾着雪粒的蓬松长毛,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等到有人的镇子里,就不能乘坐灵兽了。”方启对沈宴淮讲解道,“我会把毛毛收起来,至于玄露……”他一顿,“附近镇子的人见惯了修仙之人,应当也对仙鹤熟悉了。”   方启熟知沈宴淮对玄露的看重,理所应当地推出他定然不想将玄露收入兽囊。   ——偌大的御灵峰,恐怕只有沈宴淮无时无刻不把灵兽放在外面了。   两人两兽出发,玄露跟在毛毛后面向山下飞。她的视线落在下方,只见宽广无垠的雪白,河流冻结,田地覆盖,一直延伸到有树林和人家的地方才好上一点。   玄露紧紧跟着毛毛,生怕一个不留神飞错路线。   她其实对清蕴宗和魔界之外的路很不熟悉,当初下山后就按着一条路向前走,再也没回过头。   他们要去的镇子名为宁水镇,是清蕴宗山下最近的小城镇,在清蕴宗五十里开外,不算很远,但也不近,要飞上一会儿才能到达。   不久后,玄露依稀看到了宁水镇的石牌大门。   “就在这下来吧。”方启拍了拍毛毛,驱使它在离宁水镇几百米的空地处落了下来。   玄露也跟着降落。   方启将毛毛收起,又将一张纸递给沈宴淮,“上面是我们这次要采买的东西,你我分头寻找,各买几类,这样便能节省时间,在今日之内回去。”   沈宴淮接过纸张,温声应下。   玄露正伸着脖子看向那张纸,听见方启的话有些失落,唉,若是时间充足,她其实想多在这逛一逛。   方启道:“我们便在此分开吧,傍晚之前在镇子门口会合。”   说罢,他率先走向城镇,也不知用了什么步法,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那我们也走吧?”玄露听见沈宴淮问她,便也点了点t头,一起跟了上去。   只能说林峰主选今天出来采买是有道理的。   还未走进宁水镇,就能看到镇子里的商户都把门面装点了起来,年味十足,加上来来往往的人影,此起彼伏的吆喝,不难猜出今日是人们赶集的日子。   玄露对这个日子记忆犹新,当年流浪路上,她和沈宴淮经过不少镇子,也见过不少镇子的集市,每每都在一旁流口水,发誓等安定下来后一定要买买买,再吃个够。   可惜……   玄露摇了摇头,清空思绪,跟着沈宴淮走进镇子。   刚踏入石门,路上所有人的视线就几乎都投了过来。   “仙鹤……”   “是附近清蕴宗……”   “腾云驾雾飞来的……”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逃不过玄露的耳朵,每个人看她都是惊喜好奇的眼神,旁边的商户更是激动,他们直接半个身子探出店铺,喊道:“这位仙君可是来买东西的?”   仙鹤是普通人认为修仙之人必定随身携带的动物,看见仙鹤,他们便知道附近有仙君来了。   何况是这么好看有灵气的一只仙鹤。   秉着对仙人的敬畏,哪怕再好奇,周围众人都只敢远观不敢触碰,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却不怕,抓着糖葫芦跑过来,努力踮脚伸胳膊,“吃……吃……”   涨得一张小脸都红了。   玄露低头,看着脚边小小一只小人,又看她手里红彤彤,沾了一层厚厚淡黄透明糖衣的糖葫芦,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应该算给她的,那她啃一口……没问题吧?   玄露对着硕大的糖葫芦看了又看,正欲张口,就被沈宴淮拦了下来,抬头,少年对一旁扛着糖葫芦稻草扎的老爷爷递了铜板,“劳驾,一个糖葫芦。”想了想,“还是两个吧。”   沈宴淮手里便多了两根糖葫芦。   看出沈宴淮喂食意图的玄露:他好上道啊!   “慧慧!慧慧!你怎么乱跑?”这时,一个女人急切地跑过来,她用围裙擦了擦沾水的手,抱起那小女孩,十分不好意思地对沈宴淮倾了倾身,“打扰仙君了。”   沈宴淮摇了摇头,表示无碍,玄露站在旁边,看着小女孩拿着糖葫芦“勾引”她。   旁边有人笑道:“晓玉,你看慧慧多有仙缘呐,要不问问这小仙君能不能把孩子带回去。”   女人瞪了那人一眼,“我可舍不得。再说,至少要等六岁才能去测灵根呢。”   说完,她抱着女孩小跑而去,依稀还能听见轻斥的声音。   真是做梦都想不来的情景……周围的人流没有聚集太久,又缓慢地动了起来,无论多少次,玄露都感叹人间的热闹与温馨。   “喏。”一根糖葫芦递到她嘴边。   玄露转头,就看见沈宴淮对着他笑,“你不是想吃吗?”   少年清俊的脸笑得格外好看,配上这大方付钱买东西给她的举动,更是出奇的帅气。   玄露也不客气,囫囵咬了几颗下来在嘴里含,就当跑腿费了。   这次要补买的东西不是很多,像红绸、字画、茶盏,都是上次买的不够才回来补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决定先去吃午饭。   一品香。   酒楼的名字被鎏金的字体雕在黑色的牌匾上。   这座酒楼大抵是镇上最大的酒楼,共有五层,修葺得富丽堂皇,加上过年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与各色锦缎花饰,显得更加壮观漂亮。   小二在门口吆喝着招揽客人,进出食客络绎不绝。从门口往里看,能看见里面热闹的景象;走近了,亦能闻见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   尝尝这家吧!玄露眼里写满了这句话。   沈宴淮忍俊不禁,咳了一声,“那就吃这家吧。”   沈宴淮带着玄露朝酒楼走去,然而刚走到门口,旁边的小二就赶忙上前拦住了他们。   “对不住了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   沈宴淮看他一眼,“以前从没来过,怎么了?”   店小二颇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却一点没退缩,“您呐,自己进来可以,但这个仙鹤……是万万不能进来的。”   沈宴淮挑眉,“这是什么说法?”   店小二示意他看门口写的告示,“我们楼里有规定,嘿嘿,主要是年前过往客人太多,里面实在太吵太乱,万一惊扰了您的仙鹤……”   这人精的说法十分委婉,但具体就是不让带仙鹤进去。   沈宴淮站在原地沉默,店小二还以为他是苦恼如何进去,肩上抹布一甩,热心提醒道:   “您不是修仙之人吗?我也接待过不少仙君了,若我没猜错,您那仙鹤是灵物,不是嗖——一下,就能收起来了吗?”   居然被一个凡人说要把她收起来。   玄露默默看向沈宴淮——   她不干。 第44章 买,逛,吃   街道上人声鼎沸,沈宴淮安静地站在一品楼门前,像是在思索这句话的可行性。   店小二期待地看着他,显然已经做好沈宴淮要把鹤收起来的准备了。   然而下一刻,这俊逸出尘的少年微微一笑,“既然不能让我的鹤一并进去,那便算了。”   说完,他回头温柔地安慰那白鹤:“小鹤,我们换一家店吧。”   店小二睁大双眼,这、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以前那些仙君都是接着就把仙鹤收起来了,这位年轻的仙君怎的如此执拗?   碰到犟脾气的了……店小二思绪疯狂翻涌,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留人。   笑话,一品香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他又自恃整个宁水镇最会招揽的跑堂,一品香若是丢了客人,以后得让镇上的人笑话死了!   一瞬间,店小二调转了说法:“哎呀,哪能让仙君您费心呢,我方才只是随口一说~毕竟都是看别的仙君这么干的,而且这不是年关热闹,怕惊着您的仙鹤嘛!”   说着,他把长条样的白抹布往胳膊上一甩,“这事儿也好解决,我们还有包厢,安安静静的,保准没人打搅!”   但见沈宴淮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顿时没底了,又支支吾吾了一阵,肉痛道:“包厢不加钱!我再额外送您一道招牌菜!”   店小二想,自己都这么有诚意了,若这少年仙君再不乐意,他……他就哭给他看!   好在是有效果的。   沈宴淮转回身来,笑意盈盈,“那就多谢了。”   ……   一品香不愧是宁水镇最大的酒楼,一楼大堂宽敞明亮,人头涌动;二楼则布置得十分雅致;到了三楼包厢,内里更是精巧私密,不怕打扰。   店小二特意将他们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随意一掀帘,便能看见窗外一条街及更远处的风景。   “送您一碟花生米,一壶茉莉花。客官,想吃点什么?”   一本菜谱被递到沈宴淮面前,沈宴淮翻开一页,却是看向对面的白鹤,“小鹤,你想吃什么?”   嗯?啊?   玄露这时才回过神来,她刚刚一路都在打量这座酒楼,自从跟着沈宴淮,她就没进过这么好的地方,现在进来,果然跟想象中一样!不,比想象中还好!   这还是沈宴淮没进问剑峰的结果,要是在问剑峰,只顾得上天天晨起练剑,哪有下山的机会。   看来,不走剧情,真能改命。   玄露发散了一下思维,低头就见沈宴淮把菜谱朝向了她,“你来看看。”   是好吃的。   玄露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开始仔仔细细浏览起上面的菜名。   一旁等着记点菜的店小二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鹤。   这修仙之人……都这么神奇吗?   被仙鹤人性行为镇住的店小二拍了拍自己脑门,不对不对,这是仙君的鹤,会识字有什么奇怪的。   很快,玄露选到了自己喜欢的菜品,用喙指了指名字。沈宴淮看着,拿过菜谱念给店小二,又加了一道点心。   “就这些吧。”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麻利地捞起菜谱,扬着笑脸退出包厢。   包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楼下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听在耳中也不觉得烦躁,反而因为过年的氛围,显得格外热热闹闹的。   靠近窗户的那道帘掀着,玄露就在这一边,透过竹帘和窗户观望街上的景象。   一品香所在的这条街也是最热闹的,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商铺,沿街有叫卖的老翁小孩,还有不少人摆着零碎的摊子,一路望过去,物件零食琳琅满目,竟不知该先看哪个。   “想买些尝尝吗?”   耳边忽然响起少年的声音,不知何时,沈宴淮走了过来,挨着她凑在窗前。   玄露很坦率地点点头,目光没有移开。那些亮晶晶的糖块、奶黄的酥点心、热气腾腾的面食,哪个都充满了吸引力。   “那等吃完饭,我们再下去逛逛。”像是知道她的t想法,少年说的话很是符合她的心意。   玄露欣然鸣叫了一声。   不料,沈宴淮说完这话还不回去,霸占着她的位置继续看风景。   玄露挤了挤他,反倒被贴得更紧了。   “等下次出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少年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泛着浅浅笑意,又像是已经看见未来光景似的,涌动着一些波痕,“如若哪天下山云游四海,就尝遍各处美食佳肴,怎么样?”   玄露心口莫名泛起一阵酸意,眨一眨眼,内心便不自觉地叹息。   她很想说这样的生活她早已幻想过千百次了,不过也只是幻想和美梦而已。但她最终还是没打算扫兴,轻轻点头,低低鸣了一声。   再过一年,他应该就会忘了。   “客官~您点的莼菜笋,八宝蜜食,滴酥水晶脍,还有我们一品香招牌的红烧桂鱼来喽~”   店小二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静寂,热气腾腾的饭菜挨个摆好,丰盛得像已经在这镇上过年了。   上完菜,店小二笑嘻嘻道:“客官您吃着,有事就喊我。”   说完,他退出包厢,却忍不住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目光恨不得穿透门框。   这么多菜,这小仙君是和他的仙鹤一块吃呢?还是他自己吃?要是一起,是仙君拿筷子夹着喂呢,还是丢在地下……   店小二晃了晃脑袋,加快脚步下楼去招呼另一桌。不能再想了,他实在太好奇了。   不过店小二想象的情景都没有发生,包厢里,沈宴淮从芥子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硕大的——盆。   玄露瞳孔微颤。   这人怎么把她平时吃饭的家伙也拿来了?   其实一开始是个碗,后来发现人吃饭的碗装不了多少,且太浅,就换了个……类似盆的器物。   这还是打从跟着沈宴淮吃第一顿饭之后,对方给她准备的。   贴心得实在过头了些……玄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默默看着沈宴淮把菜夹进盆里,接受了他的投喂。   一顿饭吃得比在落瀑阁时要慢。   一品香酒楼实惠,一盘菜量很大,加上沈宴淮时不时提起话题,时间就慢慢悠悠底晃了过去。   玄露对沈宴淮能对着她自言自语一顿饭很是不解:没人跟他搭话,还这么能说?   付过饭钱,一人一鹤来到了街上。   热闹繁华的盛景,较之刚才的远观,更为切实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来看喽~新出笼的包子~”   “好货——正宗江南绫罗——”   “对联字画,后生,过年了不买一幅吗?”   被吆喝叫嚷声包围着,玄露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每个摊位看一看了。   沈宴淮拿出方启给他的单子看了一眼,“东西不多,我们边走边看,逛到了再买吧。”   玄露给了沈宴淮个赞赏的眼神,黑色的眼瞳亮晶晶的。   集市人头攒动,但沈宴淮与玄露周围总能腾出空来。   年少仙君与出尘白鹤的组合太过吸睛,仿若红尘之中的一抹亮色,不断有路人驻足投以目光,直到他们走得很远了,才想起继续前行。   这一边,玄露已经沉浸于人类的闹市中了。   一路走来,精致的纸伞,芬芳的香料,漂亮的陶器,诱人的吃食,时刻占据着她的视线。   玄露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勾在木架子上的那些小挂饰,做得一个比一个精巧,让她十分冲动地想买下来。   可惜,她没有钱。   沈宴淮正与卖茶盏的摊位老板定着价钱,一转头,就看见玄露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很难不动容。   “想要什么?”沈宴淮走到玄露站的摊位前,这是一处卖小玩意儿的地方,他随意拿起几件,发现都是些漂亮精致的饰物。   这个!   玄露直接叼起一个木头雕的串串。   雕的是一只仙鹤,雕刻它的人一看就知道技艺精湛,把拇指大小的仙鹤雕刻得栩栩如生,羽毛纹理都十分清晰。   乍一看,真有点像玄露自己。   沈宴淮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几下,动作轻柔珍惜,“老板,这个多少钱?”   玄露欣喜地看着沈宴淮,却见他付完钱,就揣进了自己兜里。 ???   对上玄露惊愕困惑的目光,沈宴淮又在那一堆挂饰里寻找了一阵,挑出一个握剑的木头小人儿来。   宁水镇与清蕴宗离得近,这里的普通人也很是向往修仙问道,各种像修士小人、灵兽、金丹葫芦之类的木雕早已见怪不怪了。   于是,这握剑的木头小人儿也是雕刻得活灵活现。   “我将这个买下来当礼物送给你,你也将这个当礼物送给我,如何?”沈宴淮又拿出刚才那只木雕仙鹤,跟这木雕小人放在了一块。   这么一看,那小人竟也有沈宴淮几分在问剑峰时的感觉。   玄露安静地盯了片刻,别过脑袋,权当默认了。   收获了两个小木雕,一人一鹤又继续向街道深处走。   路过日常用品的摊位,接着就是满目的水果零食糕点。   鲜艳的柑橘,大红的苹果,红绿的冬枣,果香和着炒熟的芝麻瓜子花生香气扑面而来,玄露顿时走不动道。   但这还不是最吸引她的,街道拐角,浓郁的蜜糖味和甜软的糕点味即使是石墙都挡不住了。   玄露默默地看向了沈宴淮。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宴淮手里多了蜜饯、茯苓糕、龙须酥、糖画、杏片、酸梅汤……   蜜糖与糕粉扑扑往下掉,沈宴淮生怕沾到自家小鹤羽毛上,投喂起来也小心翼翼的。   修长手指握剑的时候好看,捏着糕点也一样赏心悦目,可惜玄露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吃的时候也在分心搜寻还有没有被自己落下的美食,目光一刻也没静止过。   还真让她发现了。   更远些的地方有一个摊子在炸香豆腐,挂着香字的锦旆随风摇晃,摊主正在面前的油锅里翻着豆腐块,排队的客人足有一长串。   玄露再次默默地看向沈宴淮。   沈宴淮这次是真的无奈了,他抬起一只手上的糖画,另一只手因为拿着太多东西不敢动一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记得要在太阳落山前与方师兄会合吗?”   尤其刚出锅的炸豆腐滚烫,鹤的形态还真不太方便。   沈宴淮顿了顿,真的说出来了:“况且,仙鹤也不太方便吃这些。”   玄露一愣,继而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等她变成人,她一定——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一个女人拔高声音喊着,即使在嘈杂的街上也格外突兀。   接着,似乎有一处骚动起来,远远能看见好几个人朝一个地方涌了过去。   玄露伸长脖子,隐约看见十几人将一块地方包围起来,从中传来训斥与劝慰的声音,还有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   在反应过来之前,好奇心促使她迈开了脚步,把沈宴淮丢在了后面。 第45章 停留的目光   “万幸呐,要不是老吴,这孩子就真危险了!”   “我也是刚好路过,呵呵,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谢!太谢谢了!若是远儿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我们当家的说……”   人群中心,一个老妪抓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抹着泪,朝一个面色黑红、手里拿着一把渔网的男人不断躬身道谢。   那男童身上湿淋淋的,袖口裤腿肉眼可见地结起冰碴子,一看便知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而被称作“老吴”的渔夫也湿了大半条腿和胳膊,足以想象当时是怎么个情景。   “没事,真没事,快带孩子回家换衣服吧!太冷了!”老吴腼腆地笑道,被谢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谁料男童瞪着眼,支棱着红彤彤的脖子跟脸蛋,小斗鸡似的不服气地嚎:“谁让他捞我了!谁让他捞我了!我这是练功呢!能从冰上踏过去的!”   还在抹泪的老妪一听,立刻变了个脸色,指着男童哆嗦道:“你再说一句!??”   男童跺了跺脚,“本来就是!”   老妪直接大手一挥,甩到男童屁股上,“我打死你个臭小子!我打死你个不知深浅的!我打死……”   男童嗷一嗓子就哭了。   旁观众人连忙上前阻拦,“哎哎哎王嫂,别打了别打了,大冷天的再把孩子冻坏了……”   老吴也从旁劝阻:“没事就行啊,回家多教教道理,娃娃都聪明着咧!”   老妪直接忍不住哭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要是就这么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围观人们吵吵嚷嚷,作为掺在人群里唯一一只鹤,玄露听了半天,总算将大体事情捋清楚了。   这老妪前半生未能有,四处求医问药,前些年好不容易才生了一大胖小子,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将孩子养得格外淘t气。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宁水镇傍水而建,旁边是大片湖泊。这片湖每到冬天都会结冰,吸引镇上的小孩上去跑跳玩耍,但谁也不知道哪里的冰面会突然变薄,小孩跑着跑着就会掉下去。   因为这,宁水镇已经没了好几个孩子了。   所以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盯紧了自家孩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冰上玩,一经发现就要打个屁股开花,用以震慑。   奈何小孩玩心重,总有几个不听话跑出去的。   像今天,这个王姓的男孩就掉了下去,所幸他离岸边不远,又遇见了凿冰捕鱼回来的吴渔夫,被眼疾手快地一把提上岸,才捡回一条小命。   人群议论纷纷:“王家这小子要挨揍喽……”   “该!要是我家儿子,我得打断他的腿!”   “哎哟,我得跟我家闺女说说,让她别跟着乱跑……”   一众人目光汇聚在老妪和男孩这里,玄露的注意力却在那渔夫身上。   方才闻见的血腥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思索间,巷子里涌出来几个人,看样子是那老妪的家人。老妪跟那几人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来问渔夫:“老吴,今天来我家吃酒吧!我杀只鸡,得好好谢谢你!”   吴渔夫摆摆手,“不用啦,俺婆娘在家准备了好吃的呢!”   老妪又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动,便跟一群人推推搡搡地走了。   围观的人有跟上去想看热闹的,更多的则慢慢散去。   那吴渔夫在道中央站了好一会儿,才理了理自己肩上背着的渔网,继续向前走去。   玄露眼睛一亮。   在吴渔夫抬手的时候,手心手背沾着的鲜血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他穿的衣服颜色太深,又或许因为捕鱼穿的棉服早已肮脏不堪,刚才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发现的。   四周人散开了,道路空了出来,玄露盯着那人的身影,忍不住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   是的,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个任务。   无论出于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是出于对好心人的道义上的帮助,她都想帮这个人治一治伤。   看那流血的量,伤口定然不会小到哪去,何况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凝固,说不定伤口还很深,在这种地方可是要人命的。   果不其然,等到与那渔夫的距离渐渐拉近,玄露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那渔夫手肘以下的衣服都被浸透了,面色也是黑红里透着灰败,唇色也褪去了好几分。   再仔细看,就连走路的步履也有些虚浮了,十足的失血之兆。   要是再不治疗,好好一个人就要倒大街上,活不了了。   想了想,玄露又跟紧了一些,同时也发动自己许久没用了的灵力,对准那渔夫的手臂,整个笼罩了上去。   头脑正昏昏沉沉的渔夫脚步一顿,只觉身上忽然轻快了不少,脑门子上的热意也降下去了。   不仅如此,就连胳膊上被冰划破的大口子也好像不怎么疼了,就像没事儿了一样。   吴渔夫奇怪地抬了抬胳膊,又抡了一圈,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憨笑着摇了摇头,加快步伐朝家里走去。   玄露看着恢复了之前热闹的人群,眼中流露出欣慰至极的光彩。   【惩罚任务:救人(3/100)】   她快乐地展开翅膀转了个圈,发现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后,想起这是在外面镇子上,连忙收回翅膀。   远处巷子的拐角后,沈宴淮默然伫立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自玄露丢下他独自过来开始,他便默默地跟在后面,从老妪训斥男童,到白鹤为渔夫治伤,都看得真真切切。   尤其是小鹤准备为渔夫治疗的时候,那一举一动,细微的神情,他几乎闭眼都猜得出下一步会做什么。   小鹤那副模样他太熟悉了……当年在清蕴宗里,被赶下山之后,小鹤就是这么一直注视着他的。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就不再一直看着他了?   似乎从再一次入宗之后,小鹤选择《丹羽诀》之后,小鹤交到了‘朋友’之后……甚至是从上一世在魔界,小鹤为无数负伤的魔军治疗伤痛之时,他就失去了独占这双眼睛注目的权利。   或许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不再是小鹤唯一治伤的对象,但他脑海里总会在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小鹤眼中仅有他的模样。   曾经完全拥有过的特权,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沈宴淮浅色的眸子被僻静阴暗的小巷掩映着,变成了沉沉的冷色,但当他走出暗巷,那些阴翳便被午后的太阳驱赶了,变成温和如玉的样子。   “小鹤。”   身后突然传来沈宴淮的声音,玄露回头,果然看见带着大堆零嘴赶来的少年。   她一时间有些内疚,把人丢下就走了总归不太好,估计还让他着急了。这么想着,玄露主动凑近沈宴淮,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沈宴淮也没像生气的样子,他只是无奈地说抱着这一堆东西都没法摸摸自己的鹤了,而后问她还吃不吃,不然就先放芥子里存着。   那就放到芥子里吧!   玄露体谅沈宴淮的辛苦,连忙点头,省得走一路还怕被过往的行人撞掉了,哪个不要钱买的呀。   “东西已经都买好了,我们还能再逛一会儿。”将零食收好后,沈宴淮对玄露说道。   就他们两个,慢慢地逛一会儿。   悠然地跟着沈宴淮漫步街道,玄露只觉得心情都变得缓和下来了。   街道后半段大都是规整的店铺,造型古朴典雅,门窗都大开着,只要路过,便能看见精致的油纸伞,漂亮的衣物,还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为了招揽顾客,老板们都挂了一些出来。   在一件漂亮的衣裙前,沈宴淮停下了脚步。   发现他看了这衣裳许久,玄露心底哼哼,难道是有意中人了?她整日跟他呆在一起,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沈宴淮的下一句话令她怔在原地,“若有朝一日你能化人,不知这衣裳能否衬得上你。”   少年浅色的眸子带笑,似是周围的雪光都融进了眼底,玄露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从里面看到了自己为人时的模样。   化人啊……   玄露心上浮起一丝怅惘,看着天边眨了眨眼,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傍晚时分,一人一鹤来到了宁水镇的石门。   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影在等着了。   “方师兄。”   方启颔首,“东西都买齐了吧。”   揣着一小部分宗内要求购置的东西和一大堆零食的沈宴淮:“买齐了。”   “那便走罢。”   毛毛再次被召唤出来,与玄露一起,载着人返回宗门。   孰料清蕴宗山门前又是热闹不堪。   许多来自各峰的弟子围聚在一起,上前一问才知是阶梯结冰太滑,前来扫雪的外门弟子摔了好几个。   推开人堆,就看见好几个弟子抱着腿龇牙咧嘴地痛呼。   怎么回事,今日是她机缘来了吗?   玄露眼前一亮,接着悄悄看了眼沈宴淮,发现他没注意自己后,便悄无声息地跑到人堆另一端,借着人群掩饰给地上的三人治了治骨头。   虽说不确定“一次”的时间范围是多久,但……   【惩罚任务:救人(4/100)】   有了!   可惜是次数不是人数,玄露再度叹气,若是能算起人数,她这破任务大抵要完成一小半了……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定的规则?   在玄露腹诽不已的时候,远在数尺之外的少年定定地望着人群中的白鹤,唇边缓缓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想,他知道如何让小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了。 第46章 新岁   除夕这日,清蕴宗张灯结彩,各峰间人来人往。   平日白皑皑冷冰冰的峰尖都像是被大片喜气洋洋的金与红融化了,映出点点暖色来。   正是在这种好时候,宗内迎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问剑峰宋锐宋峰主亲传徒弟贺逸文,成功引气入体,踏入炼气期。   坏消息,主峰试炼塔开启,待到明日,新一年的第一天,凡炼气弟子都要登名载册,入内试炼。   前者只是小范围地引发了一阵讨论,让问剑峰半数弟子与有荣焉了片刻——但当他们想起御灵峰有沈宴淮这个筑基神速的妖孽,就好像没什么可自豪的了。   而后者,才是引起大片哀嚎的源头。   “不是,为什么呀?新年头一天就要这样吗?”   “好好过个年不容易,为何偏要提前告诉我们??等明天直接杀不好吗!”   “这还没过年呢,就直t接没心情了……”   各峰尝过试炼塔滋味的弟子抱头痛哭,更有甚者,受不了打击当场跳崖,再被仙鹤或法器及时托上来时,面色灰败,简直像要活不成了。   从御灵峰回来的路上,玄露看见沿途不少崩溃的御灵弟子,飞得再高一点,还能看见其他峰的弟子在发疯嚎叫。   这……有这么严重吗?   看着宗内弟子一系列夸张行径,玄露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看向背上的少年。   她对试炼塔的了解只浮于表面,当初沈宴淮有资格进入试炼塔的时候,她几乎被放养了。且问剑峰修炼方式不同于御灵峰,就算她是仙鹤,也不是日日都陪着沈宴淮修炼的。   好在沈宴淮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试炼塔一无所知才这番表现,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殊不知,这两个消息哪个都没给沈宴淮内心造成波动。   前者与他无关,而后者……于他不值一提。   不过,这个试炼塔,他还是有些怀念的。沈宴淮脑海中闪过曾经在试炼塔中惊险的画面,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没想到一回到落瀑阁,早已等候多时的孟和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试炼塔!试炼塔!没想到你入峰第一年就碰上了!”   沈宴淮伸手挡住激动的师兄,将玄露护在后面,以免唾沫星子喷过来,“孟师兄……”   孟和看着他的眼神敬佩又同情,“你可知道,试炼塔是什么?”   试炼塔,一座共有十层的古塔。   塔如其名,特用于清蕴宗弟子测试修为,磨练突破。   正因它作用于试炼,所以内里别有洞天,各处搜罗来的妖兽灵兽依照实力强弱被镇压在各层,更有集合各峰峰主智慧之关卡,一旦掉以轻心,便要被困在其中——这还算好的,要是有心智不坚者,会在幻境里遭受一轮又一轮的“打磨”。   试炼塔开启时间不定,通常是有人十层通关之后,试炼塔关闭。   等到古塔内部休养生息完成,便会挑个好日子再度开启。   “试炼塔会卡你修为,第一层最为简单,炼气者都能入内。第二层开始,便是筑基才能上去的了。”   孟和细细跟他讲述规则,“弟子怕试炼塔,不是因为它难,而是因为进入后不好出来。”   “一旦被困入其中,运气好的,能赶快捏碎令牌脱困;运气不好陷入幻觉的,就只能等人通关,才能出来了。”   沈宴淮佯装不解,“倘若一年半载都通不了关……”   孟和安抚:“不会,试炼塔是我们宗内自己的塔,最多一个月就通关了。每座峰的大师兄大师姐实力都不是盖的。”   那一个月也够受了啊。   玄露惊奇地看着孟和,按他说的,只要炼气期的弟子就能入内,而炼气期的弟子都未辟谷——甚至大部分修士到金丹期才会考虑辟谷的事宜,那饿上一个月……   像是看懂了玄露惊异的神色,孟和分过话头来安抚她,“玄露别怕啊,毕竟是清蕴宗自己的塔,不可能把自己的弟子坑死。放心,进去之后就有术法为人体保持状态,一个月都饿不死。”   “这也是清蕴宗对我们弟子的照顾。”孟和点头。   谁想要这种照顾啊……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听完反倒担心了。玄露看向沈宴淮,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眉眼清隽的少年轻轻一笑,开口却道:“多谢孟师兄将此事告知于我,只是年关在即,还是该多想想如何过好这年,保持愉快才是。”   孟和:???   你意思是我提这茬扫兴了?   孟和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师弟,瞪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点了一下头,“行,那等明日再跟你说。”   青年转身,砸咂嘴,“好像是该先想怎么过年哈……”随即打了个响指,抱着自己那胖乎乎的火狐狸哼着歌走了,依稀还能听见空气里传来“大枣你想吃什么呀”的声音。   许久,玄露转头与沈宴淮对视一眼,撞上他眼底满满的笑意。   ……   清蕴宗不愧为修仙界三大宗之一,不仅在布置上下足了功夫,在对弟子的关怀上亦是有心。   各峰膳堂特意于今日做了弟子们的家乡菜,以纾解他们的思乡之情;而那些家在远方,但是有能力回去的,早早就收拾了包袱归家了。   大多数弟子都是被家人寄予厚望送来修炼,像沈宴淮这样无家可归的,属于极少数。   因此,膳堂里的人并不似想象中的多。   对于沈宴淮罕见地来膳堂而不是自己做饭一事,玄露显露了极度的震惊。   托他的福,她也少有地能到膳堂里逛一逛……这御灵峰的膳堂好像确实没忘忧峰的大啊。   扫视着打饭处的餐食,又看看过路弟子手里端着的食盒,玄露发现御灵峰里食物的种类似乎也没忘忧峰的多。   再一次盯着对过走来的弟子直到对方离开,就听得沈宴淮唤了她一声:“小鹤,你想吃什么?”   一转头,沈宴淮已经在买饭的地方站着了。   玄露开心地走过去,却在看见那不合心意的菜色后蔫蔫地缩回脑袋,抬眸看了沈宴淮一眼。   沈宴淮不解,“没有想吃的吗?”   玄露朝旁边挪了一步:你自己挑吧。   这下沈宴淮怎么可能再看不出来自家小鹤不满意了,当即跟了上来,“若是不想在这买……我回去做给你吃?”   他本想着过年要准备得丰盛一些,打算从膳堂带些回去,再自己做一些,没想到膳堂里的菜玄露并不喜欢。   想到玄露更喜欢他做的东西,沈宴淮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一些。   却没想,玄露也没答应这一点,而是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沈宴淮顿了半晌,“那……是你有别的想吃的?”   沈宴淮已经做好去找峰主放他们再下山一次的打算——倘若小鹤还是想去镇子上吃……   玄露这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直接叼着少年的袖口往外走,让他坐上来。   沈宴淮十分无奈,“你要去哪?太远了恐怕没法……”   而当他发现白鹤前往的是忘忧峰时,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而更不想预见的事发生了,在遥远的前方,一个身影缓缓前进着,正是他不愿再见到的容煦。   彼时的容煦正在去膳堂的路上,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眼熟的白鹤朝他落了下来。   待看清后,少年眉眼变得欣然,“玄露?”   玄露点头示意,是我。   容煦又看向她背上的沈宴淮,“这是……过年特意来拜访一番吗?”   沈宴淮脸色臭臭的。   两人一鹤走向忘忧峰的膳堂,路上,玄露想起容煦上次受的伤,忍不住盯了容煦的腿好一会儿。   容煦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当即笑了笑,特意予以回应,“上次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大师姐说多亏及时,否则还要再恢复一段时间。”   玄露看他神情不似作假,便点了点头,全然没留意到她与容煦身后那张散发着怨念的脸。   一走进膳堂,果然忘忧峰的膳堂更大一些,就连香气也更加浓郁丰富。   玄露熟练地走到上次打饭的位置,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上次特别喜欢的菜肴,转头朝沈宴淮轻鸣示意:来买这个!   可没等沈宴淮上前,容煦率先走了过去,了然道:“你是喜欢这个吗?”   他径直付了灵石买下,笑意盎然,“你——你们热意赶过来,怎么能让你们出钱。这顿就由我来请吧。”   玄露看向容煦的眼神好似散发出亮光,哎,果然,以后跟沈宴淮一队的都是好人啊!   就是让你再请一次是不是太不好意思了?沈宴淮你……   玄露一回头,看见了沈宴淮难以形容的表情。   像是在笑,再一看又不像是笑,是以她的词汇量根本无法描述的那种神奇的表情。   玄露盯了半晌,忽然感觉哪里起了凉风,身上有些毛毛的。   但美食在前,她也不想那么多了,朝容煦表达了谢意,就催着沈宴淮回去。   过年这种日子,还是要窝在自己家里,美美烤着火暖和和的更加舒服。   被她推着,沈宴淮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一点,他看着容煦,“多谢”二字却道得毫无情绪。   在忘忧峰停留的时间很短,乘鹤之际,一人一鹤听见身后传来容煦的声音:“今天时间有些太晚了,哪天玄露你再来,我请你吃膳堂师傅最拿手的糕点啊,一出炉就会被抢光呢。”   玄露愉快地长鸣了一声回应,但因起飞在即,没再回头。   唯有沈宴淮抚着白鹤的颈子,略微回首,眼底盛着湛然冷意。   此时风雪骤起,杨t絮般的雪花一片片落下,沾在少年的发丝与肩头。   容煦笑着回望,在看到沈宴淮隐隐带着敌意的眼神后,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愈发柔和。   ……   回到落瀑阁的时候,风早已停了,雪却下大了。   太阳已经落山,天幕阴沉得只能看见一片漆黑,漫山的灯笼都已点起,雾色沉沉的山间到处亮着明亮鲜艳的点点红光。   屋内暖洋洋的,食物的香气充斥在房屋每一次呼吸里,温馨得无法言说。   沈宴淮将门和一扇窗户打开,从这个角度,能看见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少有的能够赏雪的空闲,玄露望着白雪一点一点堆积在红灯笼上,与沈宴淮一起,享受这难得安静的时光。   此后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能听见远远传来的爆竹的声响。   夜深了,玄露不自觉地有些困了,眼皮一点一点垂落,屋门不知何时已经闭合,只有一点沁凉的风顺着窗棂透进来。   她自然也不知道身旁的人怔怔地注视着她,指尖虚空地在贴着她停留了许久。   突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从耳边炸开,玄露被一下子惊醒,后知后觉想起这是林峰主依照人间习俗,购回了不少炮仗。   玄露的脑袋还懵懵的,视线也不甚清晰,身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一转头,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睁大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许久,那身影才依稀辨明。   “小鹤,”那人好像在笑,“醒了吗?”   是少年的沈宴淮。   玄露眨掉眼中的雾气,真是太困了,她都把人看成长大后的沈宴淮了……   她起身晃了晃脑袋,恢复清明,却见少年把门打开,露出被灯笼光映照的庭院。   此时雪已经停了,那漂亮的雪地平平整整,点点晶莹闪烁在上面。   少年望着晴朗的夜空,轻轻念道:“愿岁岁年年,喜乐安宁。”   他回过头来,浅色的眼瞳温柔又明亮。   岁岁年年,喜乐安宁……   玄露心中念着这句话,望向窗外的夜空。   希望能够如此。 第47章 幻境里的身影   新岁第一日,令人心碎的试炼也如期到来了。   主峰,天寒山。   与冷泉谷境那次不同,这次的试炼塔,要求凡是炼气及以上修为的弟子都要入内。于是,符合条件的弟子都汇聚在了主峰广场上,等待试炼塔开启。   在天寒山,玄露也久违地看见了宗主,常明之。   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据说修为已到大乘境界,只要成功渡劫,便能飞升上界。   奈何修仙之路越往后越是艰难,从大乘初期到大乘中期,常明之就花了足足三百年,到大乘后期更是用了五百年之久。等修为足够引发天雷,又不知需要多久。   因此常明之通常都在闭关自省,宗内甚少见到他的身影。   上一次见到他,玄露记得还是三大宗门围攻魔界,三名宗主被请出坐镇的时候。   此刻,老者正一脸欣慰地望着广场上诸多弟子,其他四峰峰主依次在他身边排开,同样注视着自己峰内的弟子。   “诸位。”   苍老的声音沧桑却如钟鸣,听得人精神一震,弟子们纷纷崇敬地望向台上之人,想一瞻大乘修士的风姿。   常明之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仪态威严之中又饱含和蔼,“在场之人,都是我清蕴宗弟子,也是得天道所祝之人。此番磨练凶险,大家切勿急躁激进,只需清心明智,待事以平……”   弟子们被调动起一腔热血,目光明亮神采飞扬,那像是下一秒就要踏破试炼塔大门的斗志,完全看不出前一天还唉声叹气地抱头痛哭。   玄露忍不住转头看了沈宴淮一眼,猜测他必定也像寻常弟子一般振奋沸腾……但在看清沈宴淮的神色后,她不由得一愣。   少年神色依旧平静,浅浅的眼瞳注视着前方几名峰主,惯常的笑意噙在唇边,丝毫没变。   ……这么淡定吗?   玄露不知道上一次沈宴淮进试炼塔是什么表现,但直觉让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再天才的年轻人,遇见这种事都会激动一番,何况上一世的沈宴淮本质是个对未来抱有无限期待的少年,再怎么沉稳,也掩盖不住内里透出来的少年意气。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又看。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少年转过头来。   与她对视片刻后,他翘起唇角,语气带上了几分期许与激动:“好期待试炼塔里面是什么样啊。”顿了顿,“真的,很期待!”   你这有点慢热啊……   玄露歪了歪脑袋,又把目光投向前面。   徒留沈宴淮低咳一声,自责了一番反应太慢。   宗主常明之说完试炼塔内需要注意的问题后就离开了广场,剩下的时间交给各峰峰主再进行补充说明,或是激励安抚。   气氛重新变得缓和喧闹起来。   因为太过无聊,玄露来到大部队最后透气,顺便听听最前面的林峰主如何讲述“遇见陷阱幻境不要怕”等问题。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抹浅淡清神的药香忽然靠近,一抬头,一个女人在她面前站定。   是一个面庞温雅,气质柔和的女人。   若是她没认错,这便是忘忧峰的峰主,李忘忧。   玄露往忘忧峰的方向一看,果然,忘忧弟子那边已经结束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由他们的大师姐夏天无盯着。   “听闻那日是你救了我峰内的弟子……那些日子我忙于闭关炼丹,未能照顾峰内事宜。若不是无儿与我闲谈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事呢。”女人就连声音也是轻柔温和的,一双盈盈秋眸更是让人看了便能轻易陷入的温柔。   她叹了一声,“煦儿心事一向重,就连我这做师父的都不知他时常在想些什么,想来还是时日尚短,对他也不够关心……”   玄露看着李忘忧玉葱似的手指探入袖中,掏出一枚碧玉做的小瓶。   “这是渡厄还魂丹,人人都说它能生死人肉白骨,却是过于夸大了,但吊人一口气还是可以的。即便是普通的皮外伤,吃了它也能愈合得看不出痕迹。”   李忘忧又靠近了几步,将玉瓶投进她颈上系着的芥子里。   玄露目露惊讶,李忘忧却一反文静娴雅,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随即,李忘忧向后退开几步,四下扫视了一圈,回过头笑道:“本想将东西交给你的主人,他人不在,我便交给你吧。”   “煦儿说的果真没错。”女人淡笑着望着她,“你如此聪颖,通达人性,可要悉心修炼,努力化人啊。”   由于在人群最后,她们的动静没惹起多少人注意,等李忘忧渐渐走远,玄露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芥子。   渡厄还魂丹啊……真是好东西。   她得给沈宴淮留着,估计早晚用得上。   “小鹤。”这时,沈宴淮从前面走了过来。   “刚刚那是谁?”少年转头看向李忘忧离开的方向,他刚刚只依稀看见个人影从玄露身边离开,过来之后就分不出到底是哪个人了。   玄露摇了摇头,表示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沈宴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一刻钟后,试炼塔正式开启。   足足十层的古塔,从外面就能感觉到其中隐隐渗出的威慑感,令人压力十足,毛骨悚然。   孟和跟在沈宴淮后面,直到走进塔内前一刻还在讲解:“试炼塔虽然难过,但还是有个好处的。”   “五层以上只有金丹期的弟子才能踏入,倘若你打通了五层,就可以捏碎令牌直接出来了。倘若不想出来,从里面歇着也行,等有人通关后便能直接从塔里走出来。”   “当然,前提是你不能被困在幻境里。”   孟和最后挥了挥手,“你们这些新来的还是以保护自己为重,不要勉强自己上楼。我可告诉你,被困在幻境里的滋味不好受,你当他们为什么不愿来?”   沈宴淮颔首:“谨遵师兄教诲。”   看师弟这么听得进话,孟和欣慰地点了点头,而后大步踏进了塔中。   玄露紧跟着沈宴淮,就要随后进去。   然而还没等迈开步子,沈宴淮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我未曾看见这里有人,多有得罪了。”贺逸文率先一步站在门口,眼底尽是冷淡。   玄露看看沈宴淮,又看看贺逸文,忿忿地就想上前把他踹下去。   下一刻,沈宴淮的声音让她停在原地。   “无妨。”   被撞的少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又轻轻拍了拍,仿佛是在拍去什么脏污灰尘t。   贺逸文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沈宴淮却笑着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也算缘分。既然你想早些进去,那便请吧。”   他抬手示意,神情温和又无辜。   但在贺逸文眼中,这幅表情极其的讽刺,像是在嘲笑他临时前一天才有了入塔的资格。   半晌,贺逸文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试炼塔。   玄露连忙上前对沈宴淮检查了一番,生怕他强装无事——这种事他前科可太多了,后来她不亲自过眼都不能相信。   沈宴淮失笑地挡住她,“真的没事。好了,我们也进去吧?”   玄露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勉强让步了。   一人一鹤接连踏入试炼塔,在走进去的一瞬间,视线所及之处骤然一暗,便是身处在了其他洞天。   这是试炼塔第一层。   这里的光线极其幽暗,构造像是一处地宫,整体青色偏暗,幽幽的蓝色烛火在光滑雕刻花纹的石壁上燃烧,亮着一团又一团清冷的光辉。   “这里太暗了……小鹤,不要跟丢我。”少年声音略带干涩,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激起一阵瘆人的空廖感。   玄露此时已经适应了光线,她转头看了一眼沈宴淮,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着,显然是紧张的表现。   好吧,她不会跟丢的。   玄露更加靠近了一些,有心照顾这个还未经历太多事情的少年。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沈宴淮面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随即收敛。   沈宴淮开始严肃地观察起地宫中的环境。   上一世他进过这试炼塔,因此对内部情况还有些印象。第一层是最简单的一层,没有任何妖兽突袭,只有掩藏在不知何处的机关陷阱。   而除了能困住人的机关陷阱之外,最为艰险的,便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诱人沦陷的幻境。   幻境能唤起埋在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一旦着了道,幻境就会原形毕露,将人溺于痛苦中折磨。   上一世,他遭遇的幻境似乎是……   沈宴淮回忆着,踩着湿泞的土地缓缓上前,玄露见状也立即跟上,时刻警戒着周围的动静。   第一层地宫破败不堪,脚下道路一段规整一段残缺,湿润的泥土混合着长有青苔的石板,似乎还能嗅到雨后的潮湿气息。   除此之外,这里地形还忽高忽低,转角处常常遇见上行或下行的石梯,有时还会突兀地出现深不见底的断崖幽谷,令人胆寒。   试炼塔与冷泉谷境相似,进入后都是境界共通,有机会遇见其他弟子。   但又有所不同——冷泉谷境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大,能否遇见全凭一开始传送的地点与其他人近不近;而试炼塔空间大小变幻莫测,内里迷宫环绕,塔也在有意识地分离弟子,若想遇见其他人,通常只能在一些特定不变的地点,或是去往下一层的楼梯上。   这一切,沈宴淮一点也不关心。   滴答的水声时不时响起,营造出诡异静谧的氛围,空旷深邃的地宫平静得都不像试炼之地。   初始还算顺利,玄露跟在沈宴淮后面,看他三下五除二破解掉机关,或者暴力拆除障碍,连连感叹这试炼她简直不来也行。   只是扭曲的甬道模糊了他们的方向感,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辨别不出方向。许多路口长得十分相似,有时一连经过三个,还要怀疑是不是鬼打墙。   终于,在一次穿过一层模糊的白雾之后,玄露发现自己被拉入了幻境。   她连忙来回张望,试图找到沈宴淮的身影,奈何周身已经被幻觉笼罩,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分界,更不用提找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而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沈宴淮伫立在高台之上,只差一步就能跌入万丈深渊。   他正静静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眼底涌动起怀念与怅惘。   “小鹤……”   那灵动雪白的身影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沈宴淮,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沈宴淮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他答:“我觉得,也没有很晚。” 第48章 他运气一向很烂   “……小鹤。”   玄露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只是那声音并不明晰,隐隐约约的一阵,她还以为是听错了。   “小鹤。”这次清晰多了。   玄露立刻听出是沈宴淮,惊喜地回头,却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愣在原地。   青年一身玄色纹金的衣裳,气度淡静笑容温和,他朝她缓缓走来,姿态容貌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是沈宴淮,却不是现在的沈宴淮。   玄露怔怔地看着青年,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好似一刹那回到了还在魔界的时候。   对方笑道:“今日事务太繁忙,一不小心便来晚了。那,为了赔罪,我陪你去人间的集市逛逛,怎么样?”   玄露又是盯着青年看了半晌。   许久过后,她才叹了口气。这是被牵扯到幻境里来了啊。   没想到灵兽也会被牵扯进来……是因为她拥有人的意识?还是别的什么?   玄露当场无视青年沈宴淮,自顾自地思考起来。   让她如此笃定是幻境的原因……除了和如今的沈宴淮年纪对不上之外,还有他才不会因为迟到了就说出这种话。   沈宴淮到魔界后恨不得直接扎根在那里,成为魔尊后更是与她减少了交流,什么出去逛街,不存在的。   玄露就这么在偌大一块地方踱步转圈圈,身旁的青年却还在说着话:   “小鹤,如今魔界已经平定,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都可以陪你。”   “我叫白虎护卫帮你寻来了你一直想吃的酥琼叶,等下她应该就回来了。”   “前些日子我叫人在魔殿前种的桃树结果了,等下要不要去摘一颗尝尝?”   “……”   哎哟,烦死了。   玄露停下脚步,瞪了青年一眼,你说了又做不到,还不如像真正的沈宴淮那样压根不说。   这么一想,玄露越看这假沈宴淮越不顺眼,一生气直接催动灵力,将人影震得化为齑粉直接消散了。   青年消失,周围变得极度静谧。   玄露眨了眨眼,心底没由来地感觉空落落的。   她连忙晃了晃脑袋,知道这还没完,又一次催动灵力撞击周围。在灵力的冲击下,周围环境一点一点恢复成进入幻境前的模样,让玄露彻底脱离了幻境。   玄露松了口气,转头开始寻找沈宴淮——既然她都被拉进幻境了,沈宴淮也一定逃脱不了。   谁知一抬头,她寻找的身影就在上方高高的望台之上。   浅青色的一点身影,被破碎不堪的石栏包围着,那石栏两侧都在,唯有前方破了个硕大的开口。   与地宫一般破旧的望台,少年走在上面,颇有种摇摇欲坠的危机,她唯恐对方踏碎石头,掉落下来。   ……也差不多了!再往前走几步,就真的掉下来了啊!   玄露一惊,心道你到底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东西,这么奋不顾身的?   莫不是你的宝贝魔剑吧?   不合时宜的调侃不能再多想了,玄露连忙拍打翅膀向上飞去,只希望在对方掉下来之前接住。   ……   “不晚?”   少女语气嗔怪,好听得却像是在撒娇,“我次次都等你这么久,若再有下次,我就自己走了。”   沈宴淮失笑地摇摇头:“不会再有下次了。”   “真的?”少女凑到他的面前,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他的身影,“我不敢信。”   沈宴淮认真道:“自然是真的,以后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你不是早在魔界呆腻了?我们抽空便去人间好好逛逛。”   话音落下,沈宴淮看见少女星子似的眼瞳闪烁起了光芒。   这便是他喜爱小鹤的地方之一……总是如此可爱,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沈宴淮细细端视着面前的少女,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雪白的身影动了,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总是挂着冷淡的脸庞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是吗,那我原谅你了。”   她拉住他向前走,“这样吧,你不是想表达诚意吗?那就跟我去魔殿前面摘果子吧!都熟透了!掉下来怪可惜的……”   沈宴淮便跟着她往前走。   他忍不住想,魔殿前的那棵桃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每每落下果实,他都能瞧见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惋惜。   那些时候,他为何忽略了呢?   终于,他走到了高台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摔得很惨。   面前的少女察觉到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眼中满是疑惑:“沈宴淮,你怎么不走了?”   她气鼓鼓的,“是不是又想说话不算话t了?”   沈宴淮看着她,笑道:“就走到这里吧。”   他深深地望了少女一眼,“希望下次见面不会来得太晚……小鹤。”   说罢,他轻轻挥手,少女的身影便如破碎的蝴蝶般振落,连带着周围也恢复了原状。   他站在高台之上,垂眸之处是百丈高崖。   一道鹤唳突然响起。   沈宴淮惊讶地调转视线,看见了正从下方飞来的白鹤。   玄露万分庆幸,还好沈宴淮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停下来了,否则这个距离她真不一定接得住,摔下去不残也要半天爬不起来。   不对……   这不正是她需要的吗?   玄露懊恼起自己下意识就要保护沈宴淮的习惯,曾经的任务让她将保护沈宴淮放在了第一位,现在的新任务有所矛盾,她一时间还真反应不过来。   玄露忍不住沉思。   沈宴淮看着快要飞到面前的白鹤忽然在半空停了下来,心下划过不解,不禁轻唤道:“小鹤?”   听见声音的玄露终于回过神来,拍拍翅膀落到沈宴淮身边,她围着他转了半圈,确认他确实脱离了幻境,才放下心来。   沈宴淮轻轻抚上白鹤的长颈,“方才,我看到了……”他没有说下去,而是道:“这里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幻境,虽说没什么很大的危险,但被卷入也不好受。我们还是早些找到路,往上一层去吧。”   你看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玄露被沈宴淮说话说半句的行为弄得一口气噎住,戳了他几下以表不满。   沈宴淮笑了笑,继续前行的同时,眼底涌起几分深意。   上一世他在幻境里看到的,是从前的家,是在清蕴宗平静的生活。而这一次,他看见的是心心念念的小鹤。   都说幻境里出现的是内心最想看到的东西,是心底的执念,是难以释怀的遗憾……如今一看,也没有错。   ……   继续前进后,玄露又撞进了几个幻境,骂骂咧咧走出来的同时,忍不住腹诽沈宴淮运气怎么这么烂,走哪哪是幻境。   哦对,他运气一向很烂。   想起沈宴淮的倒霉体质,玄露很快释然。她看着身旁面不改色的少年,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当初登山问仙第一个上来的,心性就是坚定。   殊不知,不得不亲手挥散少女的沈宴淮心情也不太良好,他看向身旁一无所觉的白鹤,心底对再一次真正见面又期许了几分。   破解大部分机关后,玄露与沈宴淮终于临近了试炼塔层与层之间的交界处。   与之前的冷清不同,这段路上出现了不少人,都是朝着上一层去的弟子。只要转过交错的石梯,找到正确的那条路,再穿过一道雾障,便能抵达试炼塔第二层。   “咦,沈师弟?”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玄露转头,发现是那位名叫蓝蕊的师姐。   蓝蕊走过来,脸上表情惊奇,“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   在她身后,岑青岚也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碰见你。”   这时候……?   玄露左右看看,很快明白了她们话里的意思。   这个时间,有能力到达这里的都是些高资历的弟子,他们修为高,又有经验,能很快地破除幻境,避开危险。像沈宴淮一样的新弟子,还真的没再有了。   “只是运气好罢了。”面对两人,沈宴淮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又让玄露好一阵吐槽。   “看来,我们能在更高的层数遇见你了。”蓝蕊不信什么运气好,更高修为的弟子早已去往第二层了,然后是她们这一类有些资历的。入宗不到一年的沈宴淮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一番寒暄后,蓝蕊与岑青岚迈上了通往第二层的石阶,但沈宴淮依旧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走吗?   玄露轻轻推了沈宴淮一下,还以为他在发呆。少年回过头来,朝她笑道:“我们晚一会再上去吧。”   晚一会?玄露不明所以,又没有人要等,早一会晚一会有什么区别吗?   但随后她又想起,试炼塔从第二层开始便有异兽拦路了,让其他弟子多清扫一些,他们再遇上的几率也会低一些。   还得是沈宴淮啊。玄露感慨,虽然遇见危机的次数多,可解决办法也多呀。   只不过最后都会受伤就是了……   等等。   受伤?   玄露一怔,随即开始回忆上一世沈宴淮过试炼塔时有没有受什么伤。   好像没有。   记忆的片段唰唰翻过,玄露对沈宴淮在试炼塔受伤一事没什么印象,看来是他平安度过,或是只受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伤。   那就太好了。玄露忍不住松了口气,对接下来的试炼塔之行不再担心。   “小鹤,”沈宴淮忽然对她道,“趁着空闲,我们先返回去,找找被遗落的秘宝如何?”   玄露没想到少年会提这茬,想了想,并不反对。   第一层地宫错综复杂,机关附近多有秘宝,刚才他们一路破解关卡过来,收获了数十枚铜币、几块灵石、十几株灵草,算不上珍贵,但对一个穷弟子来说,也小有用处。   而就在过来的路上,他们看见了不少其他道路上未被开启的盒子、没被翻动过的瓶罐、完好无损的箱子,这些东西里面,说不定就藏着什么出其不意的宝物。   可惜那些道路或隔着一层山崖,或远在谷底,她怕飞来飞去容易迷路,又见沈宴淮没有意向,也就没提。   现在看他有这个意思,那她自然愿意陪同。   这么想着,玄露低鸣一声,冲沈宴淮点了点头,接着跟他折返回去。   此时此刻的另一边,贺逸文正盯着不远处的高正平一行人。   “这第一层果真没什么好东西啊。”   “可不是说嘛,这第一层太没意思,还是得往上走才能遇见点有用的。”   “地宫角落里的罐子箱子那么多,谁愿意花功夫一个个翻啊?还是直接从人身上搜比较快~”   隔着一层破烂的石墙,高正平几人刮分着方才抢占或欺压来的东西。虽说按他们的修为应当已经到第二层才对,但因忙着阴人,如今连一二层的交界都没达到。   果然如他所料。   贺逸文冷冷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便欲甩袖离去。他修为只有炼气初期,第二层连上都上不了,不如多在第一层过一些幻境,用以磨炼心志。   但他刚要离开,就见高正平像是发现了什么,对几人道:“你们先上去吧,我瞧见了个东西,自己过去看看。”   说罢,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看着一处走去。   贺逸文顺着高正平所说的方位看去,骤然发现远处隐隐约约立着一道人影。   那是……沈宴淮!?   贺逸文眯了眯眼,刚迈开的步伐就这么停了下来。   前方的高崖上,人影与鹤影缓慢前行,而高正平在后方远远跟着,一看便是图谋不轨。   思及高正平此人在问剑峰的行事作风,不用思考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贺逸文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最终轻轻一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49章 给旁人一点震撼   跟着沈宴淮回头捡漏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玄露数数芥子里新添的零碎,可以说收获颇丰。   但她还是不明白沈宴淮回头捡这些做什么,越高的层数里资源越丰富,哪怕是第二层的小妖兽,它们身上掉落的材料哪样不比盒子里开出的零碎好?   虽是这么想,但玄露还是没有扫少年的兴,就这么跟着他在地宫中穿梭起来。   跟在高正平后面的贺逸文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地宫道路交错复杂,沈宴淮和他的鹤在最前头来回乱蹿,高正平为了不被发现只能落得远一些,而他为了不被两个人发现,自然要退得更远。   从他的视角,有时能看到上一秒好似马上就要碰头的沈高二人,下一秒却又被山路分于两处,时机与角度拿捏得极其精妙。   ……要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高正平,他真要以为这两人在联合起来耍他了。   贺逸文冷下目光,远远眺望着沈宴淮的背影,陷入静默的沉思。   直到高正平的身影差点脱离他的视线,转到最高处的平台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匆忙跟上。   此时此刻,沈宴淮与玄露已经来到了高崖最顶处,往前一步便是平坦的青石地砖。   但,这广阔的青石平地却比底下的山崖更加危险。   只因这里是一处废弃的铸剑池。   偌大的方形地盘,最中央挖了一块巨大的空洞,空洞之中有一破损倒塌的炉子。   而平地周围,是一圈被掘开的五尺见方的池子,每一块空地周围都被锈迹斑斑的铁链环t绕,有的铁链已经断了,拦不住人,一旦不小心越过,就会失足跌落下去。   因为这整齐的被挖空的方形池子,池子与池子之间能够落脚的道路都不过两人多宽,走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不说,若是有恐高之症,定要头晕目眩,自己就主动歪倒下去了。   玄露会飞不惧高,但看沈宴淮从狭窄的路上慢悠悠走过,就怪提心吊胆的。   所幸这空池只有一圈,跨过之后,炉子周围的地带便变得宽阔平整,不用再担心漏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这处铸剑池位置太高的原因,上来之后,玄露发现此处没有人来过的痕迹,炉旁布满灰尘的青铜箱子证实了这一点。   大概是箱子开多了的惯性,玄露比沈宴淮还要积极地来到箱子旁边,只是碍于上面灰尘太多下不去嘴,只好转头等着沈宴淮亲自来开。   沈宴淮笑了笑,先是祛尘诀将上面的灰尘除净,然后伸手按下上面的锁扣。   “咔嚓。”   地宫中藏有秘宝的器皿大多不太起眼,像是破损的盒子、密封的坛子、本就用作装饰的瓷瓶陶器……这些能装盛东西的器皿都需要修士一一查看,里面是空无一物,是长着一窝虫鼠,还是藏有秘宝,都是靠运气。   但凡是这种带锁的箱子,就必有宝物。   而且,还肯定不是像铜板灵石那般,稀松平常的东西。   运气似乎比想象中要好……玄露看着身旁蹲下开箱的少年,对再上一层塔也不急切了,默默等着他开。   此时,贺逸文对前方高正平又停下来的举动已是十分不耐。   这里只有沈宴淮一个人,修为不过是筑基初期,而高正平已经达到了金丹中期,这样的差距,随随便便就能将人按在那里。   就在贺逸文对高正平迟迟不动手感到烦躁时,平台之上,沈宴淮已经把箱子打开了。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映照在地宫上方,凹凸不平的青色石面都被照得发亮。   居然开到了珍品……贺逸文的手掌紧紧攥住,目光死死盯着上方。   石台上,玄露惊喜地走近箱子查看,待刺眼的光辉散去,沈宴淮从里面拿出来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珠子。   这是什么?   玄露探着头观察,沈宴淮也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等出去后找人问问。   于是青铜箱子就这么化作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箱子,若不是它太脏,玄露很想考虑考虑要不要把它搬回去放东西。   箱子开完了,玄露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始寻找其他可能存有宝箱的地方。沈宴淮亦是如此,他甚至从铸剑炉侧面破裂的缝隙向里看了看,遗憾地说里面没有什么东西。   看来是到此为止了……玄露可惜地张望了一圈,觉得大老远跑上来居然只有一个箱子很不划算,准备催少年赶快走人。   但在视线扫过一个角落时,她忽然顿住。   快看那边。她叼住沈宴淮的衣服扯了扯,示意他看斜下方远处断桥与石墩之间的缝隙。   在那里,一排木箱整齐地堆叠在一起,因为被桥下的阴影覆盖着,他们刚才上来时竟然没有注意。   沈宴淮也看到了那些箱子,抬手抚了抚她的背,“那我们过去……”   话没说完,玄露给他一个“你在这待着”的眼神。她自己去破开箱子看看就好了,不需要多少时间,沈宴淮在这站着还能当个路标。   最主要的是,木箱不跟铜箱一样需要开锁,木箱直接破开就可以。   她手痒。   玄露兴冲冲地向下飞去,被她落在平台上的沈宴淮无奈地摇了摇头,浅笑着注视那雪白的身影。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串缓重的脚步声,继而是一道冷哼。   “沈师弟,别来无恙啊。”   沈宴淮回头,诧异地皱了皱眉,低声喃喃:“怎么这个时候……”   高正平嗤笑地看着他,“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难道是在想怎么逃跑吗?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不会太为难你的。”   “愚不可及。”沈宴淮轻语一句,抬眼笑看着他,“高师兄前来,是有何指教吗?”   被少年浅色的眼瞳望着,高正平没由来地感到心底泛开一阵寒意,一时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刚入宗不到一年的弟子震慑住了,心下气恼不已,语气也冷厉了许多,“你以为当日在铸剑台耍了花招,有了我们峰主青睐,就万事大吉了么?”   哦~看来这人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时候。沈宴淮顿时了然,又笑这一世对方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次数少了很多,让他差点遗漏了。   但他却没想到高正平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他面前。   他是发觉到对方还停留在第一层才折返回来,可那仅仅是为了不离得太远,顺势吸引对方的注意罢了。   沈宴淮想,他本来是打算到试炼塔第二层时,再实行他的计划的。   既然如此……   他们在说什么?   远在下方的贺逸文注意到两人碰面了,攀着石墙的手指顿时收紧。   贺逸文仔细盯着对面的人影,奈何他离得太远,修为又不足以听见数百尺之外的声音,只能试着通过两人的动作推测他们是否发生了冲突。   “高师兄若是这么想,师弟也没有办法。”铸剑池上,沈宴淮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惹人恨得牙痒的微笑。   “能得宋峰主看重,是师弟的荣幸。至于为何宋峰主愿意提携我……想来宋峰主有他自己的道理。”   此话一出,高正平骤然想起眼前的少年有着令人眼红的天资,心中愈发不忿。他越想越气,径直抽出佩剑来,“既然如此,那作为问剑峰弟子,我可要替峰主考考你了!”   竟然连剑都拔出来了!?   贺逸文神色凝然,他知道当日沈宴淮在铸剑台上展露风头定会被高正平嫉恨,何况高正平还因此被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没想到……会严重到如此程度……   贺逸文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看得更加清楚。对同门拔剑相向,在问剑峰是被严令禁止的,除非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但这两人本就不是同峰弟子,过去还有过矛盾,那就更不是简简单单能解决得了的了。   不过……贺逸文眼中划过一丝深意,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败落,于他而言都是好事。   高正平在问剑峰作威作福,扰人清静;而沈宴淮骄矜自傲,自以为是,何尝不该给他个教训,让他安分一些?   但接下来的一幕令人瞠目,只见沈宴淮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漂亮的动作饱含威势,凛凛剑光在晦暗的地宫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辉。金丹期的高正平与之相比,竟隐隐有败退之势!   沈宴淮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   贺逸文眉头紧皱,目光紧紧盯着两人打斗的身影。他自幼习剑,教导他的武师自然也是最有威望最厉害的,等长大几岁,家中甚至还为他请来了元婴级别的剑修加以指点。   因此,即便他剑法造诣有待提升,看人本事的眼力却是自小培养出来的。   两人短短几次交锋,他心下已然有了判定。   高正平会输。   得出这个结论后,贺逸文便不想再看下去了,火燎般的烦躁感蔓延扩大,顷刻间占满了整个胸腔。   他退后几步,视线里的两人的剑又一次砰然撞在一起,观其剑招走势,基本已经能猜测到接下来的画面。   不过是高正平的剑被击飞,沈宴淮傲然自立罢了——   下一刻,一柄利剑脱手,在空中盘旋翻转,闪烁着剑刃的亮光。   与他预想的情形截然相反,沈宴淮的剑被挑飞,高正平背身手握长剑,直直地指向沈宴淮的胸膛。   为什么!?   贺逸文忍不住向前几步,瞪眼看向两人。   平台之上,面对利剑的沈宴淮一步一步后退,脚跟已经来到挖空的方池边缘。高正平虽拿着剑,却已止步不前,状态似乎已然不佳。   看起来,已经打算点到即止了。   但下一秒,沈宴淮又朝后退了一步。   ——他退无可退,就这么从高崖上掉了下来。   贺逸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得清楚分明……沈宴淮,是故意的。   贺逸文睁大双眼,眼中满是震撼。 第50章 得偿所愿   铸剑池上有一瞬的静寂。   高正平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平台,握剑的手不断颤抖,粗喘声逐渐变得不稳。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t,已经麻木的手掌在方才就提醒着他必输无疑,但眼前的情景清晰地告诉他——他把沈宴淮击下了高台。   他、他本来没想这么做的!   高正平骇然地瞪大双眼,脸上已然出现了慌张之色。   铸剑高台何等之高,一旦掉落……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高正平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快步冲至台边。   下方,少年跌落在乱石之中,头颅低垂,似是痛得隐隐发抖,浅青色的衣衫有好几处透出暗红的颜色,旁边坚硬的石面更是擦过一片血色。   玄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的目光凝滞了一瞬,加快速度扑到沈宴淮身旁,再抬头,一声愤怒的鹤唳直冲而出,响彻这片山谷。   高台上的脑袋往后一缩,继而传出声音:“我可没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这话让玄露气得脑子一嗡,什么自己掉下去的?这么高的铸剑台,还能是沈宴淮脑子有坑自己跳下来的!?   她愤恨得想飞上去先把这不要脸的打一顿,但低头看见沈宴淮血痕累累的模样,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又被生生压抑下来。   现在应该……应该……   急得玄露原地转了两圈,思绪一时间卡主,竟不知先干什么好。   高台上的高正平禁不住后退几步。   没死,没死就好。   他忙不迭地把剑收入鞘中,期间手抖得几次对不准剑孔,之后环顾四下,确定无人后,便匆忙退到连接高台的石阶,一路跑着离开了此处。   瞧见罪魁祸首逃走,玄露再次长鸣一声,恨恨地想,你这次跑了不管事,等出去后再找你算账!   她再次低头看向倚坐在地上的少年,一颗心惴惴揪起,只见那臂膀腿上都有不断渗出的鲜血,连带着地面都有染血的迹象,加上少年压抑的痛吟,让她不敢挪动他分毫。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玄露凑近沈宴淮,心下茫然又杂乱。   她在桥下忙着将箱子一个个破开检查,还欣喜里面存着不少东西,全然没听见远处的声音。她还想着,只是一小会儿,沈宴淮在上面乖乖呆着,不会有事的。   何况,这次也不该有事才对啊……?   玄露忍不住愣了一会儿神,直到身旁压抑的痛呼唤回了她的注意。   少年抬起头来,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虚弱的微笑,冷汗顺着额角划过脸侧,最终在下巴凝集,滴在胸前。   “小鹤……”   玄露更凑近了一些,目光盛满担忧。   高台之下乱石堆聚,石面石尖天然锋利,即便万幸没有掉在上面,光是擦一下也很要命,何况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落。   沈宴淮捂在手臂间的指缝已经透出血红,身上也是狼狈,更不敢想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多严重的伤。   得快些疗伤才行。   玄露慌乱之中想到了对策,又想起这正是做任务的好时机,只要她一个治疗术法下去,那惩罚任务完成度肯定又能加一了。   只是,想象中的欣喜并没有出现,面对受伤的沈宴淮,她只觉得烦闷。   像在冷泉谷境时一样,一只浅绿的鹤形灵光自她身上升起,忽忽悠悠飘至沈宴淮身上。   这种时候,玄露不禁庆幸自己学过这类不会被人瞧见的术法——她总不能当着沈宴淮的面用。在沈宴淮的印象里,自己可是完全没学过治疗一类的术法的,要是突然用出来,未免不会遭到怀疑……   但半晌之后,玄露发现沈宴淮仍旧怔怔地望着她,苍白的面色丝毫未变,心里忍不住慌了起来。   是她方才使用的灵力不够吗?还是沈宴淮伤得太重……?要知道,皮肉伤再恐怖都不算什么,内里的重伤才叫慑人,一旦耽搁救治,后继便回天乏术了。   面对玄露愈发担心的眼神,沈宴淮后知后觉自己看入了神,忘了将阻塞的气海恢复。待他连忙准备调整自己的状态时,却见面前的白鹤从芥子里叼出一个碧色的玉瓶。   那玉瓶小小一枚,成色相当优异,周身溢出的灵气更是昭示内里存放着上等珍品。   什么时候……   沈宴淮微微凝起了眉,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玄露身上出现过这东西,既然如此,是什么时候得来的,又是从谁那里得来的?   玄露不知沈宴淮作何想法,她只是忽然想起进试炼塔之前李忘忧给自己的灵丹,连忙拿了出来。   她将玉瓶叼到少年手中,示意他赶紧吃一个。   没想到刚拿到手的救命丹药现在就能用上,实在是太及时了。   沈宴淮顺从地接过玉瓶,拧开倒出一枚。但在看见丹药的一瞬间,那张脸上的表情微变,一双眼眸也暗了下来。   这丹药来自忘忧峰,不会错的。   躺在手心的药丸外观晶莹润泽,通体泛着纯粹的淡蓝光泽,一看便是被精心炼制出来的。沈宴淮抬眼看向面前的白鹤,忍不住回忆过年那日去忘忧峰时,容煦有没有又塞给他家小鹤药瓶。   没有。   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到底是……   玄露见沈宴淮莫名奇妙又不动了,生怕他是重伤到神志不清,便试探地啄了啄他,见他回望过来才松了口气。   快吃啊?   玄露又催促了一番,直到看见少年真的将那丹药吃下,才放心地将玉瓶塞回芥子。   这下没事了吧?   她仔细端详着少年的脸色,见他呼吸均匀,面容重新恢复了血色,身上的血也止住,不禁感慨丹药不愧是出自忘忧峰主之手,效果堪称完美。   但玄露随后又有了新的问题——沈宴淮这幅样子,还能继续待在试炼塔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玄露再次打量沈宴淮现在的状态:   伤痕累累,满身血迹,苍白的脸庞仍旧透着一丝虚弱感,就连往常清澈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   这样的沈宴淮,即便他自己硬撑说自己还能继续闯塔,她都不会同意的。   玄露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当着他的面,从芥子里翻出令牌,在对方诧异目光和未来得及脱口的话语中奋力一啄!   令牌碎裂,一人一鹤的身影被瞬间传送了出去。   ……   在试炼塔里和自家小鹤多相处一会的计划被迫中断,又发现玄露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瓶丹药……即使成功受伤,得到了想要的悉心关照,前两件事相加一抵消,沈宴淮的心情也变得不太美妙。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从试炼塔出来就坐下来的沈宴淮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双唇紧抿,双目轻闭,凝然的神色让他看上去真像是忍耐着痛苦一般。   原本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就足够骇人了,加上那异于平时的表情,林峰主当即走上前来,紧张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检测用的术法打在沈宴淮身上。   如今距试炼塔开启已经过去了近四个时辰,虽说已经陆续有几个弟子捏碎了令牌出来,但也只是些修为的确不足的外门弟子罢了。   像沈宴淮这类天资出众的,谁也不会想到他会这么快地出来。   更何况……这血……   发现林峰主这边的动静后,其他几位峰主也走了过来。   为了检查传送出试炼塔的弟子状态,也为能在紧急情况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各峰峰主都在塔外守着,如今看见沈宴淮的样子,无一不面露惊愕。   “这、这是怎么回事!?”率先说话的是宋峰主,看见自己中意的弟子伤成这幅模样,他当即不再淡定,在那凌乱的血迹上不断扫视。   “我瞧瞧……啊呀,受了这么重的伤?”李忘忧也走了过来,惊得以袖遮面,掩住口唇。   正面看还好,从背面就能望见大片干涸的血迹,从肩头一直淋漓到小腿,足以想象到当时少年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   被如此之多的峰主包围,情况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沈宴淮愈发头疼地低下头去,颇为苦恼地闭了闭眼。   “我看看……哎?”   李忘忧探查了沈宴淮的灵脉,却发现他体内并无问题,不仅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气海蓬勃康健,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她又撸起他的袖子,渗出血迹的位置皮肉也是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伤口。   李忘忧只疑惑了一瞬,随即悟出了什么,看向沈宴淮身旁的玄露,“是你吧?”   在旁边佯装雕像的玄露抬头:嗯?   李忘忧笑道:“若我没有猜错,他已经服下了渡厄还魂丹?”其他丹药也没有见效如此之快的了。   玄露只好点了点头。   听见这话的沈宴淮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李忘忧一眼。   李忘忧立即看向他,“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宴淮提了提唇角,“弟子感觉……尚可t。”   他目光幽深地看向白鹤,原来进塔之前与小鹤碰面那人,是忘忧峰的峰主……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锐等不及地追问。   “试炼塔每次开启,内里情况都会有稍许变动,危机重重,而弟子之间也可能挑起冲突……”林择云沉思。   除了遇见环境里的危险,像弟子借机公报私仇,互相谋算之事,在清蕴宗也不算少见了。几名峰主都见多了这事,掌管一峰数百年,也处理过相当多的矛盾。   “没见到伤口,也不能妄下决断……”   “难不成,你还觉得他身上的是别人的血?”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星斗峰峰主终于出了声。   星斗峰主明明相貌平正,气度和悦,此时一双眼眸却如鹰隼锐利慑人,说话也毫不客气。   李忘忧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不会的,瞧这衣服被磨损成这幅样子……咦,为何是磨损?”她看向沈宴淮腰间的剑。   星斗峰主目光凌厉,“早就说过,这峰中有人心术不正,就该清理一番!”   他看向沈宴淮,“小子,你且大胆说来,究竟是谁害你的!”   玄露惊讶地看向星斗峰主,没想到这位峰主竟然如此敏锐。   却没想沈宴淮敛下神色,低声道:“……无人谋害弟子。”   可少年一脸难以掩饰的为难,任谁见了都知道定然有所隐情!   星斗峰主当即怒从中来,对在场众人道:“有人都胆大妄为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还要包庇下去吗?难道之后瞧见同门互相怨怼、自相残杀,才能清理门户?”   看得出,他对此事极其在意。   “查,必须查。”   一句话,定了接下来的宗门不再平静。   直到载着沈宴淮回到落瀑阁,玄露脑子还有点懵。   先是试炼塔之行与上一世出现分歧,又是准备清查居心不良的弟子,一切都与曾经有所不同。   不过,也好。   但凡能将那些人提前找出来,沈宴淮以后也能少遭到针对,说不定还能过个快乐的宗门生活。   这么想着,玄露犹豫地看了一眼沈宴淮,担心少年对提前出试炼塔一事心存介怀。   却没想,对方不仅没见失落,反而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笑着向她走来。   “小鹤。”   少年揽住了她,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脖颈,温热地来回抚摸。   玄露这段时日已经习惯了沈宴淮这样的亲近,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抬头,看见少年眼底蕴着温和的笑意,“多亏有你,我才能安全从塔里出来。”   玄露听得有些面热,其实这是她一时冲动的选择,有那渡厄还魂丹,又有她的术法治疗,沈宴淮本该能在试炼塔里继续待下去的。   可不知为何,她就这么做了……   玄露轻轻鸣叫了一声,她之前还担心沈宴淮在修炼上十分用功,又极其重视清蕴宗,会怪她把他带出来。   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心底不免被愉快盛满,玄露伸头主动蹭了蹭沈宴淮的手心,刚蹭没两下,却发现少年身体陡然僵硬,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怎么了?不会是伤还没治好,又难受了吧?   玄露赶忙回头去看,却见沈宴淮别过了头,原本抚在她脖子上的手改成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   真的出事了啊!   玄露赶忙想去叫人,结果被少年伸手拦住,听见他闷闷的笑声,“没什么……只是有些高兴……”   再次看到沈宴淮的正脸,发现他眼神仿若水波荡漾,脸颊耳尖都泛起了绯。   ……高兴什么?   玄露正奇怪着,就见少年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一声,笑看过来,“小鹤,今晚想吃什么?” 第51章 看戏吃瓜   沈宴淮在试炼塔引发的一事惹得清蕴宗上下震动,率先出来的各峰大师兄大师姐们先被盘问了一番,确定他们根本不知道低层发生的事后才放过,纳闷得孟和立马来落瀑阁询问了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得知沈宴淮被人针对受伤被迫出塔后,他直接一拍大腿:“是不是问剑峰的高正平?”   还真说对了。   玄露惊奇地看着这位大师兄,没想到他能一语中的。   孟和唉声叹气,“我就说当日铸剑台一事埋下了祸根,你遭了他记恨,没想到他竟有这胆子!”   想想地宫里铸剑池的样貌,他心有余悸,“那地方我也去过,高得吓人,你被他推下来没断胳膊断腿,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宴淮笑了笑,“还是多亏了小鹤,不然我都不知道能否顺利出来。”   见他看向自己,玄露愣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早已从别人那打听到自己师弟出塔时状况何等凶险的孟和对此十分认同:“是啊,多亏你带着玄露,否则都不知道还能多糟。”   玄露不想再听两人对她的大夸特夸,自己在心底调侃——正经算来应该不是去铸剑台那日埋下的祸根,是上辈子就结下的仇。   聊着聊着,两人又谈到主张这次清查的星斗峰峰主。   “这个啊,因为尚峰主见这种事见得最多,对此最为痛恨。”   从孟和口中,玄露听到了有关星斗峰主尚元的一些消息。   星斗峰主事符箓、法阵,其中弟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就是说,星斗峰内要么是碌碌无为的庸才,要么就是旷世绝代的天才。   相对的,弟子施法要么平平无奇,要么石破天惊。   研究符箓法阵通常十分耗费心神,且只要有一点差错,就会功亏一篑,更严重的,会波及性命也说不定。   每座峰都有弟子产生矛盾冲突,但只有星斗峰最容易无声无息地将事情闹大——但凡有人故意使坏,修改别人符箓的一笔、法阵的一角,都能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因为术法的特殊性,这使得星斗峰内弟子内部报复起来极其容易,星斗峰主再怎么狠抓,都无法彻底消抹这种恶的人性。加上清蕴宗对弟子一向宽容,这使得让一些行径恶劣的弟子也受到了宽待,反倒对安分守己的弟子不太公平。   “这次借你的事抓住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孟和感慨道。   “……”沈宴淮没有说话,但玄露从那双眼里看见一丝怅然,如云雾般转瞬即逝了。   之后又过了三日,高正平出塔了。   据说他被宋峰主拎到剑斋问话,高正平连连喊冤,嗓门大得连从旁边经过的弟子都听见了。他道那日绝对是沈宴淮自己掉下去的,发誓绝未对沈宴淮下手,否则就天打雷劈!   谁料话说完不久,天上真一个惊雷炸开,气得宋峰主七窍生烟,吹胡子瞪眼。   彼时玄露和沈宴淮窝在小院里清闲度日,传言却是从各人口中听了个一清二楚。   高正平无论怎样被盘问也没改口,这让宋锐犹豫起他难道真是被误会的,但因查出他欺辱同门,平日作恶,最后被抽了五十灵鞭,关禁闭三年。   问剑峰的禁闭不是什么好消受的东西,三个月都让弟子痛不欲生立志悔改,也算是严惩了。   但,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第二日。   在高正平被关禁闭后,贺逸文也从塔中出来了。   出塔的贺逸文听到这满宗风雨后,直接去了剑斋,呆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在他走后,宋锐怒告宗门:高正平迫害同门,不友不仁,不敬门规,今日问剑废他修为,逐下山去!再不能登山问仙!   此话一出,满宗哗然。宗门成立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被驱逐下山。   而这仅仅是第一个,随后,各峰都内部清整,又驱逐了三人。   清蕴宗那段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被拎出来树作典型,直到又过了几日,彻底平静下来,才放了心。   这一切,唯有问剑峰峰主宋锐,知晓全部内情。   “真是造孽……”   剑斋里,宋锐忧愁地望着窗外天空,长长地叹息一声。   那日贺逸文来到他面前,郑重其事道:“弟子听闻了近日发生的事,那日弟子刚好在高师兄附近,看到了全部,故此愿意作证。”   作什么证?宋锐当时忍不住欣喜了一阵,心想这下能确定高正平真是被冤枉的了?   然而,贺逸文的一字一句令他凉了心:   “弟子作证,是高师兄将沈师弟击下高台,因此重伤。”   宋锐心知不能妄下决断,将高正平拎出来让两人对质,遭鞭笞伤的高正平还不能直立,捂着双股怒骂贺逸文:“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加害与我!?”   贺逸文不紧不慢,直视高正平双眼,“师弟自然要感谢师兄的照顾,只是师弟一向就事论事,不愿徇私。”   高正平气得手抖,骂人的话都说t不利索。   下一刻,贺逸文面向宋锐,瞥了一眼高正平,“师兄既不承认此事,那二十年前,孙阳孙师兄坠崖一事,师兄可还记得?”   说到“孙阳”与“坠崖”,宋锐表情一变,再看高正平,那副惊慌的神色已然出卖了他。   “那件事——是你!?”宋锐指着高正平,厉声质问。   高正平下意识回避视线,低垂的头颅已经作出了回答。   贺逸文还在说:“师兄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你整日在住所里畅谈,偶尔也会忘记‘隔墙有耳’。”   高正平惊恐地看着贺逸文,不可能,只有这事他不可能说出来!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宋锐心中隐隐作痛,二十年前,他的亲传弟子孙阳不知为何坠下山崖,且正是崖底阵法重置时跌落,从此问剑峰便少了一个少年英才,他也因此再未收过徒弟。   直到今年,才……   宋锐直直望向高正平,“我竟今日才知道,峰内竟出了你这么个阴险狠毒的人物。”   堂堂问剑峰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这小小的问剑峰,容不下你。”   高正平大惊,不顾身上痛楚砰地跪下,扑向宋锐,“弟子知错!弟子知错了!求峰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这话出来,宋锐如何还不知道当年那事的罪魁祸首是谁,他气得心脏发痛,长袖一甩,“你上山已有五十载,问剑峰待你如何你自己清楚!竟敢做这遭天谴的事!我当初为何要收你入门……”   说到最后,宋锐已是悔不当初。   再之后的事便像清蕴宗每个弟子都知道的那样了,高正平修为尽废,背着包袱下了山。那失去灵气、恢复了该有的年纪与面貌的高正平为每个看到他的人震撼——没了灵气,这发须灰白的老头还不知能活几载。   “我也不知道那日剑斋发生了什么,但能肯定与宋峰主那亲传弟子有关。”   孟和已经到了传八卦的尾声,他摸了摸下巴问:“你与那个叫贺逸文的熟吗?你在试炼塔见到他了?”   沈宴淮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没有。”   是没有打照面,但他知道他在暗处藏着。   沈宴淮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举动竟能扯出这样的后续,更没有想到贺逸文会主动扯上此事。   而且……还“帮”了他。   见沈宴淮似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一旁听瓜听得津津有味的玄露过来蹭了他一下。   别想了,你看,这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上一世她算是最想把高正平一行人处理了的,奈何沈宴淮一直隐忍不发,她也怕给他添麻烦,于是直到离开清蕴宗也没有动作。   谁能想到这一世,居然有了如此戏剧的变化。   沈宴淮抬手抚了抚她的颈子,道:“或许是他们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吧……问剑峰,总爱出这档子事。”   孟和笑了一声,“是吗,怎么感觉你对问剑峰还挺熟悉的?”   玄露一愣,抬头看向沈宴淮。   少年诧异地眨了眨眼,“师兄如此通晓宗内逸闻,难道不知道这事?”   孟和一顿,继而大笑起来,“知道知道,当然知道。问剑峰里面啊……啧啧啧,我都不想提。希望高正平走了之后能多安省几年吧。”   沈宴淮颔首以表赞同。   “行了,我也该走了。”孟和起身,正要召唤御物,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了,再过两月,你就能收一份‘大礼’了。”   大礼?沈宴淮目露不解,恳请解惑。   孟和摆了摆手,“现在说了就不好玩了。”   说罢,他坐上御物,眨眼离开了落瀑阁。   沈宴淮看了对方离去的方向半晌,回过头来,“小鹤,你说,他指的是什么?”   玄露也看着远处无垠的蓝天,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年后的日子也一如既往地过得飞快,日头渐暖,冰雪消融,被寒冰和枯草覆盖着的地方重新冒出绿来。   这日大风骤起,眼看着天气一眨眼变得浓云密布,隆隆春雷从远处传来,犹如无数骏马在土地上飞奔。   自从离开试炼塔,沈宴淮就整日被林峰主拎去教导御剑和浮飞之术,说定然不能再出现这次的情况了。   今日也是如此,一大早,他就去了御灵主峰,落瀑阁空无一人,十四只鹤出门觅食。   但随着雷声阵阵,天色愈发晦暗,仙鹤们争先恐后地飞回了竹舍。或许因着避雨,庭院里甚至堆满了叽叽喳喳的避雨的鸟雀   滴答。   雨忽然开始下了,眨眼的功夫,点点雨滴就变作了模糊不清的雨幕,风也变得愈发猛烈。   玄露躲得不够及时,浑身羽毛被淋了一层水光,滴滴答答往下落。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近处珠帘似的雨滴,也望着远方化作雾霭般的山景。   果然,她还是那么讨厌下雨。 第52章 我谢谢你。   外面的黑云已经压了过来,呼啸的狂风折断了脆弱的树枝,空气无比压抑,眼见着就要下雨。   一棵古老的枯树下,一个人影斜倚在树干上,对此毫无反应。   若有人走近,便能发现这是一个极年轻的少年人。   只是少年此时的状态并不算好,他双眼紧闭,面色潮红额头汗湿,手掌捂着的腹部,隐隐透出些许血迹。   而在少年身旁,伫立着一抹黑白交织的身影。   这是跟着沈宴淮下山之后,玄露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沈宴淮日常受伤她都几乎已经习惯了,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慌乱。少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体再怎么结实都抗不住了,从早晨便开始发热,到现在已经烧得走不动路,连神志都不甚清醒。   快要下雨了。   玄露抬头看了眼天色,这样的云,不出半个时辰必定有雨,得赶紧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才行。可眼下沈宴淮昏沉不醒,想挪动都很困难,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玄露茫然地注视了少年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在下雨之前,将人带到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这里地势平坦宽阔,周围高点唯有这棵枯树而已,若是一个闷雷劈下来,人就要被烤成焦炭了。   可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她刚叼住少年后脖领,奋力将人挪动位置,天上就有雨点落了下来。   雨水噼里啪啦,在泥土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湿痕,很快,这湿痕连成一片,雨也逐渐变成连串的珠帘。   玄露被豆大的雨点砸得头大,可叼着沈宴淮的喙松也松不得,只得继续用力。   看着少年腹部因为移动渗出了更多血迹,她不由得懊恼自己竟连一点治疗的术法都不会,否则也能帮上少年一点忙。   想着等有空自己一点要学点治伤相关的,玄露鼓了鼓气,再次拖住少年,将人往自己身上托。   似乎是觉察到了外界的动静,少年略动了动,发出低喃:“小鹤……”   玄露惊喜地转过头,却发现沈宴淮眼睛依旧闭着。   她连忙鸣叫几声,试图把他叫醒,心道你再撑一会儿,等找到避雨的地方再休息啊。   可沈宴淮脑袋低低垂着,提不起一丝力气。   雨下得更大了,珠帘变作雨幕,几乎不间断的雨水倾盆而下,像是瀑布流下来了。   玄露想将沈宴淮托到自己背上,可没有力道支撑的少年无论如何也不能保持平稳,每每上来就会滑落,几番下来,倒弄得衣服被泥巴沾脏,身上也湿了个彻底。   见状,玄露慌忙又把人放下,拽到枯树下的大青石上。   她自雨幕中望着少年,看雨水很快沾湿他的面颊,连带着病态的潮红也愈发明显了。   再不到温暖干燥的地方,她真怕人会烧傻。   包袱被她丢在一旁,里面除了几块干粮和几株野草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两样因为泡了水也变得没什么用了。他们下山时除了剑没拿任何东西,就连一个能保存物什的芥子也是没有的,走了这么远,全是靠着吃天喝地,以及沈宴淮金丹期可以少吃点的实力。   玄露看了少年一会儿,最终上前张开宽阔的羽翼,依偎在他的身边。   她的羽毛防水,翅膀温暖,再加上灵力烘干,如此一来应该能好一些。   雨下得好大,参天巨木即使再大也不能遮风避雨,玄露静静地在雨中呆了不知多久,久到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冷了。   雨水无休无尽,而灵力却有干涸的时候,玄露用灵力烘干的衣料又会马上被雨打湿,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然倦怠得不行。   那严密的羽毛也被冲击得散开,透凉的水进到绒羽里,一阵又一阵地发寒。   玄露叹息一声,将脑袋轻轻搁到t少年胸口,怔怔望着天边祈祷,雨快些停吧,人也快些醒来吧。   只可惜,一直到雨过天晴,她将人带到数里之外的破庙里,人也没有醒。   玄露来不及收拾自己,接着忙起来了。她需要火,需要干净的水,需要食物,最好还有一点药物。   等这一切备齐,外面又下起暴雨,只不过这次他们有了避雨的地方。   破庙很破,屋顶都是漏的,但总归比外面好很多,玄露把人往干燥的地方拖了拖,继续为沈宴淮暖热身体……   她想,她本可以一走了之,等剧情来临之际再救少年于水火。可为何偏要跟在他身边?大概是他凄惨得让她都看不过眼,才生了恻隐之心。   这次的暴雨一连下了三天,下到外面的土壤被堆积的洪水冲散,平地被淹。   沈宴淮也昏昏沉沉断断续续地睡了三天,睡得玄露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透过破损的窗棂,能看见天色昏黄,暴雨冲塌泥土,让这间容身的破庙也损失了几块砖瓦,一面围墙。   玄露打着瞌睡,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响:“轰隆——!”   雷声滚滚,将她从睡梦中彻底惊醒了。   ……   从梦里醒来时,玄露还觉得眼前的景色不太真切。   檐下雨珠密集成线,不知不觉间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一层难耐的凉意覆盖全身,也怪不得在梦里也会觉得冷。   她怎么一不小心睡着了?   玄露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后知后觉居然梦到了上一世的事。   可不知是不是还恍惚着,她眼前似乎有朵白影一直不消,甚至还越来越近。   “小鹤。”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玄露才看清原来是沈宴淮打着伞从远处走来,那抹白影其实是一把淡黄的纸伞,上面还画着一株青竹。   少年钻进檐下,跟她并排站立,收了伞,轻抖上面的雨滴。   那修长的指尖不知是不是被冻得,显得格外的白。   你怎么回来了?玄露用目光疑问。沈宴淮被指名去学御物和浮飞之术,按理要从早晨学到下午。   现在,甚至还没到午时。   “雨下得太大,我便提前回来了。”少年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解释说道。   可下雨跟你学术法有什么关系?玄露不解地望回去。林峰主有自己的居所,学这类术法也不必要非在院子里。   沈宴淮这次却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我其实不想学这些术法。”   玄露无语地看着他,是了,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要说上一次,他不想学御剑,不想学浮飞,只想乘鹤。   “比起那些,我更喜欢和小鹤一起。”仿佛证明他说得是真心话,少年还凑过来一些,拥了拥她。   玄露稍稍仰了仰头,下巴抵到沈宴淮肩上。   她这时才发现,不到一年,沈宴淮的身量拔高了不少——原本与她差不多平视的视角,如今已经要微微仰视了。   大概是在御灵峰吃得太好了吧。   想想上一世沈宴淮在问剑峰天天苦修,还要受高正平那伙人的欺负,吃饭不及时,更没什么心情多吃点。   但这些必要的术法还是要学的啊,哪有人修为一层层进阶,最后还是只会骑鹤的?   玄露把自己从沈宴淮怀里抽出来,戳了戳他的肩膀,以示告诫。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肩,露出一个故意吃痛的表情,继而轻轻地笑了,“自然,就算我学会了那些,也不会抛下小鹤的。”   玄露扭过头,不信。   她还记得沈宴淮曾经一学会御剑飞行,就把她放养的情景。   但不得不说,那样还挺惬意的。   玄露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你,依旧这么做吧!   沈宴淮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怎么感觉好像……被小鹤嫌弃了?   玄露继续盯着院子里的雨景,沈宴淮却已经推开屋门,“进来吧,外面还是太冷了。”如今连初春都算不上,风吹在身上像冰碴。   玄露看了看屋里,犹豫了一下,抬脚迈进去了。   在她的角度,自是看不见沈宴淮得逞的微笑。   茶壶在炉火上坐着,茶叶罐打开后香气弥漫在屋子里,沈宴淮烧上水就进了里屋,出来后手里多了一块帕子。   “来擦擦吧。”   说着,他靠近过来,柔软的棉布贴上玄露羽毛,将上面的水珠一点点抹去。   玄露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方才在屋外时沾上的雨点。   她没有动作地任其擦拭,这幅信任的模样落在沈宴淮眼中,让他不由得又加深了笑意。   柔软顺滑的鹤羽触感极佳,沈宴淮垂眸细细擦拭,整个屋里只剩下火舌舔舐茶壶的声音。   “这雨,下得还真不是时候。”   当水烧得滚烫,冲开杯中茶叶后,沈宴淮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如此感叹道。   是吧是吧。玄露看向沈宴淮,下雨最讨厌了。   沈宴淮单手撑着侧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我也不太喜欢下雨。”   玄露没留意到那个“也”字,只觉得沈宴淮与她同样讨厌下雨,真是有同仇敌忾的满足感。   沈宴淮吹了吹热气,借着氤氲白雾遮住自己眼底。   像今日一样大的雨,他曾经的记忆里有过那么一次。   可惜那时他麻烦了小鹤许久,这或许就是小鹤不喜欢雨天的缘故之一吧……   瓷罐在桌上划动的声音响起,沈宴淮抬头,正看见玄露用喙抵着茶罐朝他推来。   “你也想喝茶?”他故意逗了逗她。   果然引出白鹤不满的嘀咕。   沈宴淮叹息一声,“我想想……茶叶能做什么吃食。比如茶叶酥?”   回答正确。   今日落瀑阁的炉灶,升起了袅袅茶香。   ……   时间一晃而过,初春四月,是桃花开满山野的时节。   这日,玄露罕见地起了个清早呼吸天地灵气,沈宴淮如往常一样洒扫庭院,将昨夜风吹过来的花瓣清理干净。   但没过多久,有人敲响了庭院的大门。   “沈师弟在吗!”   是孟和的声音,熟人,玄露看了沈宴淮还在忙着,于是主动过去开门。   可当她一把门打开,满目的雪白晃花了她的眼。   孟和看见她笑了一下,“玄露在啊,正好,你也和它们认识认识。”   玄露有点懵,看着孟和带着仙鹤大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沈宴淮清扫的动作也停下了,他不解地看着孟和他身后一二三……十七只鹤,“孟师兄,这是……?”   孟和大手一挥:“去年你来时不是要的十七只鹤么,当时少了两只,我本想着今年再给你补两只,但又想起你修习了引羽阵!那引羽阵,若是我没记错,得要三十二只鹤吧?”   沈宴淮:“……是。”   不好的预感在心头逐渐蔓延。   孟和:“你如今有十五只鹤,这里是十七只,你且清点清点,别错了数。”   沈宴淮:“……好。”   像是还不够,孟和看了眼一直在观察新鹤群的玄露,冲沈宴淮挤了挤眼,“这次我特意从鹤居挨个挑的,全是漂亮的雄鹤哦!”简直要明说给玄露相看相看。   沈宴淮:……   沈宴淮:我谢谢你。 第53章 “小鹤,我只喜欢你。”……   孟和来去匆匆,把鹤留下人就走了,让沈宴淮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谁让他本身领的鹤就不够数目,还修习了所需仙鹤数量最多的引羽大阵。   面对这一院子仙鹤,少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此时已经到了仙鹤出栏的点,玄露见沈宴淮没有动静,便替他去开了竹舍的围栏。   冰雪初融,憋了一冬天的鹤群都太想吃到新鲜的鱼了。竹舍内十四只仙鹤狂奔而出,急不可耐,但在看到院子里崭新的面孔时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十四只仙鹤面面相觑,嘀嘀咕咕一阵,最后整齐划一地相看泪眼。   只闻新鹤笑,不见旧鹤哭。   难道过了一年它们变老了,要被抛弃了么!   鹤群齐齐把目光投向玄露:老大!你看主人他想干嘛?   早在鹤群冲出之际跑到一边的玄露顶着诸多火辣辣的视线,也觉压力山大。   她还记得去年沈宴淮被林峰主问及引羽阵时,沈宴淮说过鹤居若有新鹤就会给他送来……但那是诓林峰主的。   沈宴淮在最初入宗挑鹤时少了两只,但因当年成体仙鹤数目不足,鹤居承诺等有了鹤再给他补上。虽然后来没了动静,但她以为最多补个两只就差不多了。   ——在沈宴淮身边呆了近一整年,沈宴淮想不想再要鹤,去没去过鹤居讨鹤,她还能不知道吗?   玄露转头看那新来的鹤群,羽白腿长,身形健壮,眼神明亮,t颈子修长,大概是今年刚刚成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好像……还都是公的。   玄露顿时头大起来。在鹤居时,她便熟知雌雄的区别,大抵是雌鹤温柔文静,而雄鹤……除了零星几个酷哥,大多数都是很莽的憨憨。   比如像现在——   新鹤群里看起来是头儿的家伙试探地伸长脖子,开始四处张望。   年轻的雄鹤们总是富有激情与活力,初出茅庐的它们虽然才刚刚成年,但也因为成年,已经有了对配偶本能的憧憬。   看见玄露,那只雄鹤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蹦跳扑腾着过来,也引来了身后一串大部队。   在玄露眼中,好比一坨坨白泥朝她猛砸,甚是震撼。   “小鹤!”   沈宴淮出声的同时,玄露下意识地释放了兽压。   新鹤群眼底的惊喜转为惊恐,当场做了个急刹,混乱地挤成一团。   沈宴淮脸色黑沉,迅速走过来将玄露带离新鹤群,来到石桌旁边。   玄露几步一回头,再次镇压了鹤群一下,回头还不忘安抚沈宴淮:没事的。   新鹤们呆呆望着玄露的身影,埋葬了一年的记忆渐渐苏醒,迎来了久违的恐惧。   它们怎么忘了,眼前的这只鹤,是鹤居不能动摇的一霸!   年份相近的仙鹤通常都在一起活动,住得也近,因此,玄露在鹤居立威的时候,这些只比她晚一年成体的仙鹤也亲历了那些时刻。   真的……很恐怖啊!!!   新鹤们快要哭了,它们今早看见有弟子过来挑鹤,还一挑那么多,于是以为自己能过上打架抱团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怎么又跟这只分到了一个主人手底下!?   玄露不知道新鹤群的崩溃,看着沈宴淮坐到石桌旁,翻动起孟和带来的东西。   当她看见少年接下来干了什么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像是卡在了胸口。   啊,名字都排到鹤三十一了啊。   石桌上铺开一个折式的册子,长得一端几乎快要拖到地上,而沈宴淮执笔蘸墨,从鹤十四后面的空白处开始登记。   “……”看着“鹤三十一”四个字,玄露久久不能言语。   当然她也无法言语,否则一定要问问沈宴淮这是什么意思。   打头是“玄露”,后面是按数字依次排开的名册……反倒显得她这个名字不太正常了。   沈宴淮写下最后一笔,拎起册子吹了吹墨,又将其翻过来给她看,“小鹤,你看如何?”   她觉得不如何……   玄露的视线连一秒都不愿在那字上停留,她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在这本名册上有多显眼,只能说幸好御灵峰主讲学从不点灵兽的名。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心情复杂,沈宴淮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孟师兄会送来这么多鹤……”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你之后还需离它们远一些。”   需要这样吗?玄露歪歪脑袋,年轻气盛的鹤杀杀锐气就好了,不用担心以后不听话。   沈宴淮看着白鹤不以为意的神态,内心郁卒,嘴上只能道:“新来的鹤什么都不懂,还是先让它们熟悉熟悉环境为好。”   这是要重用新来的了呀?   玄露立即期待地看向沈宴淮,话都这么说了,她今年是不是可以轻松些了?   这幅期待的神态太过明显,让人一眼就能看懂。   沈宴淮直视了白鹤良久,忽然一笑,目光变成令人目眩的温柔,口吻也变成了安抚似的,“小鹤,我只喜欢你。”   玄露一愣。   但随即她就发现沈宴淮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快地扭了扭头。   如果“喜欢”是指只把她带在身边,风雨无阻地一起上课,还得陪你参加各种活动的话,这种“喜欢”也太令鹤痛苦了!   玄露一点也没被打动,反而是腹诽起来。   但转念一想,也只有她拥有吃沈宴淮做的饭的权利,只有她能陪沈宴淮下山,只有她想吃什么买什么也都能获得回应……其实也不错。   这么对比一下,玄露心中的郁闷瞬间消失了大半,她朝沈宴淮微微颔首,算是接纳了他的“喜欢”。   少年笑得愈发好看。   等玄露陪沈宴淮在新给的十七个御灵环刻上名字,再回过头,发现旧鹤与新鹤已经汇聚到一起,正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注意到玄露的目光,它们连忙左顾右盼整理羽毛,就是不敢看她。但鹤一多,庭院内就变得不太安静,尤其是新来的,冷不丁就发出一声鹤唳,一点都没纪律。   这群家伙……   玄露眯了眯眼,没事,等傍晚她可以从雌鹤这边跨栏过去,给新来的雄鹤们小小地上一课。   之后的时间,玄露载沈宴淮去了一趟御灵主峰,将新加的名字交给峰主,正要走,便听见林峰主道:“正好你杨师兄的灵兽要开灵智,还差诵道求灵,不如让玄露也在这听上一听,也对她未来开灵智大有裨益。”   诵道求灵?   玄露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她从前听说过这个词,据说是灵兽开灵智的最后一关,也就是得到天道承认,从此灵兽便能拥有近似人的智慧,在协助修炼上增长数倍的潜力,以及能自主修炼。   放在御灵峰,自然更方便与主人配合,无往不利。   上一世从来没见过,这次她还真想听听。   玄露看向沈宴淮,觉得他大抵不会拒绝。   事实也如她所料,但是有微妙的差距。   只见沈宴淮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弟子的鹤群还在外面,有些担心它们回因为不熟打斗。不若弟子先行回去,让玄露在这里听诵?”   玄露惊讶地睁大双眼,因为这种小事就与她分开……?   林择云对此没有在意,点了点头道:“也可以。我记得玄露很是聪明,你且跟它说定。”   玄露看着沈宴淮过来抚了抚她的脖颈和后背,轻笑道:“我先回去将那些鹤收回舍里,以防它们初来乍到就破坏庭院的景致……放心,我做完这些就准备午饭,你昨日不是想吃桃花酥吗?就做这个,怎么样?”   玄露想了想新出舍的鹤的确很顽皮,又想了想最近漫山漂亮的桃粉色,点了点头。   绝不是为了桃花酥。   看着沈宴淮御剑远去的背影,玄露心底变得有些空落落的。这一世摒她不用的时间终究是晚了一些,她都有些载习惯了。   随后,她跟着林峰主来到了演练空地一侧的台子旁。   这个台子早在第一次来御灵峰她就注意到了,由天然的玉石为座,周边围了一圈木制的围栏,整体像个火台,建得很高。没想到是用来诵道求灵的。   玄露仔细对其打量了一番,接着就看到一名御灵弟子拖着一头山羊,一步一挪地往那台子上走。   怎么有些眼熟……   在看到那横方瞳孔的一瞬,不愿想起的记忆马上浮现在了玄露的眼前。   是咬坏她羽毛的罪魁祸首!那个愣子羊!   玄露着实有些意外,大多弟子的灵兽顶多是“有灵性”或者“通人性”罢了,怎么这头平平无奇的羊……就有几率开灵智了?   林峰主恰巧此时开口:“此弟子名为杨双,他的灵兽是一头旋角金蹄山羊。”   像是为她介绍一般,林择云细细讲述了这头羊的特点,“……整日与猛兽为伴,反倒提升了这羊的承受能力;又因杨双此人经常对羊诵读灵本书籍,让它比其他灵兽更快地有了开灵智的迹象。”   他顿了顿,“自然,其中也有‘顺其自然’、‘天道择之’的道理。”   玄露算是听懂了,意思就是这羊被吓得变强了,而这弟子话痨,刚巧帮羊突破了禁制。二者相加之后,再来个时机到了,功力就成了。   她佯装不甚明白的样子,侧耳聆听,这不是在沈宴淮面前,她还是得收敛着点。   看着杨双上了唤灵台,诵读声郎朗传来,玄露饶有兴趣地听着,觉得听下来也是清心明神,十分舒心。   不过对她没什么大用就是了。   玄露又看了看身旁的林峰主,她不是没看到对方饱含希冀的眼神,毕竟有沈宴淮这么厉害的徒弟在这,要是能再帮他把灵兽灵智开了,怕是往后几十年都能挂在嘴边称道。   只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玄露继续观望着唤灵台上那头羊,逐渐思考起要是t一头羊有人的智慧该会多么恐怖,自然也不知道回到落瀑阁的沈宴淮并没有像他所说的一样管理鹤群。   近来魔界时常来信,可信中容易说不清楚,沈宴淮思来想去,唤了右护法长弈前来。   却没想到,对方来的时机恰好是能与小鹤相伴的时候……   沈宴淮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面无表情地饮一口茶。他不是不想令长弈等上一会儿,只是长弈不会穿梭空间,因此来一趟清蕴宗需要谨慎小心,防止被宗内发现。   两相抉择,他选择了更为保险的手段。   沈宴淮吹了吹茶盏的热气,氤氲的白汽与余光中的洁白的鹤群。交融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谁是热气谁是鹤羽。   长弈来到庭院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魔尊被一大堆仙鹤环包的光景。   他震惊地走近,叩膝行礼,第一句话不是禀报魔界的情况,而是喃喃:   “尊主您……真的要在这养鹤了啊?” 第54章 玄露:被揭老底   来清蕴宗之前,长弈预测过很多见到沈宴淮之后的情况。   譬如说在仙宗呆不下去了准备回魔界,譬如已经帮未来的魔后化作了人形,又譬如细细询问魔界近来发生的事,对他们这些下属的无能批评一番。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沈宴淮真的养了一大群鹤。   不是,尊主,你怎么来真的啊?   长弈上一次来是晚上,且没有见到院子里的竹舍,只从沈宴淮口中听他说过要养鹤,其间细节一概不知。   看着沈宴淮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长弈心突突的,生怕定好的魔尊某天直接撂挑子不干,说自己要归乡养鹤种田。   听到长弈的话,沈宴淮发出一声“嗯?”将茶盏放到桌上,“养鹤怎么了?”   太多了啊。长弈欲言又止,自从知道尊主喜欢上仙鹤,他就翻阅了古籍查遍了资料,发现仙鹤寿命一般都是两百年起步,数百年终结。而仙鹤之中从来没有成功化人的,倘若尊主打定决心要在仙宗陪仙鹤到寿终正寝……那得荒废几百年才能回魔界啊?   但他不敢直接把质疑或反对的言论呈到台面上来,只好低咳一声,“挺好,挺好。”   长弈又环顾四周,在一片眼花缭乱中露出无力的微笑,“敢问尊主,哪只仙鹤是您喜欢的那只?”   总不能都是吧,看尊主也不像花心的……   沈宴淮奇怪地看了长弈一眼,道:“她不在此处。”   长弈松了口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于是理了理思绪,说起今日准备汇报的事务。   “……边界势力狡猾,赤厌前去许久,都未能将其彻底剿灭……”   沈宴淮对长弈所说势力很是熟悉了,哪怕在上一世,也是在他成为魔尊许久以后才将其覆灭。这股边界势力善于流窜伪装,曾经对魔界造成了不可小觑的创伤,不过,这一世很早就被他打散,没了气焰,倒也不足为惧……   于是道:“那便让赤厌先盯着吧,总归有彻底覆灭的一天。”   长弈讶然,“不叫他回来么?”   沈宴淮瞥他一眼,“他不是喜欢领军作战?那就让他去。”   长弈汗颜,果然赤厌上一次在魔殿的话全被听到了……   只是这样终究少一个人用,能够信任的本就不多,这下事务全堆积到他头上了。长弈近来看政务看得眼疼,故而换话题道:“魔殿能用之人稀少,不知尊主可否点几个可用之人,协同管理?”   其实是想催正主本人回来。   孰料沈宴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魔界有没有人可用,你还不知道吗?”   长弈默然,是了,当年沈宴淮初入魔界,以雷霆之势平定了魔界动荡,除去了几大毒瘤,几乎全凭他一己之力。之后,沈宴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魔界,将只余残烟的摊子丢给了他们……   他,赤厌,以及白琥族人,都是稀里糊涂地被其折服,故而跟随。尤其赤厌,天性冲动急躁,他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上“贼船”的。   但是……   能不能不要逮着他一个人薅!   长弈深深地吸了口气,赤厌在外,白琥负责巡查周边,文书类的工作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魔界才平定不久,各方臣服势力的破事一茬又一茬,每日送来的信函一张桌子都放不下。   看着长弈五颜六色的表情,沈宴淮毫无负疚感地一笑。   他何尝不知道魔界平定最初有多忙,曾经他便是想在这种事上亲力亲为,揽过了几乎所有要务,与小鹤渐渐疏远……   这一次,他自然要让人派上用场。   “长弈,”就在长弈以为自己能就此告辞之时,沈宴淮忽然叫他,“你说,如何才能与她增进感情?”   它?   长弈怔了一下,顿时感觉压力来了。   他误入魔道时不过而立之年,是人时又整日忙于政务,未曾成家,怎么可能懂得这些情情爱爱?   更何况,是人与非人……   等等。   长弈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看的志异故事,那里面不就是些书生与蛇,书生与狐狸,农夫与桃花妖之类的么?或许能从里面得到些许见解……   可靠的右护法表面极其镇静,其实已经在疯狂回忆三百多年前读过的书籍。他十分确定,要想让魔尊回魔界,一定首先让未来的魔后点头同意。   长弈内心变得坚定,他一定要帮尊主得到那只鹤的垂青。   “给它喜欢的吃食?”   “每日都在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   “时常亲近它?”   “只要无事,几乎天天为她梳羽。”   “带它修炼增长修为?”   “她更喜悠闲,而且……修为已然很高深了。”   “……”   几番对话下来,长弈压力更大了。   他低声自言自语:“我真是脑子有病才过来……”   病?   沈宴淮眯了眯眼,沉默半晌,忽而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是无事,你就回去吧。”   长弈一头雾水,但见沈宴淮极有把握的模样,纵使有再多疑惑,也连忙告退了。   依旧坐在院落里的沈宴淮捻了飘到肩上的花瓣,对着已经凉透的茶水望了半晌,看见自己眼底的笑。   ……   唤灵台这边,逐渐有了其他带灵兽前来旁听的弟子。   寻常灵兽虽聪明也通人性,但终归未开灵智,只能用作协助。要想再进一步,还得把灵智开了才行。   这一世跟沈宴淮入御灵峰后,玄露才知道原来灵兽开灵智并不简单,怪不得鹤居里几乎所有的鹤就算能进行简单交流,也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她曾经在问剑峰遇见过几只开了灵智的鹤,她还以为人家天生聪颖,原来是跟着弟子整日修炼悟道悟突破了……   “玄露居然也在。”孟和也来了,率先过来打招呼,“怎么不见沈师弟?”   林峰主道:“他且有事,便将灵兽放在这了。”   “是吗。”孟和摸了摸下巴,复又笑道:“看来哪怕再来几十只鹤,沈师弟还是最看重玄露。”   肩上胖乎乎的大枣的大尾巴盘住他的脖子,悠然地一扫一扫。   玄露定睛看了那胖狐狸几眼,发现开了灵智的灵兽与其他的就是不一样,光是眼神就与众不同。   想想在御灵峰课堂上见过的灵兽,恐怕只有大枣和毛毛是真正开了灵智的。   这么一看,唤灵台上那头羊倒是颇有机缘。   玄露认真望着唤灵台的模样被几人看在眼里,林峰主也不避忌,直接道:“倘若玄露也能像你们两个的灵兽一样启发灵智,你们师弟在修炼之道上大约能更进一步。”   闻言,玄露把目光分给了林择云一点。她想说其实沈宴淮真正的高光与她毫无关系,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唤灵台上的诵读已经进行到一半,据说一次很难成功,得多来几次才行,至于究竟需要几次,还得看灵兽资质如何。   就在玄露静静等待时,旁边方启突然出声:“师父,您有没有想过,倘若玄露早已开了灵智呢?”   高冷的青年垂眸看着白鹤,表情淡定到仿佛不是在说什么令人惊叹的话。   玄露吓了一跳,不知话题怎么突然跑到自己身上了。   孟和也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启沉吟片刻,道:“你我在御灵峰待了这么多年,可还记得玄露在鹤居时,都做过什么?”   孟和砸了下嘴,好像……有些印象。不然他也不会认识玄露。   方启毫不留情地点数:“自行跑出鹤居,会躲避鹤居弟子耳目,很会打架,甚至还会自行判断弟子实力,这难道是普通仙鹤能做到的吗?”   孟和尴尬地看了玄露一眼,“你就非得当t着玄露面说吗?”   方启平静道:“它听得懂。”   玄露属实被惊到了。   她着实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一百年居然有人会记得她,这人是得多闲啊?   面对几人的打量,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她有任务在身,被关注可不是什么好事。   孟和还在思考方启的话,嘶了一声,“不过,你说她会自行判断弟子实力是怎么一回事?”   方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忘了,它还是幼鹤的时候,会更倾向接近修为或资质高的弟子。”   玄露:……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火急火燎找男主的时候。   最初只有任务没有书,她压根不知道男主是谁,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所以才经常溜出鹤居,还仗着身形小巧很难被发现。可是后来她还是被鹤居弟子发现了,因为太胆大妄为三天没回鹤居,由此才生出了清点鹤数的规矩。   “哦哦——”孟和一拍脑袋,满脸惊奇,“所以它当时才黏过我跟你?”   玄露:……   当时她觉得孟和这人资质不错修为也高,所以跟了许久,后来想到话本里都写男主应当长得十分好看,她才换了目标。   而观察方启的时候,她又发现此人在屋里一呆能呆一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还喜欢闭关,配置一点也不像男主,于是也放弃了。   但这事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了,他们居然都记得吗?   玄露尴尬得赶紧整理羽毛。   林择云听完二徒弟的话,打量玄露许久,道:“你们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最终事实如何,还需再看看。”   不像仙门有专门测灵根的灵石,开灵智的灵兽无法检测出来,若是未经唤灵台而开灵智的,便不能轻易判断。   唤灵台上的山羊果然一次未能成功,杨姓的弟子拉着羊角讪讪下来,此事便告一段落了。   孟和摸了摸自己狐狸蓬松的大尾巴,道:“玄露,你若是开了灵智,便要好好修炼,说不定能化人。若是未开,就要努力修行了。”   玄露只当听不懂,逃跑似的飞回落瀑阁。   然而在进门时,她瞥见了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她骤然定住脚步,目光紧紧锁着那模糊的背影,只是看到那影子时对方便已到了远处,让她辨不清是谁。   看衣裳的颜色……好像是星斗峰的弟子。   但沈宴淮在星斗峰没有相识的人啊……   疑虑在心中存了一刻,但玄露对沈宴淮今天中午做什么吃的更感兴趣。   可在她走进庭院后,却发现厨房炊烟并没有升起,沈宴淮还在墙边摘桃花。   这次怎么这么慢?   她走到旁边,脑袋蹭着沈宴淮肩膀伸过去看,见他手中提着的小篮子里已经盛了半篮的桃花。   桃花每一朵都很完整,一眼便能看出是精心挑选的。   玄露转过头看沈宴淮,想说不用这么仔细,她一点也不挑。   沈宴淮的身体却稍稍紧绷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鹤有些出神。   这样主动亲昵凑上来的小鹤,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沈宴淮不禁笑了笑,觉得这段时日的亲近没有白费,但又觉得不能太得意忘形,提起篮子晃了晃,“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玄露连连点头。   热气腾腾酥脆可口的桃花酥出来,好似凝结了漫山最漂亮的淡粉色,玄露一口一个,香香甜甜的桃花与豆泥味交融糅合,幸福得像整个春天都在她的碗里。   沈宴淮见她吃得开心,在一旁笑道:“既然喜欢,那正好趁着春暖花开,多做给你吃。”   春日各色的花都开了,能加进点心里的数不胜数,玄露一想到未来可能吃到的点心,看向沈宴淮的目光愈发明亮。   但往往事与愿违。   当庭院里的梨花在某天夜晚悄悄开放,天亮后玄露期待着能不能吃到梨花糕的时候,少年却没像往常一样踏出屋门。   沈宴淮病倒了。 第55章 病与准备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到了日上三竿。   玄露醒来时发现沈宴淮还没出来晨练,便以为他破天荒地在睡懒觉,于是自己也在打开篱笆门放走鹤群后睡了个回笼觉。没想到等她再一次睡醒,还是没见庭院有什么动静。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难道是闭关修炼了?   玄露轻悄地走到住所前,贴到屋门上聆听,可屋内也毫无动静,安静得像里面没有人一样。   这就奇怪了,从前她睡觉一向警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见,如今虽然没这么紧绷了,但也不会连一个人出去了都发现不了。   玄露犹豫了一下,试着敲了敲门。白鹤的长喙嗑在木板上,闷脆的声音在偌大的庭院里十分清晰。她等了片刻,发现还没有人来开门,于是加重了力道打算再敲一次。   但没想到的是,面前的门忽地一松,轻轻开了一条缝。   门居然没锁。   玄露惊奇地盯着那门闩,试探地踏入门里。   进屋之后,玄露方觉里面冰冷阴凉,冷清得竟有一种重回前世的感觉。   她心中隐约涌上一丝不安,继续向里屋走去,穿过隔档用的外间,便来到了卧房。   干净简单的床榻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裹着被子睡得很不安稳的沈宴淮。少年双目紧闭,眉头微皱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显然一副病态。   玄露下意识看了一眼窗户,果然窗户敞开了一道口子,微风吹来,吱吱呀呀地开得更大了。   如今虽已是四月,但落瀑阁地势高耸依山,温度本就比其他地方低上一些。加之近来小雨连绵,经常晚上还好好的,第二日清晨就一地潮湿,温度还真提不上来。   玄露全然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关上窗户,小心翼翼地凑到床前,刚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床榻上的少年轻轻睁开了眼睛。   “……小鹤。”   见到她,少年眼底即刻泛起鲜活的笑意,可惜那泛白的唇色没有多少说服力。玄露担忧地更凑近了一些,低鸣一声询问他是否安好。   片刻后。   少年披着衣服倚在床头,被子盖到腰腹以上,玄露看了看,觉得这样还是会吹到凉风,便把被子给他拽到了胸膛。   沈宴淮几乎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却是掩唇轻轻咳了几声,用干涩微哑的嗓音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果然,是她放心得太早了。   玄露暗暗叹了一声,沈宴淮还是很不会照顾自己。   她光以为在御灵峰吃得好又不那么累,沈宴淮的身体能更强健一些,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在刚上山就生几场小病。   结果去年大抵是“平安”过来了,今年刚开始又变成这样。   玄露打量了沈宴淮几眼,又把靠里面放的那床被子铺开,盖到他身上。   沈宴淮哭笑不得,从玄露嘴里接过被子的一角,“我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筑基修为的弟子体魄已经比常人健康了,轻易不会生病。玄露意识到这一点,看了少年一眼。   是近来修行太累了吗?还是教导那群新来的仙鹤太费心了呢?亦或是又用功到半夜耗费心神?玄露想了一圈都不得其解,但又觉得哪种都有可能。   看着乖乖倚在床上的沈宴淮,玄露发现眼下最头疼的是该怎么治好他。   关于治疗类的术法,她基本只修习了内伤和外伤,是她针对沈宴淮经常受的伤特意学的,而对病理类的毫无办法。   毕竟在那种紧急的时候,能迅速恢复伤口和毒害才是最重要的,生病发烧一般也是由内外伤引发,要往后稍。   至于单纯的生病……她还真没涉及过。   玄露想要探探沈宴淮额头的温度,伸过脑袋后想起自己没手可用,只好又往后退。   但未等她退回去,床上的少年就撑起身来,额头轻轻贴了过来。   玄露怔在原地,接着便听见他道:“你瞧,是不是没什么事。”   玄露这才垂下眸去,从这个角度,少年俊秀的脸庞近在咫尺。半晌,她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想起重点是贴在脸侧的温度。   滚烫。   这下可以确定是发热了。玄露向后退开,转身去桌上把茶壶提过来。   沈宴淮眼中划过一丝遗憾,再看时便什么都没有了。   生病还是得多喝热水才行,玄露不好倒水,只得推推沈宴淮的手背。   好在床头的柜子上本就放着茶盏,少年自己拎起茶壶,温热的流水潺潺倒入杯中,还往外溅出了一点儿。   但是光喝水也是不行的,玄露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吃药最有效。但药从哪来又是个问题……   玄露想到了之前吃剩的渡厄还魂丹,眼睛微亮,随即又否定了,不行,吃那个太大材小用,以后再需要不够就难办了。t   那用之前从秘境带出来的草药?她当时采了不少,不过——基本也都是敷治外伤的,偶尔有些排毒清热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而就算能用,煎药煮药又是个问题,总不能她化成人身煎个药,等端给沈宴淮再变回去吧。   这么想着,玄露给了沈宴淮稍安勿躁的眼神: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至于去哪拿,当然是上一世已经确认过很靠谱的忘忧峰,找容煦。   玄露拍拍翅膀,就要活动筋骨来个加急取药,却不料刚要走动,就被人从旁拉住。   “小鹤,别去。”   少年比方才更坐起来了些,散开的墨色长发由肩头垂至胸前,衬得那清俊如玉的面容愈发温和脆弱。   他手掌由外向内地使力,把玄露轻轻带回床边。   白鹤柔软的绒羽手感极好,沈宴淮留恋地触碰了片刻,才收回手说正事:“我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略微发热,从前在山下时是再寻常不过的病症,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足够了。”   即使这么说,玄露也不太相信。沈宴淮有过前科,中毒受伤偏说自己没事,结果嘎一下昏了三天,吓得她那几天几乎没合眼。   谁能保证他这次生病只是小病,随便拖拖就好了?   面对玄露不信任的眼神,沈宴淮也是苦笑,看来他的信用已经耗光了,一时半会得不到谅解。   但他依旧说:“真的。”   玄露看着沈宴淮,那对浅色的眸子像一泓清澈又深邃的泉,其中的坚持与诚恳让她不由得退了一步,选择相信他。   她先是监督少年暖暖和和地躺回被窝,又遂了他的心愿从床边的蒲团上坐下来,闭目养神,作出要守着的架势。   过了片刻,她听见少年轻轻的询问声:“小鹤,你方才想到哪里去?”   玄露睁开眼,朝忘忧峰的方向抬了抬脑袋。   然后她就看见沈宴淮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个度。   病情难道加重了?   玄露惊得立马站起,过来又探了一遍他的体温,果然比先前又烫了几分,甚至刚刚还苍白着的脸颊都泛起了一层红。   就说不能听他的吧!玄露又想走,接着听见一阵凄惨的咳嗽声,便赶忙去把茶盏叼给他。   沈宴淮拿着茶盏,喝了一口水,再抬头时便似乎精神了许多,“……刚才只是不小心呛到了。”   玄露又被他贴近,发现刚才滚热的温度竟然降下去了,少年脸上的绯色也不像病态的红,而是健康的气色。   玄露稍稍放下心来,犹豫地坐回蒲团。   她看少年把茶盏放回柜子,又缓缓躺了回去,然后说道:“我想睡一会儿了,小鹤,你在这陪我吧。”   也好。   隔着墙壁,似乎能听见外面风吹枝头的沙沙响声,再配上今日阴沉的天气,简直不能再合适睡觉。   玄露看看紧闭的窗户,又看看被她进来时就已经插好的门闩,倚在铺着柔软被单的床边,慢慢合上了眼。   而本该睡去的沈宴淮睁眼凝视了半晌横梁,悄悄转头看向床边的鹤,面上浮现出一丝温柔至极的笑。   玄露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沈宴淮不知何时坐到了桌前,披着衣服,执笔写着什么。   少年肩膀比从前宽厚了几分,视觉上却还是瘦削,加上刚刚生过病,挺直的腰背仿若被寒冬袭过的松竹一般,看似脆弱却又不可动摇。   玄露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注意到对方起身,呆呆地对着那背影出了神。   是平静太久缺乏警惕心了吗,还是因为沈宴淮在身边太安心了……   玄露不置可否。   她轻轻走过去,少年似乎没发现她,依旧写着,那如玉般的指尖抵在深色的乌木笔杆上,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   真的好了吗?   玄露有些不信,于是忍不住碰了碰他,沈宴淮这才回过头,眼睛在看向她的时候涌出笑意,“小鹤,你醒了。”   泛着晕黄的烛光下,少年原本较浅的眼瞳被染成了更为瑰丽深邃的颜色,看人时本就像是会说话的眼睛,变得像是引人沉迷的漩涡。   玄露呼吸微微一滞,随即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她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里面还盛着半杯热水,又看了一眼沈宴淮,对方衣服紧裹,看起来是认真照顾自己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沈宴淮说:“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少年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听得出气息平稳,的确没什么大事。   玄露眼中的不信终于消退了大半,她来到桌前,看到了沈宴淮刚才写下的东西。   准确的说,不是写,是画。   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跃然于纸上,只是那鹤在蒲团上闭着眼,一看就睡得很香。   玄露以前从来没见过沈宴淮画画,没想到他画得这么好,但是——   ……怎么把她睡着的样子给画下来了?   玄露心底冒出几分羞恼,转头瞪了沈宴淮一眼,但少年毫无所觉地凑上前来,又说起了话。   静谧的夜色里,玄露看着眸光明亮的少年,心底泛起一丝名为怀念的涟漪。   这般情景又让她想起他们初入魔界的时候,那时她和沈宴淮的关系大抵是最为亲密的了,如今情景重现,也让她不忍推开他。   “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画小鹤化人后的模样。”少年带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也许可以?玄露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但还是幻想了那样的场景,觉得自己可能不会那么老实地站着给他画。   ……   几天后,沈宴淮的身体差不多痊愈了。   听学,修炼,一切都照常进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玄露知道,这只是狂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假象。   因为,待到明年二月,沈宴淮就要被逐下山去了。   关于下山之后的事,玄露想过很多。   上一世,沈宴淮离开清蕴宗只带了一柄剑,吃的用的都是奔波路上艰难得来的,饥一顿饱一顿自不必说,银钱也是运气好才能存一些。她跟在沈宴淮身边,万幸自己还是只鹤,不用注意太多。   但即便如此,那样的艰苦也很难习惯忍受。   如今又快要再次经历下山,她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保证下山后的生活质量。   就像……沈宴淮说不需要吃药,她就不能听他的,反而越多越好。   要开始做准备了。 第56章 行李打包中   说到做准备要立刻着手。   玄露也担心临到节点再动作会太迟,于是平日里便开始思索下山后所需要的物件,以求准备充分。   首先,她盯上了沈宴淮的衣物。   虽说修士都会学祛尘诀祛除衣服上的灰尘,以达到洁净的目的,但总归不是长久的选择。   一个人,倘若整日风尘仆仆,歇息时却没有热水沐浴修整,时间一长,总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夏天暖和的时候还好说,冬天就真是纯找罪受。   趁着沈宴淮独自参加林峰主的心法讲学,玄露悄悄进了沈宴淮的卧房,打开了他盛放衣服的柜子。   “……”   看着五套一模一样的御灵峰弟子服,玄露沉默了。   弟子在清蕴宗是穿各峰统一的服饰,可每个人箱底也有自己的私服,一般是为了方便下山云游,或是去往人间历练。沈宴淮被赶下山后肯定不能再背着清蕴宗弟子的名号,衣服自然也只能穿自己的。   但沈宴淮的衣柜里居然只有弟子服……哦不对,还有刚上山时穿的一件。   玄露翻出了少年入宗那日穿的衣服,质朴的青色,袖口和衣摆还打有补丁。   嗯,小了,肯定不能穿了。   玄露将其和弟子服比较了一下,发现果然已经短了一块,当即摇摇头,叠放回去继续压箱底。   ——上一世沈宴淮就穿着这件不合身的旧衣走的,她那时还没注意,后来才发现袖子袍角都短了一截。   既然沈宴淮目前没有可穿的衣服,那就该去准备了。   玄露对此并不伤脑筋,因为清蕴宗内就有专门对弟子开放的制衣坊。   只要将需要裁制的衣服和数量告诉制衣坊的弟子,再付够灵石,等待一段时间,就能去拿成衣了。   灵石……不是问题。玄露翻了翻,从芥子里掏出了大堆灵石。沈宴淮每次领了月俸都存到芥子里,而锦囊样的芥子自从给她,就没再被收回。   虽然不知道沈宴淮为什么这么做,但不得不承认,这样对她来说做什么都方便了很多。   玄露数出差不多数额的灵石,找了个不用的布袋子装好,而后又来到沈宴淮桌前。   正好,上面铺着一叠没用过的宣纸,砚台里研好的墨也还没完全干透。   她用t嘴叼住毛笔,屏息凝神,在上面尽可能工整地写了一个“三”。   不行不行,五件似乎有点少?他们要在人间游走差不多一年时间,总觉得上辈子沈宴淮的衣服补丁就没停过。   玄露又用墨涂了那个“三”字,改成了“五”。   但是五件是不是也少?玄露想了想,又划去了。   从三到五,从五到七,等玄露把一张纸涂废,最后决定好了是“十”。   反正衣服不嫌多,趁没下山能薅就薅。   玄露把写着“十”的字体叠了叠,塞进布袋子,又往芥子里塞了一件弟子服,一口叼起,飞往制衣坊。   制衣坊位于主峰天寒山。   天寒山是宗主主管的地方,不设立任何分支的教学,除此之外,许多生活类的设施都建在天寒山内部。   还在鹤居的时候,玄露就在溜出来的时候路过很多次了。   轻车熟路地来到制衣坊门前,能看见许多弟子进出门店,由于其中也有人御鹤而来,玄露走进去,倒也没获得太多注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到里面,玄露为满屋各式各样的打板惊叹——这里挂着各峰专门的服饰,也挂着许多好看的各色各样的衣裳。   店内人不算多,来这里的一般是自己的制服破损得没得穿了,来定一套新的。   ——清蕴宗弟子服一年一发,一次发三套,除了这三套之外,再有需求,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正对着门口的柜台里站着两名制衣坊弟子,一男一女,一个记录要求,一个招呼来客。   玄露走过去,立马被其中一个招呼问:“是来取成衣的吗?”   派仙鹤过来取件的弟子着实不少,制衣坊弟子也都习以为常了。   但当玄露“砰”地把装满灵石的布袋砸到柜台上时,他们还是被惊到了。   “这是……”其中一人小心地拿起布袋,解开口数了数,惊异地问道:“是要定做衣服吗?”   另一个人发现了里面的纸条,打开,诧异挑眉,“十?”   但做生意事情见多了的弟子反应很快,当即猜出了意思,“是要做十套?”   玄露连连点头。   女弟子叉腰,吐槽,“这年头真是,怎么连定做衣服都让仙鹤过来了。”   男弟子开口:“小仙鹤,你那有你主人的尺寸吗?”   玄露从芥子里叼出沈宴淮的一件弟子服,递给他们。   “御灵峰的啊……”男弟子展开衣服检查了下,“这不是没问题吗?”   女弟子想到了:“你主人是想定做私下自己穿的衣服?”   玄露心虚地点了点头。   她帮沈宴淮定做,四舍五入就当他也想定做吧。   “行,没问题。”女弟子开始丈量尺寸,“十件的话……我要是没猜错,春夏秋冬的各来几件?”   沟通很顺利,玄露点头点的都累了。   男弟子收起灵石,还给找了零,给了证明,“十日后凭证来领就行!”   从制衣坊出来,玄露想了一会儿,踏上了返回御灵峰的路。   然而,她并不是回落瀑阁,而是去了兽园。   天材地宝,出自灵兽妖兽身上的东西都可以被这么称呼,相应的,这些东西在修仙界与魔界也都有价无市。赠送、置换,越稀少的材料越能体现价值,用作人情也未尝不可。   至于为什么想起拿这些材料……玄露想起一个医修,那是她和沈宴淮到魔界之后遇见的,脾气古怪不好相与,但对药材极为看重。曾经,她几次被拒之门外,但用这些提前勾搭到他应该可行。   总比沈宴淮中些稀奇古怪的毒激发对方的研究兴趣要好一些。   想想那些加入沈宴淮麾下的人,这人大概比变化后的容煦还要奇特。   趁各园看门弟子放松,玄露去各个园里转了一圈,薅了众多灵兽的毛发、鳞片、羽毛,捡拾了因打架掉落的兽牙,收集了各种灵蝶的翅膀上的粉末……只要能想到的,都尽可能弄到。   而这只是开端。   玄露知道,要想在下山之前做好万全准备,仅仅一次是不够的。她打算隔三差五就出来薅,争取每种材料都囤一囤。   穿的,用的,这些有了眉目之后,最重要的当然是吃。   在人间,能够易物的只能是钱币,而仙门中的灵石,除非是有懂得的人愿意,否则毫无用处。   沈宴淮身上没钱,也没时间赚钱,那就只能带足干粮。   而干粮怎么拿到?除了在人间买,在宗门里的膳堂买,还有……囤。   比如像现在。   “那日说好要给你做梨花糕的,不小心就拖到了现在,尝尝看?”   一碟淡黄的梨花糕被放到玄露面前,沈宴淮在对面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梨花糕的确又软又香,用梨花瓣上收集的朝露和面还有股清新的味道,玄露先是欢快地吃了几个,但在看着沈宴淮不注意时,连忙叼两个塞进芥子。   在这种一边吃一边塞的状态下,一碟梨花糕很快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   沈宴淮其实发现了玄露往芥子塞点心的举动,但他一时间只以为玄露想存起来留着吃,并没有想到别处。   直到,这种事被他发现了好几次。   沈宴淮开始沉思。   上山后与玄露相伴的生活很合心意,让他都忘记了上一世自己还生了几次病,不久前才想起用生病拉进与白鹤的距离的办法。   当时看来效果很好,但最近玄露的举动让他产生了些困惑。   难道,他做点心的手艺变差了……?   但借着从芥子里取物的理由,检查了那些糕点并没有被拿去送给任何人,沈宴淮便又放下了疑虑。   或许真的是小鹤想存到平时里吃吧。   玄露不知道沈宴淮的东想西想,她只知道一段时间下来,芥子里的糕点与干粮够他们吃一阵的了。   时间一天一天度过,芥子里的东西也比一开始越发丰富。   某日,御灵峰又召开了有关弟子与灵兽的讲学。   但令玄露惊讶的是,她这回竟被留在了落瀑阁。   “这次我便带其他鹤去,小鹤你留在这休息吧。”沈宴淮暗暗叹息,想起自己这一年来一直只带玄露去听学,而被林择云认为这样对待鹤群容易培养得参差不齐,要求他也要把其他鹤带来听课。   如此一来……他的确得先应付过去。   沈宴淮说完就看着玄露,发现她对此一点也没介意,反而十分欢快的样子,心中失笑的同时也微微郁闷。   沈宴淮带着鹤三和鹤十六走了,这两只鹤是最爱闹的,不知是想磨磨它们的性子还是什么,玄露亲眼看着沈宴淮挑中了它们两个。   不过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终于又有空出门了。   玄露在院子里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沈宴淮不会再转头回来后,拍拍翅膀飞向了忘忧峰。   这些日子,她会抽空清点已经储备好的物品,衣物、材料、食物……看似完备,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没有着手。   药物。   如今她这有偶遇的热心御灵峰弟子给的宝灵丹,有容煦给的补气丹和还神丹,有忘忧峰主给的渡厄还魂丹,还有从冷泉谷境采的一大堆灵草。   看似很多,实则远远不够。   对于沈宴淮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补气培元,而是疗伤止痛……   穿过一片轻薄的云层,玄露落到了一块药田之上。   初春之际,许多药苗已经发了芽,放眼望去一片欣欣向荣,再往远看,还有许多忘忧峰弟子背着竹篓拿着锄头,挖掘已经长成的草药。   玄露自认为对草药的了解不算精通,但在下山后的路上,她一路学习一路实践,也算懂个皮毛。   眼前这一块块药田,每一块都是用于治疗外部创伤的,正是她所需要的药材。   可她犹豫了一下,临到跟前,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若是她去找忘忧峰主求药,很有可能会被传到御灵峰主那,事情就会泄露给沈宴淮。若是她直接采摘,看管灵田的弟子发现问题后就会上报,说不定还会因此受到责骂。   难道真的只能等春日兽潮的时候浑水摸鱼……?   玄露就这么站在田边,低着头陷入沉思,连有人走近都没注意到。   直到那双脚在她旁边停住,熟悉又带着惊讶的声音响起:   “……玄露?” 第57章 离下山……更近了。……   玄露连忙抬起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容煦。   不过也对,在忘忧峰,知道她名字、又跟她算得上熟的人,也只有容煦了。   对t方肩上背着竹篓,手里握着一把镰刀,脚底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药田中出来。   见她有反应,容煦又走近了几步:“……真的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少年脸上满是意外,他左右看看,大概是在寻找她周边有没有人。   “你是自己来的?”没见到沈宴淮的身影,容煦又问。   这么多问题,让她先回答哪个好?   玄露看着容煦,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再问了。   然而容煦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了然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也差不多吧。   玄露只好点点头。接着,她就看见容煦眼底流露出一缕怜惜和同情,“听闻御灵峰的灵兽很辛苦,每日都要刻苦修炼,是不是你也受不太住了?”   你对御灵峰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玄露睁大眼睛。   白鹤明显惊愕的样子惹得容煦忍不住轻笑几声,秋水般平静的眼眸都变得生动起来,“这次来也是想去忘忧峰的膳堂吗?你来得刚好,最近膳堂里的师傅又新上了一道招牌菜,说不定你会喜欢。”   玄露心动了一瞬,但想到沈宴淮不到中午肯定就回来了,坚定地摇了摇头。   容煦讶然,“不去吗……难道你是来送信的?”顿了顿,“要去我住所歇歇吗?我昨日还买了不少绿豆糕。”   玄露打量着容煦,发现忘忧峰似乎没有比他更好的切入点了。单是忘忧峰主亲传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加上上一世每次找他都能拿到靠谱的丹药,品质肯定也是过得去的。   比起需要烹煮搭配的草药,果然还是成品丹药更有吸引力。   ……看来这次也要他帮忙了。   这次同情的变成了玄露,她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想着他住处的炼丹房,以及用来放丹药的瓶瓶罐罐,果断点头。   ……   没过多久,玄露跟着容煦来到了他的住所。   屋内的布置跟她上一次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的就是屋内的药香味换了一种。   与沈宴淮简房间的简约雅致不同,或许是忘忧峰弟子主事炼丹的缘故,容煦的房间透着中规中矩的实感,用于置物的架子几乎占了两面墙。   而在这两面相对的墙中间,一扇雕花木门开于其上,是散发药味最浓郁的地方。   玄露深知,这扇木门连接的房间,便是每个弟子房内都有的炼丹房。   ——她都进去过三回了。   容煦将竹篓放到门后,转头瞧见玄露正一脸探寻地朝炼丹房走,于是笑道:“里面是炼丹房,没什么好看的。”   玄露闻言转头,步伐却没停下来,一直走到那扇门前。   容煦见状也跟过来,无奈道:“这么好奇吗?好吧,看看也不成问题。”   少年将门轻轻推开,露出里面的全貌。   炼丹房里明显比外面的温度更高一些,门一打开,一股热气就混合着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个紫金炼丹炉明晃晃地位于正中,悬挂于铁钩之上,底下堆着辅热的银碳,碳还泛着些许灼烧的红色。   “昨日我刚炼过一炉丹药,里面还没清出来。”容煦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炼丹房里的窗户,好让这些热气与药味尽快散去。   紫金炉下果然散着不少药渣。   打开窗户后,容煦便走到炉子旁,用扫帚将药渣清扫起来。   满满一簸箕的药渣,足以证明少年不止炼了一炉丹药,加上紫金炉遇高温变色的特性,眼前的炉子还未完全褪未原色,一眼就看得出余温尚存。   怕不是炼到昨天半夜吧?   玄露看了容煦一眼,直至今日她也不明白,按照对方的辛勤程度,理应在忘忧峰安安稳稳地修炼,为何后面又去了魔界?   这点《入魔》里没提,甚至容煦在书中第一次出现,也是在魔界。   就在玄露沉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呼喊:“容师弟,你回来了?今日的药材你都采完了?”   容煦立刻应了一声,“有事先回来了,等会再去。”   外面的脚步声匆匆走了,玄露看见少年对她抱歉地笑了笑,“春秋是忘忧峰最忙的时候,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容煦走向外屋,按他说好的那样把绿豆糕拿出来,摆在桌上,“我先去采药,你吃好后就回去吧。”   玄露眼尖地瞧见桌上铺着的纸张,上面写着眼熟的草药名。   少年大概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解释道:“药房每日都需要一定数量的草药,我们需要去药田或山间采集,当然,药房也会留一部分给我们。”   语毕,只见玄露沉默了片刻,从芥子里掏出一个包袱,里面正是容煦需要的草药。   “这是……?”   玄露把包袱朝容煦推了推,静静地看着他。   她正愁该如何与容煦交换丹药,没想到恰好遇上了这茬。   “还都是晒好的……”容煦很上道,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给我的?”   玄露点了点头。   容煦没有立即收下,而是思索,“那我该拿什么与你换呢……”   玄露期待地望着他。   看到仙鹤眼中亮晶晶的期待,容煦怔了一下,眼眸微垂,“对了,你来忘忧峰,难道是寻求丹药的?”   这也没错。玄露思索了一下,刚要点头,又听他说:“是为你主人特意来的?”   少年的笑容似乎低落了许多,转头从置物架上拿了一个红陶罐子,看着它喃喃:“是啊,不然你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然后他想了想,又拿了一个青瓷罐子,携着两个罐子坐回桌前。   “想必你是自行过来的吧?我瞧了你给的草药,都是专治皮外伤的。我这两罐丹药亦是治疗此种伤痛的,如此一来,也算以物易物了。”   玄露简直要被事情的顺利程度弄得手足无措,她盯着面前两个形状各异的罐子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容煦。   放心,你的这份心我记得了,改日你去魔界,我定会督促沈宴淮将你奉为上宾。   ——为什么是让沈宴淮来?谁让这些东西都是给他用的。   被白鹤幽幽的目光盯着,容煦莫名产生了一种她不是在想什么好事的感觉。   尤其是他发现玄露一直在看自己挂在腰间的锦囊,露出很想要的神色。   “你想要这个?”   什么?玄露愣了一下。   容煦看了白鹤颈上挂的那个浅青色锦囊片刻,静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紫色的来。   他轻叹了口气,把两个罐子放入其中,再把这个紫色的锦囊塞入玄露戴的那枚浅青锦囊里,“既然如此,这个芥子也一并给你吧。”   玄露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的芥子的确快要满了,她又不想让沈宴淮发现这些灵丹,刚才下意识就盯着容煦的那枚看。   即使清蕴宗发放的芥子空间不大,也能向峰主讨要多个,但也不是随便就能交易的东西,她属实没想到容煦竟然会直接给她一个。   玄露一时间怔在原地,直到被容煦递了块绿豆糕在嘴边。   ……   吃过绿豆糕,玄露抓紧看了眼时间,就踏上返程了。   面对容煦疑惑的“这次怎么吃这么少?”她只能说,一只鹤不能被两顿饭撑到。   快到中午吃饭的点了。   回到落瀑阁,玄露再次检查了一遍薅来的芥子,又去瀑布那看了看出来放风的鹤群有没有被野兽欺负,就安安静静呆在院子里等沈宴淮回来了。   不久后,落瀑阁的大门被人打开。   两只鹤一前一后飞进庭院,继而是一道浅青色的身影。   看见玄露,进来的少年也露出笑意,他快步走上前来,却在靠近时凝滞了神色。   在玄露看不见的角度,沈宴淮神情变作了微冷又粘稠的晦意。   但在站到她面前时,他唇角的弧度又化作一汪清浅温和的笑。   “小鹤今日独自留在这……是不是太孤单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从白鹤优雅的颈子上缓缓滑落,意味颇为深长。   玄露被这样轻不可及的触碰激得打了个颤,要不是沈宴淮一点没提,还以为他知道自己上午出去的事了。   但想了想也确实没必要说,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个鹤还好啦。   沈宴淮停在鹤颈上的手指就此顿住,许久,又缓缓下陷进柔软的绒羽里面。   “是吗,那就好。”   沈宴淮眼底的笑意已经散去,浅色的眸里全是白鹤的身影。   药的气味,太浓郁了。   沈宴淮不免反思,究竟是他让小鹤哪里觉得不妥,才几次三番跑到别人那去?   只是,这样的疑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很难提出了。   玄露发现,沈宴淮竟然只带了别的鹤一次,就又把她一直带着了。   为什么?   不是说林峰主不愿看他“不平等对待”的做法吗?   这个疑问在某次去听学碰到孟和后t得到了解答。   “哟,你又把玄露带回来了啊。”孟和好像毫不意外,接着又忍不住笑了好几声,“那次你那鹤六?鹤十六?鹤几来着,可是把课堂闹得不轻。”   沈宴淮无辜道:“我都跟师父说了其他鹤不如小鹤安稳。作为徒弟,自然不能违逆师父了。”   玄露听完,怀疑沈宴淮是故意带那两只的,但她没有证据。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一日。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狂风骤起,乌云密布,气氛沉沉压抑,好似空气都凝结了。   在这种时刻,一道夺目纯粹的金光自落瀑阁顶上升起。   沈宴淮结丹了。   作为清蕴宗内最短时间由炼气一路升至金丹的弟子,沈宴淮无疑受到了万众瞩目。   但玄露看着这一幕,倍感唏嘘。   这也意味着,他们离下山……更近了。 第58章 命运的节点   暮春五月。   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经落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鲜艳火红的石榴花。   点缀着艳色的绿雾般的山林之下,主峰宽阔平坦的广场上聚集着不少弟子,时不时还有更多加入进来。   然而,大多弟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不远的一处,对着那一簇簇黑白纤细的鹤影,以及被鹤环绕的少年,低声感叹。   “那是哪座峰的师兄?”   “据说是御灵峰的沈师兄,入峰才一年有余就到了金丹期,好生厉害……”   “他是哪座峰的?御灵峰?唉,我怎么没选去那啊……”   作为三大仙宗之一的清蕴宗每年都会招收新人,今年的问仙典仪已经在半个月前结束。这群不久前才到来的新面孔凑到一起,小声讨论着周边认识的前辈。   其中最受到瞩目的,无疑是身负天才之名的沈宴淮。短短一年,对方就从普通人进阶到金丹修士,属实令人艳羡又佩服。   在不断的感叹声中,有一人敏锐地指出: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的鹤和我们的鹤,不太一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只见少年周边的仙鹤似乎比宗门分发给他们的更加仙逸出尘,周身好似散发着轻盈的灵光。   尤其有一只格外漂亮灵动的白鹤,刚刚从临山的瀑布那降落至少年身边,那转过脑袋与人对视的模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通透灵性。   “不一样也正常的吧,御灵峰就是以御使灵兽为主的……”有人说道。   毕竟是能够与修士一同修炼的仙鹤,跟平常送信乘坐的鹤相比,神采气度一眼便能看出不同。   此时此刻,目光中心的玄露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自从沈宴淮又将她带在身边,他们就继续过上了有事修炼没事歇着的生活。抛开她偶尔抽空去兽园薅材料不说,其中最常做的就是去问剑峰与宋峰主研讨剑法、让御灵峰林峰主检阅修炼成果,以及在主峰或问剑峰广场梳羽。   至于为什么会来主峰……沈宴淮刚刚接受完林峰主的检阅,打算直接带她去梳羽,其余三十一只鹤也就跟在了身边。   而今年问剑峰涌来了许多新人,所有人排开后广场都快装不下了,所以本来要去问剑峰的他们,转移到了主峰天寒山。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今日的天寒山广场,居然有宗主召开的外门大会。   清蕴宗的内门与外门,虽然以资质划分了两个区域,但外门弟子倘若能依靠勤奋进阶,通过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就有几率进入内门。   而外门大会的作用,便是为了振奋人心,激励弟子进步。   现在大多外门弟子已经到来,面对如此众多的视线,玄露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鹤群与其之中的少年。   作为宗门内唯一养了一群仙鹤的弟子,一人被群鹤包围的景象无比壮观,加之临近瀑布水雾弥漫,淡淡的白雾在地上流淌,仿若仙境一般,更是惹人注目。   升至金丹期后,沈宴淮得到了更多关注。   好的譬如问剑与御灵峰主,抓他开小灶的频率直线上升,让她都多了不少闲暇。   而不好的,玄露保证每次遇见贺逸文,都觉得他的嫉妒的目光要把沈宴淮烧穿了。   这个地方是不能待了。   被众多目光注视,玄露十分担心会被某位峰主抓住当典型——优秀学子发表讲话那种。先前沈宴淮已经被抓着这么做了一次,向其他弟子分享修炼心得。   倘若只是分享心得也就算了,偏偏还当场让他示范一番,一示范必然需要她这个阵眼……总之今年来的新鹤能极快融入集体,也逃不了她耐心督促温柔指导的结果。   快走吧。她撞了撞身旁的少年,不知道还没经历很多事情的他怎么在这么多目光下还这么淡定。   沈宴淮很听话地收起羽梳,起身理了理衣摆袖角,接着低声对周围鹤群说了句什么。   呼啦一下,黑白的仙鹤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场面在一刹那无比壮阔。   就在玄露也打算拍拍翅膀走鹤的时候,不愿预见的事情发生了,林峰主过来叫住了沈宴淮,并且欲言又止想像是想说什么。   沈宴淮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师父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林峰主目光却是朝着玄露,道:“这事最好与你私下说。”   沈宴淮不疑有他,开口道:“师父不必顾虑,小鹤是我最重要的……鹤。没有什么话当她面不能说的。”   没想到林峰主还是迟疑了半晌,叹息道:“好吧。”他正色,“如今你已结丹,往后的修炼之道步步艰辛,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也都极为重要。”   沈宴淮不解:“师父的意思是……?”   林择云:“御灵峰兽园孵出了一头雪蛟,蛟能化龙,未来不可限量。”   沈宴淮已然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神色微凝,果然,下一秒,林择云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说过,御灵之道,中途若是发现灵兽与自己不相合,可以及时更改。”   林峰主定定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仙鹤较之其他灵兽多有不足,如今更换还来得及。”   话语说完,空气都寂静了片刻。   沈宴淮没有作答,下意识先看了眼玄露,玄露立刻扭头,拍了拍翅膀,原地起飞而去。   望着白鹤离去的身影,沈宴淮苦笑道:“这下好了,惹小鹤生气了。”   林择云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就说这事私下说最好。”   沈宴淮敛去笑意,严肃认真地看着林峰主,“师父,当日我态度已经明确,灵兽非鹤不能。且这些时日,小鹤表现从未让你失望过,连带着鹤群也由她监督协助,怎么可能说换就换。”   话到此处,林峰主也只能点点头,“便是这个道理……”   说实话他有些惋惜,蛟之一族在御灵之术上天资不知比其他灵兽高出多少,倘若这最优秀的弟子能御使这最优秀的灵兽,想必成效要远远惊艳于其他选择。   但本人已经这么说了,做师父的也不好强行要求改变。林峰主看了他半晌,叹道:“是我多言了。”   沈宴淮笑了笑,“若无其他事,徒弟便告退了。”   林择云望着远去的少年,几分后悔提议的同时,也十分疑惑他为何如此看重这只鹤。   “或许是年轻人重情吧……”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摇了摇头,继续与其他峰主主持起今日的外门大会。   另一边,飞离天寒山的玄露在空中奋力扇着翅膀,连疾速的流云都被她甩开。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远方,心底的酸闷被高处的冷风挤压得愈发浓郁,如同坠了块石头。   她没有因为林峰主说让沈宴淮换灵兽的事生气,只是因为跟在沈宴淮身边惯了,突然来这么一茬,很不适应罢了。   沈宴淮要是换了灵兽还好呢,她就不用经常早起,也不用修习那麻烦的阵法,更不用操心那群笨蛋仙鹤。   下山在即,之后的生活会更加辛苦,为什么不趁还在山上的时候好好休息呢?   她绝对不是因为林峰主说让沈宴淮换灵兽的事生气。   玄露的羽毛炸得蓬蓬的,飞了一阵后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她没回落瀑阁,而是绕了一大圈,从天寒山背后绕去了制衣坊。   上次给沈宴淮定做的衣服还没拿回来。   玄露气鼓鼓地踏进制衣坊,将收据递给柜台弟子,接着定做的衣服就被人送了过来。   “还以为你不来拿了呢。”制衣坊女弟子调侃她怎么来得这么晚,将收据画了个勾后收起,“欢迎下次再来!”   玄露把包着衣服的包袱塞进芥子,决t定等沈宴淮臭烘烘的时候再拿给他。   这件事办完,玄露又报复性消费,拿沈宴淮金丹期后升了的月俸,去膳堂把看着很好吃的点心纷纷打包。   要是沈宴淮以后以不爱吃甜为由拒绝,她就狠狠往他嘴里塞——并附加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挑,想饿死吗!”   这么一想,玄露心情畅快不少,心底哼着小曲终于飞向落瀑阁。   殊不知,早已回落瀑阁等待的沈宴淮已经十分着急了。   浅青色的人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开始担心白鹤是不是被气跑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在白鹤身上下些追踪用的术法。   直到看见天边降落下来的白色影子,高悬的心才稳稳落地。   “小鹤。”   玄露对沈宴淮庆幸欣喜的神色感到不知所措,她懵懵地被抱了一下,顺了顺毛,接着听对方道:“是不是那换灵兽的话让你生气了?放心,我绝不会半途变心,此生此时唯你便足够了。”   这话……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但没等仔细想,心底好不容易熄灭的火焰又燃起了一些,玄露扭头不去看他,却在下一秒看见少年从另一端绕过来,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小鹤,你还在生气吗?”   胡说,她没有生气。   玄露又把脑袋转向另一边,不出所料地又看见了那张面容。   “该如何做才能让你消气……”少年好似苦恼极了,他面上思索,脚下却是缓缓几步靠近,随即,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御灵峰膳堂新出的点心,“尝尝这个,能否让你欢喜一些?”   谢谢,但她已经买过了。   玄露看了一眼,正是她刚刚买的那几样,但看沈宴淮期待的目光,她还是不忍拒绝,咬了几口。   糕点甜滋滋的,放的糖没有很多也没有很少,不齁也不腻,一吃就有好心情。   玄露看了看身旁一点都没有未来魔尊样子的少年,闷闷地又咬了几口。   嗯,她真的没有生气。   ……   时光流转,在清蕴宗待的时间又跨了数月。   期间好像也与上一世差不多地过来了,除却沈宴淮比起受伤,着凉的次数似乎更多。玄露都想不明白堂堂金丹修士怎么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是日日熬夜苦修不成?但涉及沈宴淮,她也只好悉心照顾一番,唯恐他冷不丁把命丢了。   又是一轮年关,漫山白雪还有些许留存,就是在这种时候,新的秘境开启了。   这一日。   宗主召集了所有修为足以进此次秘境的弟子,告知接下来务必小心的事宜。   “红月秘境只能由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进入,其他人留在宗内潜心修行。大家还是与以往一样,量力而行,若是遇见无法解决的危险,尽快捏碎令牌出来……”   对修为加以限制的秘境,不用想也知道其中潜存的危险性,但相对的秘宝机缘也比冷泉谷境那类高了不知几许倍,面对未知的秘境,在场弟子更多的是期待和激动。   其中也包括玄露。   正午阳光灿烂,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白鹤仰头看向虚空中出现的秘境之门,熟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59章 偏离的剧情   终于,命运的节点到了。   进入红月秘境后,玄露就一直惴惴不安,即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免对将会因此震荡的清蕴宗感到些许焦躁。   玄露这般异常的表现太过明显,让沈宴淮轻易看了出来,笑着问道:“小鹤,你怎么如此紧张?”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纵使知道少年无辜,玄露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夜色漆黑,只有天边悬挂着一轮血红色的圆月,旁边浓云被映照出凹凸不平的弧线,地面被月光笼罩上一层晦暗的红色。   这是红月秘境里一直不变的景色,没有白天黑夜的轮转,只有沉沉没有尽头的血色。   旁人只以为这是红月秘境特有的风景,实际上,红月秘境之中有一罅隙与魔界连通,受到魔界经久的影响,才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这件事,她也是后来到了魔界才知道的。   玄露的思绪尚未停止,忽然,温暖的手心贴着她颈后轻轻地揉了揉,“放心吧,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就算这么说,也不能改变啊……   玄露看了看身侧的少年,心底却轻松了一些,跟着他继续向深处前行。   红月秘境里的灵物更为高级,但不怎么友好。一路上,玄露遇到了许多比较罕见,却自带毒素的灵草灵兽。   还不是冷泉谷境那种汁液或吃下才会毒发的那种,而是触碰就能中毒。这就让他们采得没那么舒服,除却确实极为珍稀的灵草,其他大部分他们选择了放弃。   松散的土地,带刺的灌木,隐藏在黑暗中缠绕猎物的藤蔓,埋伏在洞穴中的毒兽……一路走来确实不怎么太平。   不,应该说很不太平。   玄露嫌弃地抖了抖爪子上沾的暗红泥土,看着沈宴淮拔剑斩杀了一条窜出来想要攻击他们的毒蛇,自己也躲过探出卷须的毒藤,对“男主”招惹灾难体质的感受越发深刻。   “有没有受伤?”   询问声在耳边响起,玄露抬头,发现少年连剑都未来得及收起,丝毫没有顾及自身的意思。   她愣了愣,目光落在对方被沾脏的袍角上,摇了摇头。   沈宴淮像是松了口气,神情都缓和许多,他道:“这里毒物太多,我们走快一点,到安全的地方去。”   因着路上层出不穷的意外,他们行进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玄露却不太想附和沈宴淮,速度依然拖着。   她上一世虽不在沈宴淮身边,但后来也听人说过红月秘境。这个秘境里,外围多生毒物、妖兽,核心才较为平和。   然而核心位置有一道狰狞的裂缝,横跨数十尺,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加上周边泥土疏松,达到此处的弟子唯恐一不小心跌落,所以只会很快远离。   这道裂缝,便是与魔界沟通的源地。   玄露虽不知具体的通道在何处,但红月秘境与魔界平时互不干扰,更别说会有魔物通过密道偷溜过来。红月秘境每五年开启一次,存在了那么多年,从未有人在里面发现过魔物,否则宗门必然不会让弟子以身犯险,早就将其设为禁地。   可偏偏就是沈宴淮进入的这一次,有魔物冲破隔膜,到达了这一边。   ……这是非跟沈宴淮过不去吧?   玄露对此感到无语,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旁边沈宴淮见她停下,随之也停住脚步。   他没有催促,而是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不如我们就近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吧。”   玄露:……   这天色有必要看吗?   她狐疑地看着沈宴淮,却也默认了他的决定。红月秘境共开启三日,期间遇见的每个危险都不容小觑,何况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玄露同沈宴淮在一处巨大的岩石上扎了下来,这种地方,没有隐蔽的树丛灌木最是安全。他们披着淡红的月光,在无风的岩石上吃起了饭。   食物也是从芥子里拿出来的——在这个秘境里生火烧饭是不必想了,此处兽类植株多数有毒,不然肯定要捉条大花蛇烤成串串。   可平静没有像玄露期待的那样持续太久。   大概是夜晚戌时——如果没猜错的话。远方似乎传来了骚动,很快,躁动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惊慌的说话声。   玄露当即起身,伸长脖子眺望远处。果然,一些清蕴宗弟子朝这边移来,有的歪歪扭扭御物,有的狼狈奔跑,表情皆是惊慌失措,像是有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跟在后面。   沈宴淮跳下岩石,随手抓住一个:“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声音哆哆嗦嗦:“有、有妖兽发狂伤人!快跑吧!”   妖兽?   沈宴淮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沉思,玄露已经赶过来,想载着他远离这里了。   沈宴淮抬手拦住白鹤,“我去那边看看。”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知道吗,有的热闹凑不得。   玄露被沈宴淮这种时候还要前去查看的举动惊到,但她又不能放任沈宴淮一人前去,只好几步走到他前方,表示自己也要去。   “你要跟着我一起吗?”少年露出意外的神色,之后便点头应允了。   坐在白鹤的背上,沈宴淮目光已然变得深沉。   他记得上一世魔物出现是在第三日,前期他因为没与别人碰上,自然也没遇见妖兽发狂一事……总不能是提前了吧。   待一人一鹤来到出事的地方,果然望见了一片凄惨狼藉。   一头比虎豹还要庞大的猛兽摇摇欲坠,却还是长着血盆大口t试图吓退眼前的人,孟和手持武器立于它身前,神情肃穆,火红的狐狸盘于他肩上,眼睛冒着诡谲的绿光,不知是在施展什么术法。   距离妖兽数十米的远的地方,足有十几人或坐或躺,都是受了伤的模样。   看见沈宴淮,孟和的表情惊讶了一瞬,接着又皱起眉头念了几句,紧接着,那妖兽再也抵抗不住,嘶吼一声后沉沉歪倒在地。   “快将其他妖兽一并斩了!”   妖兽倒地的瞬间,它蓬松的皮毛翻涌了几下,蹿出数只浑身黑漆漆的妖兽来。黑漆漆的妖兽漫无目的地乱窜,沈宴淮抓住时机斩杀一只,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很快,在与孟和合作下,将所有通体漆黑的妖兽铲除殆尽。   “你怎么会在这里?”孟和看到沈宴淮是从边缘方向进来的,按理路上应当会遇见逃走的弟子才对。   沈宴淮说明了自己前来的原因,被孟和严肃地告诫了一番,“虽说你已结丹,却没有太多应战的经验,好心是没错,但也要顾及自身。”   这头格外强悍的妖兽恐怕至少是金丹后期的修为,突然撞进人群,在场又多是资历尚浅的,一下子就晕头转向了。   孟和又看向玄露,看着雪白无辜的鹤,他忽然想起方才斩杀妖兽时一直是沈宴淮用剑,拧着眉问:“你的鹤群呢?”   沈宴淮笑了笑,“不瞒师兄……此次秘境,我还是只带了小鹤。”   孟和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他苦口婆心,“师兄知道你最喜欢玄露,可你既然练了鹤阵,就意味着不是单一只鹤,你该对其他鹤也一视同仁,何况是这种能检验成果的地方……”   面对孟和不是头一次的劝说,沈宴淮全程微笑,主打一个我听到了但我不这么做。   听着两人的对话,玄露有些心虚地望了望天。   其实这次进秘境只带她一只鹤,还是她主动要求的。   进入秘境之前,沈宴淮层思考过要不要带其他鹤,问及是否只带她一个便足够时,她非常确定地点了头。   倒不是说不想让沈宴淮带它们,而是……既然这次沈宴淮的半魔血脉会暴露,那最好与这些鹤群划清界限,以免被其他人认为这些鹤也暗中助力了沈宴淮伤人,万一他们下山后,这些鹤被牵连得“人道毁灭”就不好了。   而她不同,她与沈宴淮的牵扯要从上一世算起,不过是与沈宴淮一起离开罢了。   待玄露思绪渐渐回笼,孟和已经上前查看那群受伤的弟子去了。   被妖兽伤到的弟子可谓万分幸运,这头妖兽无毒,他们最多是被撞得骨折,或是被挑飞后摔得皮开肉绽,最严重的不过是被撕咬,都算皮外伤。看着哀嚎连天十分凄惨,实际等出去上药打板就能治了。   孟和严肃地检查着众人的伤势,全然没发现一只白鹤正悄悄从后面靠近。   玄露看着一众受伤的弟子,完成任务的心蠢蠢欲动。   她往后瞥了一眼,见沈宴淮正看着这边,也不好动作,于是下意识来回踱了几趟步子。可下一秒,一道身影从旁边掠过,少年蹲在孟和身边,“孟师兄,我来帮你吧。”   机会突然来了。   玄露连忙将治疗的术法施加到每个受伤的弟子身上,全然没注意本该低头帮人包扎的少年已经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   沈宴淮目光微暗下来,却是抿了抿唇,最终再次低下头去。   ……   因为这一次妖兽暴动,红月秘境顿时少了好几个弟子。   玄露与沈宴淮继续向更深处行进,这次期间算是平平静静,顶多遇见些犯蠢撞上来的小妖兽。   然而,一日之后,当玄露远远望见暗红土地上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便知剧情上演的地方真的到了。   “我们在这歇一歇吧。”   临近裂隙的不远处,有一棵长着巨大树冠的大树扎根在那,虽然周围仍是贫瘠无物,却也比一望无际的红土更适合休息。   玄露迟疑了一下,还是跟沈宴淮过去了。   比起逃避不了的剧情,还是在沈宴淮身边看着他更令鹤安心。   巨树离着裂隙更近,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渊谷,下方漆黑可怖,像是有不可捉摸的怪物生长在里面。   一棵巨大的枯木横在上面,不知是桥还是什么。又因为是枯木,树皮看上去脆弱不堪,根本不敢站上去一试。   玄露安安静静待在树下烤火,感受着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安宁,期间还心不在焉地接受了沈宴淮几次投喂。   不知是不是靠近秘境关闭时间的缘故,一段时间过后,不少弟子也朝着这边走来,附近多了几道身影,还有人走过来跟沈宴淮打招呼。   玄露安静地听着弟子们互相闲谈,目光百无聊赖的巡视周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看见远处有一道黑黑的影子横在地面,像人影,又像是枯树堆积的轮廓。因为巨树周边有许多这样奇形怪状的树皮,她一时间不太敢认。   刚刚是不是没有这个影子来着……?   但没过多久,她看到那黑影的上方好似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幽黑的雾气向着四面八方飘散,空气中骤然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   呼——   一道黑影闪过,附近的弟子狐疑地对视一眼,问道:“刚刚是什么东西?”   “没看清啊……难不成又是什么妖兽?”   议论声响了一阵,但很快又因为周围的安静渐渐散去。   玄露心弦绷起,扫视四周,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身旁的沈宴淮好似也没发觉什么,目光远远地投向一边,手指在剑柄上缓慢地一点一点。   “待会儿秘境关闭就可以出去了,这里真是太危险了,等下次再开,我都不打算来了。”   “哎呦,那你怎么不直接捏碎令牌出去?”   “哈哈哈……这不是想省一个令牌吗?”   旁边再次传来弟子的闲谈,玄露却无心再听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目光也越来越凝重,终于,在她浑身紧绷到极点之时,远方传来了一声惨叫。   “快!快跑!”   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开,身上沾着黑雾。而地上原本躺着的黑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僵硬的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挪动。   “救,救命……”微弱的声音从黑影嘴里传出,黑影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拼命抓挠那捆在身上的黑雾。   而后他翻滚、挣扎,哀嚎声愈发放大。   走?还是不走?   玄露左右张望,已经有不少弟子被黑雾缠上,黑雾的传染速度极快,看上去很快就会波及到这边。   她强自镇定,仔细观察了一下。既然沈宴淮上一世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意味着黑雾不会伤及人命。   果然,被黑雾缠绕的弟子只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呼吸还没有消失。   “不知又是哪来的妖兽,我去帮他们,你在这里呆好。”   沈宴淮说完就执剑冲了过去,徒留玄露在后面干瞪眼。   等等……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但她原本也没想袖手旁观,于是跟在沈宴淮后面,一边观察黑雾的来源,一边找时机甩出几个疗伤的术法。   初始还算顺利,可当黑雾弥漫,马上要波及沈宴淮时,她下意识猛然冲过去,翅膀带上灵力一下子将人挥至相反的方向。   然而她用力过重,沈宴淮乘着风退了老远,堪堪停在裂缝边缘。   “……”   沈宴淮抹了把脸上粘的尘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小鹤自修了《丹羽诀》后,功夫见长……   而玄露看见沈宴淮安全落地,悬起的心也终于落下,继续帮那些弟子驱赶起黑雾来。   沈宴淮注视着不远处的景象,饶不是滋润地抿了抿唇,他——   “尊主!”   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宴淮皱了皱眉。他幻听了?   “尊主!!”   沈宴淮惊然回头,发现他的左护法竟从渊边探出半个头看着他。   满脸写着“我都看见了”。   沈宴淮:“……”   赤厌不知事态不对,嘿嘿的打招呼:“尊主,我巡逻周边时恰好发现这里与魔界相通,禁制也破了个大洞,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您在这里!”   沈宴淮沉下表情,“这里是秘境。”   赤厌惊讶了一下,“秘境?原来如此……”他换了个话题,“尊主您打算回来了吗?要不穿过这禁制回魔界一趟吧?”   沈宴淮面无表情:“此事暂且不谈,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赤厌探头张望了一下,猜测道:“或许是那些流亡的魔修无意撞破了禁制。尊主,需要我把那魔物抓回去吗?”   “不必了。”沈宴淮看了那边一眼,又面向还在优哉游哉看热闹的赤厌,“你才是该赶快回去。”   赤厌还t在悄咪咪地看,突然,他眼前一亮,“尊主,那就是你喜欢的鹤吗?……哎哟!”   一道魔气拳头似的朝赤厌涌去,赤厌痛叫一声,捂着脑袋从深渊里缩了回去。   裂隙又恢复了安静。   没有人注意这边的插曲,沈宴淮松了口气,转头继续观察附近的情况。   在玄露的协助下,弟子们的状态渐渐平和了下来,但玄露没有就此作罢,开始仔细搜寻藏身于附近的魔物。   黑雾不消失,魔物就肯定还在,只是不知道在哪……   电光火石之间,玄露瞥见了试图逃跑的黑雾,立马追踪上去。与此同时,沈宴淮也瞧见了那只魔物,提剑重新踏入战场。   一人一鹤夹击,还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魔物退无可退,爆发一般冲向玄露,在靠近她之前,被沈宴淮一剑刺穿,化为灰烬散去……   这下没事了。   玄露眼神晶亮地望着沈宴淮,直到看着他前去关心被魔物伤到的弟子才反应过来。   不对,怎么就没事了?   玄露茫然地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局面,发觉魔物已死,沈宴淮还活蹦乱跳的,说明沈宴淮不会再被魔物害得重伤昏迷了。   玄露脑袋嗡嗡的,突然发现她遗漏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在红月秘境,是高正平谋害沈宴淮,将其推向魔物,沈宴淮才会因此重伤,暴露血脉。   但这一世,高正平早已被逐出宗门,沈宴淮也没再遭遇旁人的针对。   这情况算什么……?   玄露思绪凝滞,呆呆站在原地放空,一只手从她头顶拂过,在她眼前轻晃了晃,带起一阵微风。   “在想什么?我们要出去了。”   少年无奈地笑着,手上已经拿好了传送的令牌。玄露恍惚地跟上前,在离开秘境的前一刻才发现:   这个剧情点……是过去了吗? 第60章 旧识   直到从秘境出来一段时间以后,玄露还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没有受伤,没有被诬陷,没有震动宗内上下的真相,沈宴淮还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上一世红月秘境关闭后,沈宴淮被看守起来,清蕴宗很快传开了他有魔族血脉的消息。   那时她偷偷找到看守沈宴淮的地方,少年静静地坐在屋里,被魔物攻击的他满身狼狈,目光却澄澈坚定。   年少的沈宴淮执拗,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没有做过对不起宗门的事为何要认,坚定地坐在禁闭室里等待。   但他等来的,不过是宗门的惩罚和驱逐。   二月的风还裹挟着冰冷的寒意,明明是很冷的天气,玄露却莫名地没有知觉。   她的思绪已经混乱得像一团麻线,任谁做了这么久准备,到头来却无事发生,都会有点转不过弯来。   走……还是不走啊……?   玄露看着地面的积雪,目光放空神情茫然,连沈宴淮已经走出数尺都没有注意。   “……小鹤?”   听见自己名字,玄露下意识抬头,看见面前折返回来,一脸不解的沈宴淮。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在秘境里被吓到了?”   少年关切的声音让玄露再次陷入刚才在秘境时的情景,她回忆了整个过程,完全没发现哪里出现了问题,所以得到现在的结果也很合理……?   才怪。   依照沈宴淮的体质,他应当无论如何都会被魔物伤到,或者换一种别的方式——掉下悬崖或被同门误伤。不是她看不得沈宴淮好,而是他给她的印象就是这样。   难不成改成命运的方式就是抢先除掉伤害沈宴淮的人?   这样的话……   把三大宗门灭掉,胜算有多少?   看着玄露沉思的表情,沈宴淮无端感觉她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开口提议早些回去休息。   没想到更玄幻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玄露准备跟着沈宴淮回落瀑阁时,一个问剑弟子跑过来道:“沈师弟,宋峰主想找你问些事情。”   来了吗?   玄露再次精神起来,难道剧情以奇怪的方式饶回来了?   她按捺住心底的那份忐忑,跟着沈宴淮来到宋峰主的剑斋。一进门,便有好几道视线朝着他们投来,玄露定睛,偌大的房间里,竟然站着宗主与四位峰主!   这下应该确定了吧?毕竟这么大的阵仗……   玄露看看四周,悄悄挪到靠近窗户的位置,准备一有不对就撞开窗户带沈宴淮逃走。   上一世沈宴淮受了宗门鞭罚才下山,浑身的伤光是愈合就用了很久,状态可谓糟糕,所以一路上才更容易添新伤。   这次,她宁可让沈宴淮以叛出宗门的名义下山,也不想看他凄惨那么久了。   如果宗门派人追捕……那也无妨,她已经打算提早变人了,帮他逃掉绰绰有余。   正沉思着,林峰主率先发话了。   “不要紧张。我们找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问问你在秘境深渊处遇见妖兽的事。”   林峰主微笑着,语气很是温和。   果然,先了解情况再出手么。   玄露心里一紧,看向沈宴淮。少年神色平静,即便面对所有峰主也未显露出一点紧张,这更让她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   “弟子一定知无不言。”沈宴淮道。   峰主们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问:“你可看清,那袭击弟子的妖兽长什么样子了吗?”   果然,峰主们也意识到那是魔物了。   看着几位峰主复杂深思的表情,玄露立刻做出了判断。   沈宴淮沉思了一下,道:“那妖兽十分奇怪,突然就出现了,无形无状,浑身好似浮着一层烟雾,烟雾沾到人身上就会马上扩散……对了。”他抬眼,缓缓地说:“那烟雾,似乎是黑色的。”   要不是知道沈宴淮真的是第一次碰见魔物,玄露真会觉得他是故意的——这话简直是照着魔物描述的,充满了引导的意味。   她惊讶地看着沈宴淮,对方却低头对她笑了笑,全然不知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惊悚。   接下来,几位峰主又各自问了当时的情况,沈宴淮一一对答,将自己能想到的如实相告。   峰主们点了点头,宋峰主皱着眉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   他们看向宗主,“还请宗主定夺。”   白发白须的老者终于动了,他走到沈宴淮面前,和蔼开口:“好孩子,这次着实辛苦你了。”   他们早已从其他在场的弟子口中拼凑出的真相,得知了此次是多亏沈宴淮当机立断,斩杀了魔物,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既然如今跟本人说的也都对得上,那便不能视有功者若无睹。   宗主拍了拍沈宴淮的肩,笑呵呵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玄露:……这是先捧杀?   宗主转头对峰主们道:“既然如此,关于该如何奖励,便交由你们了。”   峰主们纷纷应是。   就这样,几位峰主各自与沈宴淮说了极为关切亲和的话,还说稍后便会有人上门,让他在住处稍等,不要走动。   玄露一头雾水地带着沈宴淮回了落瀑阁,在等待的期间放空自我,思索这到底是缓兵之计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宗门向上下发出通告,说沈宴淮在秘境中救助十余同门,沉着冷静,成功解决危险,特别奖励他许多东西。   玄露:???   未曾设想的剧情发生了。   尤其那奖励中还包括随意进出主峰藏书阁、可以将书籍带出阅览。   与所有弟子都能自由进出的观书苑不同,藏书阁本身就只有宗主、峰主与几名长老进入,弟子要想进去,不仅需要得到峰主批准,还不能将书带出来,还有时间限制。沈宴淮能得到此等特权,实在是令人艳羡。   就比如孟和听闻消息后,上门来酸了一阵,恳求沈宴淮哪天有空把《御狐策》孤本借出来给他看看。   远在问剑峰的贺逸文更是咬碎了牙,眼底妒火愈燃愈烈。   “咔哒。”茶盏放在桌上的声音清脆,唤回了贺逸文的神思,转头,徐泉一脸笑意地望着他,“贺师兄近日进度如何?快突破金丹的瓶颈了罢?”   没等贺逸文回答,他又道:“若是贺师兄你能结丹,便是继沈师兄之后第二个天才了呀!”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羡慕,“不像我,资质愚钝,如今也才筑基中期而已。”   第二,第二,他才不稀罕什么第二!   贺逸文被触怒了最敏感的神经,他接受家中补给,又在宗内刻苦勤勉,受峰主指导,凭什么屈居人下?只配那劳什子第二!?   天才唯有第一才能受万众瞩目,往后的再没有价值,这是他自幼便知道的事,如今怎么可能甘心?   贺逸文手掌攥得几乎出血,呼吸也沉重了一瞬,最终冷冷地瞥了徐泉一眼,“既然知道自己资质愚钝,还不抓紧时间修炼t?”   徐泉笑容僵了僵,又敛下目光,作出委屈的模样,“师兄说得对。”   他顿了一会儿,又道:“师兄何必着急?同年上山被收为亲传弟子的五人,除却沈师兄突破金丹,你我筑基,其他两人进度更是缓慢。”   贺逸文皱眉看着他,“嗯?”   徐泉掰手指数了两人,“星斗峰的商采月才刚筑基初期。忘忧峰的容煦更是可笑,说炼气后期都算高估了他。”   炼气一阶是最易上升的,长时间停在炼气的人,势必没什么天分。   贺逸文也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人存在,“真不知这种人当初为何会被收作亲传……”这么说着,他的眉头却舒缓了许多,平心静气了一会儿,拿着剑走了出去。   徒留留在屋里的徐泉静立良久,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魔幻了。   玄露第一次毫无形象地把脑袋搭在石桌上,愣愣地望着天空。   一旁的沈宴淮在练剑,剑影舞动,剑刃的冷光在玄露眼底晃动,她无动于衷,直到剑尖挑起一朵飞落的桃花,晃晃悠悠地落到她的脸上。   薄软的花瓣卷着绒毛从脸颊滚到鼻子,有些发痒,玄露打了个喷嚏,甩甩脑袋直起身子,转头看见沈宴淮挽了个剑花将剑负于身后,朝她走过来。   “小鹤,你近日怎么茶不思饭不想的,难不成是有心事?”   少年端起桌上的茶杯,拿起盖子准备喝水,然而一打开,他表情愕然了一瞬,又将杯子放回了桌上,笑眯眯地看着玄露。   茶杯里,一大堆扯碎的花瓣在水中浸泡着,明显不是被风吹落进去的。   玄露心虚转头,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沈宴淮的话,凝视着他。   可不就是因为你太出乎意料,让她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宴淮眨了眨眼,轻笑着道:“春光短暂宝贵,可不要拘泥于心中的烦恼,多多享受才是。”   玄露简直想敲敲他的脑壳,要不是他,她能这么纠结吗?   但对上沈宴淮那张无辜的脸,玄露又把气咽了回去。算了算了,毕竟他又不知道真相……   看着白鹤怨念的小表情,沈宴淮略微转头,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自是知道小鹤在烦恼什么,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是犹豫了一番,最后认为现状不必平白打破,便破除了在红月秘境的危机。   他是有离开宗门的打算,但绝不是重蹈覆辙。   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沈宴淮看向仰着脑袋啄玩桃花的可爱白鹤,心道,或许多待几年也不错。   ……   整个二月,玄露都过得心惊胆战。   熟知剧情威力的她很难相信沈宴淮就这么平安度过了劫难,于是白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夜晚也重新捡起站岗放哨的习惯。   这样属实消耗精力,玄露整只鹤都变得蔫答答的。沈宴淮看在眼里,一时间有些动摇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小鹤……”   被沈宴淮拉着梳羽的时候,玄露便把脑袋搁在他膝上,依靠着那温热的身体休憩。   叹息声中的心疼掩藏得很深,玄露听不出来,只觉得在脖子和背上按摩的手指力度适中,还可以再来点,哼哼唧唧了一声。   但当二月过了,三月也过去一半时,玄露的状态便恢复过来了。   她意识到这个节点似乎真的结束了,试探着恢复了正常作息,在临山一隅的落瀑阁继续过上白天盯鹤群监督沈宴淮修炼,夜晚和着习习凉风入睡的日子。   ……   初春四月,清蕴宗又召开了新一年的问仙典仪。   清蕴宗山门之下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加上这几日阳光灿烂,求仙问道的氛围比往年还要热烈,更有许多弟子约上三五好友前去围观。   在这草长莺飞的融暖之际,玄露跟着沈宴淮在御灵峰一处草叶丰茂的宝地踏青,旁边就是潺潺溪水,鹤群踩在里面鹤挤鹤挤鹤地捉小虾吃,也是别样的热闹。   席地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沈宴淮将带来的竹筐打开,拿出还温热着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一摆在上面。   清风和畅,少年垂目的模样很是温柔,被风拂动的发丝更是衬得他眉眼清隽。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转过头来,朝她笑了一笑。   啊,真是比地上的花还好看。   玄露看得发起了呆,直到沈宴淮捏了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才回过神来。   玄露叼住糕点,在沈宴淮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啃掉。暖风徐徐,就连周边嘈杂的鸟雀鸣声也变得悦耳起来,就是声音太多太杂,都让她乍一听觉得像是有人在喊……   “小九——”   玄露一愣,顿时停下动作。她不是在幻听吧?   “小九!”   那喊声越发清晰起来,莫名还十分熟悉,玄露愕然,四下寻找声音的源头。眨眼间,她的眼前飞速地掠过一个身影,接着是清晰到极点的话语:   “哎呀,你还是这么喜欢吃这种点心。”   来人又凑上前几步,语气满是亲昵和欢欣,“我走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啊?嗯?”   “我就说小九长大后肯定漂亮,瞧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已经从鹤居出来了啊!”   “实话说,我至今也都在可惜当时你年纪未到,不然也能随我去看看天下的万水千山,见识一番别样的景致……”   来者对着玄露说了好几句,那熟稔的姿态没人不会相信他们早已相识。   直到他絮絮叨叨完毕,才像是注意到旁边的沈宴淮,转过头来,星子般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些许审视,嘴角也玩味地勾起。   “这位——”   “便是你分到的新主人吗?” 第61章 他是谁?   来人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半扎的头发带着点卷,明明是正气的长相,嘴里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起来带着一股痞气。   他穿着一身不属于任何峰的利落短装,腰间挂着一个葫芦和一把剑,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玄露已经看傻了眼。   这人不是云游四海去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玄露从未想过还会见到他,毕竟上辈子下山后就再没见过。但这么一想,可能上一世她下山后不久,对方就回到了清蕴宗,与她巧合地错过,从此再没相见……   陵子游。   是当年,被她认错成《入魔》男主的人。   因为一心觉得对方是男主,她执着地跟了对方好几年,一起满宗乱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每每想到这个,玄露就深深地忏悔。   当初怎么就不能耐心一点,认错人可太尴尬了。   不过庆幸的是,陵子游当年自觉心境不稳,遇到瓶颈,干脆地收拾了包袱下山云游,好歹避免了后续的尴尬。   但现在,他居然回来了。   玄露哽了一下,眼底满满的茫然与震惊。   为什么会直接撞到他啊?又为什么会让沈宴淮碰到!?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点心虚——只是认错人而已,有什么的嘛。   纵使玄露思绪百转千回,现实的寂静只延续了片刻。   没等沈宴淮回答,陵子游便朝玄露微微弓腰,张开双臂:“小九儿!过来抱抱!”   过去的熟悉感并没有随时间淡化,玄露下意识往他方向迈出了脚,陵子游笑得虎牙都露了出来,直接主动跑上一步,将玄露拥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下,随后松开手仔细打量:   “嗯,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东西?还是没有被照顾好?听说你到别人身边当灵兽了,很辛苦吧?还是在鹤居的时候舒坦。”   一连串的话语砸得玄露晕头转向,什么瘦了,她天天吃零嘴都长肉了,现在过得也挺好。至于当灵兽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陵子游看出了玄露的疑惑,抹了抹鼻子,“这不是一回来就去鹤居找你去了吗,结果听他们说你前年就被分走了,还是在御灵峰做灵兽,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你了。”   原来是这样。玄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陵子游又哈哈一笑,邀功一般道:“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怎么样,厉不厉害?”   确实厉害。玄露想,这边可是有三十多只仙鹤,再加上附近看热闹的弟子的鹤,零零散散遍及各处,陵子游居然能一眼认出她来。   “那当然,谁让小九是最漂亮的,很显眼的好不好。”青年立即说道,见玄露望过来,回以极其明亮的笑。   看着一人一鹤默契十足的交流,感觉被隔离在外的沈宴淮再也忍耐不住,插入他们其中。   “你是……?”   沈宴淮竭尽全力才没有让心底的妒火与怒意流露出来,他冷眼打量面前的青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看上t去和小鹤这样相熟。   陵子游勾了勾嘴角,漆黑的眸子眯起,“我嘛,是和小九关系很好的人。”   陵子游比刚开始抽条的沈宴淮高了一些,微微低头的角度,很有对这个现主人不屑一顾的意味。   “陵子游。”他拱手自我介绍。   “沈宴淮。”沈宴淮看向陵子游的目光更冷了。   “我说,”初次见面的陵子游一点也不见外,直接自来熟道:“仙鹤本身就不适合做灵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让小九受累吗?”   沈宴淮毫无温度地笑了笑,“你又不是她,怎会知道她不愿意?还有,我家小鹤是有名字的。”   陵子游砸了下嘴,低头直接看了眼玉牌,“玄露啊……”他字字念的轻柔,“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等抬起头,陵子游又很理直气壮了,“我还是习惯叫她小九。你问我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自然是因为我了解她。”   沈宴淮的眼神更冷了,“了解她?”   陵子游微微抬头,似乎是在放空思绪回忆,“当年我时常逃课出来与小九一同玩乐,一同品尝各峰膳堂的点心,一同赏花看星星……小九开心得不得了,她可一点也不喜欢被规矩束着,她更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   他笑了下,“像我一样。”   陵子游而后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下沈宴淮:“哦对了,小九最喜欢睡懒觉了,你不会日日带着她早起修炼吧?”   别,别说了。   玄露更心虚了,正是因为陵子游当初整日逃课出来玩耍,却还保持着问剑峰前列的厉害水准,她才更加认定他就是男主。   然而,沈宴淮却被陵子游的话怼得哑口无言。   自这一世来到御灵峰,他逐渐发现了玄露喜欢躲懒,但总认为那是偶尔才会流露出来的任性与小脾气,从未想过她如此热爱自由与随性,因为……从他跟白鹤命运相关的那一日起,她就无时无刻不围绕在他身边,无比紧密,无比上心,根本瞧不出一点懒散的迹象。   竟然是他一直忽视了吗……   沈宴淮垂下目光,掩盖住眼底的复杂,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   结果陵子游接下来的话更加惊人,他拔出嘴里那根狗尾草,望向一旁的鹤群,“沈师弟驯养这么多仙鹤,想必也很辛苦吧?”   沈宴淮:“还好。”   陵子游:“那沈师弟修习鹤阵,平日是不是也用不了这么多鹤?”   沈宴淮:“没错。”   陵子游微微露出一个笑,像是商量,又像是觉得他没理由不答应,“既然如此,可否割爱把小九让给我?” !?   沈宴淮与玄露一齐看向陵子游,反应同样强烈。   尤其是沈宴淮,瞳孔骤然一紧,浅色的眼眸深沉有如寒冰。   “你说什么?”   陵子游走到玄露身边,道:“也是从前的事了,那时我急于下山突破心境,玄露又未到能离开鹤居的年纪,我只好让她留在宗内。”   像是想起了当初不得已的情形,青年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遗憾。   “不过离宗之前,我便跟她约好:等我回来,一定会将她带在身边。”   说到这里,陵子游面上又浮现出一股失而复得之喜,“既然沈师弟你不缺灵兽,能否成全我与小九的约定?”   “……”   好,很好。   沈宴淮怒极反笑,单是莫名奇妙蹿出一个人说认识小鹤就够厌烦了,如今还要与他抢?   他冷笑着看着青年,字字讥讽:“既然是你当初主动放弃了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讨要回去?”   “我又如何笃定,你将来某一日不会重蹈覆辙,再次抛弃小鹤?”   这句话是沈宴淮对陵子游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当初是他与小鹤渐渐疏远,如今又是他死缠烂打地靠近回来,这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可他就要这般厚颜无耻。   他与这人不同,他可以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而这个人,他信不过,也不会信。   但陵子游却喃喃:“小鹤?”那双比夜色还深的眼睛涌出些许碎光,“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小九啊。”   沈宴淮:“比你更甚。”   听着两人针锋相对的话语,玄露简直快要麻了。   关于与陵子游的约定,是她那时以为这人是男主,却没法跟着,急得她恨不得偷跑出来,最后被按回去做了承诺才作罢。   但如今有沈宴淮了,她怎么可能履行那本就是错误的诺言。   这么想着,玄露看向沈宴淮,试图表示她不会跟陵子游回去的,可沈宴淮平日那股聪明劲儿不知为何全消失了,定定地看着她问:“小鹤,你也想跟他走吗?”   玄露愣了一下,接着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般。   陵子游立即从旁出声:“小九,你这么拒绝真的让我好伤心啊!”他还捂住脸装作呜呜地哭,分开指缝看她反应。   幼稚!   玄露难言地看着陵子游,怎么这人这么多年过去还这么幼稚?   难道修炼把时间在皮囊的表现暂停后,把心智也暂停了吗?   见玄露再次被陵子游吸引了注意力,沈宴淮的危机感愈发加重,他定定地盯着陵子游半晌,眼底飞快地涌动晦暗的色彩,复又平息。他道:“唯独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你。”   “好吧……”陵子游叹息一声,“那我只好去恳求一下峰主,问问能不能把小九给我了。”   沈宴淮攥拳,气绝地冷笑一声。   踏青是踏不下去了,沈宴淮收了东西准备走人,玄露连忙跟上。   却没想,陵子游也跟了上来。   他像是把自己当做与沈宴淮相识了许久的朋友,说话口吻都很随意,“无论如何我都与小九相伴那么多年了,与你探讨一下如何饲鹤,不过分吧?”   沈宴淮被某个字眼吸引,脚步稍顿,“多年?”   说到底,他对小鹤在清蕴宗时候的情况了解得还是太少太少。   陵子游掰手指,“一,二,三……近七年吧。”   青年笑得开怀又得意,“沈师弟,你与小九相处才不过两年吧?”   沈宴淮没有说话,继续朝前走着。   玄露默默地在沈宴淮身侧跟着,多年不见,陵子游嘴欠功力见长,她都怕他挨揍。   但她与沈宴淮相处多久来着……反正肯定超过七年了。   沈宴淮不言语,不代表陵子游就能消停,一路上,陵子游在沈宴淮屁股后面追着说如何饲养小九二三事,听得玄露脚趾抠地,恨不得原地消失。   而沈宴淮却听得心烦意乱,越发不耐。终于,他停下脚步,对陵子游道:“够了。”   “……小九喜欢吃甜食,但对辣也感兴趣,就是吃不了多少,每次被辣得够呛还不长记性——”   陵子游还在兴头上说着,反应过来沈宴淮说什么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也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少年,眼睛弯出弧度,“怎么了?”   “和小九共度的趣事太多,我还没说完呢。”   “我再说一次,”沈宴淮直直地看着他,“你说的那些,绝无可能。”   陵子游勾唇盯了他一会儿,转头对玄露道:“那我走了,小九。我还得去拜见一下师父他老人家,等忙完了就过来找你!”   说罢,陵子游腰间宝剑骤然出鞘,乖巧地来到青年脚下。   陵子游还很有闲心地冲沈宴淮挥挥手:“待会儿见~”   眼见陵子游的身影很快远去,玄露长长地松了口气,但一转头,便跟沈宴淮对上了视线。   “小鹤。”   少年声音轻轻,问出的问题却让玄露一瞬间感受到无比巨大的压力。   “这个人是谁?” 第62章 替代品   陵子游自道别玄露和沈宴淮,就一路去了问剑峰,前往剑斋拜见自己的师父。   ——好吧,他一回宗就去鹤居、没有第一面就来找师父的行径是很是不孝,但他这不是来了吗?   挂着卖乖的笑,陵子游一头钻进剑斋,与宋锐进行了阔别五十多年的会面。   彼时的宋锐刚忙完上午的问仙典仪,回来刚闷上茶打算休息一会儿,谁料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青年,站在门口朝着他笑。   “……子游?”   宋峰主有一瞬的怔愣,之后立即想起了这青年是谁,心中感慨万千,连眼眶都有些湿了。   他走到青年面前,连连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啊,好啊,回来了……又长高了……”   本来被带得有几分感动的陵子游瞬间吐槽:“师父,我下山时已经行了冠礼,不会再长个了。您老的记性……”   宋峰主立刻虎了脸:“臭小子,说什么呢!”   但很快,宋峰主温和了神色,“怎么现在回来了?你那瓶颈已经突破了?”   当年陵子游天资过人,以令人震撼的速度从炼气升至金丹,却不知什么缘t由,在金丹一阶卡了许久。   本是一帆风顺的少年突遇逆流,受不了这般看不到尽头的阻隔,提出了下山游历的请求。   却不想,一走就是几十年。   思及此,宋峰主的脸又拉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凡尘世俗迷乱了眼,不想再回来了。”   陵子游连忙哄道:“哪能啊!我在外面可挂念师父和宗门了,这不,一突破瓶颈就立马动身回来了~”   宋峰主颇吃他这套,但还是故意板着脸问:“你如今什么修为?”   陵子游嬉笑:“元婴中期。”   筑基之上步步艰难,金丹更是一道残酷的分水岭,此生再不能进者更是数不胜数。   能从金丹升至元婴,绝对是个不错的结果。   宋锐欣慰地点点头,但陵子游知道自己可不是只为了这点事来的,他清了清嗓子,道:“师父,弟子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宋峰主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嗯,你每次来都是有事相求。”   陵子游笑了一声,却在开口之前动了下心思,采取迂回战术,“师父可知道御灵峰的沈师弟?”   宋峰主挑眉:“你说的是沈宴淮?”   居然知道?这下换成陵子游诧异,但他随之觉得合理——小九喜欢和天分好的弟子玩,这名沈师弟的天赋估计也差不了哪去。   他点点头,“师父觉得沈师弟如何?我来时碰了他一面,他也是用剑?”   说到这个话题,宋峰主的表情隐隐颤动,他走到门框背光的阴影里,发出叹息:“沈宴淮……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陵子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知道宋锐是怎么得出的评价。   他云游这几十年,在山下见多了人情世事,自然也涨了识人的本领。   这位沈师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陵子游敛了些许笑意,认真地看着宋锐,“您为何这么说?”   宋锐回头,看着眼前这个从前经常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徒弟,悠悠地将这辈子堪称最后悔的事讲了出来。   原来是这沈师弟剑法造诣惊人么……怪不得了,师父一向喜爱具有天分的弟子,青睐对方也在情理之中……   “你想说的事,不是这个吧。”就在陵子游沉思之时,宋峰主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面对宋锐一脸“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表情,陵子游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道:“您知道小九——就是沈师弟身边的那只仙鹤吧?”   见宋锐颔首,他接着说:“当年下山之前我与小九约好,回来后便把她从鹤居领回来。没想到就差这么两年,她就被分给了别人。”   “当年小九还不到出鹤居的年纪,不然,我一定也带着她下山了。”   看着宋峰主投过来的目光,陵子游期待地眨了眨眼,“师父,您可否与御灵峰的林峰主商量一下,让沈师弟将小九割爱给我,我一定感激不尽!”   宋锐嘶了一声,“这……”   见他犹豫,陵子游心中抱的希望便消失了大半。往日里,师父还是很偏向他的,如今这般难以抉择,估计是成不了了。   何况还有后面这一句:   “你那沈师弟很在意他的鹤,这事……你与他自行商量更好。”   陵子游又笑了笑,“弟子知道了。”   而后后退几步,正色:“弟子现在无事相求了,便告退了。”   宋锐哼了一声。   陵子游低咳,“我云游这些年,也带了许多礼物回来想给师父,现在就回住所整理一番。”   退出剑斋后,陵子游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是必须要把小九接到身边,只要她过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陵子游望向御灵峰的方位,深黑悠远的眼睛流露出些许深意。   至于小九过得好不好……他还得自行定夺一番。   ……   “……你说陵子游?”   落瀑阁庭院内伫立着三个人影,除了沈宴淮,还有算是常客的大师兄与二师兄。   孟和啃了一口鲜美多汁的嫩桃,“你问他做什么?”   从踏青之地回来后,落瀑阁便迎来了前来感叹今年弟子质量的孟和,方启也随行来拜访。   从沈宴淮口中得知陵子游归来的消息,孟和与方启皆是惊讶不已,又感到几分怀念。由此,沈宴淮开口询问了关于此人的事宜。   听到孟和的问题,沈宴淮抿了抿唇,最终只透露了一点信息,“他好像……认识小鹤。”   孟和一愣,与方启对视一眼,又缓缓啃了一口桃。   这番表现明显是知道内情,沈宴淮注视两人半晌,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兄可否告知于我?”   “唔……”孟和声音含糊了一阵,嚼完桃子,才道:“他们两个早就认识,是在你入宗很久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沈宴淮心里一沉,此刻,陵子游说的那些像夸大的话,在他心底有了真实的轮廓。   孟和又砸了咂嘴,“其实,你和陵子游挺像的。”   “像?”沈宴淮有些怀疑人生。   “都是用剑的天才,都是天资卓绝,也都有一副赏心悦目的容貌。”孟和细致地数了下,“区别只是一个剑修,一个御灵。”   沈宴淮干巴巴地:“是吗。”   孟和摸了摸下巴,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玄露应该很喜欢这种类型的,当初它就观察了不少宗内的青年才俊,最后选中了陵子游。”   “还有,玄露在鹤居的时候十分霸道,但只有跟在陵子游身边格外乖巧。这么一看,玄露与你这么亲近,或许与你太像陵子游有关系吧。”   他哈哈一笑,“我之前不是说过么,你可能很讨玄露喜欢。”   过往的回忆如灵光般在沈宴淮脑海中浮现,他记起当初孟和惊讶地说小鹤很亲近他,还说他或许很讨小鹤喜欢……   这些灵光化作雷霆闪电在脑海中炸开,而他最初就是问剑弟子的真相,让这些结论愈发可信。   沈宴淮怔怔地看着远处,原来,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么……   听到孟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竟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对。   沈宴淮失笑,心中已然蔓延开无边苦涩。   方启微微转头,目光投在沈宴淮身上,道:“你不必担心,既然玄露已经挂在你名下,它就不会被随意更换出去。”   沈宴淮一震,惊讶地回望方启。   孟和不解:“什么更换?”   方启平静地说:“曾经陵师弟说他想领走玄露,可惜玄露当时还未长成。他还对鹤居弟子说过帮他留一留。”   孟和大惊:“什么?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鹤居弟子说过?”   方启瞥他一眼,“鹤居子弟定然不能因为私情随意留鹤,说了也是白说。”   说完,方启又看向沈宴淮:“难道你已经放弃了,想把玄露拱手让人吗?”   这话瞬间触及了沈宴淮心底最深的情愫,他心情骤然一紧,随后一松,像是安稳地沉入水底,静静地聆听周围水声。   是啊,早在决定再次来到清蕴宗时,他便决定此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又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忘了初衷。   沈宴淮气息缓和下来,对两人笑道:“多谢二位师兄提醒。”   方启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可。”   一旁沉默了片刻的孟和这时抬眼,“说起来,陵子游当年最喜欢带着玄露干嘛来着?”   ……   竹舍里,玄露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准确地说,是沈宴淮主动没有问下去。   在被问出“这个人是谁”后,她苦思良久都不知该如何描述陵子游这个存在,但沈宴淮只是看了她片刻,便改口道:“我们回去吧。”   这算糊弄过关了吗?   玄露微微低落地垂着头,其实关于陵子游,最多只算她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吃饭的搭子,与书本上形容的“狐朋狗友”类似。   但唯一一点,她当初是错认了陵子游,把他当做了男主,这就让她发现自己丝毫不占理。   该怎么让沈宴淮知道……他在她心中独一无二,绝不是她想认错人。   玄露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庭院。   透过飒飒竹影,她依稀能看见沈宴淮及其他两人的身影,只是离得太远,无法看得很清晰。   是最近又准备修炼了吗?还是……询问她与陵子游当年的过往?   如果是后者,玄露的确感到了心虚。她找男主的时候动静不小,很多人都知道,但要是被添油加醋……   她无法想象,如果沈宴淮认为陵子游才是她应该跟随的修士,退一步让出来,她该如何是好。   真到那种时候,她难道要——   “小九~”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玄露心中一紧,她现在对陵子游t的事分外敏感,连忙转头探视四周。   可是没人,难道真是她太过敏了?   “小九!”又是一声。   对方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难道忘了咱们当年玩遍清蕴宗的绝技了?”   玄露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径直抬起头来。   高高的围墙上,青年正趴在上面,好不雅观。   见她望了过去,他还非常开心地招了招手,“终于发现我了啊。”   玄露瞳孔震颤。   “看我说得没错吧?忙完立马就来找你了。”陵子游笑得开怀,“我来看看我家小九如今过得怎么样。”   说完,青年嘿了一声,胳膊用力翻过墙头,又轻轻跃下,动作那叫一个潇洒熟练。   玄露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个人……   这个人,为什么还会和以前一样胡乱翻墙!! 第63章 “我愿意离开”   高墙倚着竹林,旁边就是仙鹤住的竹舍。   玄露眼睁睁看着陵子游落地平稳,没发出一点声响。   这幅场景她可太眼熟了,很多时候,陵子游就是这么悄悄从鹤居侧面进来找她。   那个时候,她接着就会跟人一起溜出去,开启清蕴宗偷闲的一天。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明目张胆跑到别的弟子住处……真的没问题?   玄露难以言喻地看着青年,而陵子游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环顾四周,感叹道:“看来御灵峰给弟子准备的住处不错,比问剑峰宽敞多了。”   接着,他又看见竹舍中间被隔出来的带禁制的篱笆,好奇地上前摸了摸,“这是干什么用的?”   随着陵子游走动,玄露余光看见几抹白影移开,转头一看,自己这边的雌鹤已经有几只胆小的跑到远处去了。   不过很快,陵子游就理解了篱笆的用途,“雌雄分开了么?还算有心……”   玄露没怎么听清青年的喃喃自语,但下一秒,对方转头看向她,歪了歪头示意,“走吧?一起出去放放风。”   仿佛当年一样。   这样好吗?   玄露往沈宴淮的方位看了看,这幅迟疑的样子被陵子游看在眼里,他把手掌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你那新主人没有出门报备的要求吧?”   玄露愣了一下,摇头。沈宴淮对鹤群管得格外宽松。   “那就走吧!”陵子游已经着手从墙头爬回去了,“不想跟老朋友叙叙旧?”   玄露动摇,说实话,上一世下山后没再见过陵子游还是挺遗憾的,男主是假,但一同在清蕴宗的经历是真,总归让她有几分怀念。   更何况陵子游道:“这些年我在外面见识了不少好玩的事,想不想听?”   有点。   玄露领教过陵子游利落的嘴皮子,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而从他嘴里讲出来的故事,也总是格外有趣。   青年年少时就很能叨叨,许多闲暇往日,就是听他讲的故事打发时间的。   玄露又看了远方一眼,扇了扇翅膀,迈开腿脚一跃也飞上了墙头。   而在他们离开的一刻,院内的孟和灵光一闪,想到了答案:“翻墙出去玩!”   ……   暖风和煦,桃花如云,正是山景极美的时候。   陵子游轻车熟路地找到问剑峰后最为安静平坦的草坡,就地一坐,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玄露也熟练地跟上——这套行动轨迹他们实践很多次了,这一块宝地,也是他们当年躺遍问剑峰,找到的最僻静舒适的地方。   嫩绿微扎的草叶贴在陵子游俊朗的脸上,青年揪了根旁边的草梗咬在嘴里,微微转头,伸手拍拍旁边的空地,笑着道:“快过来。”   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要是让夙兴夜寐的问剑弟子看了,定会气得牙痒。   玄露视线垂落,青年已经换回了问剑峰的弟子服,一身雪白出尘衣袍,明明在别的问剑弟子身上很显清高的白色,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浮云般的洒脱之感,肆意又随性。   这幅场景与多年前的景象渐渐重叠,只是当初会朗声笑语的少年变作了青年,让人感慨时光易逝,不再复返。   所以,你在外面都见识到了什么?   一只鹤是没法躺的,玄露便站在陵子游身边,垂头看着他。   陵子游故意卖了个关子,“真想知道?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玄露踢他一脚,再不讲,她就走了,还三天三夜,要是沈宴淮发现她不见了怎么办?   陵子游捂着肩膀哎哟一声,十分夸张地打了半个滚,蜷缩在那不动了。   她没用力啊?玄露有些慌了,连忙跑到陵子游另一边看他。   “噗嗤”一声,陵子游移开捂住脸的手,撑起上半身,“骗你的。”他笑得发颤,“小九,你怎么次次都上当啊?”   玄露:“……”   她狠狠啄了青年一下。   “嘶……”陵子游这次的表情再不似作假,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肩膀,嘟囔着“太狠心了”,一双眼睛却深深地看着面前的白鹤。   从前小九跟他出来时,可从来没有过急着回去的意思,现在却明显不同了。   是有了惦念的人了啊……   陵子游眼中涌上一丝复杂,心底也颇为不是滋味。谁能甘心从前日日跟着自己的仙鹤如今有了新的主人,还明显地更倾向于对方。   正因仙鹤还记得与他相处的每一段回忆,落差感才更加清晰。   这个沈师弟,到底是怎么俘获小九的?   陵子游不由得陷入沉思。   而就在陵子游苦思的时候,玄露也不由得追忆到了往昔。   问剑峰课是宗内公认的满,问剑弟子也是公认的辛苦。然而在这之中,偏偏出了陵子游这个奇葩。   他累了就逃课,困了就睡懒觉,那般放弃挣扎的咸鱼模样,足以让严厉的宋峰主怒骂劝退。可是,他又偏偏拥有气死人的天分,让峰主又气又爱,让同门又嫉又羡。   那个时候……就跟现在一样,陵子游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看天上的云,倾诉一天里开心和不开心的事。   一声满足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唤回玄露的注意力,转头,青年不知何时解开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   这味道是……酒?   玄露眼皮又无语地耷拉下来,她又想起对方十六岁时第一次摸到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后被呛得咳嗽了半天的画面。   看来下山这么多年,这个嗜好根本没改。   大概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陵子游晃了晃手里的葫芦,“要不要来一口?”   不要。   玄露别过脑袋,半晌又转过来,这么光明正大地饮酒,没事么?   “当然没事,你见我醉过吗?”青年双手交叠在脑后,很是嘚瑟,“千杯不醉也是烦恼啊,都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觉。”   玄露歪了歪脑袋,总结道这人下山没被人套麻袋真是强啊。   “小九,我怎么觉得你在想不好的事情?”陵子游转过头来,表情故作严肃,但随即,他动作一顿,眼中划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嘘,你听。”   “我们的偷闲躲懒的地方,好像来了一位客人。”   刚想小声哔哔反驳的玄露被青年的手势示意安静,她愣了一下,顺着对方所看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沈宴淮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他望向他们,眼中的神色说不清道不明。   但不知怎的,玄露感觉沈宴淮主要是在看着她。   陵子游翻身起来,动作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屑,笑道:“未经允许就登门来访——沈师弟是不是有点不礼貌了?”   沈宴淮沉默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温和浅淡的笑,话语却无比犀利,“这里是问剑峰后山,没有登门一说。再者,陵师兄带走我的鹤,便是有礼貌了吗?”   这话实实在在地噎了陵子游一下,沈宴淮说是他的鹤完全没问题,哪怕玄露跟他认识再久,可在登记册子上,玄露只是沈宴淮的灵兽。   但他也没有让步,道:“我与小九多年未见,出来叙个旧。沈师弟不会连片刻的自由都不肯给自己的灵兽吧?”   青年笑得友好,说出的话却令人咬牙切齿,“不过也怪我,故地重游,小九和我都很欢喜,一时忘了时间,还请沈师弟原谅则个。”   玄露被陵子游火上浇油的高超水平惊住了。   沈宴淮却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玄露道:“小鹤,我们回去。”   陵子游打岔:“小九,我还没讲那些故事呢!”   “小鹤。”   “小九!”   “小鹤。”   “小九~”   玄露被叫得左右来回看了好几遍,名字也听乱了,最后晕头转向地甩了甩头。   她怒了:你俩有病吧!   玄露忿忿地长鸣一声,鹤唳响彻云霄,就连藏在树冠里的鸟雀都震飞了不少。   她拍拍翅膀,奋力一蹬,几下就钻入云层,消失在了两人的t视线里。   被留在草地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些异样的神色。   陵子游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小九被惹生气了。沈师弟大概不知道,小九可是很难哄的,恐怕要两屉点心才行。”   沈宴淮此刻终于冷下目光,唇角却勾起一抹弧度,“陵师兄果然很关心小鹤。”   此话一出,陵子游更来劲了,说:“还好还好,毕竟在你之前,我是她最为亲近的人,知道的事情大概也比你多一点吧。”   沈宴淮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而笑了,“是啊,我一直很遗憾,自己竟不是最了解小鹤的那个人。”   上一世也是,这一世也是,他错失了太多太多,这都是他自己造就的后果。   陵子游却被沈宴淮直白的承认弄懵了一瞬,怎么回事,他是想气气这个师弟的,怎么到头来对方直接认输了?   没等他懵完,眼前的少年又接着道:“我自知不够周全,也不够关心小鹤,但小鹤于我来说最重要不过,往后我也会更细心些,不愿再留下遗憾。”   对方说得认真又诚恳,倒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好半晌,陵子游才不连贯地道:“嗯……你知道该做什么便好……”   沈宴淮又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干脆地转身离去。   看着那浅青色的背影,陵子游眯了眯眼,忽略不了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   这样看来,沈师弟对小九是极为上心的。   可他为何感觉……这师弟对小九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   回到落瀑阁后,玄露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两人丢下跑了。   糟糕……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玄露在庭院里焦虑地走来走去,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在她走后两人一言不合就干仗的场面了——而且肯定是陵子游嘴欠撩拨,沈宴淮忍无可忍还击。   那场面太过可怕,玄露抬头看了眼灿烂的天色,拍拍翅膀转身,准备再飞回去劝架。   但没等她动作,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剑飞来,轻飘飘地落到院子里。   是沈宴淮。   就他一个?玄露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影了。   “小鹤,你在找谁?”   就在她环顾之时,少年忽地靠近过来,身上沾染的桃花淡香扑了她满鼻。   就是在找陵子游啊,他刚才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玄露想不出两人是怎样分别的,却又因为刚才的猜想,开始打量沈宴淮有没有受伤。   面前的少年乖巧地站着,任她观察,一双浅色的眼瞳澄澈平静,宛若一泓安静的泉。   玄露不自觉地盯着看了半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动很久了。她刚要转头,却看到少年忽然垂下眸子,平日带着弧度的唇角也失去了笑意,“……小鹤,我是不是比不过陵师兄。”   玄露一怔,耳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   少年依旧没有看她,又像是想到什么,眼睫颤了颤,整个人都低落下来,“你又似乎更喜欢与他一起,我……”   他没说完便笑了笑,可他笑得勉强,脸庞在阴影的映衬下格外苍白,脆弱不堪。像只被雨水淋湿的潮湿小狗,失落又可怜。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难以抉择,又不得不抉择一般,“我愿意离开,让你们的承诺得以兑现。” 第64章 发现震撼   寂静持续了半晌,玄露才终于理解了沈宴淮说出的这些话。   她微微睁大双眼,眼底倒映着少年从未露出过的低沉模样,仿佛被雾霭笼罩一般。   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玄露担心少年的同时,也担心自己真的被对方放弃,转手推到陵子游那边去。   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确的男主,又有绝好的跟在他身边的名义,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前功尽弃!   玄露凑上前去,长颈轻轻倚在他的肩上,抬头望着沈宴淮。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我认定的只有你,这个道理你懂吗?   不知是不是沈宴淮读懂了她的意思,玄露感觉枕着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而后说话的气息打在她耳畔:“小鹤,你……真的更想与我在一起吗?”   听到这句话,玄露忍不住抬起头来,与沈宴淮对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才会有这种想法?   少年目光有些躲闪,眉宇间凝积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与不自信,“陵师兄说他更了解你……我……的确如此。比起在我身边,或许更为相熟的陵师兄能待你更好……”   就知道是他。   玄露眯了眯眼,感觉被狠狠背刺了,心下恨不得冲到陵子游面前说你别给我捣乱。   但面对沈宴淮的时候,她又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窝到他怀里,顺嘴啄走掉在他肩上的落花。   不会的,放心吧。她如此哄慰着。   良久,少年手臂微微抬起,玄露感觉自己被轻轻揽住,陷入温暖的怀抱里。   她心下一松,欣慰人这么快就被她哄好了,然而,在玄露看不见的地方,沈宴淮一双浅色的眸子幽深得辨不明情绪。   他指尖轻轻抚过白鹤修长优美的脖颈,唇角噙着一抹深沉的笑。   小鹤,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答案。   ……   第二日,陵子游又来到了落瀑阁。   这次他总算是从正门进来的,只是来的时间还早,玄露还在竹舍里酣睡着。   可沈宴淮已经醒了,清俊挺拔的少年坐在石桌旁,低眉凝目,挑拣着竹篮里的桃花花瓣。   陵子游静悄悄地来到沈宴淮身后,刚想说话,就听沈宴淮道:“烦请陵师兄下次敲门,否则无论是翻墙还是翻门,都是同样失礼。”   陵子游诧异地挑了下眉,目中闪过一抹惊叹。   他自认为隐匿潜息本事上乘,如今却被一个入宗两年的师弟发现……该说这位沈师弟资质的确招人眼红么。   “沈师弟居然能发现是我?”   既被发现了,陵子游也不再伪装,转身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挑拣的花瓣,“原来你还有这闲情雅致?”   沈宴淮目光未动,“恐怕整个清蕴宗都没有像陵师兄一样随意闯入旁人住所的了。这桃花瓣,是给小鹤做点心吃的。”   这沈师弟真是对他抱有极大的意见啊。陵子游也不表态,转而对第二句话开启了话题,“捡花瓣能给做点心?膳堂什么时候出了这项业务?”   他记得御灵峰的膳堂很随意来着。   沈宴淮这时终于将目光分了出来,“自然是我自行做给小鹤吃。”   陵子游瞠目,而后惊掉了下巴。   “沈师弟,你——你还有这手艺呢!?”   倒不是陵子游有什么“君子远包厨”的思想,连他自己在云游时也亲自做过不少食物,就是一开始都烤不熟或者烤糊罢了,但这捡拾桃花瓣能做的点心……得多需要技术啊!   陵子游越看沈宴淮越觉得有点顺眼了,天资绝佳,刻苦上进,疼惜小九,还有一身好厨艺。这样的人,把小九交给他,他放心。   但光有这些还是不够的,陵子游摸了摸下巴,感觉还是得把自己养小九的经验传授一下才行。   这么想着,陵子游道:“当年我跟小九整日搁一起时,她最爱吃各种香甜松软的点心,对甜品更是情有独钟。”   沈宴淮看了他一眼。   陵子游:“可能有小九是鹤的缘故,她很喜欢水果和花朵的气味,果味和花香的糕点很是得她青睐。”   说着,他看向沈宴淮手里的篮子,“哎对对对,多加点花瓣,小九肯定喜欢!”   沈宴淮扶着篮子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微显,他转头,皮笑肉不笑道:“看来陵师兄很懂小鹤的喜好。”   陵子游大大方方点头,“是啊,我跟你说,小九也挺喜欢吃烤制的东西,可惜我那时总烤不太好,就没给小九吃了。”   他嘴皮子没停,很惬意地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小九喜欢晒太阳,没事可以带她多去高处放放风,但也不能太晒,不然就晒得没精神了。问剑峰的泉水比别的峰好喝,但是忘忧峰的溪水更能强身健体,我一般都带小九去那里。你有没有听过小九很凶的传闻?其实她一点也不凶,当年是别的鹤太蠢了……”   如果是以前,沈宴淮觉得自己会感谢有人将这些关于玄露的事告诉他,但现在,他只觉得有人居然与玄露如此亲近过……让他忍不住要想清除对方存在的痕迹。   可如果这样做,小鹤或许会伤心吧?   沈宴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陵子游心脏所在的位置,又继续垂下眸子去挑走损坏的桃花瓣了。   陵子游搓了搓胳t膊,“都四月了,怎么还突然一股阴风……”   玄露打着哈欠从竹舍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宴淮端着一盘点心从厨房走出来,而陵子游倚树抬头站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情景。   哈欠顿时就卡住了。   他们两个……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玄露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走过去,得到两人分别的邀请。   沈宴淮:“小鹤,过来尝尝今天新做的点心?”   陵子游:“小九你终于起来了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没?”附带招手。   玄露想了想,还是走到沈宴淮身边去了。   有昨日的事情,她也不禁想与陵子游划开些距离。毕竟她如今是别人的灵兽了,从前认识的人经常来找她,的确很不讲道理。   所幸她的这个举动没有引发什么意见,顺利地吃上了新出炉的桃花酥。   陵子游笑意盎然地看着白鹤啃上最后一块点心,在桌前托着脸笑:“我听闻忘忧峰膳堂最近研制出一道五香芋头糕,小九,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玄露已经吃到最后一口,闻言差点噎住,她幽幽地看着陵子游,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想跟沈宴淮对着干。   她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陵子游不该再这么纠缠,何况他也不是啰啰嗦嗦的人。   玄露转头看向沈宴淮,想看看他是不是想把人赶出去,结果却听到:“小鹤,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她惊讶地看着沈宴淮,随即又想起大概是昨天自己的安慰起效果了,所以今天才不再担心。   真好哄啊。   陵子游也笑道:“既然沈师弟都同意了,你还犹豫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糕点了?”   在“吃”和“已经哄好的沈宴淮”的天平上,玄露缓缓倾向了前者。   就这样,玄露跟陵子游去了忘忧峰,尝到了他们膳堂新研制的五香芋头糕,还去他们曾经常去的溪边喝了一捧水。   而在外游玩了大半天,被陵子游送回落瀑阁后,她也没见沈宴淮有什么不开心或难受的表现,这才松了口气。   在这之后,陵子游又连续上门了三天,次次都是找她去玩,沈宴淮也次次都同意。   然而玄露处在之中,却愈发觉得忐忑。终于,陵子游被宋峰主以论道的名义叫走,落瀑阁总算又归于了平静。   玄露待在落瀑阁偌大的院子里,看着随风飘落的花瓣,颇为怀念这般宁神赏花的素日平常。   彼时的沈宴淮已经将竹舍里的鹤群放了出去,院子里哗然了一阵,而后又是一片安静。他走过来,坐到离她不远的石凳上,冲她招了招手。   玄露轻车熟路地走过去,看这架势,是打算给她梳羽了。   果然,沈宴淮从袖中掏出羽梳,垂着的眼眸流露出认真的吸引人的光彩。   玄露依偎在他身边,不知不觉就半合着了眼,最后轻轻闭上。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宴淮轻轻弯起唇角,注视下来的目光温柔而缱绻。   ……   陵子游来到落瀑阁门前时,已经是临近正午了。   他提着一盒从自己师父那顺来的切好的瓜果,兴冲冲地迈着步伐,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的喜悦。   前些日子,他确实抱有想考察一番沈师弟的想法,根据那短短几天的见闻,足以看出沈宴淮是个值得把小九托付给他的人。   不过他这几日因为有事没来,不知道他俩会不会想他~   陵子游又想跨门进去,却想起之前沈宴淮的话,按捺住冲动,打算过去敲门。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就发现今天的落瀑阁大门半开着,一眼便能望见门内的景象。   这沈师弟也是,如此粗心么?   陵子游失笑,但当他抬眼看清里面的景象时,表情便不自觉地凝滞住了。   桃花纷飞的庭院,浅青衣袍的少年正垂首望着自己手边的白鹤,白鹤全然信任地放松着闭着眼睛,任他为自己梳弹羽毛。   而最为瞩目的,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采,好比江心明月,朝日绮光,根本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专注与耀眼。   陵子游确信自己见过这样的眼神。   他云游时曾见过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妇人在江边不小心落水,他将人救上岸,而匆忙赶来的丈夫警惕地将人护在后面,之后等解释清楚,两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抚时,便是这样的感觉。   一瞬间,说不出来的感觉让陵子游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想到了为何自己总觉得沈宴淮对玄露态度奇怪,想到周围人说的沈宴淮对唯一那只鹤的格外关心,他以为那是偏爱,其实那是……   真情?   “啪”地一声,陵子游手中的果盒脱落在地,撒落了一地的鲜果。   那双向来欢快有神的眼中,只剩下满满的震撼。 第65章 他是故意的!!!   盒子掉落发出的声响引起了院子里的人的注意,原本正在低头梳羽的沈宴淮倏然抬头:   “谁?”   差不多睡着了的玄露也被吵醒了,她抖了抖羽毛,顺着沈宴淮的目光看向大门外,看到了   大门外的陵子游。   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何呆呆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原来是陵师兄。”   沈宴淮加了术法的话语即使隔了很远也能听得清晰,“多日不见,师兄这是又来找小鹤了吗。只是为何不进来,一直站在门外?”   恍惚了好一会儿的陵子游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他下意识退后几步,却在看见玄露迷惑不解的神情时咬了咬牙,大步迈进门里,笑着道:“真是年纪大了身子都不好使了,拿东西也能手滑,哈哈哈哈——”   陵子游笑得十分僵硬,所幸在场的一人一鹤都没听出来,皆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小九,看来你今天是吃不上果盘了,等我下次再给你带吧!”陵子游头一次感觉进这落瀑阁压力有那么大,他感觉额头冒出湿汗,不着痕迹地擦了一把。   玄露不疑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陵子游偶尔粗心大意的毛病现在也还是会犯啊。   “陵师兄今日也是找小鹤出去散心的吗?”沈宴淮的声音响起,陵子游的一颗心猛地突了突,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   他目光凝重了一瞬。不行,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小九救离这魔窟。   于是陵子游笑道:“是啊,几日不见,这不是太想小九了吗?”说着,他朝玄露招手示意:“这样吧,小九,我直接带你去吃果盘,新切好的更新鲜。”   陵子游目露期待。他想,只要能将玄露带离这里,然后警示劝告她一番,就能让她离开沈师弟这个恐怖的人了。   幸运的是,这沈师弟应该没有察觉他的意图,也从旁道:“小鹤,你便跟他去吧。”   然而,之前次次都能跟他走的玄露,这次却是看了沈宴淮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出去了。   这是为什么!??   陵子游有一瞬间的眦目,随即又恢复平静,不行,他不能让小九看出他的不对劲,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陵子游狐疑地扫了一眼沈宴淮,要不是这沈师弟刚才也帮了腔,他都以为对方已经知道他看出来了,趁他不在,让小九倒戈了。   其实玄露在想,她已经跟陵子游出去多次了,再该叙的旧也该叙完了。何况,她也察觉到沈宴淮后来也只是故作镇定,对陵子游想讨走她的说法依旧十分不安——毕竟,他掩饰得也太过明显。   既然如此,她便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怀着这样的思索,玄露走到沈宴淮身旁,意思表达得极为明显。   “看来,小鹤今日是不想跟陵师兄一起出门了。”沈宴淮微微笑道,“那便改日再来吧。”   挑衅!明晃晃的挑衅!   陵子游瞪大眼睛,搁在以前,他顶多觉得沈宴淮是洋洋得意,但如今只会忍不住细思……   但他面上还是耸耸肩,佯装无奈地答:“好吧,那我只好改日再来了。”   走出落瀑阁一段距离后,陵子游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全无。   糟了啊……   小九怕是也陷入了沈师弟的陷阱里,被他迷惑住了。   陵子游忽然发现之前认为这位沈师弟对小九很好的感受都是错觉,都是对方制造的假象——不,也许不是假象,但倘若这好是以伤害小九为结果,他绝对难以忍受。   所以,这下该如何让小九主动离开……t?   陵子游汗流浃背地咬指甲,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说什么?”   陵子游低咳一声,“弟子说,想从沈师弟手中讨要一只仙鹤。”   林峰主不解地看着他,“据我所知,鹤居今年刚养成了一批新鹤,你若是缺少一只鹤,直接去跟他们要便是了,为何……”   御灵峰峰主的居所里,陵子游正向林择云诉说着自己的请求。   想了半天想不出法子的他,还是把目光朝向了峰主。   只不过不再是他的师父,而是沈宴淮的师父。   陵子游便把从宋峰主那的说法又跟林峰主说了一遍。   林择云听后,面露为难,“若是其他鹤便也罢了,你要的玄露,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只。”   他就说!!   一连有了两位峰主的证言,陵子游只恨自己从前心大,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还傻不愣登地以为这是沈宴淮对小九真心关照。   “可是,可是……”陵子游语气迟疑。   “可是什么?”林峰主好奇。   陵子游哑然,他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您的亲传徒弟爱上了鹤居养出来的仙鹤,要搞一段旷世奇恋,您这个当师父的同不同意?   那样,恐怕小九才是要被伤害的那个。   他定了定神,面上更加诚恳,“可弟子也对玄露十分在意,何况我们从前有过约定,若是不能兑现——”   “子游,你怎的在这里?”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陵子游的自诉衷肠,两人转头一看,是宋峰主站在门口。   林峰主愣了一下,对陵子游道:“正好,我今日约了你师父一同对弈,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如说与他听听?”   在得知陵子游居然还是为了玄露的事找到林择云这里后,宋锐拍了一下桌子,“胡闹!”   熟知自己弟子行事作风的宋锐看了青年一眼,“看来你没能跟他商量好。要我说,若是那鹤没有主人便也罢了,夺人灵兽之事,怎可做得出来!你若实在闲得没事干,便去石室闭关吧。”   陵子游:“……”   拜别了两位峰主,陵子游只觉得这个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陵子游恍然走着,忽然灵光一闪。   不对,他可是跟沈宴淮亲口说了要把小九讨要回去,即便本身想的是看小九过的好便好,但在对方那里,他还没说过放弃!   既然如此,他就真的不能放弃了。   陵子游眼中划过一道暗光,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   玄露发现陵子游消停了几日,最近又过来了。   而且行为似乎……比之前更甚。   “我先前说的话可一直作数——我是指,把小九要回来的事。”陵子游又叼上了狗尾巴草,他倚在墙边,半长不短的马尾被风吹得翘起几缕,随性又俏皮。   沈宴淮的反应却平静了许多,“我也说过,抛弃过小鹤的人,没有资格再让她回去。”   两人对视,露出不同程度的冷笑。   这是干什么啊?   玄露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她拒绝得不够明显吗?还是非得气到说人话才行?   但她还是不解地看着陵子游,对方不该是这样喜欢纠缠的人,按照她对他的了解,陵子游最多只会找一下沈宴淮的茬,便会就此作罢。   这般异常……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见玄露看向自己,陵子游心底愈发坚定,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小九丢给这个魔鬼!   “若我没记错,沈师弟如今是有三十又二只仙鹤吧。”   沈宴淮抬眼,“没想到师兄对我的鹤群如此了如指掌,是亲自来我竹舍数过,还是去我师父那问的?”   嘿,这人嘴忒厉害!   陵子游觉得遇见对手了,前一句说他乱闯屋室,后一句说他偷偷告小状,简直说得他像个卑鄙小人!   但他是不可能罢休的,于是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师兄关照师弟不是应该的么?我可不像有的人喜欢为非作歹,恃强凌弱。”   他回宗后也得知了高正平被驱逐下山的事,对这个沈师弟的遭遇略表同情。   但现在是另一码事:“既然师弟有这么多鹤,又训练得当,想必自有一番训鹤的本事,身为师兄,不得不佩服啊。”   “但话又说回来,师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训好一只鹤,想必也不会为缺少一只头疼。”   陵子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九做阵眼已经做得够多够辛苦了,师弟不若换一只鹤顶替她。或者一只不够,我去领十只与师弟交换。”   沈宴淮语气淡淡:“师兄或许不知,在鹤群之中,谁也不能代替小鹤的位置。”   陵子游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如此费心地想将小九带走。   在一旁听了两人对话的玄露彻底懵了。   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看陵子游,似乎真是铁了心地想将她带回去。   她想了想,上前拽了拽陵子游袖子,对他摇了摇头,走到沈宴淮身边,想再清晰地告诉他一遍。   然而陵子游看了之后愈发热泪盈眶——等着吧,小九,我一定会把无辜的你解救出来的!   在那之后,陵子游又来了数次,搞得玄露从一开始的紧张兮兮,变成了无奈旁观。   虽说她不明白陵子游为何这么固执……但沈宴淮毫不动摇的态度让她十分欣慰。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留在沈宴淮身边,是完成任务最便捷的途径。   她可不想在外面救着人,对沈宴淮的进程一概不知,某天再突然收到任务失败的消息……   再者,她也不是很想离开。   玄露仰起头,细细打量少年出落得愈发俊美的脸庞,眼前浮现出不知几何前世与他相处的记忆。或许是与对方在一起太久了,一想到分别,竟让她也感到了几分舍不得。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在玄露都有些习惯两人时不时的“针锋相对”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就算我能等,也耽误你修炼啊。”陵子游环着臂,慢悠悠地调侃道。   彼时的沈宴淮正在擦拭自己的剑,目不斜视,“谁让陵师兄总爱找过来,妄想不可能之事,师弟无法,只能陪同。”   陵子游磨了磨牙,目光落在沈宴淮手中的剑上。   “是把好剑。”他赞叹道,随即挑了挑眉,“正好,我也用剑。”   沈宴淮抬头,看到陵子游腰间被暗蓝色布条层层包裹的剑柄。   陵子游:“不若用剑比试一番,我若赢了,我便带走小九。”   沈宴淮:“倘若你输了?”   陵子游立刻道:“我输了,保准再不来打扰你们,也会为这段时日的叨扰道歉。”   沈宴淮轻笑了笑,浅色的眼瞳平静明亮,“可小鹤不是物品,怎可以一次比斗决定她的归宿?”   这话着实让陵子游愣了一下,看向沈宴淮的目光愈发复杂。   如此心如明镜的人,却偏偏是个变态。   但他更不能将小九不管不顾置于险境,道:“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说服她。你只说比不比?”   沈宴淮拭剑的动作缓缓停止,指尖从剑脊上轻轻划过,引得一声嗡鸣。   “比。”   ……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玄露发现沈宴淮一大早就不见了。   她纳闷地在落瀑阁内外找了一圈,鹤群都整整齐齐地在外找零食,屋内也整整齐齐地被打扫干净,唯独沈宴淮不见踪影。   能到哪去……?   最近御灵峰主没有讲学,修习的鹤阵也告一段落,更没有下山的任务,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玄露扫视四周,从这里,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融绿与花丛,偶尔瞥见几个御物飞行的弟子。   久违的不安出现了。   联想到沈宴淮动不动就在眼皮底下出事的习惯,玄露当即拍拍翅膀起飞,决定出去仔细找上一圈。   另一边,陵子游约沈宴淮来到了御灵峰一处空旷无人的山顶。   “我特意选在你所在的御灵峰,算照顾你吧?”陵子游站在高耸的崖边,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的风景,才回头道。   沈宴淮不冷不热,“若是师兄能把修为也降至与我同等水平,大概就算照顾了吧。”   陵子游哼笑一声t,“放心,我与人切磋的经验颇丰,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   比试地点没选在问剑峰,一是他修为更高,选个沈宴淮更熟悉的地方比较优待;二是问剑峰到处都是弟子,若是瞧见他随意与其他峰弟子比斗就不好了。   高处不胜寒,御灵峰山顶虽有日光却并不温暖,两人遥遥对望,清风拂过他们的衣摆袖角,更显飘逸若仙。   陵子游虚空一握,腰间长剑便骤然出鞘,主动钻入他手中。   此剑宽长,自发淡淡金光,剑柄黑底金纹,剑格则是雕龙云纹镶红玉之状。龙啸九天,威势尽现,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此剑名为‘渊骨’,长三尺四寸,是潜渊龙骨为基,再加以金石铸就,是天下不可多得的一把好剑。”比试之前,陵子游以剑修的习惯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剑。   沈宴淮却冷然道:“比剑就比剑,还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说罢,他抽出剑来,率先朝陵子游攻去。   沈宴淮出剑速度极快,陵子游瞳孔微紧,却是勾唇笑道:“来得好!”也抬剑上去。   剑刃相抵,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陵子游发现与沈宴淮比试竟比自己想象中费力不少,不禁暗道师父看中的人果然不错,这剑法,或许比问剑峰大多内们弟子都要精进。   但与他相比,这点水平还远远不够。   陵子游又多发挥了两分实力,可数十招下来,他隐隐惊异沈宴淮竟没有落败的趋势,反而一直与他保持在一种相对平衡的局面。   怪事。陵子游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沈宴淮,心下却是对找到一个能作对手的人兴奋不少,他下意识又多用上一分实力,却发现对方依旧没显露出任何衰弱的迹象。   真有意思。   陵子游的剑招又多了几分凌厉,眉眼也微微压了下来。   他倒要看看这位沈师弟真正的本事到了哪一步,藏拙?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思及此处,陵子游再不掩饰自己,他用上十成的能力,在下一轮抢占先机,率先攻了回去。   不远处,寻到这边的玄露已然看到了两人。   在最开始看到他们的身影时,她抱着两人可能只是切磋的猜测,等飞近了看,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当她发现陵子游在下一刻开始毫不留情地攻击时,一颗心咯噔提了起来。   别!   一声鹤鸣,陵子游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他稍稍收了力道,确保这招会被接下后,余光朝云端瞥了一眼。   果然是小九。陵子游心底叹息一声,下一秒,他看见对面的身影一动,剑端的触感变得极为不对,像是刺破血肉般的阻塞。   他愕然定睛。   面前,少年已被他的利剑从肋下刺穿,鲜血迅速浸染了衣衫,连带着对方唇角也溢出一丝血迹。   “咣当。”   陵子游松手,倒退几步,面上已然褪去了血色。   不,不对,他明明给了沈师弟躲开的距离,他引以为傲的剑感也确保不可能真的伤到他,更别说这场试探下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沈师弟的水平能不能躲开!   眼前的白鹤已经落下,来到少年身边,甚至隐隐露出了些保护的姿态。   陵子游心脏突跳,额角冒汗,但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回忆方才刹那间的景象。   那场面清晰至极……沈宴淮没有后退,毫不躲避地撞上他的剑。   陵子游背后开始一股一股地冒出寒意,他看着少年捂着肋下坐在一旁,面色苍白;而沾血的渊骨躺在草上,反射着灿烂的日光。   玄露就紧紧站在对方身边,极担心地注视着。   陵子游只觉得一股气憋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故意的!   他故意的啊啊啊啊啊!!! 第66章 输赢决定   微风吹过,陵子游觉得自己冒汗的额头都在发凉。   他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鹤,勉强挤出一个笑,发出干涩的声音,“我,小九,我没有……”   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想解释,但事实摆在这里,还被亲眼目睹了他刺伤沈宴淮的过程,又有谁会相信呢?   然而,玄露只是关注着沈宴淮,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见沈宴淮受伤的次数实在太多,担心之余甚至有些习惯。而且她刚才检查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包扎好,多修养修养即可,若是加上灵丹妙药,甚至不用等就能痊愈。   更何况,她信得过陵子游的品性,沈宴淮这次受伤,最多算是意外。   这么想着,玄露低低叫了一声,目光停留沈宴淮出血的胸腔位置,时刻观察他的情况。   可就是没有反应才更令陵子游感到害怕,他盯着毫无波澜的白鹤,心哇凉哇凉的——完了,小九不会是想跟他绝交了吧?   渊骨剑上血迹刺眼,陵子游下意识唤回微微嗡鸣的剑,却在剑柄塞入手中的一瞬间,发现面前的白鹤站回了沈宴淮身前,露出保护者的姿态。   陵子游表情顿时僵住,他仍想努力为自己辩解一下,“小九,真不是我……”   此时,沈宴淮忽然痛苦地呻。吟一声,他捂着伤口,强行坐起身来,语气虚弱地道:“是我答应与陵师兄切磋的,只是技不如人,意外受了些伤罢了。”   意思是没毛病,可说出来怎么就变了个味呢?   陵子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宴淮,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又听他道:“抱歉,师兄,这次是我太大意……咳咳……”   怎么之前没见你这么有礼貌呢??   陵子游看看沈宴淮,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剑。   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我真攮死你得了!   陵子游握着剑往前走了两步,好恨啊,真想扎这厮两下。   大概是陵子游雷霆般震怒的气势太过冲脸,玄露绷着神经张开翅膀,挡在沈宴淮面前。   她曾见过问剑弟子切磋上头最后胡砍乱劈的,陵子游会这样做的几率很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展开足有几尺宽的翅膀挡在青年面前,看着玄露真切警惕的眼神,陵子游像被狠狠打了一拳,蔫巴下来。   这番神情的转变让玄露看得分外迷惑。   ……怎么反而像受伤的是他一样?   殊不知,陵子游的心里已经苦得冒泡泡了。   这便是哑巴吃黄连的感受了吧……他苦中作乐地想,不经意一暼,却发现沈宴淮正悄悄往这边打量。   “你看!小九,你看!”陵子游抬手指着惊呼,“他在鬼鬼祟祟地看我们!”   啊?   玄露疑惑转头,看到唇角沾血的沈宴淮回她以不解的目光,表情茫然无辜到了极点。   没有啊。   玄露对陵子游的态度越发严肃,本身伤到沈宴淮也就罢了,后面居然还有不罢休的意图,实在不太安稳也不太妥当。   陵子游被玄露不信任的目光彻底打击到了,这么多年来,他和小九一起逃课,吃饭,看星星,居然就被这个心机诡诈之人离间了!   陵子游再不能忍,指着沈宴淮喊道:“他是装的!他是装的啊!”   装?装能装成这样吗?   很合时宜地,沈宴淮的伤口又渗出一股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在地面滴出刺眼的痕迹。   玄露觉得不能再让陵子游继续乱说了,他看起来像受了刺激的样子,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   于是她上前推他。   被推着走的陵子游一边回头,一边不甘地说:“小九!你信我,他就是装的!他是故意撞上来的!”   故意撞上来,你当他是傻子么?   玄露气笑了,动作也停了下来,想看看陵子游还能怎么说。   陵子游反而顿住了声音,眉眼都变得委委屈屈的。   半晌,他放弃了一般,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玄露终是松了口气,打算就在这目送他离去。   陵子游三步一回头,“小九,你若是被那家伙欺负了,一定过来找我,我帮你报仇!”   玄露:……?   沈宴淮欺负她?他不被欺负就不错了。   玄露无奈地看着陵子游的身影渐渐远去,忽然想起沈宴淮的伤还得照看,连忙扑棱着翅膀加速回去。   崖边,少年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肋下的血流看着也减缓了很多。   “小鹤……”   玄露连忙过去撑了他一下,唯恐他站不稳跌倒,随后又平静地仔细观察了下伤口,准备待会儿趁人不注意帮忙稍微治疗一下。   沈宴淮看着白鹤的动作t,陷入了微妙的沉思。   怎么感觉……小鹤的反应与他预想中的有些不同……?   没等沈宴淮细想,玄露便久违地载着他回到了落瀑阁。   此时,玄露的任务已然变成了【惩罚任务:救人(10/100)】。   秘境,试炼塔,还有这段时间在宗内飞行时偶然撞见的事故。进度不算快,但一想到这进度里有两次都是沈宴淮受伤,她意料之中又觉得有些郁闷。   上一世没有意识才让沈宴淮那么容易受伤,怎么这一世格外注意了,还是没能完全阻止?   玄露转过头,看到少年已经解开了那身沾血的外衣,内里浅白的亵衣也被血沾污了一大片,又因为时间较长了的缘故颜色稍暗了一些,一眼看过去更是慑人。   这种伤怎么可能是装的……   想到陵子游的话,玄露又生出几分无奈,上前想帮沈宴淮拽下外衣,可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熟悉的话语在她耳畔闪过。   ——“我可没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她想起了上一次沈宴淮在试炼塔受伤的事,那时高正平说过的话,与陵子游“他是故意撞上来的”有些相似。   她暗暗叹了口气,剧情对沈宴淮的不公她早已知晓,怎么就连受伤也非得给他按个自作自受的名头?这也太惨了。   “小鹤?”   玄露一不小心就发了会呆,直到听见沈宴淮出声唤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连忙从芥子里找到上次忘忧峰主送的那瓶丹药,递到沈宴淮手中。   少年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翠玉的瓶子,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又轻咳两声,道:“陵师兄说要与我切磋一番,我便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会受伤……”   玄露盯着少年,满心都想着他怎么还不把丹药倒出来,听完这话连连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说过了么,你快吃啊?   沈宴淮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倒出其中一枚丹药,吞服下去。   这样就好了。玄露这下终于舒了口气,开心地上前将那瓶子叼回来,塞回芥子。   沈宴淮沉默半晌,又轻声道:“所幸陵师兄那一剑只是意外,并没有刺得很重……嘶……”   看到少年鬓角被冷汗沾湿的发丝,玄露连忙凑上前去,一双圆润清澈的眼里盛满担忧:是痛么?我给你扇扇风。   被大翅膀扇风的沈宴淮陷入沉思。   难道,他在小鹤心中的地位还不太足够……?   第二日,陵子游登门来访。   平日惯常欢笑的青年今日漆黑着脸色,提着大包小包,很有礼貌地敲门进来。   玄露一开门,就被他那架势震慑住了。   “小九,他人呢?”眼前的青年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要不是看他拿的都是滋养的补品,她还以为是寻仇来了。   玄露缄默,都不知道该不该叫沈宴淮出来。   但随即她就不用纠结了。   “多谢师兄关照,我如今好多了,师兄不必将昨天的事挂在心上。”   沈宴淮从屋内走出来,一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容露出温和谦逊的笑容。渡厄还魂丹依旧效果绝佳,沈宴淮身上的伤肉眼可见地愈合了,只剩昨日那沾满血迹的衣袍还存有他受过伤的证据。   哟~真装。   陵子游忍住想阴阳怪气的冲动,转头却见玄露走到沈宴淮身边去了。   没事了吧?今天早晨天气有些凉。   玄露悉心关照着沈宴淮的状况,以免他又在逞强。   而沈宴淮垂首看着她,微微笑道:“已经没事了。”   陵子游注视着这一切,内心已然酸涩得不是滋味。他回忆起了当年捡到玄露的情形,那时候,是玄露黏在他身后,他还奇怪哪里来的小仙鹤,提着对方就送回了鹤居,结果还被两次、三次地贴过来,最后觉得有趣又无奈,从此他身边便多了一条小尾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沈师弟好计谋,”陵子游走过去,强行提起嘴角,“如此一来,这场比试该算谁赢?”   沈宴淮叹一口气,“自然是该算师兄赢,师弟对此毫无异议。如果真要带走小鹤……”   在一旁听着的玄露目光顿时凝然起来,什么情况?怎么还扯上了她?   陵子游突然扭过头来,朝着她道:“沈师弟跟我约定,若我切磋赢了,就同意我带走你。小九,跟我走吧!”   玄露眯了眯眼,真的?她转头看向沈宴淮。   沈宴淮静静地看着陵子游,“陵师兄,可我当日也说过,小鹤不是物品,她是否愿意走,还得看你能不能说服她。”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破案了,一定是陵子游闹着跟沈宴淮定下赌约的。   熟悉陵子游性格的玄露一锤定音。   陵子游接着道:“小九,跟我回去,谁知道他怀着什么心思!连切磋也弄虚作假,你难道想跟这种人一起修炼吗?”   回应陵子游的,却是玄露后退的脚步,和坚定站在沈宴淮身边的身影。   场面有一瞬的寂静。   沈宴淮弯了弯唇角,笑得极其无辜,“师兄,看来其实是你输了。”   玄露瞪他一眼,竟敢跟人拿她打赌,等后面她再跟他算账。   陵子游表情五味杂陈,他站立良久,最终忿忿地哼了一声,放下东西,转身就要离去。   沈宴淮悠悠的声音传来:“陵师兄,你是否还忘记了什么?”   “什么?”陵子游没好气地回过头。   沈宴淮笑吟吟地,“既然师兄忘了,那便算了吧。”   福至心灵,陵子游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说的话——“我输了,保准再不来打扰你们,也会为这段时日的叨扰道歉。”   青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漆黑。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来叨扰。”   玄露诧异地看着青年飞也似逃离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怀疑他俩到底怎么赌的,她看向沈宴淮,却听见少年微笑着喃喃:“这样便最好了。”   回到住处的陵子游死活睡不着觉,抱着酒葫芦翻来覆去。理智告诉他或许应当放手了,可若是让玄露单独应对那变态,他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思来想去,陵子游决定采取折中办法——他天天盯着沈宴淮!就不信他敢对小九做什么!   于是,玄露发现陵子游出现在落瀑阁的频率更高了,而且与之前光明正大闯进来气沈宴淮不一样,现在的他偷偷摸摸在外面打转,要不是知道落瀑阁的仙鹤只有三十二只,她还以为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形仙鹤。   你有什么思路么?玄露把目光朝向沈宴淮。   “或许是陵师兄刚回来不久,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吧。”沈宴淮表面笑着,内心已经在思考。   该如何做,才能找回他与小鹤之间的清净?   ……   又是一日听学,玄露跟着沈宴淮上完了课,正准备离开,转头就见两个御灵弟子从旁边经过。   “我们去跟峰主请求下山游历吧?前些日子我见岑师姐与蓝师姐下山了,好羡慕……”   “想得倒美,你修为不过筑基中期,峰主是不会同意的,还是好好潜心修炼吧……”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玄露眨了眨眼,感慨这些弟子都想得简单,下山后的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偶尔出去一趟玩乐还好,还是宗内的生活最为——   “啪。”   书本合拢的声音响起,玄露转头,看见沈宴淮正注视着她。   “小鹤,”他笑着说,“我们下山吧。”   玄露:??   啊? 第67章 下山。   “嗒。”   “下山?”   林峰主疑惑地抬起头来,“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嗒。”   “该你了。”   沈宴淮笑道:“弟子自觉修为到了瓶颈,再往上便难以突破了,于是想到了出门云游提升心境的办法。”   “……瓶颈?”林峰主表情一言难尽,“可你不是今年才结丹,哪来的瓶颈?”   通常觉出自己有瓶颈的弟子,都是长时间处在一个修为阶层数十年或者十数年的,夸张的如问剑峰的陵子游,起码也是有两年一动不动,才生出下山游历的想法。   沈宴淮继续胡诌:“弟子不才,觉得在御鹤与鹤阵方面还有所欠缺,已经许久没有进步了。”   林峰主闻言,侧身望向他旁边的鹤,“你说这话,玄露知道吗?”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玄露摇头,天知道沈宴淮怎么突然想到这茬,好好的山上不呆,非要下去游历。   “嗒。”林峰主落下一子,对坐在对面的人道:“你觉得如何?”   宋峰主眼也不抬,“不觉得如何。”   这场面太熟悉了,当年陵子游也是用这样的t藉口下山,然后几十年都没回来。   结果现在又有。   你们金丹期是受什么诅咒了吗?   看到宋峰主凝重的表情,林峰主也想到了对方那亲传弟子的事,但他想了想,觉得沈宴淮向来懂事自持,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便说:“为师相信你自有判断,这样,你再回去仔细想想,若是真的想好了,便再来找我。”   跟着沈宴淮退出林峰主的居所,玄露一路上一直忍不住打量他。   她想不通沈宴淮为何突然有了下山的想法,明明在上面一切顺利,修炼方面也没像他说的那么滞涩……   “小鹤不愿与我一起下山吗?”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强烈,沈宴淮忽然转过头来,笑着开口。   这……这倒没有。   玄露仔细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   好歹这次也是正常申请了才下山的,又不是被赶下去的,结合起来分析,下山也并非坏事。   这么一看,剧情的必然性又出现了——无论用什么理由,哪怕时间对不上,沈宴淮还是会下山。   下吧,反正她只负责跟着。   看着玄露坦然的动作,沈宴淮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我自然也是很期待与小鹤一起。”   回去之后,沈宴淮便开始检查门窗,清理家具,收拾行囊,一副铁定要下山的样子。   玄露看了,也悄悄检查了一下她提前准备好的行李。   本以为用不到了……还好她没有丢掉。   趁着沈宴淮收拾的空档,玄露又跑去竹舍跟鹤群训话。   既然沈宴淮这次是为了突破瓶颈,那灵兽肯定都得带着,除她之外整整三十一只仙鹤,下山之后还真不好管理,她只好趁空叫它们下山之后记得老老实实的,否则没好果子吃。   三十一只鹤齐齐缩了缩脖子,慌忙点头。   等做完这一切,天色就暗下来了。   昏黄的烛光在屋内骤然亮起,映着沈宴淮的脸庞忽明忽暗。他已告知长弈自己即将下山,如若魔界有要事,直接密音传信即可,不必再来清蕴宗。   在他跟远在魔界的长弈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沈宴淮惊讶地看着门前的鹤影,“小鹤?”   除却照顾病时的自己,白鹤鲜少主动进屋,偶尔几次还是他用天气为由让她进来。   他起身,“有什么——”事字还未出口,他就被眼前的鹤群惊得站在了原地。   玄露没看沈宴淮的表情,侧了侧脑袋示意。明天就要下山了,按照御灵峰的习惯,可以先将鹤群收进收囊里,这样下山后也不用苦恼这么一大群鹤怎么带。   看出了玄露意思的沈宴淮失笑,他走入鹤群,群鹤涌动了一下,又渐渐归于平静。   “你这是要我带上它们?”   不然呢?玄露觉得沈宴淮这问法有点怪。   沈宴淮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我已给孟师兄与方师兄传了信,拜托他们照顾一下鹤群。”   玄露眼睛睁大,这意思是……   沈宴淮:“小鹤,我只会带着你。”   少年眼含笑意,神情不似作假。   然而玄露却没有半点荣幸与独特的感觉,她当场围着鹤群暴走三圈,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两年来,鹤群对鹤阵的融会贯通已经到达了优秀的程度,她可以说,就算沈宴淮遇到前世一样的危险,鹤群也足以为他抵挡下来。   结果却告诉她,他放着好好的武器不要,偏要试试自己头有多铁?   面对玄露反对的眼神,沈宴淮暗叹,是他上一世让小鹤太过忧心了。   但一人一鹤的独处时光不可能放弃,他有条不紊道:“将所有鹤带下去太过招人眼目,我们此番是云游四海,越隐蔽越好。况且我如今剑法也算小有所成,加上已至金丹的修为,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玄露被说服了。   除却这两点,这次沈宴淮身体康健,更不会出现虚弱发热之类的状况,带着鹤群,反而要操心它们,不利于自我进修了。   她只好低鸣一声,让仙鹤们回去睡觉去。   待鹤群散去,眼前的少年俯身过来,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小鹤,谢谢你关心我。”   才没有关心。   玄露扭过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夜空高悬的明月。   皎白一轮挂于如墨的天幕之上,散发出冷冷清辉。   今夜的月色,极美。   ……   第二日一早,玄露就跟沈宴淮就去找了林峰主,说明了决意,拿到了下山游历的弟子都会拿到的行囊。   其中包括一些银钱,一封写着游历目的及写明清蕴宗弟子身份的信,以及一件重要的物品:返宗令牌。   “若是遇见了无法解决的危险,便可以捏碎这令牌,传送回宗门。”林峰主解释道。   他又看向玄露,“当然,为师希望你不要用上这东西。玄露,你可要记得带上他赶快跑。”   被点名的玄露郑重地点了下头,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沈宴淮出事的了。   大概沈宴淮在御灵峰与人交好,玄露发现,这一世下山,竟还有几个人来送他们。   临行前,不仅仅有林峰主相送,还有孟和方启两个熟面孔。   “望此去一帆风顺,其他的,为师也不多说什么了。只需记得若遇见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回宗门来,闲暇时也可以来几封信。”   林峰主对徒弟一向关爱有加,一番话让玄露都隐隐动容。   只是她见沈宴淮脸上浅笑的表情一分未变,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多谢师父。”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要下山了,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好鹤群的。”孟和随之说道,顿了顿,又感叹一句,“你果然只带了玄露啊。好吧,愿赌服输。”   方启接过孟和递过来的锦囊,对沈宴淮道:“人间不比宗内平和,务必谨慎小心。”   而后又对玄露道:“你们记得互相关照。”   “这么说玄露能听懂么?”孟和挠了挠头,“玄露,你就记住,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载着沈师弟快跑就是了!别逞什么英雄!这都是师兄的经验之谈。”   玄露自然是听进去了。   看着面前殷殷关切的几人,她禁不住想,倘若上一世也有这么多人关照沈宴淮,他大概就不会沦落到那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玄露垂了垂眸,想这么多也没用了,眼下才是她最该关注的。   就在她准备跟沈宴淮下山之时,又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附近经过,而后迅速赶至他们面前。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看到是陵子游,玄露主动朝他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   沈宴淮微微抬眼,默不作声地挡住玄露大半身体,微笑道:“正如陵师兄所见,我与小鹤准备下山了。”   “下山?”陵子游目光灼灼,像是气笑一般,“怎么,自己不行,就要拉着小九一起躲我?”   “师兄未免太高看自己。”沈宴淮淡淡回望,“你曾经不也想带着小鹤一同下山么?自己做不到,就不允许别人去做了吗?”   围观的几人着实被这两人争锋相对的架势惊到了,他们再怎么听说陵子游跟玄露的过往,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谁能想到两人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到一旁的玄露身上,一只仙鹤罢了,去鹤居再领一只合心意的不行吗?   ……好吧,这只鹤的确聪明过人又漂亮可爱,很难找到与其相较的鹤了。   几人微妙地理解了两人的心情。   玄露已经没眼看了,她甚至打算就此转身带上沈宴淮走人,陵子游叫嚷着:“你等着,我也要一起去,我得盯着——哎哟!”   一声痛呼,玄露无语的目光转变为惊讶,只见宋峰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陵子游身边,毫不手软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师父?”陵子游捂住脑袋看着来人。   “胡闹什么?”看见自己徒弟无理取闹全程的宋峰主属实不能忍,当着一众人的面直接发配,“我看你是太闲了,既然无事可做,回去就给我去石室禁闭七天!”   陵子游哀嚎着被赶走,山门前霎时间又恢复了安静,旁边看热闹的几个洒扫弟子也连忙收敛了笑意,低头装作无事发生。   石阶上,沈宴淮在被林峰主几人叮嘱最后几句话,玄露伸展了下翅膀,眺望着远处,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次下山的路线必然不会像曾经一样狼狈又曲折了,可剧情的变幻,也使得她原本的计划被打乱。   先前,她还准备沈宴淮一被驱逐下山,她就化人跟在他身边照应。可现在他是正常下山游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用化人了……   “小鹤,我们走吧。”   沈宴淮的声音t打断了她的沉思,少年行至她身旁,踩上飞剑,率先向山下移去。而玄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展开翅膀跟了上去。   ……   留远镇。   一个距清蕴宗两百里有余,十分繁华的大镇。   正因它远离仙宗,商业繁盛,百姓安居乐业,当一个修士带着仙鹤进入镇子时,便比宗门山下那小镇还要引人注目。   尤其沈宴淮下山穿的白衣,背上的剑鞘也被裹了一层粗布掩饰,打眼一看,倒真像个清冷出尘的剑修。   一进留远镇,玄露就看到宽敞的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处不在的打量的目光。   她无视这些,跟着沈宴淮向里走去,却愈发觉得熟悉。   直到过了一会儿,看到一处修葺一新的石桥,才骤然想起这是自己曾经和沈宴淮路过的镇子。   是特色小吃很多,可他们就是没钱吃的地方。   真没想到会这么巧地来到这里……   一路走进镇里,能看见沿途许多商户,往来贸易用的牛车马车,脚步麻利的挑贩或农户……而最为瞩目的是人群聚集的城墙下,上面贴着多张告示,人们围在下面,议论纷纷。   玄露知道这个,上面张贴的除了一些人间通缉的逃犯外,也有一些捉妖的悬赏。   实在需要钱的时候,沈宴淮就会揭两张好做的,以解燃眉之急。   就是不知道当年他们做过的任务如今还在不在……玄露顺着人流挤到城墙下,一抬眼,眼睛骤然睁圆。   嗯?这不是那个谁……   “小鹤,这边。”   听见沈宴淮的呼唤,玄露连忙又挤了出去,跟着他来到一家客栈。   “客官,哦不,仙君,您是从外地来的吧?”   店小二跟沈宴淮套着近乎,带他们来到二楼房间,接着连连感慨:“近来留远镇不怎么太平,总有妖孽出没,客官您夜里可不要随意出门,很危险的!”   说完,店小二期待地看着沈宴淮。按照他的经验,这种年轻的小仙君最爱除暴安良,听完便会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就要为镇子平定危难。   然而——   “多谢提醒。”   沈宴淮扫视了一圈屋内的装潢,见店小二还杵在门口呆愣地望着他,眉头微挑,“还有什么事吗?”   店小二讪笑,“没事,没事,有事您尽管吩咐!”   转头便一脸懵地挠了挠头,这位仙君,怎的不按常理出牌啊……   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从客房窗户望下去,玄露便能直观感受到镇子的繁华。   没等她提,已经放好行李的沈宴淮便问:“要出去逛逛吗?”   她就喜欢沈宴淮的善解人意。玄露欣然鸣叫了一声,接着便跟沈宴淮走下楼去。   出了客栈,四处的叫卖声立刻清晰起来,放眼望去,比宁水镇花样更多、更为宽敞的摊子挤满大街小巷。不知是不是天气暖和的缘故,香甜的糕点气息比平常更加浓郁,随风飘散而来。   玄露一路走一路看,身旁的沈宴淮道:“看中了什么,我来给你买。”   这份承诺实在诱人,玄露看向少年的眼神都明亮了不少,感觉这次下山真的像出游一样了。她挑中了不少东西,可不知是不是平时糕点就吃得多的缘故,这些花样和味道在她尝来都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她闻到一股油酥香气。   玄露确认自己没吃过这东西,但味道莫名有一种熟悉感,于是加快步伐走过去。   只见长长的队伍前面,一个中年人在油锅里翻炸着什么金灿灿的方块状的东西,用笊篱捞出后佐以葱花香料,放入纸包,递给前来的客人。   那客人递了钱,被油纸包烫得一哆嗦,但还是开怀地大步走去。   玄露想起来了,这不是她在宁水镇时就想吃的炸豆腐么?   白鹤的眼神无比晶亮,望过来的时候,沈宴淮差点没禁住同意。   但看看自己手里这一堆快抱不过来的东西,沈宴淮轻笑着坚定道:   “只有那个,不行。” 第68章 “豆腐,给我买。”……   为什么?   没有想到沈宴淮会拒绝的玄露一愣,接着几步拦到他前面,圆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势有一种不解释清楚不罢休的意味。   看着白鹤真有炸毛的趋向,沈宴淮失笑安抚:“你瞧,我手里都无处可放了……”   玄露衔了一下胸前挂的芥子。   沈宴淮沉吟片刻,又道:“买这吃食的队伍这么长,或许要等很久。”   我可以自己去排队。   玄露黑亮的眼睛在这一刻流露出无尽坚定。   沈宴淮无奈极了,“可是,刚炸出锅的豆腐滚烫,晾凉便不好吃了。”   上次从宁水镇回来后,他记着她没能吃到嘴的零食,于是在落瀑阁的厨房里做了炸豆腐。可一碗炸豆腐端上来,玄露接着就被烫得甩出去一块,无法,他便夹起一块帮忙吹了吹。可即便如此,豆腐内里也是烫的,仙鹤无法咀嚼,长喙夹碎之后又是烫得一甩,甩了一地的豆腐碎。   之后,玄露只能眼巴巴等着豆腐凉下来,但凉透的豆腐已经不好吃了,她吃过觉得不满意,所以还当沈宴淮做不好这道食物,惦念着镇子上“地道的”炸豆腐。   沈宴淮这话一说完,玄露便想起凉豆腐确实不好吃,默默地垂下脑袋。这副模样似是听进去了,但只有了解她的人知道,这是在生闷气。   沈宴淮又忍不住笑了,“其实要想吃到新鲜的炸豆腐,也很简单。”   什么?玄露好奇地看着他。   “若是……”   “劳驾,让一让让一让!”   一群青年成群结队走过,瞬间掩盖了沈宴淮的声音,玄露转头看去,只见这些人穿着各异,却明显都是修士打扮,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工具,朝着城墙下涌去。   这样大的阵仗,周围镇上的百姓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玄露隐隐听见“伏妖堂”几个字眼,还没来得及回想有没有听过这词,就见其中有一人直直地朝他们走来。   “这位道友。”   过来的人朝沈宴淮搭话,态度友好热情,直来直往毫不遮掩,“要不要跟我们一同去除妖?”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身边跟着仙鹤的沈宴淮一眼就能被认出是修仙之人,也不怪这人如此笃定。   沈宴淮笑问:“除什么妖?”   那人看沈宴淮脾气似乎很好,便凑上前来,展开手里那一大卷印着图画的纸张。   上面画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四尾狐狸,绘者技艺精湛,将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妖狐形象展现得活灵活现。   玄露从沈宴淮背后探出脑袋,瞥见纸上的画像,再次惊了一惊。   她果然没看错,但这图画得一点都不像狐狸本狐。   不过……她如今竟然是四尾吗?   玄露想着自己去魔界后才碰到的那只三尾妖狐,她还听对方讲过自己五条尾巴的时候,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对方去魔界之前,竟然在人居住的镇子里被悬赏过。   “这只四尾妖狐,害人性命,据说已经祸乱了附近好几个城镇,最近又到留远镇来为非作歹。”那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一样。   他顿了顿,眉眼间转而浮现出自信的神采,“不过,这次它定然跑不了了,我们伏妖堂一定会将它抓回来,给百姓们一个交待!”   像这类不够专业的民间组织,玄露记得自己和沈宴淮见过不少,他们勉勉强强有几分水准,但也只能捕捉一些普通妖兽,稍稍维护一些安宁。   但要想抓妖狐这类妖修……她更想奉劝他们保命为主。   这人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他看了看玄露,真心实意地感慨一句:“带仙鹤的修仙之人着实少见……敢问道友也是过来除妖的吗?”   纵然妖兽大多藏匿山林,但也有许多隐于市间,相对便衍生出许多捉妖的业务,哪个高门世家出钱请厉害的修士前来除妖,也不是没有。   沈宴淮笑着否认道:“我只是出来游历而已。”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又询问了一次是否要一起去除妖。   在他看来,四尾妖狐的确有那么一丝威胁性,去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哪怕沈宴淮看起来太过年轻,凑个人数也不错。   只不过沈宴淮的回答终究让他失望了,少年望了一眼他的鹤,道:“我初来此地,只想先与我的鹤游玩一番,未曾想过其他事。”   那人用奇异的目光看了一眼玄露,见白鹤盯着自己,眼神像是会说话一般灵性,当即隐隐有些瘆得慌。   他丢下一句“怪哉”,转头离去,重新回归了那捉妖的队伍中。   玄露却忍不住看着沈宴淮思考。   其实提前去t见见那妖狐也不赖,对方也是沈宴淮在魔界的下属之一,说不定这次去还可以提前认识或者收服。唯一就是现在狐妖以被悬赏的状况出现,万一直接被打死就不好了。   想着想着,她就忘了买炸豆腐的事,径直跟着沈宴淮回到了客栈,看到店小二才想起来。   但总归还是晚了,玄露被自己堵了一下,只好把期待放在今天的午饭上。   午饭是客栈送上来的,听见敲门声后,玄露主动过去开门。端着餐盘的店小二被门内偌大一只鹤吓了一跳,但还是拼尽全力挤着尽职的笑:“客官,这是您的午饭。”   “多谢。”   餐盘被放到桌上,沈宴淮却发现玄露还站在门口,于是走了过去。   二楼的高度,轻易便能看见一楼大堂的景象。   玄露回头朝沈宴淮示意,这群一楼大堂来吃午饭的人,不就是不久前才见的那群捉妖修士吗?   “哦!那些是伏妖堂的人。”见沈宴淮盯着大堂看,店小二开口说道。   见沈宴淮没有了上午事不关己的态度,店小二便为他介绍了起来。原来,这伏妖堂是留远镇散修自发成立的一个组织,平日捉妖除害,护卫周围百姓安居乐业,颇受欢迎。这次,他们打算把近来潜入留远镇的狐妖抓住,不仅能打出名堂,还能拿个赏钱,两全其美。   “那妖狐,做了什么祸事?”听完店小二的话,沈宴淮又问道。   “哦!这个啊!”店小二来精神了,引得玄露也不由得聚精会神地听。   “那妖狐好像已经背负了十几条人命,但光是这个大家还不会那么害怕,毕竟哪只妖不犯杀孽呢?”店小二顿了顿,表情一凛,“主要是它杀人的手段太过残忍,杀人剖心,每个惨死的人都被发现心脏被挖去,还不知道它要挖到什么时候……都说它是为了修炼,这样挖下去,谁知会不会把整个镇子的人都……!”   玄露沉默。   其实在妖类因果报应的法则中,杀人越多也会攒越多因果,看似前期进度飞快,实则进阶突破会变难——尤其是遇见雷劫的时候,天道之怒足以一个雷将其劈得魂飞魄散。   吃人对明事理的妖来说,是最不值得的修炼手段。   何况她前世认识那狐妖,并不像店小二说的那样性情残暴,正相反,还是个十分好说话的妖。   但人总会听信他们愿意听信的部分,玄露默默瞅了店小二一眼,不过也不能说错,妖的风评,大都已经被那群只想要眼前短暂利益的小妖败坏了。   听完店小二的话,沈宴淮沉静了片刻,而后将一些碎银给予对方,微笑道:“多谢告知。”   店小二拿着赏钱欢天喜地的道谢,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   沈宴淮看了玄露一眼,笑道:“再加一盘炸豆腐。”   客栈的炸豆腐并不是外面小摊上香喷喷金灿灿的那种,而是一看就很普通的炸豆腐,玄露在店小二敲门时眼睛还亮了一下,待到豆腐上桌,整只鹤都明显的蔫了。   沈宴淮看着玄露的模样暗笑,鹤形的小鹤比人形的时候要更加好猜,因为任何一点表现都太明显了。   “还记得我方才说的,如何才能吃到新鲜的炸豆腐吗?”   快说,别卖关子了。   玄露盯着他,等待沈宴淮的下一句话。   少年微微笑了笑,筷子夹起一块豆腐,“自然是待你化人,便能随心所欲地吃了。”   说完,沈宴淮自己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恐怕是期待太久,已经忍不住想看小鹤现在就化人了。   可上一世,小鹤是到了魔界之后才化作的人,恐怕还要等好一段时间。   沈宴淮目光落在洒着葱碎的豆腐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玄露目光微闪,怔怔地像是出了神。   下午,沈宴淮小憩了一会儿,玄露则站在窗边,望着街上人来人往,想起沈宴淮的话语来。   化人……她原本的确打算下山后便化作人形,可如今沈宴淮平安无事,倒让她犹豫了。   可今天在镇子上一逛,她便知道仙鹤的形态有多不方便。   无论到哪都惹人视线不说,更重要的是,耽误她品尝美味佳肴……   玄露内心挣扎的时候,沈宴淮已经醒来了。   他恍然看见面前的白影,眨一下眼,回忆起方才短暂的梦境。   “小鹤,我竟梦到你化人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还没到夜晚,他便梦到了前世的情景。   看着少年洗去脸上的倦意,隐去眼中的期许,玄露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做出了决定。   夜晚。   月明星稀,习习凉风从窗外吹入。   远处的夜市隐约传来热闹的声音,虽然已是夜晚,整个留远镇却像白天一样繁荣。   还未到入睡的时间,沈宴淮整理着床铺,刚刚煮好的热水冒着热气,一派悠然安闲的意味。   玄露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暖的风,忍不住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大概是她离开清蕴宗后第一次在这么好的住处过夜,相比破庙,山洞,树上什么的,有桌有床的房间实在是再好不过。   回过头,沈宴淮已经收拾完毕,拿出一块绢布开始擦一擦那柄以鹤铸形的剑。   “咚咚咚。”几下敲门,是店小二送来了热水。   下山之路奔波忙碌,洗一洗身上的疲乏也好,玄露如是想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宴淮。   沈宴淮放在腰带上的手堪堪停住,笑意盎然地望向白鹤,“小鹤,难道你要在这看我沐浴吗?”   玄露一下子回过神来,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后知后觉的赧然,她加快步伐走出门外,还极为妥善地将门关好,贴着墙壁守门一样。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玄露转过头,就瞧见沈宴淮穿好亵衣,披着外套探出头来。   “小鹤,”他笑道,“快回来。”   进屋后,她瞧着沈宴淮对待珍宝一般擦拭手中的剑,目光却不由得移到发丝不断滑落的水珠,以及被水珠沾湿的前襟之上。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叼着毛巾走了过去,盖到少年的头上。   少年抓住盖了大半张脸的毛巾,轻轻拽下来,只露出微弯的双眼,“已经快夏日了,不会着凉的。”   那也不行。玄露轻轻叫了一声。   盯着沈宴淮把头发擦干,又是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远方的灯火终于开始灭了,从灯火通明变为星星点点,附近传来不少关窗锁门的声响,沈宴淮也走去窗边合上窗户,将微微转凉的风隔在外面。   “睡吧。”   少年吹灭烛灯,翻身躺到床上,玄露则团在一旁宽敞的木榻上,蹭了蹭柔软的被褥。   许久,过了许久,玄露才听着沈宴淮的呼吸渐渐匀长。   是睡不好吗?   她不解对方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入睡,但听着还很浅眠,像是一点动静就能惊醒过来似的。   不过也没关系。   黎明的天空已经绽出了些许亮光,静谧的屋里,一道脚步声轻悄至极,无声无息地来到沈宴淮床前。   透过这微弱的光亮,隐隐能瞧见一抹浅淡亮眼的颜色,以及点墨般干净澄澈的一双眼。   玄露盯着睡梦中的少年看了半晌,最终轻轻伏在床前,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他安然的睡颜。   雪一般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逶迤拖地,翩然的广袖也轻轻搭在上面。   玉白纤细的手指堪堪露出一截,粉白润泽的指甲却像是难以忍受漫长的静寂,在铺着柔软铺盖的床边轻轻摩挲。   当清晨的暖光映入屋内,沈宴淮缓缓睁开双眼,感叹着还从未睡得这么好过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女近在咫尺的的一张脸。   “……”   他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屏息,生怕自己触碎了这生动美好的梦境。   少女却还保持着慵懒的姿势,微微抬头,一双墨黑的眼瞳轻轻眨动,声音轻灵婉转。   “豆腐,给我买。” 第69章 化人的鹤   晨曦融暖,映照在少女白皙清丽的脸庞上,连带着那纤长的睫羽也像是落了璀璨的金色。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天山之上的冰雪,清冷干净又平和安宁,当她望着一个人时,便像是满心都装着对方。   沈宴淮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上一次被少女这样注视着……还是在他充满遗憾的故梦里。   难道,他真的已经思念出幻觉,以至于早晨睁眼便见到人形的小鹤?   见沈宴淮太久没有反应,玄露不解地倾身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现在可以了?沈宴淮,我要吃炸豆腐。”   这一下骤然凑得极近,沈宴淮切实闻见了少女身上淡淡的莲香,又感受到她扯动自己衣服的动作,思绪戛然凝滞。   ……不是梦?t   沈宴淮视线聚焦,先是望见少女眉间丹红的一竖,再望进那双澄澈如潭的双眼。   “……小鹤?”   玄露撑着下巴点点头,头顶那几簇随着化形而来的毛绒绒也随之晃动,耳坠也俏皮地叮当摇晃。   “是我。”   眼前沈宴淮的神情太过不可置信,那双浅色的眸里有惊愕,有诧异,还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愫。   玄露在想自己突然变人是不是吓到他了,便加了一句:“别怕。”   沈宴淮目光却依然静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良久,他开口轻问:“小鹤,你是如何化成人的?”   问到重点了。   玄露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本身就能化人,灵兽化人本就艰难,她在清蕴宗一直保持鹤形,就是为了避开目光与麻烦。   前世的她最初还没有恢复全部力量,所以也是后来才能化人的;而这一次回来,她的力量已然完全,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了。   但在沈宴淮眼里,她是突然化成人的,还得需要一个理由才行。   玄露想了想,清了清嗓音。   “我本是一只在大山里修炼的仙鹤,原本不会出世,恰巧与你有机缘,便来到了清蕴宗,成为了你的仙鹤。往后修炼云游,无论何时何地何处,我都会在你身边帮你。”   一听就是瞎编的。   沈宴淮惊讶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连带着刚才想帮她圆的话语也咽了回去。   他看着少女俏生生的小脸,那副神色清冷、说话却十分真诚的模样实在可爱极了,尤其是最后一句,着实让他心动。   沈宴淮沉默良久,问出了那句他很想问她的话。   “小鹤,你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说完,沈宴淮本能地垂下眸去。   也许他才是没有资格问这句话的人,曾经步步不离他的少女,最后其实是被他自己疏远的。   他害怕少女会说出“不会”二字,正因为她同他一样经历过上一世,应当也知道后来的他做得有多过分。   “当然会。”   玄露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骤然颤动了沈宴淮的心弦。   他抬眼,看见少女眼底的坦然与认真。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玄露道,“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   她无法向沈宴淮全然诉说他本人的重要性,只能尽可能告诉他,他的存在十分重要,甚至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人。   “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玄露说完,心想,只要撑过那一道死劫,她应该就可以离开沈宴淮了。   沈宴淮本来因玄露回答的生出的欣喜,在听见她最后那一句话时,像被水覆灭的火焰,陡然失去了踪迹。   “……怎么会呢。”他低语,声音轻若蚊喃,“我怎么会不需要你。”   玄露没有听清,她蹲坐得有些累了,于是又伸手扯了扯沈宴淮的袖子,嘟囔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炸豆腐啊?”   店小二怀疑自己大清早就在做梦。   怎么昨日地字三号房里还是一位仙君住着,今日房里就变成了两人?   他托着早餐,目瞪口呆地揉了揉眼,却在看清坐在窗边的少女时目露惊艳。   眼下日头开始高升,整个屋里都被照得十分亮堂。   倚在榻上的少女像是在发呆,她单手撑着侧脸望向窗外,整个人被勾勒出一圈浅浅的金色。那宽大飘逸的衣袖与裙摆铺散开来,像是云一般将她拥簇,又能瞥见那银色的暗纹反射着旭日的华光,最外一层的纱衣轻薄,如雾如云笼罩在她身上。   “麻烦多上一份早饭。”   沈宴淮的声音唤回了店小二的注意力,店小二连忙应是,放下手里这一份,快走着出了房间。   玄露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瞅着桌子好奇地问:“早饭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饿了,玄露软绵绵的调子听起来像是撒娇一样,沈宴淮听得不禁弯起唇角,招手示意她过来,“小馄饨。”   玄露搬着凳子坐过去,看到青瓷碗里漂浮的芫荽,默默地盯了一会儿。   而后她朝沈宴淮摊开手,刚想说给我筷子,就见沈宴淮已经拿筷子挑起那些绿色的叶子与梗了。   玄露惊讶地看着沈宴淮,对方已经把本就不多的芫荽挑了出来,将碗推过来,还把勺子递到她手心里。   “小鹤会用勺子吗?”少年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很欠打。   玄露瞥他一眼,捏着勺子在碗里搅动,使热气加快散开。   肉馅的小馄饨很香,她却有几分心不在焉,啜一口汤后,又转头问:“我吃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去买炸豆腐了吗?”   少女眼巴巴的样子可怜又可爱,沈宴淮忍俊不禁,轻咳一声,“当然要等老板出摊之后。”   早晨是孩子上学,成人刚开始忙碌的时候,卖零嘴的小贩不会太早开门。   “小鹤,你莫不是太想吃炸豆腐,才化人的罢?”   问完,沈宴淮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再看玄露时,发现她目光开始游移起来。   玄露否认道:“才不是,我只是觉得机缘到了,嗯,机缘到了。”   她又看向沈宴淮,“那——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很不适应?”   玄露发现少年自她化人就时常盯着她发呆,她开始猜测自己化人,是不是让对方感到不安了?   但,沈宴淮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没有,相反,我很欢喜。”   少年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像是在证明他的确欢欣至极。   玄露不懂他在高兴什么,难道是灵鹤化人罕见,听着厉害?   可能正因为她总是搞不懂沈宴淮的想法,所以前世才没能成功完成任务吧……   “二位客官,请慢用。”   第二碗馄饨上来,店小二在走前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玄露。   他刚刚下楼时就想明白了,这仙子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这位仙君的仙鹤!!   常听闻仙人身边的灵兽能够化人,就是从未见过,他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这回真叫他见着了!   屋里,沈宴淮吃起了自己的这份早饭,玄露看着看着,也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小馄饨。   好吃。   薄如蝉翼的面皮微微透明,内里是鲜嫩可口的肉馅,莹亮的油光混合着鲜美的汤汁,让人难以抗拒。她忍不住把剩下的也填进嘴里,然后又舀了一个。   少女吃东西的模样很香,仿佛幸福得得到全世界一样,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沈宴淮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笑道:“不怕等下吃不下豆腐了吗?”   玄露咀嚼的动作放慢,然后加快,咽下这口后道:“不会,我化人后吃东西也可以像鹤时一样多。”   这点他深有体会。沈宴淮在心中暗道。从前投喂少女时,他便被她的饭量惊到过一次。   不久,碗里的早饭见底,玄露呼了口气,放下碗轻叹:“好久没吃得这么爽了。”   沈宴淮闻言失笑,“难道我在宗里时亏待你了?”   玄露想了想,“这倒没有。”她眨眼,“就是鹤嘴太长,吃东西不方便。”   “嗯,”沈宴淮嗯了一声,“你若是能早些化人就好了。”   玄露抿住了嘴,装作什么也没说。   上午时分,勤快的炸豆腐老板支起了摊子。   因为过了早饭时间不久,排队的人还不是很多,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可今日排队的人们,都被两个才过来不久年轻的男女吸引了目光。   碍于平日务农做工的缘故,镇上穿白衣的人甚少,但这两人的衣裳不仅白若霜雪,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偶尔能听见少女的轻语,而后少年笑着应答,打眼望去,简直是一对璧人。   “老板,要一份炸豆腐。”队伍排到他们后,沈宴淮开口道。   “老板,要两份。”玄露探头,伸出两根手指。   “你啊……”沈宴淮无奈,“那要两份。”   后面排队的男人听了,忍不住呵呵一笑,“小子,你对你媳妇可真好。”   沈宴淮动作一顿,笑了下,没说什么,玄露看了看他,对那男人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他媳妇。”   男人讶然,露出憨厚的笑容,“那是我说错话了。”   唯有沈宴淮依旧面容温和,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咯,你们的两份~”   小摊老板把出锅的两包炸豆腐递出来,沈宴淮接过,递给玄露一份,“快趁热吃吧。”   玄露忙不迭地敞开纸包,用送的竹签插起一个,用力吹了吹,囫囵咬了一口。   “好烫好烫……”她嘶着凉风在嘴里过了一遍,终于等不那么烫了,嚼嚼咽下。   沈宴淮在旁边看得惊心动魄,“吃慢些,没人跟你抢。”   等走到客栈门口时,玄露已经成功消灭了一包。   “太好吃了,早知道我就早些化t人了。”回到客房,玄露如此点评道。   沈宴淮只能无奈地将手中那包递出去,“这里还有。”   玄露接过,因为已经吃过了一包,现在没那么着急了,于是只插出一个,静静等它放凉。   沈宴淮看着少女耐心等待的样子,不由得也笑了笑。   他曾幻想过许多次带少女云游四海、带她吃遍天下美食的情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梦想成真。   “小鹤,你想过后面的打算吗?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不如提早计划一下。   沈宴淮看着玄露,耐心地等她回答。   去哪里啊……   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深思,如今沈宴淮身无负担十分自由,没了前世连生存都要苦恼的难题,无论去哪里,似乎都不需要太多考虑。   但是——   玄露咬下一口热得刚刚好的豆腐,眨了眨眼,发出试探的声音:   “要不我们……去魔界吧?”   “……什么?”   沈宴淮的笑容,就这么凝滞在了脸上。 第70章 被可爱到   说出这个答案之前,玄露也是仔细考虑了一番的。   如今的沈宴淮还不知道自己的半魔血脉,能平安顺利下山游历是很好,可他的机缘归根结底是在魔界。若想得到适合他的魔功、取到他本命的魔剑,光凭在人间云游没法做到。   金丹之后的修为便不是那么好涨的了,比起在人间漫无目的的扩展眼界,不如一步到位到他该到的地方去。   就是沈宴淮似乎特别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去魔界,”玄露重复了一遍,“你没听清吗?”她还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的了。   “魔界……”沈宴淮暗了暗眼眸,面上笑着道:“小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仙魔不能两立,我们若是随意去了魔界,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他心中却已在沉思,难道小鹤已经发现了什么……?   玄露不知沈宴淮所想,但在听到他说出“仙魔不能两立”时目光一凛,开口道:“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难道仅仅是在魔界就要被打为异端?倘若如此,那这么说的人恐怕也是不安好心。”   闻言,沈宴淮的目光已然柔和下来,这是小鹤在为他前世所遇打抱不平吗……   “况且,”玄露顿了顿,“魔界那么大,谁会知道哪里才是魔界的领域,你我就当迷路还不行?”   这话让沈宴淮直接轻笑出声,“小鹤,你真是……”   玄露其实已经想好了,既然沈宴淮这一世没被驱逐下山,那他们去魔界一趟,她装作不经意间找到那隐匿在秘地的功法,再装作不经意把沈宴淮领到万界剑冢,把东西全拿到手,再悄无声息地回来就好了。   这是沈宴淮保命的底线……倘若他有朝一日还是被发现半魔血脉,有这魔功与魔剑,起码能让他不会困在绝境里。   想到这,玄露抬头对他道:“如何?我们择日便出发吧?”   沈宴淮完全被玄露的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计划。   但想到自己一直想带对方做的事,他佯装想了想,道:“我们才刚下山不久,时间还多得很,正巧近日天气又好,夏日镇子上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还是先逛逛嘛。”   玄露幽幽地看着他,“你怎么只想着玩?修为进步了吗?功法大成了吗?若是遇见什么不测,你能全身而退吗?”   沈宴淮被这一连串的问句砸得有些懵,半晌后他失笑,心底也隐隐揪痛。   无法全身而退……他当日的无能为力,怕是让小鹤有了阴影。   但,终究他对少女更为了解一些。   沈宴淮看着面前的少女,缓缓笑道:“小鹤的提议我当然会听,只是千里之行不能一蹴而就,我们慢慢来便是。而且……”   “难道小鹤就不想在这人间游玩一番?”   半晌。   “想。”   玄露很坦诚地吐出这个字。   没有人能比她更想。   曾经看得到摸不着的东西如今近在眼前,她如何不是按捺下所有期许说出那些话的。   只是比起那些,沈宴淮在她心中更为重要罢了。   玄露看见沈宴淮笑了,笑得比方才还要开怀。   “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路向北去,沿途顺便游玩,可好?”   玄露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   定好了计划,客房里却没有恢复安静。   街上隐约传来的人声显得十分热闹,更不用说这个房间位置正好,透过窗户,能望见人来人往的石桥与远处的集市。   玄露无事可做,便趴在窗前观望人间的烟火气。   “可惜今日已经正午了,集市都收摊了,不过我们可以等下次去逛逛。”   耳畔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玄露惊讶回头,看见对方也站了过来。   “不过我们的钱够吗……”还没说完,她立刻止住了声音。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了,这一世有钱,她不能老是混淆。   沈宴淮像是没觉得她的话有问题,道:“放心吧,我带够了银钱,虽不能说富裕,但想买什么,还是能买一些的。”   玄露点点头,已然对这次不一样的下山生活期待起来了。   下午,他们也没再出去,玄露旁观沈宴淮擦拭那把与她有些感应的剑,道:“你该把其他鹤也带几只出来的。”   沈宴淮的动作停住,抬头问:“怎么会这么说?”   玄露目光落在剑上,“你修习的是鹤阵,我化人后便无法与你配合了,于你而言,相当于降低了实力吧。”   沈宴淮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无奈,“小鹤,难道在你看来,我的剑法如此不堪么?”   玄露默然,也对,沈宴淮剑法之高深,不需要鹤阵也能应对大多局面。   “不过,小鹤你化人之后,竟不能用鹤阵了吗?”   见沈宴淮似是不解,玄露轻叹:“鹤阵是鹤用的,若我人形能用,那应当叫人阵。”   似乎被小鹤嘲笑了,沈宴淮低咳一声。不过,他也不是故意问这傻乎乎的问题,而是为了确定小鹤如今是否还能使出《丹羽诀》。   果然,除了小鹤没有透露自己会的治疗之术,她没有更多自保之力了。   看沈宴淮脸上莫名浮现出忧心的神态,玄露看他一眼道:“当然,若你需要,我可以化回原形,助你用出鹤阵。”   沈宴淮笑着摇了摇头。   “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会让小鹤你费心。”   ……   明月高悬,远处夜市人声渐渐消散之时,玄露迎来了自己变人后的第一个夜晚。   到这个时间,沈宴淮才恍然发觉两人住在一起,似乎不是那么合适。   玄露却不知沈宴淮心中所想,喝完面前的水后,便催促他道:“已经很晚了,你快休息吧。”   说完,她依旧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沈宴淮和他身后的床。   “休息……”沈宴淮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又看向目光灼灼的少女,笑说:“小鹤你一直看着我,如何睡得着?”   玄露想了想也是,于是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小鹤?”身后传来沈宴淮诧异的声音,“你干什么去?”   玄露的手已经快伸到门锁上,她停住脚步,不解地回头,“我出去守夜。”   从前她就是这么做的,夜晚野兽众多,为了守护沈宴淮的安全,她便几乎彻夜醒着警惕着,反正她少睡点也可以。   沈宴淮沉默了良久,道:“小鹤,这里是客栈,有专门的人在大堂候着,外面则有更夫,不用守夜。”   “咦。”玄露愣了一下,发现好像是这样。   那她昨晚就是白守了。   于是她走了回来,坐到凳子上,想了想,又坐到昨晚的榻上,“那我就在这里吧。”   少女端坐在榻上,一本正经的坐姿使她看起来格外乖巧,让沈宴淮又想起了那只总是在他不远处警戒的白鹤。   即使后来到魔界,也有少女依偎在他身旁睡下的时候,可那时的他根本没认清自己的心,不觉有什么,而换成现在……就成了一种折磨。   玄露奇怪地看着沈宴淮神色变幻,表情隐忍,像是对什么事感到非常为难,她静静等待了半晌,终于从他口中听到声音:   “小鹤,我们住在一起……不太合适。”   这个答案让玄露十分意外。   她还以为沈宴淮更喜欢清净,不愿和旁人呆在一个屋里。   “为什么不合适?我们——”玄露差点脱口而出我们以前在外面时不都是一起吗,t咬了一下舌头,“你在宗里生病的时候,我还去你屋里照顾你了。”   沈宴淮看着少女不解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道:“今日先休息吧。”   他竟也说不出明日再为她新开一间客房的话,无论拉近还是推远,都让他难以抉择。   玄露听完,点了点头,依旧坐在榻上,然后听见少年道:“躺下睡。”   话音一落,屋里的烛火就被吹灭了,玄露就抱着软和的被子躺下,枕在散发着荞麦清香的枕头上,睁着眼睛瞧着屋上的横梁。   黑暗里此时又传来一声:“闭上眼睛睡。”   玄露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吃惊沈宴淮怎么连她睁着眼都知道,连忙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夜间风大,店铺酒旗鼓动的声音一阵阵响起,空巷也发出被风穿过的呼啸。时间一直流逝到深更半夜,在所有人都处于睡梦中时,好似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两点莹莹绿光骤然闪过,飞快地没入乌黑的背景里。   客房中,本该沉睡的沈宴淮睁开双眼,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仿佛有流光浮动,但他只盯了一会儿正对着的墙面,便又闭上了眼睛。   被惊醒的玄露咕哝着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地想之后一定要让狐妖养成晚上睡觉的好习惯,而后又睡了过去。   整个屋里,只有一个人睡得着觉。   终于到了第二日的清晨。   晴好的阳光半数被窗纸遮挡,屋内仍有些晦暗。但没过一会儿,窗户吱悠一下被人推开,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涌入房间,视野也变得明亮清晰起来。   而在窗边的榻上,柔软被子包裹的一团一动不动地蜷着,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小鹤?”   还是毫无动静。   “小鹤,起来了。”   “嗯……”半晌,那团被子终于动了动,从里面传出一声不太情愿的回应。   玄露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她不睡就不睡,一睡就想赖床,早起更是鹤生大敌,要是有人强行叫她,她不给人来一下子都算不错的。   终于,一点清明从脑海中闪过,玄露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和沈宴淮在客栈,当即掀开被子起身,就是眼睛还半闭着。   少女墨黑如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身上由原形化作的衣料也变得凌乱了一些,但当她站到地上,那泛着暗光的布料便无比顺滑地垂落,犹如鹤时的羽衣一样。   沈宴淮看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问:“醒了吗?”   玄露迎着阳光,有点想打哈欠,没打出来,带着一点鼻音道:“醒了。”   沈宴淮被可爱得内心陷下去一块,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下指尖,按捺住想捏捏少女脸颊的想法,转头道:“那我便叫水上来了,还有早饭。”   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扶住,少女的脑袋从他肩头挨过来,“早饭吃什么?”   淡淡的莲香再度靠近,沈宴淮一顿,低下头时,便看到玄露自然而然的神情,仿佛对这样的亲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似乎是觉出了他久久的停顿,少女晃了晃他的胳膊,鼻腔里再发出一声疑问:“嗯?”   沈宴淮垂在身侧的手掌握了又握,终究忍不住贴近玄露柔顺的发丝,但在彻底靠近之前,他们的屋门被急促敲响。   玄露目光一亮,松开了抓着沈宴淮的手,道:“我去开门。”   沈宴淮的眸子微微垂落,心绪已然杂乱。 第71章 被挟持,但很淡定……   打开房门后,玄露的目光微微低落下来。   店小二送上来的不是她期待的早饭,而是洗脸的热水。   却见店小二神色惶恐道:“客官,近日不怎么太平,无事还是别出门了。”   说完,他便端着水盆进来,手臂却是微微颤抖的。   玄露发现了店小二的异样,在看到他把水盆放下的时候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店小二回过头来,咽了一口唾沫,神色骇然,“听说,听说昨夜钟家的二公子被那妖狐挖心,死了!”   此话一出,玄露与沈宴淮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和疑问。   或许真的是这一世延后下山,又没按原先路线的缘故……这事,她的的确确没有经历过。   不过狐妖伤人这样厉害,竟没人处理得了吗?   玄露这样想着,也问出来了,“昨日不是有伏妖堂的人去处理了吗?”   一听这话,店小二当即唉声叹气道:“别提了,那些人压根不敌那妖狐,今天早晨被人发现堆在留远河桥下面,那一个个的……老惨了!”   玄露问:“还活着吗?”   店小二被这直白的话惊得睁圆了眼,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活、活着,都是断胳膊断腿……找医师接上就好了,就是受罪。”   玄露想了想,安慰他:“活着就是万幸。”就是可惜那条河离得太远,不然她昨晚可以过去完成一下任务。   被玄露这么一搅,店小二原本惶惶的心情莫名平定下来,他心突突地看了这奇异的少女一眼,对两人卖好地笑道:“早饭后厨还在做,等会儿就端上来,两位还有什么吩咐?”   片刻后,玄露被店小二带到了旁边的第二号房。   “正好昨日住这屋的客官走了,姑娘,这是二号房的钥匙。”   玄露接过钥匙,看向旁边的沈宴淮,“我们不一起住了么?”   正要离开的店小二顿了顿,赶紧加快了脚步。   沈宴淮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才道:“你我在相邻的客房住,与之前也没什么分别。”   玄露端详了一眼钥匙,吐字清脆:“有区别。”   沈宴淮心头一跳,面上依然镇定,“什么区别?”   果然是生活好了,人就会不知道钱有多难赚。玄露轻轻叹气,“双倍的房钱,若是提前花光了该怎么办?”   听见这个回答,沈宴淮心底隐隐泛起些内疚,却也是松了口气,笑道:“钱肯定是够的,小鹤就不要担心这个了。”   既然沈宴淮都说没关系,那她也没必要追问了。玄露收回了视线,大不了,还是去住破庙。   沈宴淮不知道玄露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一定会为自己辩解一番,怎么就让她如此不信任了。   回到房间后,沈宴淮在桌前坐了半晌,神色凝重眉头久久舒展不开。他亦不知这样做对不对,可让他与化人后的小鹤共处一室,他暂时还难以做到。   这么想着,沈宴淮走到窗边想透透气,余光却瞥见一抹晃动的白影,转头,正是玄露也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朝他挥手。   “要不要出去逛逛?”   少女清泠的声音在暖风中响起,她很是好奇地指了指远处人头攒头的地方,“那边像在办什么庙会,似乎很有意思。”   放眼望去,石桥另一头聚集着不少人,一看就是有热闹可看。   玄露早就对人间庙会之类的活动很感兴趣了,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最多远远望上一会儿。   沈宴淮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他们一出门,就被街上的官差赶回来了。   与客栈大堂里围观的人一问,才知因着昨日钟家二公子被杀之事,全镇戒严。而玄露看到的庙会也不是什么庙会,而是伏妖堂召开的集会。   “那钟家二公子啊,原本都要娶妻了,结果却死得这么凄惨,啧啧啧……”   听见这番感慨,另一人插话:“就那钟家二公子啊,纨绔浪荡子一个,亏了夏家小姐没能嫁他,否则,还不知进了什么火坑呢!我看,这不是狐妖索命,而是狐仙救人呐!”   这人又反驳道:“再怎么样终究是个人,这人被妖杀了,妖还能无辜了?妖,就该杀!”   第三人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说了,现下最伤心的恐怕是夏家小姐,临近婚期却出了这档子事,得多难受啊……”   人群絮絮不止,玄露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   她看向沈宴淮,发现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安定地坐下来,在喧闹的大堂里听了个彻底。   从镇上人口中得知,钟家二公子钟泽远,生性顽劣,骄奢淫逸,自小就是撵着狗追的那种。   而夏家千金夏语兰,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花容月貌,这么好的姑娘,却因母亲怀她时定下的娃娃亲,被早早地许配给了钟泽远。   镇上人人都说夏小姐命不好,而后又说钟家祖坟冒青烟,得这么一个好儿媳。   这种故事玄t露见过很多,后续无非是女子嫁到男子家里,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而男子通常死性不改,徒让女子伤心蹉跎一辈子。   就是男子临了忽然死了的,还真是少见。   说着说着,众人又说到之前死的人身上,“还都是年轻男人,恐怕是那狐妖想吸阳气罢!”   玄露无言地望了一眼人群,这些人并不知道那狐妖是极阴体质,吃肉啃果子都恨不得吃从小从阴凉地里长大的,怎么可能去吸阳气破坏自己的体质。   “不过大家放心,据说伏妖堂已经请了宗门仙人前来,定能制服这妖!”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行不行啊?”“哪里的仙人?”“还能比伏妖堂的更厉害?”   说这话的人抬手压了压,示意安静,“小道消息,说是琉华宗的仙人。”   琉华宗,与清蕴宗并称三大宗门之一,听着便十分靠谱。   哗然声中,忽然又人冲沈宴淮道:“这位仙君,你是哪个宗门的?你就不能出手收服那妖怪吗?”   玄露看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见沈宴淮脾气很好地道:“我只是一介云游弟子,不知实力是否足够,若能见到那狐妖,定然要会上一会。”   听到沈宴淮这么说,众人顿时点头附和,没有了为难他的意思。   玄露哑然,她倒是忘了,沈宴淮能说会道的。   等大堂的人散得差不多时,玄露没忍住问:“若你遇见那狐妖,会怎么处置她?”   沈宴淮眉眼绽开笑意,“小鹤觉得如何处置最好?”   玄露被这抛回来的问题难得皱了下眉。   修士遇见妖,无非两种手段,斩草除根或是收为己用。对现在的沈宴淮来说……直接杀掉或许更方便,金丹期弟子很难收服一个强大的妖,到头来被反噬的也有不少先例。   可那狐妖是未来沈宴淮的助力,若是杀了实在可惜,但碍于沈宴淮如今清蕴宗弟子的身份,直接放走也不太妥当。   玄露暗自叹气,立场与身份,果然是最难处置的东西。   少女神情中流露出来的为难太过明显,沈宴淮不禁轻笑一声,缓和了声音道:“我既不是受遣前来捉拿狐妖的,只要两不相犯,我便没有理由去特意除掉它。”   玄露看着面前为她和自己斟上一杯茶的少年,蓦地愣了下神。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不是如今的沈宴淮会说出来的话。   ……   入夜。   天上的云似乎更黑了,映衬得旁边的月亮越发皎洁,生成一种空灵安宁之象。   玄露独自窝在床上,读着从书架上拿出来的杂书,打发无聊又漫长的黑夜。   其实和沈宴淮分开住也有好处,那就是烛灯可以一直亮着,不用顾及什么时候必须睡下。   但一直看书确实也很无聊,玄露按了按发酸的脖子,翻身从床上坐起,轻悄地走到没有关上的窗前。   从这个视角望去,只见留远镇巷子里、屋顶上,各处都散发着淡淡荧光,那是琉华宗修者留下的追踪阵法,只要狐妖从那上面经过,便能触发阵法,给另一端的修士提示。   傍晚时,各家各户便被提示今夜不要出门,修道之人会彻查城镇,找出狐妖的踪影。   可如今两个时辰过去,街上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玄露看见,已经有等不住的人打开窗户纳凉,或是从家里出来放置东西,又或者在院子里忙自己的事了。   看来今日是没什么收获了。玄露摇摇头,重新坐回桌前,端起被她看到一半的书。   此时此刻,留远镇边缘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一股浓郁的妖气在疾速逃窜。   那墨黑的浓雾从屋顶疾驰,跃起之时散了一瞬,露出其中四条长而蓬松的尾巴,紧接着又藏匿回浓雾里。   苏檀乌暗道麻烦,好不容易甩开那些恼人的修士,就要逃出去了,谁料想一不小心就碰见他们埋下的机关,反被他们再一次发现。   这修道之人,可比他们妖类狡猾多了。   该怎么做,才能从这群人手里逃脱出去呢?   苏檀乌一边跑一边环顾四周,嗤笑自己应当找些人抓起来当俘虏,这样,那些修士想必就不会轻举妄动了——当然也不一定,她可是领教过某些修士为了捉妖有多“无私”。   身后追踪铃的声音隐隐靠近,苏檀乌面上的表情惊慌了一瞬,继而无比阴沉。   倘若逼急了她,她宁可废弃这一身修为,与这群修士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们抓了去。   “狐妖,还不束手就擒!”   突然,巷子前方出现一道身影,突然出现的修士拿着符纸对她厉呵。苏檀乌瞳孔一紧,当即掉头往另一边逃去。   她速度越来越快,黑雾在房屋之间穿行,可不知是不是她慌不择路,前方路上竟都有阵法阻拦。苏檀乌心中一沉,已然后悔方才没有实施那计划。   她径直跃至半空,四已经做好了与这群修士拼个你死我活的打算,一转头,却与一双清冷至极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离她不过数尺的房间内,一个穿白衣的少女正定定地望着她。   这时机再好不过,苏檀乌身体快思维一步,抢先钻进那房间,关闭门窗,将那少女挟至怀中,在她耳边威胁低语:“小妹妹,只要你别乱动,姐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苏檀乌已经做好了对方害怕大哭的准备,尾巴也已准备好缚住少女纤细的脖子,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少女只是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比风铃还要好听的声音自她口中吐出:   “可以,那你要欠我个人情。” 第72章 包扎   客房里,玄露被对方臂弯紧紧挟住,四条墨色的狐狸尾巴像是有生命一般从她身上划过,充满威胁的意味。   少女表情却无比镇定,仿佛只是陷入了柔软的大沙发里。   玄露侧头望了一眼,余光是一抹浓郁的深紫色,一双幽幽绿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名为苏檀乌的狐妖是个生得极其符合人间传闻中的“狐狸精”的女人,见她打量,那涂着口脂的红唇翘起弧度,露出一个妖媚的笑。   “小妹妹,你也不瞧瞧自己处于什么境地,还敢讨价还价?”   苏檀乌,是苏渊玄狐一族,天赋极高的一只狐妖。   玄露认识她,还是去魔界以后的事。   那时,苏檀乌走投无路,成了沈宴淮手下的一员,又因十分会说话,与周围魔修关系处得不错,与她也同样很好。   苏檀乌的魅惑之术与幻术都学得登峰造极,尤其她身为狐狸还能修炼出多条尾巴,一条尾巴一条命,简直不能再好用。   玄露以为苏檀乌这时早已去了魔界,却没想到她不仅混得不好,还沦落到了被修仙之人围捕的境地。   哪怕察觉到飞速靠近的妖气之时,她都没觉得是苏檀乌。   听完苏檀乌的话,玄露道:“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掩盖自身气息么?既然是我帮你,难道不算你欠我人情?”   被点破目的的苏檀乌惊异地看着玄露平静至极的脸色,绿眸微微眯起,“你不是普通人……”   她还以为这小丫头是出来游玩住在客栈的,既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修道之人?   那双绿眸中的竖瞳骤然放大,下一刻,苏檀乌越发用力,尾巴也径直收紧了,意图将玄露彻底桎梏住。   但在她低头探视的瞬间,一股由气息里散发出来的勾狐食欲的毛绒绒的气味让她顿住。   苏檀乌表情吃惊,声音冷冽:“你不是人!?”   玄露抬眸,目光幽幽,“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苏檀乌没再说话,她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没有妖气……你不是妖?”   不是人也不是妖,答案就只剩一个。   那就好办多了。   苏檀乌美目光华流转,声音里却带上几分亲切,“好妹妹,想你也是心善之人,你我虽不同修,却是同类。外面那些歹人来抓我,你可知被他们抓回去后有什么下场?姐姐就求你,帮帮姐姐,好不好?”   变脸好快。   玄露愣了两秒,却还是坚持道:“那你可是要欠我个人情。”   外面追踪的声音已经近了,两个不是人的女人感知力比人类修士要强,苏檀乌已经显现出几分急切来。   可在这界里,承诺不能乱说,一旦反悔就要承担因果。   苏檀乌瞄了一眼窗户,就着床柱倚了一下,“你倒是说说,想从姐姐这得到什么?”   狐妖见多识广,向她索求的男人面目也见过不知几何。   她就不信这小丫头片子t还能觊觎她肉。体不成!   下一刻,玄露说的话让她顿时从床柱上弹了起来。   她说:“一条尾巴。”   少女静静地看着她,“我要你一条尾巴。”   苏檀乌优雅美艳的脸差点扭曲,这是什么兽啊,她只是向她求救,她却直接要她一条命!!   她气得连束缚玄露的狐尾都松了不少,“你还真不把老娘当外人啊?怎的想这美事?”   玄露指出:“可是,被他们抓住,付出的代价或许要更多。”   苏檀乌沉默了,这小丫头说的没错,若是被抓回仙宗里,她肯定要被剥皮抽筋,别说一条尾巴,就是九条也不一定能保住。   看苏檀乌无话可说,玄露又道:“若是以后用不到,我便还给你。”   她打算了一下,要是沈宴淮这一世渡死劫时用不上这条尾巴,物归原主也无妨。   半晌,苏檀乌道:“行吧,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便见玄露左瞳里隐隐闪过金色的莲华,一股庞大的灵力铺天盖地将苏檀乌的妖力遮盖了个完全。   窗外,用来探测妖气的仪盘指针开始漫无目的晃动,把靠近的修士引向了另一边。   苏檀乌眼中闪过惊诧,她发现自己小瞧这小姑娘了,但既然对方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无法挣开她的尾巴……难道修的是毫无杀伤力的一脉法术?   然后她就听见玄露说:“你还是快些放开我吧。”   苏檀乌柳眉一挑,来了兴致,“怎么,现在知道怕了?”说着,她还将玄露使劲往自己胸里埋了埋,坑了她一条尾巴,她玩玩又何妨?   但当她察觉到颈间贴着的冰冷寒铁之时,动作陡然僵住了。   “放开她。”   倘若不是时机不对,苏檀乌一定要称赞这声音真是清朗动听。   倘若剑没有抵在她脖子上的话……   她竟没察觉到任何气息,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苏檀乌心惊肉跳,不敢转头,一张脸也吓得苍白。   玄露从女人怀里探出半个脑袋,露出来的眼睛望着从窗户外跳进来的少年,“沈宴淮,别伤她。”   静默持续了一会儿,苏檀乌感觉到脖子上贴的物件被移开了。   她也迅速松开了缠在玄露身上的狐尾,转身警惕地看向来人。   玄露走向握着剑的少年,道:“这就是琉华宗追捕的狐妖。”   沈宴淮只是垂下目光打量了她一番,“小鹤,你有没有受伤?”   玄露摇头。   苏檀乌看了看两人,目露了然,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沈宴淮目光冷然,手中的剑却未收入鞘中,“你半夜三更创入客栈房间,是何居心?”   苏檀乌望着那利刃,面上笑着,语气却软得吓人,“天地良心,我本不想扰这小妹妹清梦,谁料外面那群修士一直在追我……”   说到这,她脸色一变,眼中闪过警惕,“你不会是那群人的同伙罢?”   这怂态,与方才分明像两只狐。   玄露看了她一眼,对沈宴淮道:“我跟她借了样东西,就说了要帮她的忙。”   “原来如此。”沈宴淮根本没问借了什么,转而问苏檀乌,“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苏檀乌刚要说话,脸色骤然一变,对玄露恳求道:“那些人又回来了,快帮我支走他们!”   沈宴淮皱眉,玄露则转头对他道:“把兽囊拿出来用用?”   沈宴淮也不反对,“你决定就好。”   玄露欣慰于沈宴淮的配合,便从芥子里掏出还从来没用过的兽囊,对苏檀乌指了指,“你变作原形进到这里面,我和沈宴淮帮你掩饰过去。”   苏檀乌表情更为警戒,一双媚眸都透露出几许凌厉,“你莫不是在逗我?想来你们是一伙的,把我骗进去后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玄露:“……”   有道理到连她都无法反驳,她只好把兽囊往回收,“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   玄露本想着与沈宴淮想个别的办法,却不知道她惯常没太有表情的样子极能唬人,苏檀乌狐疑地瞧了玄露一眼,唯恐她突然改变主意不帮自己了,连忙化作原形往兽囊里钻,还不忘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允诺!”   玄露沉默稍许,也不知苏檀乌怎么就突然反悔了,转头把兽囊递给沈宴淮。   沈宴淮刚把兽囊往袖中一塞,窗外便有人出声问:“敢问道友,你们可见过有狐妖从此经过?”   沈宴淮从玄露遇到危险的事实之中分不出心思,随意道:“没有。”   玄露这时出声道:“方才是感觉有东西过去了,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狐妖。”   那琉华宗弟子没想到屋里竟还有个女子,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直到看见手中罗盘没有动静,才连忙拱手道谢:“多谢。”   待到那弟子走远,玄露朝沈宴淮伸出手讨要兽囊,然而沈宴淮未动,道:“还不知琉华宗的人何时才肯离开,让那狐妖多在里面呆一会儿,也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不要扰了他与小鹤的清净。   沈宴淮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他只想着小鹤化人后再与他共处一室不太方便,却全然忘了外界危险众多,稍不留神便会遇见个措手不及。   哪怕在上一世,他与白鹤在下山路上也是同吃同住,从未分开过。   一时间,他竟想不到什么两全的办法……   沈宴淮伫立在原地静静思索,玄露此时却注意到了他手心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她拉起少年的手掌,发现原本光洁的手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沾血的划痕。   一看便知是利刃割开的。   玄露疑问地看着沈宴淮,这伤痕下午时还没有呢。   沈宴淮静默了半晌,道:“不小心被剑割的。”   他在拭剑时分了神,一不留意便成了这样。   玄露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你先别回去,我帮你包扎一下。”   感受着玄露指尖的温度,沈宴淮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他跟着少女坐到桌前,看她把客栈里备着的伤药和纱布拿出来。   他心中已然开始期许少女用灵力为他治伤,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模样,他已见过多次了。   灯光下,玄露专注的目光与恬静的神色尽数映入沈宴淮的视野,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唯恐打扰这一刻的安宁。   直到丝丝缕缕的疼痛在伤处泛开,少女开始为他伤口涂药,沈宴淮才觉出几分不对。   “小鹤……”   玄露打断了他,“嘘,别说话。”   她想了半天后决定直接包扎,毕竟伤口这么小,用灵力动作又大,愈合太快又很惹人怀疑。   只是她从前都是直接用灵力,绑绷带不太熟练。   终于,玄露成功把沈宴淮手掌包裹严实,还在上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   她眼中泛起几分欣然,大功告成地拍拍手,看向沈宴淮时,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委屈。   ……怎么了吗? 第73章 重要之人   “我答应了夏家的小姐,要把那男人的心带给他。”   客栈的地字三号房里,一只眉心带白的黑色狐狸坐在凳上,细长的眼眸带笑,毛茸茸的可爱中带了些诡异。   数天前,苏檀乌路经此镇,却被一个人类女子拦住。   “你就是狐妖?”   那女子身着浅蓝衣裙,文弱娴静,一双忧郁的眉眼就连女子看了都会怜惜。   苏檀乌却被她下一句话惊住,“我能不能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夕阳下,那女子白皙的脸庞被映照出一层朦胧的暖色,眼里燃烧的光彩竟让一只妖都移不开眼。   女子想杀的人也很有意思,是马上要迎她过门的未婚夫,这么有趣的事情焉有不干之理?苏檀乌痛快答应,而后听女子用轻细的声音道:“烦请你杀了他后,再将他的心带给我。”   苏檀乌又道:“那姓钟的男人被我杀之前,还在花楼姑娘的床上,想来是他不忠才得如此下场。”   狐狸晃了晃尾巴。   “我既答应了她,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我已经跟她约好,那男人死后三日之内,我便把心脏带给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慌,苏檀乌把一枚半尺见方的木盒拿了出来。   玄露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并悄悄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   苏檀乌看见了她的动作,笑道:“放心~这盒子结实得很,我挖也挖得很干净。”   安静持续了几息,继而是一道声音: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灯影下,沈宴淮走了过来,他没有看那盒t子一眼,对苏檀乌下了逐客令。   玄露看看沈宴淮,又看看黑狐狸,赞同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了,你也该兑现承诺,此后便两不相欠。”   而后就听见苏檀乌嘟囔:“我是没想到你们言而有信……外面那些家伙还不知道走没走,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用尾巴把自己抱成一团,眼看是不出去的架势。   沈宴淮的手放到剑柄上,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冷意,“小鹤,不如我把她赶出去吧。”   玄露不想看见沈宴淮把未来下属杀了自斩手足的场面,思索了一会儿说:“明日一早,你便离开吧。”   他们为这事折腾到半夜三更,现在离日出都不到一个时辰了。   苏檀乌当然说好,她扬了扬脑袋,环顾四周,“那我就在这休息了。”   玄露没什么意见,大不了就是发呆等到天明,但她刚要点头,旁边的沈宴淮便笑吟吟地道:“烦请你去隔壁。”   玄露惊讶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也对,与一陌生女妖共处一室,沈宴淮必然难以忍受。   她上前去捞狐狸,抱在怀里后对他道:“我带她去隔壁房间。”   沈宴淮却道:“小鹤,你跟我一起。”   玄露动作一顿,墨黑的眼中流露出分明的疑惑,接着又听沈宴淮说:“她来路不明,不知善恶,你与她一起,我不放心。”   这话让玄露的心不禁暖了暖,正要开口说没事,便听见怀中的狐狸怪里怪气地哼笑了一声,“哟~~不~放~心~”   玄露纳闷地低头看她一眼,没记得苏檀乌说话有这毛病?   但面对沈宴淮莫名具有威慑力的目光,苏檀乌暗骂一句,主动从玄露怀里挣脱出来,“行~那我自己去那屋睡。”   离开房间之前,沈宴淮还补了一句:“去兽囊里呆着,莫要给我们找麻烦。”   墨色的狐狸转头不爽地回头看了一眼,甩着四条尾巴摇曳地走了。   屋内变得无比安静,玄露坐回桌前,挑了挑快要浸到油里去的灯芯,屋里顿时亮了不少。   她看向伫立在房间一角没有动作的少年,轻声唤他,“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快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说完,她又盯起面前灼灼燃烧的烛火。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她在野外守着篝火驱逐野兽的时候。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沈宴淮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半晌静默过后,她听见少年轻叹:“小鹤,你以后还是同我一起住吧。”   玄露意外地抬眸,看见沈宴淮眼底的担忧与迟疑。   而后又听见他道:“像今日这般情况,今后不知还会出现多少次,越往北,路遇野兽妖怪的可能就越大。”   玄露知道沈宴淮是在担心她,想了想,为了让他放心,便含糊道:“……没事,一点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   然后她就看到了对方一脸“我懂,但不说”的表情。   玄露静默,她知道自己如今在沈宴淮眼中,估计是个除了变人什么都不会的仙鹤。毕竟她这一世连治疗的术法都没展露过,而人形又不能施展鹤时才能施展的鹤阵,自然令人担忧。   但她又不好直接将底牌都翻出来,要知道,她从出鹤居后就被分到沈宴淮手中,怎么能突然会了一些不该会的技能。   该想个什么办法……玄露越想越怵头,眉头都忍不住拧了起来。   沈宴淮看着玄露郁闷得鼓起脸颊的模样,心底暗笑的同时又不忍让她太过为难,便道:“小鹤,你难道不信我?”   听到这个问题,玄露怔了半晌,最终缓和下目光,“……自然是信的。”   结果到了天明,事情又有变了。   “那群人居然没走!?”   早晨,玄露便下楼打听了一番,得知琉光宗的人昨日搜寻无果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打算驻扎在留远镇,进行长时间的搜查,布置还十分严密。   把这消息带回来后,苏檀乌就炸毛了。   炸毛是真的炸,那绵软柔顺的黑色狐狸毛直直竖起,让原本苗条细长的狐狸看上去像个黑色的球。   玄露看着有趣,直接上手摸了摸,旁边沈宴淮连叫停都没来得及。   苏檀乌光顾着生气,对玄露上手的行为根本不在意,她焦急地原地转了一个圈,“这可如何是好?”   玄露看她一眼,不紧不慢的,“不是还有一日吗?再等等看。”   于是他们又等了一天,期间店小二十分迷惑为什么玄露两人又住回了二号房,却把一个皮囊丢在三号房里。   可能这就是修仙之人与凡人不同的地方罢。他想。   到了苏檀乌与那夏家千金约定的最后一日,琉光宗的人果然还是没走。   好在他们昨日搜查了一整天,今天已经把大多数修士散到镇子周边去了,没那么风声鹤唳。   苏檀乌终是等不及了,对玄露道:“能不能把我带到夏姑娘那去?或者……帮我把东西给她。”   玄露静静地看着她,兀自思索。   看到玄露的眼神,苏檀乌当即安静下来,生怕她提出再要一条尾巴的要求。   所幸没有,只见少女轻轻点头,“我帮你去送。”   此话一出,苏檀乌便知道事情妥了。她早已发现这两人之中是沈宴淮依着玄露,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拒绝的必要。   她笑得愈发真诚,“好妹妹,等姐姐做身狐狸皮草给你。”   苏渊玄狐的皮毛也是一件像样的法宝,她当然不是把自己或者族人的皮拿出来用,而是用平日掉的毛——   “不要,掉毛。”玄露立马拒绝掉。   苏檀乌:???   她怎么知道?   拒绝了沈宴淮想要跟随的提议,玄露道:“你在这看着她,万一有琉光宗的人过来,也好应对他们。”   带苏檀乌出门着实有风险,玄露还是决定自己过去。   循着苏檀乌提供的地点,玄露在一盏茶的时间后来到了一座府邸前。   夏府。   外面看是恢宏古雅的门头,内里能看见一些假山流水的造景,足以看出夏家富庶的家底。   两名下人正在门口扫着地,注意到她后,一个人问:“姑娘,你是……”   “我来找夏小姐。”玄露摸了摸袖子下存放木盒的芥子,庆幸还有容煦给的另一个芥子,不用让这东西居然跟她准备的行李放在一起。   两人低语几句,对她道:“姑娘稍等片刻。”然后就进去通报了。   很快,有人领她进去。   玄露跟着来人穿过安静悠长的小道,终于在一座凉亭里看见了正在喂鱼夏语兰。   该说不愧是千金小姐,气质清雅容色如画,一身淡蓝衣裙更是添了几分竹雪般的文气。   看见她,夏语兰缓缓起身,挥退了身旁的丫鬟,走到她面前来。   只一眼,玄露便发现眼前的夏语兰绝非常人印象里的柔弱小姐,她目光坚定神色冷然,更能透过一双秋水剪眸看见几分决绝。   不然,她又怎么敢找到狐妖,并委托她帮自己杀一个人。   夏语兰看到她,眼中透出几分谨慎与怀疑,“是……她叫你来的?”   玄露只想给了东西就赶快走人,便道:“狐妖杀死钟家公子的事闹得很大,伏妖堂抓不住她,便找来了琉光宗的修士来抓,她陷进了麻烦里,无法脱身,便拜托我来给夏小姐送想要的东西。”   一番话出来,夏语兰的怀疑便消失了,她目光落向玄露手中的盒子,竟是笑了。   “你做那些事时,可想过有今日?”   夏语兰对着盒子喃喃自语,而后一把掀开,露出里面已经失去色泽的一颗人心。   看来苏檀乌是用心处理过了的,里面无一丝腥味,外形上也看得过眼。   玄露看着夏语兰露出似痴似狂的神情,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便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夏小姐也看过了,我便走了。”   她刚一转身,夏语兰柔和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阁下可想知道其中的内情?”   玄露一顿,便听得对方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夏语兰不是因为钟泽远整日厮混才想杀的他。她早就知道那钟家二公子是什么德行,只是父母之命难以违抗,她也做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可就在不久之前,她得知自己早些年遭受凌辱自杀的姐妹,罪魁祸首就是钟泽远本人。可钟家势力顽固庞大,竟把这事生生压了下去。   “我与雅云金兰之交,情谊深厚,怎能就此作罢,让她含着怨气去?”   夏语兰似是念起友人,神色变得无比温柔,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玄露听完,不禁道:“你早该如此。若你没有发现真相,难不成还要真的嫁给他?”   她不明白夏语兰这样心如明镜的人,为何明知前方t是虎穴狼窟,却要当作不知道一样踏入。   “是。”夏语兰承认,“倘若我不知道,我便会作为一个好儿媳,嫁到他们家里去。”   玄露却不懂了,“你既已做好万全准备,连百般苦楚的日子都不怕,为何又因此事改了主意?”   听了她的话,夏语兰又温柔地笑了,原本忧郁的眉眼像绽开春日花朵般绚烂绮丽,“……你若是有无比重视的人,便能知道我的想法了。”   回到客栈,玄露便把这事说了出来,听得苏檀乌连连用爪子鼓掌,“精彩,人心真是有趣,这可比修炼有意思多了!”   沈宴淮瞥她一眼,冷然道:“事情已经帮你办完,你也该走了。”   苏檀乌哽了一下,再次晃起尾巴,“我已无处可去了,之前在那些镇子里我也接了一些委托,现在好多修士都在抓我,我又能跑到哪去?”   沈宴淮已然觉出这狐妖有赖上他们的危险,眼睛一眯,刚要说点什么,就听得玄露道:   “魔界。”   一人一妖一齐看向坐在桌前的少女。   玄露正在吃夏语兰走前送她的云糕,“那你去魔界吧。”   不顾狐妖惊异的目光,玄露开始自顾自地考虑起她和沈宴淮接下来的行程。   到底该去哪,才能避开这些杂事,真正地云游一番……? 第74章 悸动。   苏檀乌走了,走的时候还借了玄露的灵气掩住自己,玩味地说期待下次见面。   也不知她会不会去魔界……   玄露出着神,把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大尾巴塞进芥子,又妥善地藏起泄出来的妖气。   她已经提了建议,去或不去都看苏檀乌自己——但剧情使然,想来狐妖也逃不脱命运,她只是提前指给她一条路而已。   此时午饭已经被送了上来,玄露坐到桌前,   沈宴淮也坐了下来,神色分明是欲言又止。   “小鹤,”他还是说了,“为什么……你要让那狐妖去魔界?”   像是怕吓到玄露,沈宴淮惯常温和的眉眼透露着一股比平日更加柔和的笑意,“先前提议我也是……你似乎对魔界格外执着一些?”   被发现了吗?沈宴淮果然还是很敏锐。玄露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下山云游是想提升自己的修为,而狐妖无处可去,魔界,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沈宴淮露出无奈的笑,云游,归根结底,是他想带小鹤一起游遍没好好游玩过的地方,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可这样的真相他不能说出来……但如果是跟她一起,去魔界也算不错。   沈宴淮不再纠结,舀了一小碗丸子汤端到玄露面前,而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哪知玄露下一句话才更惊人:“据说如今的魔界没有主人,如果你有意愿,将它盘踞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咳。”沈宴淮差点一口汤呛到,“小鹤你……说什么?”   果然还是有点快吗。看沈宴淮这么大反应,玄露思考了一下,说:“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还是等到了地方以后再说吧。   沈宴淮已然哭笑不得,他竟不知自己在小鹤心中这么……这么……   能做能当?   他低咳一声,故作严肃,“小鹤,这种话在外不能乱说,若是让有心人听去,还不知要怎么做文章。”   真该把现在的画面记录下来,待你成魔尊时再放给你看。   心中是这么想,玄露表面眨眨眼,非常配合地抬手掩住口唇,点了点头。   仙魔对立的渊源从数百年前就开始了,在这个世界上,魔修是反面的一方,被视为不走正途,与邪魔妖物厮混在一起的异端。因此,当沈宴淮被发现一半魔族血脉时,人人皆可落井下石。   不管他做了什么,魔族血脉即是原罪。   但这次不同了,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活着。   玄露看着沈宴淮,眼中有一瞬闪过无比明亮的光芒。   吃过午饭,不需要休憩的两人依旧坐在原处。   玄露无聊得快要打瞌睡,这般祥和安宁的下山生活何时有过,放在之前,她或许正在跟沈宴淮找兔子洞呢……   这时,沈宴淮忽然开口:“看样子留远镇最近没什么好逛的了,小鹤,你接下来有想去的地方么?”   这是要走了吗?玄露转头看向他,也这么问了出来。   得到沈宴淮肯定的回答。   “想来琉华宗的弟子不会轻易放弃,但若等他们发现狐妖早已离开,恐怕要到许多天后了。”他抬眸笑着说,“我们要等下去吗?”   玄露想了想,摇头,时间宝贵,他们不值得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但关于沈宴淮说的地点,她也没什么好想法,“去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下山之后的所有路她只走了一遍,有的地方她甚至都叫不上来名字。   却见沈宴淮指了指她的袖口示意,“下山之前,师父给了我一张舆图。”   玄露一怔,从袖子里摸出芥子,又从芥子里翻出那张硕大的舆图,摆在她和沈宴淮面前。   上面标记着方圆千里的各种地点,从山川河流到城镇乡村,甚至连魔界模糊的边缘也涂了出来,还特意标记了切勿靠近。   林峰主当真是拳拳爱徒之心……只可惜,沈宴淮终究要走到背离修仙界的一面。玄露暗暗叹息了一下,把舆图往更靠近沈宴淮的方向挪了挪,“你看看?”   “嗯……”沈宴淮认真看了起来,指向其中一点,“我们如今在这里。”   图上,“留远镇”三字坐落在一个房子样的图案上。   “如若想去魔界,我们可以沿途向东,再向北……”   顺着沈宴淮的指尖,玄露的目光一路追逐,身体也随之倚靠过去,与他手臂贴在一起。   蓦地,她感觉到沈宴淮动作就这么僵住,声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了?”她追问,目光在对方脸庞上流连一会儿,试图从他淡淡的表情下搜寻出强撑的痕迹。   难道是什么时候受伤了她不知道?可她知道的也只有手心的那一道而已……   玄露神情中的担忧已经十分显然,那是沈宴淮前世经常睁眼便能看见的白鹤的眼神。   只是如今的情况……   感受到少女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而来,沈宴淮紧绷着身体,拿着舆图的手指将纸张捏出深深的皱。他稍稍移远了一些,转头又是少女纯粹诚挚的目光。   “……小鹤,你离得太近了。”许久,他沉着声音说道。   这话直接让玄露摸不着头脑,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自己枕在沈宴淮膝上睡觉的情景、叼沈宴淮手中烤鱼的情景、与沈宴淮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情景……虽说那都是鹤的时候发生的,距离却要比现在近多了啊。   但看沈宴淮如此严肃的表现,玄露忍不住也严肃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近吗?我们在落瀑阁的时候,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而且沈宴淮这一世还喜欢摸她,给她梳羽,要比上一世亲近得多呀?   这毫无察觉的话一出,沈宴淮的表情隐隐变得复杂。   他从前与小鹤亲近,是想让小鹤也与他亲近,可要是这般毫无男女之情的亲近……他想要的,是小鹤明白他心意之后,予以的回应。   看着玄露直白的疑惑神色,沈宴淮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似乎弄巧成拙,把自己给坑了。   半晌,他道:“小鹤如今化为了人形,自然要与别人拉开距离。”   玄露还是不懂沈宴淮在介意什么,“可你不是别人。”   这该让他感到高兴吗?沈宴淮失笑,补充道:“尤其是男人……男女有别,小鹤你化了人,自然也该明白这些道理。”   这个她肯定知道,玄露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沈宴淮,“除了你,我哪里还与别的男人太近?”   当然有了。   沈宴淮看着面前的少女,唇角略略向下,他现在都能叫出那几个人的名字。   但如今他怎么可能特意说出来提醒,于是他只笑着道:“嗯,小鹤只与我一起就好。”   玄露狐疑地看了一会儿似乎话里有话的沈宴淮,用目光示意舆图,“继续看吧?”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否掉太偏僻、太无聊、太荒凉的地方后,玄露与沈宴淮挑选出了一条满意的路线。   夜晚,玄露望着带有帷幔的床顶,忽然出声:“沈宴淮,换我睡床也是因为我化成了人的缘故?”   她福至心灵,好像忽然明白过来昨天晚上为何变成了对方睡榻。   别说,床真的比榻要软一些,还比榻宽敞。   黑暗里,只听得沈宴淮一道叹息,“t……小鹤,再不睡我们明天就赶不了路了。”   玄露相当有理:“没事,我不用睡也行。”   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还是快睡吧,据说人岁数小的时候晚上不睡容易长不高。”   沈宴淮:“……”   ……   翌日从客栈退房,刚一出门,玄露便察觉到了与前两天截然不同的气氛。   整个镇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充斥着一股悲凉之感。   拐过巷子拐角,玄露便发现这感觉不是空穴来风,她看见漫天洒落的雪白纸钱,正随着风飘向各处。   忽高忽低的哀泣声一阵阵响起,玄露朝着声音源头处看去,瞧见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以袖掩面,哀哀恸哭着。   其中,站在棺旁的夏语兰与她对上了视线。   女子眼圈微红,头戴白花,与旁边两个气质华贵的中年人说着什么,隐隐听见那妇人哭着道:“语兰,多亏有你,不然我儿尸骨都不能全啊……”   夏语兰轻声细语,“所幸钟郎的心已经找回来了,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虽然我未能成为钟家的儿媳,但母亲与您情谊所在,我以后也定会孝敬您二老……”   玄露看到女子抬袖拭泪,嘴角却是在笑。   直到走得快要看不见了,玄露才彻底回过头来,却是在沉思。   “小鹤,你在想什么?”   玄露思索着道:“我在想夏小姐说的话……她说是为重要之人做到这般地步,果真能如此吗?”   沈宴淮顿默了一下,“小鹤觉得呢?”   玄露想了想,坦然说:“倘若我遇见这种事,一定是早早就解决了,不愿让自己与这种人有任何牵扯,也不能让自己陷于危险的境地。”   沈宴淮嗯了一声,目光却望着辽阔的远方。可是小鹤,你竟没有想过,前世你早就把自己放在危险之中,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去……   又听见玄露道:“沈宴淮,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沈宴淮默然半晌,“倘若我所重视之人死于人祸……”   久到玄露已经觉得他想不出来,不会回答了,却听见少年沙哑着嗓音说:“以命抵命怎么足够?我自然要让许多该死的人为她殉葬。”   晨曦灿烂,那双浅色的眼瞳里好似浮华流转,笑起来时仿佛含有水光。   “抱歉,小鹤,吓到你了吧?”   玄露怔愣,转回头去:“没有。”   心悸到快要跳出来似的。 第75章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船桨划开水波的声音清亮悦耳,被群山环绕的湖面上,一叶轻舟轻盈地行驶着,在薄雾中忽浓忽淡。   从留远镇出来以后,玄露与沈宴淮搭了一艘船,朝数十里之外的桃花镇行进。   逆水行舟,速度比想象中更加缓慢,玄露新奇地伸手触碰那透明又沁凉的湖水,看着船底浓密的水草与游鱼,心中竟隐隐生出一种想变回鹤形下水抓鱼的冲动。   嗯,这一定是遗留习惯。   “姑娘,别坐得那么靠外。”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玄露回头,白发蓑衣的船夫正笑呵呵地看着她。   “这水看似很浅,其实深得很呐,我在这撑了四十多年的船,都不敢说随意下水,更不用说你们这些从外地来的了。”   听到这善意的提醒,玄露收回手来,“多谢老伯。”   此时,沈宴淮从船舱中出来,听到船夫与玄露的对话,他笑了一笑,开口道:“老伯,请问附近可有地方能租到船?”   玄露意外地看了沈宴淮一眼。   船夫笑道:“你们去的桃花镇,那边的人傍水而生,船到处都是。”   之后的顺风让船行驶得更快了一些,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到达了桃花镇的码头。   这里果然如老船夫说的一样,周边停着不少各式各样的船,湖心更是有很多专供旅客游玩的船只,不少旅人说说笑笑,搭伴上船游湖去了。   玄露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临近六月,每一丝风都是和暖的,岸边杨柳也是枝叶繁茂,绿意融融,更不用提岸上人来人往,到处都呈现着一股清新明快的生活气息。   这般繁华盛景是她前所未见,每一处都透露出勾人的新奇。   “沈宴淮,”她唤道,“我们快上去吧。”   玄露眼中焕发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光亮,沈宴淮看了半晌,都忘了回答。   “沈宴淮?”   半天都没得到回应,玄露转头,望进了一双好看却怔愣的眼睛。   真是,在发什么呆?   玄露把这归结于沈宴淮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色,然后抓住沈宴淮的手臂往前催促:“快走。”   直到他们来到桃花镇的石门旁,看到这个镇子同样贴着不少除妖悬赏后,玄露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你……”   她看向沈宴淮,欲言又止,得到对方不解的回望后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以前途径镇子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悬赏,只有安居乐业娱乐齐全的小镇,现在却这么一堆——   这绝对是沈宴淮的问题吧?绝对是!   玄露虽说已经习惯了沈宴淮的灾难体质,但面对自己都没有经历过的事,还是会担心出意外……   被少女幽幽的目光盯着,沈宴淮想不注意都不行,笑着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玄露知道这事也不能怪沈宴淮,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命途多舛,活得像个小可怜。   于是她转口催促:“我们快去找家客栈吧,这里游人这么多,万一没地方住就不好了。”   他们找到了一家临水的客栈,要了一个观景视野最佳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而安宁。   就是有点太顺了。   桃花镇临水,客栈的食谱大多也与水鲜有关,玄露啃着粥里的鱼片和大虾仁,有些走神。   按照记忆里的情况,沈宴淮下山初期的经历应该是:生病两次,轻伤三次,被偷一次,被卷入危险两次。   但同样的时间里,如今的沈宴淮却是一次意外都没出过。   倒不是说期待他发生意外……只是她本来自信借着沈宴淮的体质,救一百个人不过是挥挥手的事——虽说后来变成了一百次,咬咬牙的话,加上后期在魔界治疗魔军,次数也差不多够了。   可现在,她一点完成任务的苗头都没看到。   总不能都堆到魔界之后,毕竟距离沈宴淮有能力启用魔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她更担心的是,万一完不成任务,会不会有更糟糕的影响反映在沈宴淮身上。   玄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点也没了平日吃饭的积极。   这幅表现,在沈宴淮看来与食不知味无异。   他看着少女异于平时的表现,忍不住问:“这粥不合胃口?”   玄露回过神来,有些懵,“没有,挺好吃的。”又咬了一个虾仁,“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虾。”   沈宴淮抿了抿唇。   连云水顶的虾都没这里的大。   她上一世真是错过了太多,赶路时从小河里捞虾也只能捞到那种小小的。   忽然又感觉现在安安稳稳的也不错了。   玄露的心情顿时轻快,开开心心埋头喝粥。   沈宴淮静静地看了玄露一会儿,原本凝然的神色也渐渐舒缓,“等凉快一些的时候,我们就去泛舟吧。”   玄露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沈宴淮正微笑着看着她,专注的目光似乎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灼热。   她莫名感到有些别扭,下意识抹了把脸,“好。”   沈宴淮笑意愈发加深,他看向窗外,一双浅色的眼瞳被阳光映照得几乎透明。   从头来过,他有太多想要弥补的地方。   ……   “这位道友,打扰一下。”   玄露拿着两根糖葫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宴淮被几个青年拦住的情景。   沈宴淮虽换上了常服,背着的剑却很容易表现他是修道之人,更别说他剑柄上挂着的鱼形玉莹蓝剔透,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物。   看着面前几人穿着的衣物上熟悉的纹样,玄露啃了一口糖葫芦,目光审视,又是琉光宗的人……?   对于琉光宗,玄露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琉光宗,因建立在人间繁华的地段,每年登山问仙的人比清蕴宗只多不少;而当初三大仙宗围攻魔界,跳得最欢的就是琉光宗。   这群人来干什么?和沈宴淮交朋友吗?   一点也不想看到沈宴淮身上多出“和新朋友分道扬镳发现立场敌对后痛心欲绝”的剧情的玄露,看了一眼少年脸上陌生不解的神情,径直上前把一根糖葫芦递给他,并顺势站到他前面,“喏。”   她转头,一点也不友善地问:“你们是谁?”   几个琉光宗弟子被突然出现的少女吓了一跳,眼中t隐隐划过惊艳之色,面面相觑后竟支支吾吾有些说不出话来。   沈宴淮接过糖葫芦,敛着笑意将她拽回身后,“诸位有什么事吗?”   为首那人正了正面色,肃然道:“近来周边不太安宁,我宗门人调查过后,发现有魔气沾染,怀疑是有魔修出来作乱。倘若道友遇到线索,还请告知一声。”   沈宴淮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暗光,露出一派惊讶的神色,“此事当真?”   “铲除邪魔是当务之急,我们不敢乱说,若道友遇到什么可疑之事,尽管告知我们。”那琉光弟子道。   沈宴淮微微颔首,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我们来桃花镇不过三日,还未曾见过可疑之事,倘若以后遇见线索,一定尽数相告。”   竟然有魔修……   听了几人的对话,玄露已然抑制不住脸上的惊讶。   虽然魔修进出魔界不受限制,可碍于修仙界的敌视与人间的风评,魔修通常都会掩盖身份低调行事。何况现今魔界动乱,有野望的魔修都想分一杯羹,哪里有空出来闲逛?   想想她和沈宴淮刚进魔界时所见的糟乱形势,又把沈宴淮未来的手下过了一遍,她竟想不出是哪个魔修闲得没事出来吸引视线。   难道是……一些性格狂妄不愿配合,很快被处理掉的那些?   打发走几人后,沈宴淮回过头,看到的就是捻转着竹签,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玄露。   “小鹤?”   “啊。”玄露回神,望见沈宴淮关切的目光。   “在担心他们说的话?”   沈宴淮也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前总是运气不佳,受伤颇多,让少女时常担心。但这次不一样,他不会再让这些琐事打扰他们的兴致。   玄露摇摇头,盯着红果上薄脆的糖衣,“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糖葫芦有点酸。”   看见沈宴淮忍俊不禁的模样,玄露把自己想劝离对方的想法压了回去。   应该……不会有这么倒霉吧。   ……   这个时节的天气一向很好,仿佛根本没有阴凉的时候,阴凉的时候就是要下雨了。   在暖热的阳光里走了一阵后,玄露手中便直接出现了一把纸伞,灰白朦胧的颜色像极了仙鹤身上的羽毛,上面浅淡的莲纹被光映照出绮丽的色彩来。   沈宴淮还从没见过玄露打伞。   少女执伞站在岸边等待的情景美如画卷,吸引了不少往来的人的注意,待她轻盈地跳到一艘游船上,看到她身旁撑船的清俊少年后,一众人又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玄露上了船,合起伞后坐到上面的台子上,没过一会儿,船就缓缓驶离了岸边。   她这才发现船上竟然只有她和沈宴淮两人,惊讶地回头看向握着船篙的少年,“你还会划船?”   沈宴淮笑道:“小时候便会了。”   想到他幼时生活的境况,玄露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目光落在不断后退的水面上。   这片湖很大,远离岸边后,他们遇见了几艘同样前来游览的船只,只不过更大更豪华,从中传出欢声笑语,一看便知里面坐的人来头不小。   这边气氛太不自在,沈宴淮就往更远处划,直至停在一处密林旁边。   仿佛万籁俱寂,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显空寂,他们所乘的船只就这么静静飘在湖心,像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了一体。   附近游动的鱼影吸引了玄露的注意,她只盯了一会儿,就对沈宴淮道:“我下去捉几只鱼上来吧!”   说完,没等沈宴淮回答,她便一下跨出了船缘。   来不及阻止,沈宴淮伫立在原处,无奈地看着少女的身影骤然在他视野中消失,随之是一只拍打着翅膀在水面掠过的白鹤。   玄露对抓鱼的技巧再熟稔不过了,在鹤居待的许多年,加上防止沈宴淮饿死的磨练,这么久没抓过鱼的她,竟然发现自己一点手生的感觉都没有。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等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丢到船上,察觉到这好像还是自己这一世下山后第一次抓鱼后,玄露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感慨。   沈宴淮按着鱼,抹去脸侧被迸溅的水滴,无奈道:“这么大一条,怕是一锅都装不下了。”   玄露化回人形过去帮忙,道:“那就换个大点的锅。”   就在两人把鱼按得服服帖帖时,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风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古怪浑浊的气息。   在这空旷寂寥的湖中,显得格外诡异而不安。   玄露一怔,心中却莫名涌现出一股‘果然如此’。   抬眼,沈宴淮正敛起神色环顾四周,还回头安抚她道:“莫怕,不会有事的。”   看着沈宴淮一无所觉的模样,玄露径直拽住他的手腕,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坚定反驳:“不,一定会有事的。”   “快走。” 第76章 暴露   刚被按老实了的大鱼扑腾着翻回湖里,船只也随着两人起身的动作不稳地摇晃。   玄露警戒地用余光打量四周,抓着沈宴淮的手再度用力,已经打算马上化回原形先把人载回去。   然而她刚想动弹,沈宴淮就突然回身揽住她往旁边一侧,她也因为这动作脚下一滑,贴着船舱坐到船板上。   一抬头,对方干净的袖子骤然绽开裂纹样的血色,鲜红顺着指尖流淌滴落,很快在船板上汇聚了一小片。   可想而知对面的攻击有多么突然刁钻……再看位置,若不是沈宴淮刚才那一挡,她怕是要脑袋开花。   玄露怔然看着少年的伤处,心中却没有因躲过一劫庆幸,反而更加忐忑难安。   如此神出鬼没又悄无声息的手段……只能是那些毒瘤一般的魔修了。   当初沈宴淮成为魔尊之后,魔界并没有很快稳定下来,而是经过了一段时期的整治。其中,一直在魔界边缘小动作不停的势力,便是罪魁祸首。   她依稀记得,那群魔修修的是能匿影同息的功法,也就是能随意隐匿自己的身形,并将自己的气息融于天地之间,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   正因如此,一开始对他们的围剿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反而是被他们弄伤了不少人。而这类魔修还喜欢无端暴露出一点气息,看旁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再从营造的惊恐氛围中将其虐杀,如同玩弄于股掌一般。   也怪不得他们划船过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异样了。   玄露松开了握着沈宴淮的手,以免接下来不知何在的魔修又有动作,耽误了少年反应。   但她还是忍不住在他背后道:“沈宴淮,你投壶一定百发百中。”   前日刚说了附近有魔修,今日就直接遇上了,在旁人那是一语成谶,在他这应该算是意料之中。   沈宴淮微微侧过脸,竟是轻笑了一声,“小鹤这么说,可真是叫我伤心。”   话虽如此,可他看不出一点伤心的样子来。玄露看着少年变得冷淡凝重的眉眼,目光又落在已经开始向周围晕染的衣袖上,忍不住问:“痛不痛?”   沈宴淮没有直面回她,而是道:“我运气一向还不错,方才伤的不是拿剑的手,想必也不会在此处因为这一点小事毙命。”   周围重归寂静,水天一色之中,只有这片血痕是唯一艳色。   此时此刻,沈宴淮已然有些后悔今日出行的计划,他冷眼瞧着周围茂密的树林与深不见底的湖面,感受着空气中几不可察的异动,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突然,一股风倏地吹过,沈宴淮猛地抬剑,只听得刺耳一声,兵刃相击,继而是一道冗长的嗡鸣。   一张戴了面具的脸出现在船的另一头,继而是整个身体,如同鬼影一般。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魔修露出诡异的笑声,“老老实实把命留下,我还能让你们死得轻松一些。”   他声音古怪不似人声,光是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沈宴淮嗤笑一声,“凭你?”   剑尖瞬间变了指向,原本平静的湖面像是刚刚苏醒,震天撼地般颤动,水龙长啸升跃腾空,雪白的浪花激起数丈,将岸边的草地尽数浇湿。   那魔修十分意外地后退半步,看向沈宴淮的目光里已然存了警惕。   玄露已经许久没有见沈宴淮动过如此大的招式,他是水灵根的单灵根,召用起水元素要比旁人方便不知几许倍,眼下正巧在湖上,更是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已经升至高处的水龙骤然落下,朝着那魔修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去,可魔修动作更快,一个跃起就躲过了冲击。水龙冲力散尽,就这么在空中破碎,失力一样坠落t下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哈哈哈哈哈,徒劳无功——”魔修怪笑,却惊然看到沈宴淮不知什么时候与他只剩数尺间隔,剑尖划破了他的胸口,渗出一丝血迹,他连忙疾速后退,再一次躲过攻击。   背对玄露的沈宴淮,眼中逐渐氤氲起如魔的猩红,锐利之中带着已视其如死人的轻蔑。   “你,你……?”魔修看到沈宴淮的异样眸色,先是惊异地失语,又骤然开始发笑,“好,好,你居然是——”   “唰!”   几道剑光闪过,魔修又退了很远,刚要出口的话就此被打断。   定睛,是前几日遇见的琉光宗修士落到了船上。   其他人接着去追逃开的魔修,剩下一人看到沈宴淮的伤痕,连忙询问了句有没有事,再看他身后的玄露,一切了然于心。   沈宴淮缓缓放下剑,面色一如往常,“我没事。这魔修不弱,你还是快些去帮他们吧。”   “务必小心。”琉光宗弟子又说了一句,转身也追了上去。   经受了磨难的小船摇晃幅度终于开始减缓,沈宴淮抬手收起剑,不顾船板上淋湿的水迹,松了口气般坐了下来。   玄露这时总算不必担心乱动令他分神,她往后拨了一下同样被水淋湿的裙摆,走上前去,按住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原本干净浅色的布料几乎被血浸透,足以想象造成现状的伤口有多大多深。   沈宴淮刚要说话,玄露就直接上手将袖子撕了,只听得“滋啦”一声,染血的手臂就暴露在两人视线之中。   他表情一僵,着实有些傻眼。   玄露看了他一眼,手掌抓在伤口附近,霎时也被染红了。   “小鹤……”   玄露用了些力气把沈宴淮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拉,还故意用手指戳了一下伤口附近,这次是狠狠地,“不疼?”   沈宴淮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无奈中带着求饶,“疼,当然疼了。”   玄露瞥了他一眼,手指丈量了下那狰狞的伤口,忽然表情一紧。   竟还带着魔气……   而沈宴淮像是毫无察觉,道:“没事,等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玄露眉头微蹙,神色肃穆,内心迟疑许久,终是把手心贴到了那伤口上。   沈宴淮猛然抬眼,目光中满是错愕。   ……   “还不束手就擒!”   湖面上,魔修奔逃得如履平地,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琉光宗众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一停,就这么悬浮在了湖面。   剑修们见状也赶忙停下,都停在数尺之外,警惕紧张地提防着他。   “竟然用了这么久才追过来,看来你们也不堪大用……”魔修发出诡异的低笑,乌黑的面罩中陡然露出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   离得最近的剑修先是被他所说的话气到,继而被吓了一跳,又连忙剑指对方,“你作乱民间,究竟是何居心?”   魔修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杀了便杀了,能有什么居心?”他语气轻蔑,“我还嫌那些人杀得太容易,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   魔修微微抬头,语气张狂得仿佛发现了有趣的玩具,“可你们就有意思多了,不枉我费了一堆力气引你们出来——”   “快散开!”   一人机警地喊道,其他几人连忙后退,避开了魔修的攻击。   魔修停了下来,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衣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更有意思的东西吗?”   一个琉光宗弟子喊道:“师兄别听他废话!”   魔修低低地笑,露出的那只眼变成染血的猩红,“刚刚那人——”   他只说了一句,身形就陡然僵硬起来,而后抬手掐住嗓子,发出刺耳的哀叫声。   众剑修惊讶地看着他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断翻腾挣扎,脚下明镜一样的湖水也泛起了水花。这是对方控制不住魔气的表现,一个剑修大胆地将其击到岸上,却发现他没有一丝反抗,仍然倒在地上翻滚。   下一刻,令人瞠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魔修的身体开始干瘪,血液像抽水一般流出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就没了声息,变成了枯柴一般的干尸。   半晌,一个剑修小心地上前用剑挑开他一截衣服,回头道:“师兄,这魔修已经没气了。”   被唤师兄的弟子脸色沉郁地点点头,“真是怪事……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禁制?”   他刚要收回目光,却又像发现什么一样大步走上前,仔细看了一眼魔修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被挑开袖子的手臂。   “这颜色……是毒?”   他诧异地睁大眼睛,随后又是一头雾水了。   “不管怎么说,这魔修处理了就好,起码不能让他再伤人了。”另一个弟子道,“我们把他带回去复命吧。”   “也好。”师兄应声,“我们再回去看那道友一眼,他似乎伤得不轻。若是中了魔修的魔气,还得带他回宗里治疗一番才好。”   回到船只附近的时候,一众修士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莹莹淡绿伴着纯白的光芒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比日月光辉还要灿烂耀眼,光芒笼罩在湖面上,将整片湖水都映出了绮丽的色彩。   而顺着这光芒的源头找去,就见到青丝雪衣的少女微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抓住身前少年的手,掌心散发出这惊艳而庞大的灵光。   他们看得分明,在灵光的笼罩下,少年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带着上面厚重的浊气也一并消失殆尽。   “这是……”   弟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凡胎肉。体一旦沾染侵蚀性的魔气,下场只能是被这股气息吞噬殆尽。   而就算是他们宗内的长老,祛除这种程度的魔气也需要七天不止,且除完后还会消耗元气,许久恢复不过来。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船上两人,却见玄露放开手后将手心向上翻开,嫌弃似的看了看上面沾的血迹。   微风拂过她的长发,将她没事儿人一样的表情展露得一清二楚。   沈宴淮同样惊愕,一双眼瞳里充满不知所措。   玄露见他这幅表情,也很心虚地别过头去,她这一世还从未在沈宴淮面前展示过自己会治疗的术法,还想着这次或许用不上能隐瞒很久,却没想还是用上了……   而且还是个人人都能瞧见的大招。   可是没办法啊,上面有魔气,她就不能用那个只有灵兽能看到的小术法了。   好在这里还有别人,她也不用特地讲个清楚,只道:“现在还痛吗?”   沈宴淮沉默着攥了攥手掌,方才一动还会剧烈疼痛的手臂现在与往常无二,甚至僵直的酸痛也不见了。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故作镇定的玄露。   良久,他笑了笑,“一点也不痛了。”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是如此。   他总是慢她一步。 第77章 越危险,越安全。   “你们当真看清楚了?”   琉光宗上,一灰发老者捋着胡须,眼中闪过精光。   “弟子看得千真万确!”年轻的修士信誓旦旦道,“我们亲眼看到那魔修一下子化作瘪尸,皮肤深紫身中剧毒,样貌十分可怖。不信您问师兄师弟们。”   其他弟子也连连点头应和。   灰发老者在院内缓缓踱步,“血气被尽数抽干,还中了剧毒……何等歹毒的招数,绝不是普通散修能用得出来的。唯有同样修魔的毒恶之人,才敢肆意滥用此术!”   “当年我率师弟与一魔修交手时,就见对方用过同样的招式。”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无比茫然。   “可是葛长老,我们并没有看到其他魔修……”   灰发老者抬手制止他们的话,“你们看不到,并不意味着对方不在。正因为你们看不到,才更加可怕。”   他转过身来,“说明对方实力远在你们之上,只要他想,你们所有人的命都要葬送在那里!”   灰发老者语气十分严厉,吓得年轻弟子们心脏一紧,面色也苍白了不少。   他继而缓和了面色,微微笑道:“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出手,就意味着他的目标不是你们。你们做得很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那魔修的踪迹,还能带回他的尸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被师父夸奖,几名弟子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灰发老者顿了顿,“你们再说清楚些,你们遇见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个貌似同我们一样是个剑修,才十七八岁,在我们赶到之前,已经与那魔修交过手了,还受了不轻的伤。”   “至于能祛除魔气的那个……是个十分年轻漂亮的女子。”t   弟子说着,脸颊微微泛红。   “哦?她是如何祛除魔气的?”灰发老者直视着说话的弟子,唯恐错过他任何一丝神色,“你要知道,魔气并非轻易就能祛除的,莫不是看错了?”   “没有!绝对没有看错!”   弟子立即反驳,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她就像这样把手掌贴在那人的伤口上,在我们达到之前,无比盛大惊人的灵光便从她手中散发出来,接着,那年轻人的伤口就恢复了,附着在上面的魔气也消失了!”   灰发老者又抬手捋了捋须,神色复杂难辨。   修仙万千道途中,医修最为难得。   因修的是归根复原之法,艰险辛苦,还要修者本身拥有庞大稳定的灵力,拥有这般天资的人,随便修哪一道都能获得成功,何苦费力去修医。   他平生也见过几个医修,大多只治病痛配置药物。能治皮肉筋骨外伤就已经很了不得,能治愈五脏六腑内伤的更是百里挑一,只因这些伤都能通过吃丹药得治。   而能够祛除魔气浊毒的……闻所未闻。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医修罢。   灰衣老者又道:“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不把人请来再检查一番?”   弟子挠挠头,“我们说了,可他们说还有别的事,直接走了。”   “这样……”灰发老者脚步一顿,“对了,你可知,他们是哪个仙门的?”   “问了,”弟子点头。   “他说,他是下山来游历的清蕴宗弟子。”   ……   “我是一只在大山里修炼的仙鹤,正因为在山中修炼,才无意掌握了一些仙法,学会了治伤救人之术……”   客栈房间里,玄露面无表情地站在沈宴淮面前,对他说道。   情景重现了。   恍惚又记起少女化人的那一天,说辞好像没怎么变……   “沈宴淮?沈宴淮!”   玄露恼然看着明显没在认真听她讲话的人。   沈宴淮骤然回过神来,一脸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原来小鹤是这样掌握……仙法的……”   说到最后,他声音发颤,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看着沈宴淮泛红的脸庞,微颤的身体,玄露眼睛微眯,“难道不合理吗?”   “很合理,嗯……我也没有怀疑小鹤啊。”沈宴淮抹去眼角的水痕,终是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又连忙严肃起来,“小鹤能够治伤救人实在厉害,我身为修道弟子敬佩不已,如今才知晓全貌,实在失敬。”   “说人话。”玄露踹他一脚。   沈宴淮低咳一声,一双眸子明润而温和,“我的确没想到小鹤你竟会此等仙法,也多亏了有你,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露怔了一下,对上对方的视线后别过头去,耳尖已然红了。   沈宴淮笑意渐深,片刻后敛去些许,目光凝沉,“只是不知道那魔修是从何而来……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提议出去游船。”   言语中满是自责之意。   玄露立刻道:“谁也预料不到那种事,不要再想了。”   不过沈宴淮的话提醒了她,治伤救人……既已暴露出来,她之后便无需束手束脚,能够尽情完成那任务了。   敲定了主意,玄露再次转头看向沈宴淮,“我们接下来去哪?”   来到桃花镇已经过去三日有余,期间他们游览过了镇中值得一看的风景古迹,再停留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可问完这句,却见沈宴淮面露惊讶:“我们才来不久,镇子都没有逛完,是不是有些急了?”   嗯?原来没逛完吗。   玄露怔了一下,“我们不是已经去了不少地方了吗?”像古塔,桃山寺,小桥流水之类的景致,她已经很满足了。   沈宴淮露出无奈的笑,“那只是桃花镇寻常的风景,如此繁华喧嚣的城镇,自然还有更多值得探寻的景色。”   他顿了一顿,满是遗憾,“原本最想带小鹤你游湖,谁料想被中途打断……”   玄露满不在乎,“没事,湖上的景色,我在鹤居时看得多了。”   说完,她被沈宴淮缓缓变得十分委屈可怜难过的表情看得一愣。   她抿了抿唇,“……我们可以再去一次。”   神奇地,沈宴淮的表情又明亮起来了。   玄露又愣了一下,而后看面前的少年异常欢欣地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自言自语着:“那我们何时去比较好?上午旅人太多,下午又太晒……不如晚上吧,湖中夜景也是一绝。”   他脚步一顿,揪着自己破了个大口子的袖子道:“还是应该先缝一缝这破口……我去找些针线来……”   结果还没等找,他又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恍然道:“不如再去买一身吧。”   看完沈宴淮手忙脚乱全程的玄露:“……”   她默默地从芥子里掏出一个包袱,搁到床上,伸手示意他打开,“穿这个。”   沈宴淮神情微怔,上前打开包袱,看到被叠放整齐的十套衣裳。   看着少年回不过神似的表情,玄露不自然地道:“这是我临行前随便准备的,你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就算了。”   沈宴淮终于收回目光,眼底涌起几许晦涩不明的情绪,再次看向玄露时,又变成了那副温润无害的笑容,声音柔和到了极致,“小鹤,我……”   “换上。”玄露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不必再说了,听声音就肉麻。   沈宴淮新换上的还是一件白衣,清冷飘逸似雪生辉,铺有银杏叶暗纹。玄露这才发觉制衣坊做的白衣比较多,大概是觉得她是问剑峰的鹤……?   不过,也算是平了她一点心愿……沈宴淮很适合白色,可惜当初亡命一般,很难保持纤尘不染。   玄露下意识盯着沈宴淮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发觉对方不知何时也在静静与她对视,那双浅色的眼瞳如明镜一样,清透澄澈又深不见底,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冷不丁回过神来,向后退了一步。   而后看见沈宴淮眼中泛开的笑意。   之后,玄露还是跟着沈宴淮在白天去了一趟湖心,只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离岸边太远,而是在众多游船的包围下——钓鱼。   年轻的一男一女拿着竹竿垂钓的景况着实吸引视线,更不要提两人提钩的动作从一开始就没停过。   “厉害啊……这鱼怎么这么听他们话?”   “这两位似乎是修仙之人吧!这是不是那什么……先天钓鱼圣体!”   “待会儿看看能不能问他们买一条回去,我家那位还等着我买菜回去做饭……我看刚刚那条好大的鲤鱼就不错!”   湖心之上,玄露忍无可忍,“不要再偷偷搅动水底了。”她手臂都要动麻了。   别以为她没发现,这人一直在控制水流,甚至还很过分地让鱼来咬钩!   结果对方还很开心地笑了,“小鹤是累了吗?”   玄露:“……”清奇,为什么每次都说的这么准。   所幸沈宴淮最后还是听进去了,他们把两大篓鱼低价卖给了岸边围观的镇民,傍晚去夜市吃了碗鳝鱼肉丝面,又就着茶啃了碗姜丝梅子,最后在灯火辉煌之际,坐上了一艘画舫。   桃花镇的戏园子很有头脑,他们在水上搭建了戏台,名伶在上面唱戏。水面辽阔,夜景静安,四面暖色的灯火连成一片,配上横跨湖面、用绳子特意串起来的灯,不能不说是一番盛景。   与沈宴淮并排坐在舫中,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远方的戏台与湖中的倒影,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纵然没有喝酒,玄露竟也觉得自己有几分醉了。   时间好似一瞬间过去了许久,又好似久久停在一处,耳畔喋喋不休的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与她一同望着天边的月亮。   “……小鹤喜欢吗?”   声音由朦胧转至清晰,玄露眨了一下眼,看见沈宴淮对她笑语。   “之后我们去凛阳城,据说那里很是繁华热闹,更有数不尽的……”   “不!”玄露一下子回过神来,反应很大。   沈宴淮不解地看着她。   玄露迅速冷静了下,“我的意思是……我们换一条路线,不然一路玩过去也太没志气了。”   沈宴淮也不反对,只是略微惊讶道:“那,小鹤打算走哪条路?”   玄露笃定:“走野路。”   她算是发现了。   跟着沈宴淮,安全的地方反而更危险。 第78章 她的任务指标   天蒙蒙亮时,长满芦苇的河道旁出现了两个人影,只是由于四周蒙着一层白茫茫的山雾,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小鹤,你今日怎么都不睡懒觉了?”   模糊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正对着前方不断前行的少女,“这个时间太早了些,周围又没有镇子,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玄露头也不回,t跨步迈过膝盖高的杂草,“这个时间才正好。”   根据她的经验,她跟沈宴淮这个时间赶路从没发生过意外,很是安全。   不过……   她回过头,目光中藏着一丝担忧,“你很累吗?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   印象里沈宴淮是得走走停停,因为又受伤又生病的,但是现在没事也要这样吗……?   灵光一闪,玄露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或者,我变回鹤载你一起?”   沈宴淮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无奈笑道:“这倒不必……”   玄露点了点头,那就是不累,“那我们继续走。”   从桃花镇出来之后,他们御剑飞行至这寂静荒凉的河道,已经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期间没遇上任何危险,甚至草丛中也没见毒蛇虫蚁,是个好兆头。   真的是吗……?   玄露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差点让落后她一步的沈宴淮一头撞上来。   “……小鹤?”沈宴淮及时刹住脚步,“怎么了?”   玄露转头看向他,“该吃饭了。”   沈宴淮微微一愣,逆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玄露也回过头,一起看向被蒲草环绕的河岸边的山鸡草窝。   一炷香后。   玄露抱膝而坐,安静地看着不断舔舐油汁的火苗,烤肉散发出来的香气与木柴燃烧的清香混作一体,是记忆中分外熟悉的气味。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当初就没那么多调味品。   玄露失语地看着沈宴淮掏出来的一堆香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她怎么没有印象了。   直到对方把一只烤熟的鸡腿递到她手里,玄露下意识感慨道:“你烤东西的水平还是那么好……”   话音未落,两人俱是一顿。   玄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垂眸咬了口鸡腿,找补道:“是说你在宗里的时候……”   沈宴淮微微一怔,看向努力装作与食物斗争的少女,不由得笑道:“是吗,那我可要趁此机会,多加练习才行。”   这口肉没多少,玄露匆匆吃完,便起身往远处的河边去,“我再去抓几条鱼……”   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沈宴淮含笑的目光一点一点敛去,回过头来时只剩沉郁。   昨日,他与赤厌问过情况,得知被驱赶至魔界边境的几支势力已有躁动不安的情况。离开魔界前往人间的魔修并不稀少,但为了作乱人间而出来的,也只能是那群人了。   只是没想到,会轻而易举地被他和小鹤遇上……   面前燃烧的篝火烧到了潮湿的草面,噼啪冒出一股白烟,沈宴淮拿着拨弄柴火的木棍一挑,便有无数火星与白屑从视野中飘过。   也许,是该找个时间清理一番了。   ……   此刻,玄露望着河道水洼里躺着的人,十分纳闷地拧了下眉头。   按理说这种时候不该再遇到意外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一个。   是死的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因为离得不算很近,具体情况看不分明,但对方仰面朝上的姿势,又给判定死活增加了一些困难。   如果是趴在水里,纵使河道枯水期再浅,也肯定活不成了。   玄露直起身来,收回了准备往河里探寻的手。她抿了下唇,既然河里躺了个人,鱼肯定是不能吃了,还是早点赶路为好。   她转身便要往回走,但就在她即将背过身时,鬼使神差地又往那看了一眼。   而就是这一暼,她看到了那浮在水面上的暗蓝色的袖角。   ……璇玑门的人?   心中的狐疑愈来愈深,玄露沿着河岸走到离那人最近的地方,目光顿时变得了然。   对方身上那蓝白相间的衣袍,样式眼熟的发冠,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   果然。   玄露轻叹了口气,当年来魔界围攻过她的宗门,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所以死了么?   玄露随手捡了根长长的草杆,伸过去戳戳那人的脸。   没动静。   玄露扔下草杆,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了对方口中发出的微弱呻。吟。   活的……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兀自思索该如何处理。   前世的仇人,她是不愿救的。但沈宴淮一向好心,流亡路上碰见曝尸荒野的尸身也会挖坑让其入土为安,这人他看不见也就罢了,若是看到……   “小鹤?”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玄露想,坏了。   “怎么过来了这么久?若是河里实在没有鱼,就吃些点心……吧。”   随着沈宴淮走到她身边,看到河里的人影,他的声音明显卡了一下。   玄露这时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道:“把他救上来吧,他还活着。”   沈宴淮怔怔地与她对视,“……小鹤要救他?”   玄露“嗯”了一声。这也是她的打算,救上来刷个任务,后续便随缘吧。   没有注意沈宴淮忽然变得晦涩的眼神,玄露催促他帮忙一起把人拖上来,很快,一个湿淋淋的璇玑门弟子就这么横在了他们面前。   “小鹤知道这是哪个宗门弟子吗?”看着面前的人,沈宴淮轻声问道。   虽然知道,但还是要回答不知道。玄露说:“不论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出门在外遇见,救治一番也无妨。”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心虚,如果说这一世的清蕴宗因御灵峰给她添回了几分好感,那琉光宗和璇玑门则让她没有丝毫正面的观感。   不分青红皂白围攻魔界时那么理直气壮,换位思考,被恩怨牵连时也应当毫无怨言。   “……我明白了。”听完玄露的话,沈宴淮微笑着点头,“既然小鹤愿意,那便帮他吧。”   ……怎么感觉他不大乐意的样子。   玄露看了看沈宴淮的表情,笑的和寻常一般无二,但感觉上就是怪怪的。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她是了解沈宴淮,但只限于前世的那个。   玄露收回目光,大体扫了一眼对方的状态。看上去没有外伤,不知是困了就地睡觉还是被伤到了心神。   她抬手,手心从对方胸口悬空,停顿了下,又移到对方额头上方。   霎时间,灿烂明晰的灵光涌出,冲破了连成一片的雾霭,原本灰蒙蒙的四周也被照亮了,由死寂焕发出一丝生气。   沈宴淮垂眸看着,没什么表情,但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一缕血线顺着这璇玑门弟子的皮肤钻入其中,很有灵性地藏身在他的气海之中。   没过多久,这弟子有了苏醒的征兆。   玄露发现她猜得果然没错,这人正是中了搜魂夺魄的招术,心神受损昏在这里。   也算是他命大,仰面躺着,遇见了她,还没有碰到吃人的野兽。   “唔……”   这年轻的弟子眉头紧皱,隐隐露出痛苦之色,而后猛然睁眼,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未完全聚焦,看着有些吓人。   而后他一个翻身跃起,拔剑直指沈宴淮:“你这魔修!还要往哪里去!?”   玄露被一下子撞开,愕然看着发疯的弟子。   沈宴淮毫不客气地用自己的剑将对方的剑击飞,将玄露护在身后,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冷声道:“好心救你,不道谢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恩将仇报,这便是璇玑门弟子的规矩吗?”   谁也不知,在璇玑弟子对沈宴淮喊出魔修的一瞬,沈宴淮的心脏着实突跳了一下。   可这璇玑门弟子依旧没什么反应,玄露见状便道:“估计是神思未归,还没有完全清醒。”   沈宴淮笑了笑,更上前一步,反手用剑柄将人击飞了出去。   玄露:!   飞的好远。   这招富有奇效,被痛击的弟子在地上痛呻挣扎了一会儿,捂着肩膀踉跄起身,一双眼睛已然变得清明。   “多谢二位相救!”   他拱手行礼,而后龇牙咧嘴地介绍自己,“在下是璇玑门弟子于乾,追寻魔修踪迹而来,谁料想在与其打斗遭到暗算,变成了这幅模样。”   沈宴淮轻笑道:“或许是修炼不到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罢。”   玄露睁大眼睛看他。   怎么如此不客气?   说实话也不行啊。   不想这话戳中了这弟子,对方神情立即变得痛苦又凄惨,“道友说得极是,都是我修为不足,又格外轻敌,才中了对方的阴谋诡计。”   玄露看不下去他那样,只道:“既然你已清醒,就快些回去吧。”   想了想,补了一句:“你宗门的人或许都在等你消息。”   她的任务果然新增完成了一条,她也不吝啬多说一句。   没想到,这弟子脸色忽然一变,“不行,我还不能回去。”   玄露不解地看着他。   “这附近有个村子,村里的人全都被那魔修的魔功连累,身中毒瘴。我正是为此而来。”于乾解释道。   沈宴淮神色微凛,t而玄露目光微亮。   “那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   听见玄露的问题,两人皆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于乾答道:“大约有……五十几户吧。”   得到答案,玄露在内心盘算了一下,一户里大概有二或三人,如果隔一段时间治一下的话……!   完全够了。   “你想为那些人解毒?”她直接地问道。   于乾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能为他们解毒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玄露来不及听他后面的话,只道:“我可以帮这个忙,你若是信我,可以现在就去。”   沈宴淮目光微暗,不着痕迹地扫了于乾一眼。   于乾莫名打了个冷颤。 第79章 清蕴宗,还有必要回去么……   往西数十里,深幽的山坳之中,果然坐落着一处村庄。   花开馥郁,松山飞鸟,配上缭绕的云雾,宁静安然得如仙境一般。   单看家家户户用树枝捆起来的简陋栅栏,参差不齐的土墙石瓦,这般质朴的景致,无法让人将其与诡谲凶恶的毒瘴联系起来。   于乾站在村口,几步之外就是久经风霜的石磨和威风凛凛的公鸡,“就是这里了。”   他看着玄露与沈宴淮两人,一时有些担心他们会不愿进去。毕竟气度如此不凡,穿着也干净体面的年轻修士,一看便觉得是没怎么吃过苦,以及没太与凡人接触过的。   于是他找补道:“虽说村子有些旧,里面的人却都很好,我上次路过时还有大娘主动给我水——”   还没说完,便见两人打量了一眼里面的道路,十分自然地走了进去。   那少女甚至很轻车熟路地把鸡赶到了一边。   于乾愣在原地半晌,抬手抹了把鼻子,连忙跟上:“等等我!”   走在土石铺就的路面上,玄露不断观望两旁的住宅,已然从里面感受到一丝不详的气息。不多时,身旁传来沈宴淮的声音:“毒物怕是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子。”   玄露看了他一眼,肯定了他的结论,“家家户户都有,毒瘴必然早已入体。应当是对方想让他们活着,在此处设了禁制,否则,这里早已变成只有毒尸的村落了。”   “竟然如此严重!?”于乾惊愕,而后听到玄露说:“多亏你没有中毒,不然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于乾神色中涌出庆幸与后怕。   他诚恳地再次向少女道谢:“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在来村子的路上,他已知晓自己是被这少女救回来的,敬佩感激之余,更多的是震撼。   他还留有中招前的记忆——他自知中了那魔修的幻术,又遭了搜魂之痛,自知这次恐怕难以逃出生天,都想着干脆爆丹自尽也不能给那魔修占半分便宜。   结果还没来得及实行,就意识全无了。   竟然能把人从搜魂之术中唤醒……他醒来后除了遭受幻术的头痛再无别的症状,搜魂之术带来的其他影响更是没有,这得是多强的修为,多精准的水准,才能……   于乾咽了口唾沫,对自己的实力又自卑了些。   玄露听了他的话,快速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沈宴淮。”   要是沈宴淮在,肯定要说救他,她只不过提前一步罢了。   于乾立即领悟,连忙又对沈宴淮道谢。   “被”救命之恩的沈宴淮:“……”   他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再不看他。   于乾沉默。他很怀疑……这位道友真的想救他吗?   但在他看来,更难解决的是另一件事,“道友愿意为他们解毒是好,只是那毒瘴十分凶险,恐怕很难……”   原来这就是那句没说完的话。玄露看了面露忐忑的于乾一眼,直接道:“放心,我从不答应没有把握的事。”   于乾被这果断的话语镇住,脸上只剩惊讶。   日出而作的村民很是勤劳,这个时间都已下地干活了,一路走来,各家门窗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唯有大黄在门里狂吠。   没有人,就没法探明情况,看来只能去地里了……   玄露遥望着远处依稀有三两人影晃动的广袤田地,刚要开口,便听见远处颤颤的脚步声。   转头去看,一个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朝他们走来。   “你们是从哪来的啊?”   老妇人看上去年近古稀,却是耳聪目明,一派欢迎远方来客的和蔼模样。   于乾忙道:“老人家,前几日您见过我,还记得吗?”   老妇人抬起头,眯眼瞧了他一会儿,恍然道:“哦~是你。”   她笑呵呵地,“后生怎的又回来了,这是探完亲了?”   于乾赧然,他先前追踪魔修时被碰见,用的这个借口,谁成想还会回来。   可解除魔障之事……此地与世隔绝,平日又无异事发生,该如何跟这些村民说呢?   他支支吾吾,“是啊,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回去路途遥远,路过村子,想借宿几宿。”   不管怎么说,先在村里安定下来。   孰料,老妇人摇摇头笑了,“你当我从未出过这山坳,见识短浅,我年轻的时候却住在平泽城下,见过不少修仙之人。”   于乾一怔,平泽城,是璇玑门坐落的城池。   那这位大娘先前岂不是知道他在说瞎话!   璇玑门尤擅卜天算地之术,里面的弟子也大多斯文有礼,脸皮甚薄。听完老妇人的话,于乾的脸刷一下便红了,被那白皙的面庞衬着,分外瞩目。   玄露终是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此地毒瘴众多,更有魔物作乱,这里的人恐怕早已被毒物侵染入体。我们来此,是想为大家解瘴毒。”   于乾瞠目:怎么直接说出来了?   再看老妇,并没有露出任何怀疑或恼怒的神色,反而沉思起来。良久,她面色肃穆地问:“姑娘,此话当真?”   玄露颔首,“绝无虚言。”   沉默持续了片刻,老妇拄了下手里的拐杖,道:“你们就先来我家住下,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办吧。”   ……   玄露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在老人家住下后,她才得知对方在村里德高望重,儿子又是一村之长,使得众人极其信服。   “只是……说明真相怕是会造成恐慌,能否用个别的藉口……”   老妇的儿子是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身为村长的他在听完他们的来由后,沉思一番,作出这样的请求。   的确,村中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未曾出去过,若是直言有魔物作祟,极有可能造成恐慌。   “可是……”于乾犯了难,如果不明明白白的告知,该如何祛除瘴毒?   “我知道了。”玄露道。   看着屋内几人投过来的目光,她说:“放心,我有办法。”   ……   世安村的人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遇到这等好事。   昨日干完农活归家之后,屁股还没坐热,便有街坊上门来告知,有云游四海的仙人路过此地,为修行广积福泽,愿意分文不取为他们诊治。   村口新摆的木桌前坐着一位极年轻的姑娘,白衣无暇,气质淡然,旁边仅有一条写着“妙手回春”的白布。   村里本就有郎中,已是知命之年,虽然中庸,平日诊治个头热腹痛也过得去。但这位姑娘,光是看年纪就不是很能让人信服,更遑论请她治病。   可纵然如此,人群也是痴痴围观不愿离去,于乾原本纳闷村民鸦雀无声的气氛,但在转头望了一眼后,自己也哑然说不出话来。   清晨亮白的日光照耀在少女清冷的面庞上,将那本就精致的面容衬托得愈发明亮绚丽,而那一双沉静冷然的眸子,更是为她平添几分不敢亵渎的威势。   尤其是少女垂下目光的时候,那纤长墨黑的睫毛遮住冷光,使得旁人更不敢高声言语,打扰了对方。   于乾修炼多年,因着任务或散心也游历了不少地方,宗内外都见过不少美人,可与眼前的少女比起来,远未有这般灵动出尘,像是生于天地灵光之间,仙逸脱俗熠熠生辉。   “实在是……”于乾喃喃自语,愈发出神。   时隔多年,玄露也没想到自己与沈宴淮在魔界招摇撞骗,啊不,自力更生时用过的手段还能用到。   当初化为人后,因对魔界不熟,她与沈宴淮商量如何从那些魔修口中获取有用的消息时,用过这一招。   魔界并不太平,争斗之间打得头破血流的比比皆是,而魔界偏偏毒物甚多,少有医者,她这技能便派上了用场。   一开始,是她与沈宴淮守在暗处,寻找伤者。   后来觉得效率太低,变成沈宴淮负责把人打来,她负责医治与询问。   这次恐怕也是如t此……就当提前练练手了……   这么想着,玄露唤了最近一人,让她坐过来问诊。   这是个年轻的妇人,诉说自己有一次干活伤到筋骨,从那以后伤处在阴雨天疼痛不已。说完,她期许又紧张地问:“真能治好吗?”   玄露沉默了下,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点头。   原本只想祛除毒瘴……其实治伤也是顺手而为的事。   众目睽睽之下,玄露将指尖搭在妇人脉上,暗自屏息凝神,只一瞬,灵光乍现,涌入其中。   沈宴淮静静看着这一幕,于乾则攥紧双拳,眼底满是不安。   只有他们三人看得到的暗紫凶光在妇人额间浮现出来,翻涌一阵后化作烟尘从眉心涌出,犹如恶鬼在天日下化为飞灰。   如此霸道凶恶的瘴毒……就这么除了?   于乾看看若无其事的少女,眼中只剩惊撼。   “好了。”   玄露将之后如何修养的法子告知,妇人连连应着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肘部位,与凑上前来的丈夫惊喜道:“真不疼了!”   直到玄露连续治了三人,瘴毒眨眼间便能根除,于乾才像是刚回过神来,对一旁的沈宴淮惊叹道:“玄露姑娘实在厉害……”   沈宴淮看着不远处的身影,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无比温柔,“小鹤她一向很厉害。”   只是为何这次如此积极地想为这些人治疗……   于乾对这过于亲昵的称呼疑惑了一瞬,随即正色道:“不知两位道友师从何处?我愿修书一封,代璇玑门表达谢意。”   沈宴淮回望过来,似笑非笑地道:“只是出来云游的一介普通弟子罢了,不值得留名。”   于乾还当他太过自谦,忙道:“二位不仅于我有救命之恩,还帮了这么大的忙,怎可不认真对待。”   沈宴淮笑了笑,心思却因这话有了些许浮动。   本以为这一世仍是回魔界后小鹤才会化人,没想到却提早了许多……   为了避免意外,先前想与前世一样,回宗暴露自己血脉、再去魔界的计划也算是作废了。   既然小鹤已经化人相伴于他,那清蕴宗……还有必要回去么? 第80章 道侣,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惩罚任务:救人(15/100)】   经过精巧的钻漏洞行为,玄露成功在这个村子刷到了任务次数。   这个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仙人,我家那个早些时辰去地里了,怕是要晚上才回来,能不能通融一下啊……”有人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   “自然可以。”玄露欣然答应。   原本她就是按时间强行分割的次数,往后延缓更有利于完成任务。   玄露一起身,沈宴淮便走过来收东西,于乾见了,也过来帮忙。   等把东西收回老妇人家里,三人又忙碌了一番,将屋子清扫了一下。毕竟借住在别人家里,多少不能太随意。   于乾看着沈宴淮将屋内清洁得焕然一新,惊讶道:“你这祛尘诀可真熟练。”   甚至不能说熟练的程度了,简直像把祛尘当循环大小周天一样,他也算是爱干净勤打扫的人,还从没见过随手一指便能把浮灰除净的。   “还好,”沈宴淮应了他一声,“平日用得多罢了。”   玄露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回想了一下对方在落瀑阁时的确用得不少,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她将窗户打开,躲开扑簌落下的灰尘,说了一声:“沈宴淮,快来把这清理一下。”   沈宴淮立即走过去,干脆得令于乾叹为观止。   老妇人给他们住的是两个连着的厢房,大间套小间,玄露独自睡在里面,外间则让沈宴淮于乾两个人住。此时不是休息的时间,三人便围在厅堂中的桌前,说起了毒瘴与治疗的事。   “我搜寻过村子周围,没找到瘴毒的根源,想来是那魔修带来的。”于乾道,“那魔修既然知道自己被发现,便轻易不会再回来。只要他不回来,这个村子的人就不会再遭受危险。”   玄露对此表示认同,越是低调搞事的魔修越是谨慎,这次一走,恐怕很难回来了。   “玄露姑娘,你的医术实在厉害,我还从未见过能轻易把瘴毒祛除的人。”   听到于乾的话,玄露神色一顿,“只是略懂皮毛罢了。”   于乾却不信这话,少女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然相当有水准,并且他也想与之讨论一番,以免未来再遇见类似情况无计可施,“我也略懂一些医理,只是对祛毒一类不甚了解……我很想知道,如何知道对方中了什么毒,又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解毒?亦或是,如何分辨各种毒的效用?”   听完这话,玄露陷入短暂的回忆。   从治内外伤到解毒,也是上一世融会贯通来的。   沈宴淮初入魔界时什么毒瘴没中过,她算是能被迫能解百毒了,加上沈宴淮后来用毒,她亦主动了解了一番。   至于中了什么毒,该如何解毒……她只秉承一个办法,那便是学会最厉害的术法,以一破百。只要力量足够,就没有祛不干净的毒。   但她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于是缓缓道:“学以致用,就可以了。”   于乾思考着皱起眉头,“可我觉得……嗯?”   玄露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桃子。   果盘里青红交织的大桃子,是昨日老妇人洗了放这招待他们的。   于乾一怔,便看到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直接看入他的心底。   “快吃。”就连声音也是优美动听。   于乾愣愣地捧着桃子啃了一口,却一点尝不出滋味,半晌,蓦地傻笑了一下。   沈宴淮刚去外面倒了壶热水回来,却没想短短几息就变成了眼前这一幕,目光登时沉了下来。   “小鹤。”   伴随着脚步声,玄露转头,看见沈宴淮满眼笑意地走过来,“中午想吃什么?”   他站在自己身侧,过于贴近的距离让她感觉自己几乎被包围在阴影里。   玄露眨了眨眼,“都可以。”   于乾闻言积极回应道:“我带了干粮!中午可以热一热一起吃,就不必麻烦大娘了。”   昨日老妇人给他们送了稀粥与腌菜,虽不丰盛,但三人的口粮还是让一行人觉得不妥。尤其是对方本来还想杀只鸡来招待他们,被他们全力阻止了。   可听完这话的沈宴淮却没有立即应下来,他略一转头,微笑着看向于乾,神色好奇又很无辜,“于师兄竟然还没辟谷吗?”   “于师兄……?”   沈宴淮笑吟吟地看着他,没有解释的意思。   于乾惊异于沈宴淮骤然拉近的距离,但还是愣愣地回答:“是啊,我自十三岁入宗,至今已修行十三年,如今已经结丹,还未打算辟谷。”   十三年就能结丹,对于任何一个弟子来说,都是相当不错的成就。   但他遇见的是妖孽一般的沈宴淮。   就见沈宴淮微微一怔,意外道:“原来如此……是我想当然了。”   于乾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少年话里的意思,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发恼,便道:“昨日我与你同吃同住,沈师弟还不知我没辟谷么?”   沈宴淮微微一笑,“还以为是师兄你不忍推拒这家人的好意,这才一起的。”   于乾着实哽了一下,“沈师弟年少有为,想来已经辟谷了?”   沈宴淮坦然地摇了摇头,“我不够聪颖也不够勤勉,自然还未辟谷。”   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于乾细品了一下,抬头问道:“那沈师弟如今是何修为?又是几年达成的?”   他得好好指教一下年轻的道友,万不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看着于乾肃然的神色,旁观的玄露欲言又止,为何偏要拿自己的弱处出来比……?   果然,下一刻,沈宴淮露出一个温和谦逊的笑,“我升至金丹期不过半年,不能与师兄相比。”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围观的玄露很是迷惑他们怎么有这么多话聊,   于乾心情稍微平缓了一些,道:“我观你才入仙途不久,还是想劝你几句,莫要踩坑……”   突然,他停顿下来,像是想到什么,认真打量起沈宴淮的面容。   修仙之人,随着修炼,外表会逐渐固定。直到元婴,才能随意选定某一时期的外貌。   而他如此年轻……   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于乾问道:“你……自引气入体算起,总共修炼多久了?”   沈宴淮微微叹息,“已经两年有余了。”   ……???   于乾瞪大双眼,思绪飞速翻涌,等等,什么?两年?   那他是叹什么气??   厅堂里一片沉寂,这时,玄露听见头顶的少年道:“小鹤,这桃子好吃吗?”   这是什么问题?   玄露t愣了一下,稍稍直起身来,想说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么?但未等话说出来,她诡异地理解了沈宴淮在说什么,拿起一颗桃子递了过去。   肉眼可见地,少年心情变得无比雀跃,他拿着桃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却没有吃,而是笑眯眯地将其收起,相当满足地去了厨房。   临走还道:“我带了不少食材,小鹤不若一起来选选?”   偌大的厅堂只剩玄露和于乾两人,玄露起身正要去厨房,就听见于乾道:“玄露姑娘……他说的,都是真的?”   青年面色复杂,额角隐隐冒出冷汗,玄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劝你还是不要跟他比为好,他这种人难得一遇,不是常人能够比拟。”   想了想,觉得这话太过打击,她又补了一句:“并非你弱,而是他太强了。”   扑哧。   于乾仿佛听到心被扎透的声音,不仅一点安慰都没感受到,反而更扎心了,他奋力提起嘴角:“原来是这样啊……”   玄露点点头,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于乾无力道:“暂时吃不下什么了。”   玄露也不勉强,从屋里张望了一眼,从桌上又拿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揣起来。   想到方才沈宴淮明显是在吸引注意力的举动……她是不是该再多关照他一下?   ……   来到厨房的时候,玄露看到沈宴淮已经起了灶,将食材全部备好。   她靠近过去,刚要将手里的桃子再递过去,就听得一声:“小鹤,张嘴。”   玄露下意识顺应他的话张口,就感觉嘴里被填了一块酥脆鲜香的东西,愣着看过去,便见沈宴淮笑着收回筷子,问她:“好吃吗?”   玄露嚼了又嚼,发现是在桃花镇吃到的炸蟹酥,眼睛一亮,连连点了点头。   “好吃。”   这一幕被没胃口但还是前来帮忙的于乾看了个正着。   整个做饭的过程,他都看见沈宴淮在投喂玄露。   那熟稔的手法,亲熟的态度,足以证明两人在宗内如何相处。   于乾沉默地注视两人良久,目光微闪,眼中露出一抹了然。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般安宁顺利地过去了,玄露将整村人的瘴毒尽数消除,得到了美好的【惩罚任务:救人(20/100)】。   她和沈宴淮本就是意外来到这里的,事情结束,自然是要踏上旅途。   “我准备再守几日,即便确定魔修不再回来了,也尽可能地劝村民们搬离此处。”   世安村村口,前来送别的于乾说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玄露对此很是赞成,“这样也好,否则总会担心村子会不会再发生同样的情况。”   倘若再有毒瘴,就不一定还能碰到像于乾这般好心的人了。   之后安静了片刻,于乾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枚木盒,递给玄露。   玄露疑惑地接过,便听得他道:“相遇即是缘分,此去不知是否还会相见,我昨夜思索许久,觉得能遇见二位实属荣幸,不如作个纪念。”   于乾笑道:“这是璇玑门卜卦问天之筹,若有疑事,便可取之立于水上,沉浮定论。虽然只能问三次,却也算是有用吧。今日当做礼物赠与道友,切勿相忘。”   如此真诚的说辞,玄露便没拒绝,将其收入袖中。   于乾见状,眉头舒展,沈宴淮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于乾下一句话让两人同时一怔:   “玄露姑娘今后如若寻找道侣,若不考虑沈道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我。”   玄露更注意后面那句话,有些不明所以,“这和沈宴淮有什么关系?”   微风拂过,初夏的风竟然有一丝发冷。   于乾笑意更甚。   修仙一途,志同道合的伴侣最是难寻。自他当日被惊艳,心中便隐隐有了念头。   直到这几日,他发现了沈宴淮藏匿在表面下的心意,而玄露似乎未曾察觉,便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两人如此亲密,却还不是道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并不一定能结契。   但他并未再多言语,只道:   “我便送到这里了,二位慢走,还望之后路途一帆风顺,来日再见。”   青年笑着,如墨的眉眼舒展,袖上深蓝的绉纱随着转身轻轻拂动,身影渐渐没入灿然的日光中。   玄露怔然望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几步,却发现有人没跟上来。   她回头,看向还扎在原地的某人:“沈宴淮,怎么不走?” 第81章 这样的回答,该高兴吗   返程的路上极其安静,只能听见脚踩过沙砾、穿过杂草的窸窣声响,安静到玄露都很快察觉到了不正常。   她回过头,看见沈宴淮垂着目光一脸沉思,落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   “沈宴淮,”她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近来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休息几日后也不该再疲惫了,难不成……是与新交的友人分别而不舍?   想到这,她缓和了目光,安抚道:“不要紧,等我们游历回来,或许还能见到他。”   如果还能回来的话……她应该不算骗人吧?   话音刚落,玄露就看到沈宴淮走上前来与她并行,已经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的少年垂眸看着她,这个角度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才能与他对视。   “小鹤很想再见到他吗……”   少年声音极轻,浅色的眼瞳藏在睫毛的阴影里,变得更深了些,但这句话像是特意没有说得很清楚,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又问出另一句话:“小鹤说与我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方才两人的对话里,这是他最在意的一句。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从根本上就与他“没有关系”?   沈宴淮眉眼间蒙上一层淡淡的沉色,他又想起玄露曾经的话……她明明说过他是最重要的,为何掉过头来又不认?   原本循序渐进的想法开始动摇,挑破局面将鹤吓走与无声无息让她习惯的方式难以抉择,沈宴淮顿了顿,看向玄露的目光犹然变得深沉,“那璇玑门的人不过才认识几日,都不知底细,就说这样的话……”   “若是小鹤需要道侣,为何不选——”   “因为我根本不会找道侣啊。”   玄露理所当然的神情,让沈宴淮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所谓道侣,无非是漫漫修仙途中两个志同道合之人搭伴排解寂寞,亦或是与有情之人共修。玄露自知自己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也早已度过了那难熬的时期,自然不需要搭伴的。   至于有情之人……   玄露失语地看了眼面前的沈宴淮,她光顾着这家伙都要忙不迭了,哪里还有空找有情之人。   “我不会找什么‘道侣’,所以无论他说了谁,都没有什么关系。”她是真的在疑惑,“我甚至还奇怪为什么提你。”   ……这样的回答,他该高兴吗。   沈宴淮的心情一时间犹如船在风浪中翻涌,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失笑地看着玄露。   好消息,他的小鹤根本不会跟别人走;坏消息,也同样没想过跟他在一起。   沈宴淮越想越是哭笑不得,玄露纳闷地看着面前短短时间内表情变了好几次的少年,催促道:“走不走?”   说罢,她自己先行一步,飘然的袖摆衣裙划出优美肆意的弧度。   沈宴淮盯着前方的背影看了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跟上那轻快的步伐。   纵然如何言说,他的小鹤都是一直与他在一起的。   ……   玄露没想到自己还能遇见苏檀乌。   自从离开世安村,她与沈宴淮一路前行,越过几重山水,路过数个城镇。因秉着游玩的心态,加上入夏炎热,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很快,到此为止,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直到他们这次行至一处幽森的山谷,被路过的行人叫住:“别往前走了,前面是乱葬岗,里面还住着吃人的妖物!”   放眼望去,茂密得遮天蔽日的绿荫笼罩了整座大山,只有一条隐蔽的小道从杂草从中曲折入内,单从外面看,的确充斥着一股危险阴森的气息。   但去下一个地点最近的路就是横穿过这座山,不然就得绕路先向上乘舟顺江而下,或者兜一个大圈多浪费几天。   该如何抉择……   看着少女纠结思索的可爱模样,沈宴淮不由得笑了笑,而后俯身过去道:   “小鹤,我们可以飞过去。”   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玄露激灵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沈宴淮不知何时靠近的脸,那上面泛着的笑意让人看着极为顺眼。   半晌,玄露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对哦,可以飞过去。   她总是下意识按照前世的思路走,现在沈宴淮健t康得像头牛,她也不是鹤,自然可以随意催动灵力,直接御物飞行。   “那就走吧。”   说完,玄露化为白鹤,径直冲上了云霄。   被落在后面的沈宴淮无奈,唤出自己的御剑赶忙跟上。   飞到高高的空中,才能发现这片森林的端倪。玄露自上而下俯瞰,发现茂盛的密林中有一片格外荒凉的沙土,上面挂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碎布与白色的灵幡,恐怕就是那路人说的乱葬岗了。而位于森林正中最高的山头,是一座巨大的石窟,无数石洞遍布其上,想来是什么居住的洞穴……   忽然,一阵透骨的冷意从后方传来,随之涌现的是一股浓烈的妖气,玄露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按理说,这些生活在野外的妖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透露气息,否则哪天被一路过的热心修士发现撅了老窝,就得不偿失了,怎么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声势?   不经意一转头,玄露又愣了一下,身旁空空如也,沈宴淮居然没跟上来。   她连忙定睛寻找,看见不远处的云端团着一团黑雾。那黑雾浓厚绵密,其中翠绿明锐的两点是一双眼睛,竖线样的兽瞳森然诡异,正警惕地与沈宴淮对视。   这团黑雾好生眼熟。   玄露只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便赶忙扇动翅膀飞了过去,来到沈宴淮旁边。   这个时候,她才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正从对面的黑雾中散发出来。   “哎哟,是你?”   黑雾率先开口说话了,继而敌意散去,那慵懒魅惑的声线让玄露怔了一下,下一刻便认出了是谁。   如她所想,黑雾快速涌动,蓦地化作了一个人影,凌空踩在云中。   看着对方身后摇摆不定的三条狐尾,玄露眼睛微睁。   ……   “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讨人厌的修士,还准备偷偷从他后面绕过去,给他一榔头。”   走在前往狐穴的路上,玄露听苏檀乌兴致勃勃地讲述原本她是如何打算偷袭沈宴淮,然后将他剥皮抽筋吞吃入腹的。   她属实无奈,“所幸你没出手。”   否则现在只能看见一条被剥的狐狸。   “是啊,得亏我觉得他眼熟。”苏檀乌颇为赞同地点头,而后眯了眯那双妖瞳,“怎么,你是准备来还我尾巴了吗?还是后悔想来赶尽杀绝?”   听着狐妖那调笑的声音,玄露很直接地道:“你若是觉得我们是来杀你的,方才就不会邀我们来你老窝。”   刚才在云上极力邀请他们来家中做客的也不知道是谁。   苏檀乌内心一梗,“老窝?”小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她微微扬起下巴,红唇勾起,“万一是我想骗你们来,瓮中捉鳖呢?”   “那要看谁才是捉的那个人了。”沈宴淮笑着,插话说道。   看到少年似笑非笑的模样,苏檀乌神色一敛,尾巴在身后焦躁地摇摆几下,她从客栈时就觉出这年轻的男人其实很不好对付——否则,她在对方把剑落在她脖子上之前,就该有所发觉了。   想到这,她不再继续调侃,而是继续带着两人朝洞穴行进。   苏檀乌的巢穴就在这石山之中,狡兔三窟,她苏檀乌足有三百窟,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洞让外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入口,轻易便能扰乱敌方的视线。何况这石窟与山体紧密结合,外面又有树林遮蔽,很难被人发觉。   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被人指出里面住着妖物?   玄露踩着碎石子,打量了周围一圈,问:“你没有去魔界?”   便见前方的苏檀乌脚步顿了一下,透着一丝压抑的声音传来:“我自然也想过……只是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脱不开身。”   玄露回忆往昔,她并未听说过苏檀乌过去的经历,只知道见面时她就已经成了沈宴淮手下的人。   那能是为什么……   “姐姐?”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石洞中尤为清脆。   “是姐姐回来了嘛?”   石头后面冒出一对暖黄色的狐耳,继而是一双琉璃珠一般的大眼睛,白皙软嫩的小脸露出半张来。   好小……的狐妖。   玄露惊奇地看着对方,估摸着只有五六岁稚童大小。   苏檀乌连忙走过去,“阿杏,怎么出来了?”   小狐妖伸手要抱抱,整个被苏檀乌抱起,好奇地打量玄露与沈宴淮两人,嘴上答着:“因为姐姐不在太无聊了嘛~”   玄露的目光落在小狐妖赤。裸惨白的手脚上,还有那枯草一样的头发,细瘦又孱弱,恐怕不是一只健康的妖。   观其两者的关系,苏檀乌在魔界时为何身边没有这一只小狐妖,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我妹妹,苏檀杏。”   苏檀杏窝在苏檀乌怀里,捏着她垂在胸前的长发,露出一个紧张又灿烂的笑来。   苏檀乌把苏檀杏放到一旁的榻上,哄慰她道:“姐姐去给你拿吃的,在这里乖乖的。”   这般耐心温柔的模样,与外面妩媚又妖艳的狐妖根本不像是同一个妖。   玄露老老实实坐在大概是凳子的石头上,环顾周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那股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血腥味此刻变得浓郁起来,像是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   她嗅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气味……是在尸山血海之中,血肉的气味。   愣神之际,玄露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拽动,转头,那只小狐妖不知何时挪到了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第82章 她认识的医师   只一眼,玄露便愣住了。   苏檀杏穿的衣裙宽松,方才在苏檀乌怀中时身体蜷缩,只能看出腰后鼓鼓囊囊一团,如今坐在榻上,毛绒绒软蓬蓬的尾巴便全然露了出来。   纵使颜色枯黄色泽黯淡,那足足九条堆叠在一起的尾巴,显然证明这是一只九尾狐妖。   狐妖各族,都是由尾巴数量判段资质与修为的,生下来几条尾巴,便是几条尾巴的资质。   尾巴可以消耗,也可以通过修炼增加。资质越高的长回尾巴的速度就越快,可以毫不吝啬地使用;反之越慢、越珍惜。但无论增减,都无法改变本身的天分。   这只小狐狸是……天生九尾?   玄露惊异于对方过于出色的天资,又不由得为其羸弱的体质惋惜——这种水平的狐妖,只要沉下性子修炼,假以时日脱胎换骨,飞升成狐仙,是必成的事。   但天资、**、精神,凡是有一处不足,就说不好了……何况看苏檀乌的态度,恐怕这只小杏团子远比他们看到的更“不好”。   “姐姐~”   黄毛小狐狸此时不那么怕生了,甜甜地朝她露出一个笑。   “嗯……”玄露对这样会讨巧卖乖的小孩子毫无办法,哪怕是妖。她有些不自然地直了直背,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唇瓣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来。   仅仅如此,苏檀杏就惊艳得睁大了眼睛,浅金色的晶莹剔透的眸子映照出玄露的面庞与身影。   一旁本来单手支着侧脸,静静观望的沈宴淮放下了手,目光晦涩恍如荧光。   “姐姐……”小狐狸嗫嚅。   “嗯?”玄露还以为她哪里突然不舒服,凑得更近了些。   “好好看……!”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泛出无边的喜悦,毛绒绒的一大团也摇晃起来。   这番表现让沈宴淮眉头轻挑,却是一言不发。   玄露颇为手足无措,回想一下见过的人是如何哄孩子的,她犹豫半晌,伸手想去摸那又大又漂亮的狐狸耳朵,“你也好看。”   苏檀杏主动把玄露的手放到自己头顶,笑得满足的像吃了蜜。   “看来阿杏还挺喜欢你。”   苏檀乌端着一碗汤药出来,看见这一幕,表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比方才还要浓郁的气味从碗里飘出,玄露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看见里面黑红色的汤汁,似乎比生病喝的苦药还要可怕。   “阿杏过来喝药。”苏檀乌招招手,小狐狸就听话地凑过去,那纤细的小手捧着脸大的碗,皱着鼻子和眉头,大耳朵也耷拉下来,随着吞咽药汁的节奏一抖一抖地颤动。   喝完,阿杏就困了,打了个哈欠缩进苏檀乌怀里。   玄露看了阿杏一眼,目光与苏檀乌正在对上。   过了一会儿,苏檀乌起身将小狐狸放进更里面的洞穴,又施了一层结界保持安静,这才坐到两人对面,毫不在意地说:“想说什么便说吧,除了那种没用的劝说。”   “你给她喝的是什么?”第一句,是沈宴淮笑吟吟地打破沉寂。   玄露看了沈宴淮一眼,又看向他的手……没有拔剑斩妖除魔的意思。   苏檀乌也不遮掩,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t,目光藏着一丝挑衅的锋芒,“心头血。”   意料之中。玄露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这段时间都是一直在找这些东西?”   苏檀乌听出玄露指的是她被通缉开始,点头道:“是啊,我日日搜寻可以用的人心,就是为了给阿杏做药引。”   玄露沉吟,“那你在留远镇时,为何把那颗心归还给了夏小姐?”   苏檀乌诧异扬眉,似是没想到玄露还记得此事,笑道:“我一向遵从雇主的意愿,她既然想要,我也不差这一颗心。”   “一向?”玄露察觉到重点。   苏檀乌往后一仰,“难道我没有说过,这些人心,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   她像是回忆到什么可笑的事,道:“那些是本就该死的负心之人,我只问那被辜负的人愿不愿意取他的命,一旦她们答应,我便会实现她们的愿望。”   玄露知道,这是苏檀乌尽可能抵消因果的一种手段,不然杀了这么多人,她自己也会造就洗不清的孽债。   “阿杏生来就是九尾,是族中百年一遇的天狐,可她身子实在太弱,就连毛色也不是玄狐的玄色,族中长老都预言说她活不了太久……”   “原本家中是好好养着她的,可有一次她被歹人掳走,不知接触了什么毒物,伤及了根本,从那之后,身子便一天天弱了下去。”   “我为了想让她多活一天,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冒着危险去求过修仙之人,从他们手中得到了几颗仙丹,可是没用——”   “后来,我终于得到这唯一有用的办法。哪怕作孽再深,只要能让阿杏多活一天,我便会无所顾忌地去做。”   苏檀乌嗤笑,“当然了,中途也有那些假仁假义的人来劝阻,让我回头不要再错下去。”   “可是,”   “我有什么错?”   苏檀乌一双媚眸闪过妖冶的绿光,“只要阿杏能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一片沉寂。   就当苏檀乌以为自己说的话震慑到了两人,或是他们准备捉拿自己“降妖除魔”时,空旷的石窟里响起玄露清冷的声音:   “此话当真?”   “什么?”苏檀乌还未转过弯,愣了一下。   “我指的是,你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玄露道。   “……”苏檀乌却犹豫了,并不是她不坚定,而是第一次见面她就被对方坑得没了一条尾巴,这次怕不是得把命坑走?   她试探道:“你先说说看?”   沈宴淮忍俊不禁。   苏檀乌扫了沈宴淮一眼,对玄露道:“反正这次不能再要我尾巴了。”她还要留一条给阿杏,若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用尾巴给她续命。   但是也不对呀,“你说这个做什么?”苏檀乌狐疑地看着玄露,“难道你有办法?”   向来镇定的狐妖此刻紧张到了极点,她攥紧了手掌,长长的指甲掐入皮肉,只等一个确定的答复。   玄露抬眸,漆黑如墨的眼里有一点璀璨到极致的亮光,“如果我说,我可以治愈她呢?”   ……   “阿杏?阿杏,起来啦……”   “唔……?阿姐,让我再睡一会嘛……”   石洞里,苏檀乌叫着贪睡的小狐狸,外面,玄露则听着沈宴淮的疑问。   “小鹤,你当真要救她?”   “嗯。”   见玄露如此笃定,沈宴淮也没再说什么。   但在他的印象里,这狐妖是只身来到魔界,身边可没有什么妹妹。   要么,是这狐妖说谎;要么,是她的妹妹在她进入魔界之前,便已经死了……   看苏檀杏的模样,后者的可能更大。   那,小鹤如今所做,就是——   逆天改命。   玄露想,她如何不能逆天改命?   这一世以来,她做的每一步都是在逆天改命。   既然不知成效如何,那便从这只小狐狸开始试试好了。   看着苏檀乌把睡眼惺忪的苏檀杏抱出来,玄露坐到榻上,对上小狐狸困惑的眼睛。   “你们先都出去。”她对沈宴淮与苏檀乌说。   苏檀乌不敢怠慢,说了“阿杏一定要乖啊”,便快步走了出去。而沈宴淮稍停了一会儿,询问:“不需要我帮忙吗?”   玄露摇摇头,体内淤毒恐怕要处理不短的时间,有旁人在她总容易分心——这又不是在战场上快速刷人,她想帮这小狐狸帮得彻底一些,不留任何意外。   终于,这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和苏檀杏。   玄露深呼吸了几下,准备告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没想到小狐狸率先开口,恬静的脸带上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懂事神情。   “姐姐,可不可以让我阿姐不要再为我找那些药了?”苏檀杏露出为难的表情,“很难吃……而且对阿姐的修为也不好。”   玄露怔了怔,问道:“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   苏檀杏点点头,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我不想让阿姐再做那些事了。可我不喝药阿姐会伤心,我只好装作自己有在好起来。可是我知道,我是活不了太久的。”   她说了太多话,气有些喘,“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早就接受了这件事。只是……我死后,阿姐一定会伤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玄露看了她一会儿,“没事,很快你就会痊愈了。”   苏檀杏却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了,姐姐你也是阿姐找来哄我的,她找过可多人了,但每次我都装作被骗过去。”   她歪头思索了一会儿,“但是这么多人里,我最喜欢你。”   玄露揉了她一把。   苏檀杏更开心了,说:“我也不能给姐姐什么,姐姐可以等我死后把我的尾巴割下来做蒲扇,可好玩啦!”   玄露:“……”   谢谢了,但恐怕你姐姐会先疯掉。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是骗你,也不是哄你。难道你不想与你姐姐一起生活了吗?”   苏檀杏眸光闪动,她从玄露眼中看出了真诚与笃定,咽了咽唾沫,颤声问:“这次……不是骗我?”   小狐狸躺下,皎洁融暖的白光笼罩了整片石窟,还有更多顺着缝隙透了出去。   注视着这惊人的灵光,苏檀乌喃喃:“这下,可是欠了不止一个人情了……”   玄露出来的时候,小狐狸已经下了榻,好奇地转着圈追着尾巴看自己。苏檀乌连忙上前问:“怎么样?”   “……”   玄露沉默的表现让苏檀乌越发急切,“无论怎样我都要了解情况,难道是不好?”   苏檀乌完全没有责怪玄露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做好了最糟的打算。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少希望。   玄露却是表情犹豫,“也不是不行,就是……”   她回想起方才治疗时的情况,苏檀杏体内淤毒日积月累,虽然很难处理,但还是被她清理殆尽了。   但是。   淤毒造成的体弱她没法根除,加上苏檀杏天生体质就差,这又属于疾病的范畴,属于她能力之外……先前说一定能治愈,是她话说得太满了。   “毒已经全部祛除了,但身体的病症还需要调养……”   “只是这样啊。”苏檀乌松了一大口气,她简直要被玄露吓死了。   “调理身体才是重中之重,”玄露见苏檀乌不以为意,严肃提醒道,“她被毒伤了根本,就算毒素除尽,身体的虚空也摆在那里,若不重视,后续会更难耐。”   苏檀乌果然担忧起来,“那,那怎么办?”   玄露道:“既然要修养,就要找个靠得住的医师。”   苏檀乌连连点头。   玄露沉思片刻后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找他,一定能让阿杏恢复健康。”   “是谁?”苏檀乌迫不及待地问。   玄露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去魔界,找一个叫‘嵇苍’的医师。”   “不过……”她一顿,“他医术虽说极为精湛,但是脾气不太好,住的也偏僻,你可能要费一番周折。”   苏檀乌毫不犹豫地应下,能保住阿杏性命她已十分感激,如今竟然还有完全康复的希望,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管他脾气好与不好,大不了就用她最擅长的老一套。   苏檀乌欣慰地看着面色依旧苍白,却明显比从前更有生机的妹妹,心中已经将玄露视为甘愿以命相报的恩人。   但在这时,沈宴淮忽然出声了。   “嵇苍?”   少年面上笑着,神情却满是疑惑。   “小鹤何时认识的人,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第83章 他的妄念   话音落下,整个石窟变得无比静谧。   少年静立,笑意未达眼底,少女神色虽然淡淡,却能在那双游移的眼神中看出她想避开这t话题。   苏檀乌看了看两人,撇撇唇角,牵着苏檀杏的小手让到一旁去。   很快,石窟内响起很轻的哄孩子的声音,沈宴淮没有被打扰到分毫,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嵇苍。   这个名字,他在魔界时也有所耳闻。   只知道那是个在魔界隐居的医修,医术精湛绝伦,平日却是行迹诡秘,踪迹难寻。   传闻道,他只会凭心情出手,治想治的病,救想救的人。不合他心思的,哪怕是苦苦哀求死在他门前,他都无动于衷。   这样一个神出鬼没,不具威胁的人,他在前世也只是有所耳闻。   小鹤她……怎么会认得?   沈宴淮疾速地回忆过往那些片段,但无力地发现他没有任何线索。最初没有遇见,而到后来,他与少女的回忆,早已经不剩多少了……   “是在宗内时认识的吗?还是,在入宗之前?”   他用了少女所谓从前在外修炼的说法,故意引诱,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沈宴淮笑得无害,继续问着:“他怎么会在魔界?师从何处,又身在哪里,我当真是太疏忽了,竟然一点也没听过。”   然而,听完这话,玄露仅仅是垂下目光,道:“嵇苍是由修仙转的修魔,你不认得。”   何止是不认得,恐怕连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吧。   玄露还记得,那是她和沈宴淮刚到魔界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化人,可还没有学会如何解魔界毒瘴之毒,沈宴淮却因身中瘴毒不省人事,情况十分危急。   那时魔界局势混乱,她求助过路的魔物,询问经过的魔修,却都被不耐烦地拒绝或无视,直到有人不知是想看笑话还是好心,丢下一句:“想救人就去找嵇苍啊!邪医的名头,你总该听说过吧?”   “说清楚。”她拉住了那魔修,固执地看着他,“那是谁?”   对方斜了她一眼,不耐地挣脱,“连这都没听说过……你莫不是从外面来的吧?”   那魔修露出奸恶的笑,“不如你说说能给我什么好处,我若是开心了,就带你去找他?”   时间紧急,再这样掰扯下去,沈宴淮只会更危险。   虽然很抱歉,她还是把这位好心的魔修暴打了一顿,再次诚恳问道:“邪医是谁?他在哪?”   对方果然好心,哆哆嗦嗦给她指了个方向,接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再之后,她费了一番力气找到了那个名为嵇苍的医修,还被另一个好心的魔修提醒嵇苍不会出手救他不想救的人。   果然,那医修简直是她见过的脾气最怪的人,无论怎么恳求都是不治。   玄露还记得,对方笔直地站在门里,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她,“想救他,可以,等他死了再说罢。”   可是死人怎么能救活?玄露惊疑地睁大眼睛,还想说些什么——   “砰!”   门被重重地关在她眼前。   很显然,对方并不想出手。   玄露自知不能放弃,被连续拒绝多次后,她只好使了点办法,让对方答应了救治沈宴淮。   瘴毒凶猛,沈宴淮期间都是沉睡着,对此一概不知。   直到瘴毒消退的那一日,玄露被嵇苍连人带人丢了出来,还被告诫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看到她。当然,还有沈宴淮。   不过后来的事也没变成嵇苍期待的那样,她还是与嵇苍又见了好几次,还从他手里学到了几分解毒的本事。甚至魔军溃败,死伤惨重时,她也向对方寻求过帮助。   但这些事,她怎么可能与今生的沈宴淮说。   玄露说完上一句,忽然想起自己也不该与魔界中人相识,便补了一句:“我也只是听闻过罢了。”   说完,她也没看沈宴淮的表情,自顾自地走到苏檀杏身边去了。   身后,沈宴淮笑意已然散去。   小鹤没有说实话,这无可厚非,可他却远远没有想到,她竟连嵇苍什么脾性、是由修仙转修魔这类的隐秘都知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又用了多久……   沈宴淮看着不远处少女的侧脸,看她专注又淡然的神情,心情以极快的速度下坠,又被恐慌吞没,等降到再无空余的底端,骤然变得混沌一片。   那双浅色的眼瞳幽秘深沉,似有华光流转,在冷清的石窟中隐隐透出一股慑人之意。   被波及的苏檀乌早已觉得遍体发寒,她抱住阿杏,侧头看着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的玄露,心中升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心。   不过,还好这两人都是仙门人士,再怎样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她又开口:“我会尽快带阿杏去魔界,若是顺利,此后便要在魔界落脚了。”   苏檀乌还记得玄露说过的“代价”,深吸一口气道:“如今我欠你两条命了,你若是需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露闻言看过去,深黑清亮的眸子看得苏檀乌心突突跳。   半晌,她道:“你到魔界先安定下来,到时候可以关照我与沈宴淮一番。”   “嗯?”苏檀乌没料到是这回答,诧异地挑了下眉,随后反应过来,“你们也……?”   玄露颔首,“我们之后也会过去。”   啊?   苏檀乌真的被惊到了,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仙宗弟子还要去魔界?   “你们……”她试探地问,“是正经的宗门弟子么?”   玄露瞥她一眼,“什么样的是不正经的?”   苏檀乌哑口无言。   玄露继续道:“我们会去魔界游历一番,但魔界近年动荡不堪,里面有熟人更方便。”   苏檀乌了然,这是让她去探探路。   这个她再熟练不过了,苏檀乌当即承诺,“放心,我定会在那站稳脚跟,等你们过来。”   无非是照拂一下,防止乌七八糟的魔修不长眼地打扰,她没问题。   苏檀乌做了保证,随即又暗搓搓看了沈宴淮一眼,终是忍无可忍地提点玄露,“你……没事多注意注意你这同行之人。”   玄露认真:“没人比我更在意他了。”   苏檀乌一脸从惨不忍睹,但因沈宴淮在场,她又不好多说什么。   她曾怀疑是不是玄露这般行径让那小郎君误会了,但每每看两人相处,又像是心有灵犀,再无空隙放下旁人。   而玄露看对方的眼神……她从未怀疑,这世上还有比之更甚的坚定与信任。   “后会有期。”   临行,玄露与苏檀乌道别。   苏檀杏坐在苏檀乌臂弯,晃着胳膊笑:“姐姐再见!”   玄露也与她道别,踏上了接下来的路。   走过密林,迎来的是一片辽阔悠远的旷野。   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白云蓝天,心情就变得轻盈欢快,玄露步伐未停,却是出神地看着,直到耳旁传来一句:“小鹤为何不对我笑?”   什么?   玄露停下脚步,纳闷地看着忽然冒出这一句的沈宴淮,“什么意思?”   少年眉眼间缀着一点低落:“我看你对那小狐妖笑了,细细想来,你化人后,似乎都没怎么笑过。”   他微微低头,那双眼瞳里映着广袤的田野,泛起柔和的笑意与灿光,“小鹤从不对我笑,是与我相处时觉得不开心吗?”   怎么可能……   虽说艰苦甚多,但开心也是开心的。   玄露抬起头,抿了抿唇,“我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笑而已。”   做了数不清多少年的仙鹤,生活即是吃睡玩与修炼,仙鹤哪有什么表情,笑与不笑,又没什么必要。   总比你以后笑得假好。   玄露盯着沈宴淮如今还很真切的笑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未来说出来,吓他一跳的想法。   不过,还是算了。   玄露踮了踮脚,指着嘴角,两端翘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看得出很是努力了。但因为脸颊的动作,连带着眼角也弯出好看的形状。   “你看,是这样吗。”   深黑如夜空的眼睛在这一刻像是盛满星光,沈宴淮呼吸一滞,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飞鸿飞过天边,振翅嗥鸣的声响划过天际,如此自由肆意的情形,他却升起一个不敢想也不该有的妄念。   多想饲一只独属于他自己的鹤,让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   “宗主,这是琉光宗与璇玑门送来的信。”   天寒山上,清蕴宗宗主与四名峰主齐聚一堂,商讨着不日后的宗门云会。   恰逢此时来了个送信的弟子,将信件送到常明之手中后便很快离开。   “哦?终于来了。”   白发白须的老者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长须,饶有兴致地将其打开。   五年一度的宗门云会,是清蕴宗、琉光宗、t璇玑门三大宗门轮番领筹,带领其他各中小门派一齐举办的聚会。   此会是各宗门为了增进宗门情谊而举办的,因为相隔时间较短,五年便有一次,所以基本由宗门中流砥柱、上进之士、近年新秀参与,主打一个交流切磋。   看完例行的信函,常明之将其放到桌上,和蔼地看着众人,“对于今年的宗门云会,诸位都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几息后,问剑峰主宋锐率先开口:“今年轮到琉光宗了吧,让他们与以往一样即可。”   忘忧峰主李忘忧则道:“这次一定得让琉光宗准备好足够的伤药,弟子们年轻气盛者居多,太难点到即止。”   星斗峰主尚元则哼了一声,“严加规定,凡是投机取巧、谋害同门者,取消三次宗门大比的参与资格。”   最后,御灵峰主林择云笑看了众人一眼,“我没什么好的提议……不过,各位已经定好参与的弟子名单了?”   常明之点头,“不错,既然已经定好了宗门云会的日子,诸峰就该推举参与弟子的名单了。”   云会规模不大,只要不是清蕴宗主场,峰主们便不必出面,只把弟子名单上交即可。   常明之看着各峰主,捋着胡须道:“此行简单,每座峰出一到两人即可。毕竟,我们也不太好参与云会,机会还是留给其他门派吧。”   三大宗门实力强势,若是实打实地去打,其他小宗门都没有参与的必要了。   于是他们默认,小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风头拱手让人。   在宗主发话后,几人都思考了一番,在纸上写下了大概的人选。   常明之一一阅过,颔首,这几名弟子都是中规中矩的,送他们去开开眼界,取长补短一番也好。   但到御灵峰主时,他停了下来。   “你这是还没想好?”   林择云面前的纸上一片空白。   只见林择云摇了摇头,无奈道:“倒不是没想好,只是……”   他停下声音,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我准备让他去。”   沈宴淮。 第84章 喜欢吗?喜欢的。……   夏日晴空明朗,掩映在葱郁树叶之后的客栈窗户敞开着,显露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沈宴淮伫立在窗前,一目十行地读完手上的信函后,与窗外的一只仙鹤对视。   “……谁的信?”   屋内,玄露疏懒地趴在桌上,看着不远处的沈宴淮。夏天实在炎热,就算用灵气周转也不能完全散去季节所带来的烦闷,只有清凉的水和酸甜的冰食才能拯救。   沈宴淮给了送信仙鹤一碗水,转身坐到玄露身旁,将信纸搁到桌上。   “宗门派我去参加琉光宗筹办的云会。”   玄露抬头,把信件拽到自己眼前,上面说琉光宗所领办的宗门云会不日后便要召开,希望沈宴淮代表御灵峰参与这次云会。   她放下手中的纸张,歪头道,“那我们要快些动身了。”   既然如今还是清蕴宗的弟子,那宗门委托的事也应当履行。   沈宴淮应了一声,却是沉思了半晌,坐在那一动不动。   玄露见他发呆,于是起身走到窗边,逗了逗那只勤勤恳恳的仙鹤。   用作信使的鹤,跋山涉水而来实属不易,光是根据长生魂灯追踪弟子行迹就是个累活,要是弟子赶路走得太快,它也得飞得更快才能赶上。   信使鹤欢欣地晃着脑袋与玄露玩闹,身后的沈宴淮趁这时间写好了回信,走过来,将其放入仙鹤佩戴的芥子中。   仙鹤恋恋不舍地对着玄露鸣叫一声,试图伸过脑袋蹭蹭,被沈宴淮无情挡住,“你该送信回去了。”   仙鹤不满地扑腾了两下,却不敢再凑过来,最后看了玄露一眼,张开翅膀迅速飞上云霄,消失在了天际。   ……   灵顺城。   世人皆知这座繁华而富饶的古城,悠悠历史没有使其破败荒芜,而是被雕琢得愈发坚固雄伟。   走进城中,大理石铺就的路面平坦而规整,滚滚车轮不断前行,四周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再加上道路两旁规划修建的商铺,远比他们经过的城镇浩大恢宏的城池便呈现在了眼前。   更不必说琉光宗就坐落在此城最险峻的高山之上,灵顺城人自得被仙人照拂,人人都端得一派怡然自在,知足安乐。   玄露端正地坐在马车之中,感受着车内颤颤的抖动,目光放空似是发呆。   待车轮压到一块石头,猛地颠簸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按了按身下加厚的坐垫,对旁边的沈宴淮道:“下次我们还是直接飞过来吧。”   她从前还没坐过这种人人都称赞其便利舒适的马车,如今体验一番,只觉得……屁股疼。   “好,下次就那么做。”沈宴淮往两人面前的茶盏里斟茶,抬起面庞,“不过这也算是新奇的体验了……好不容易下山一次,怎么能不各处尝试一下?”   玄露犹疑片刻,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这一世下山以来,她好像把许多从前想体验的事物试了一遍……如此阴差阳错地实现了不少期许,欣喜不知多少,倒让她觉得无比虚幻。   进了城,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灵顺城与琉光宗结合得极好的方面还体现在一点,玄露撩开竹帘向外望去,便能看见不少琉光宗弟子三两结队,行于道中;再往远处山上看,又能瞧见几点御物飞行的人影。   而周围的普通人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做着自己的事。   玄露新奇地看着这般罕见的情景,将这一侧的景致尽收眼中,高低起伏的说话声热闹繁乱,依稀能听清不少字眼。   而从这壮观的景象里,玄露很快便发觉街道被特意布置过,精巧的花灯与挂饰点缀在檐角窗框,充斥着隆重喜悦的意味。   不知这是准备做什么?   马车停在一处装潢亮丽的客栈外,玄露还探头张望着外面。   四周还停了几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车马,穿着华丽精致的富家小姐被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玄露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没等看完,就见不知何时已经下车的沈宴淮朝她伸出手来。   “小鹤,来。”   玄露盯着沈宴淮的手看了半晌,学着方才那人的样子把手放到沈宴淮手上,而后轻盈地一跃。   雪白的裙摆在半空中绽开一瞬,晃得人视线一散。   “我们要住这里?”   随着玄露将手收回去,沈宴淮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指尖,虚虚握住残存的温度,应道:“没错。”   玄露疑惑地转过头来,“我们不是要去参加云会吗?”   怎么跑客栈来了。   沈宴淮带着她一起走入客栈,“我们来得急,离云会召开还有两日,不如趁此机会在城里游玩一番。”   他笑道:“灵顺城远比我们之前经过的城镇大,其中能体会的逸事也丰富得多。”   玄露了然地“哦”了一声,却忍不住问:“你不用提前准备一下?”   她没经历过这场云会,书中亦是没写,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但对这种预料之外的事,她总担心沈宴淮会出什么意外。   却听对方道:“此次云会无非是凑个热闹,我也只是上去走个过场……难道,小鹤不相信我?”   见沈宴淮如此气定神闲,玄露的心也安定下来,嘴上道:“我等你被打哭。”   没想到沈宴淮竟没气恼,反而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会儿,笑吟吟道:“那,小鹤到时候要好好安慰我才行。”   玄露被这顺杆滑的回答弄得哑然,一时间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等坐到高处,玄露终于发现今日有哪里与众不同——街上多了许多精心打扮的姑娘,三五成群,一同游玩,许多店铺也不知推出了什么新东西,吸引人们一波波进入。   待到中午吃饭,她才得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公子小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这里的店小二也同样机灵,巧舌如簧,“那你们可是来对了!我们灵顺城灵山秀水,地方热闹,又有仙人照拂,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玄露问他:“下面怎么这么多人?”   店小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吃惊,他看看玄露,又看看沈宴淮,“您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玄露问。   店小二不愧是店小二,一瞬的怔愣之后大力推荐起来:“今儿个是七夕节!城中各大商铺筹办了许多t活动,去买他们卖的那些小玩意儿,到了晚上便可兑换相应的礼品。不是我吹,晚上才是重头戏,而且夜间的灵顺城最为好看,不然我们哪能费尽心思装扮客栈呢?天一黑,各处灯火亮起来,别提多漂亮了!”   话一口气说得太多,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沈宴淮没有阻止的意思,露出示意的笑,“让这位公子买了那小物件送给您,您二位再去河边看看,桥上转转,那时候简直不能更热闹,这趟绝对不白来~”   店小二说得极为激动,玄露听得眼睛发亮,转头对沈宴淮道:“那我们晚上出去逛!”   沈宴淮连连答应,将打赏用的银子放于桌上,笑道:“劳烦再介绍几处灵顺城值得赏玩的地方?”   店小二把银子捞进袖里,谄媚一笑,又推了好几个好去处,最后道了一句有事随时叫他,便退了出去。   玄露已然迫不及待要到晚上了。   沈宴淮微微一笑,眼中只盛着少女的身影。   夜幕降临,满天星河灿烂。   不知是不是灵顺城地势高的缘故,这里似乎与天离得格外近,一抬头便能瞧见闪烁的星光,甚至还有莹亮的一点骤然划落,美得震撼人心。   玄露提着花灯沿河岸漫步,看水中随波而动的河灯缓缓漂浮,整条深色的河流上布着五颜六色的灯烛,宛若飘带上镶嵌的珠玉宝石,闪闪发亮。   可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了奇怪的景象。   人流似乎都是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大多还都是年轻人,容貌明媚笑声爽朗,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玄露定住脚步,看着融融暖光映照在他们脸上,将那欢欣喜悦的笑容照得愈发动人,让她都不由得看入了神。   对了。   她恍惚想起,七夕是人间祈祷姻缘的节日。   那她跟沈宴淮一起出来,岂不是……也怪不得店小二会有那样的反应。   “小鹤。”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她转过身,提灯与正对面的沈宴淮相望。   只见对方从袖中摸出一纸卷轴,又拿出一枚三寸长的细长木盒,上面散发着淡淡檀香。   玄露怔然接过,听他道:“下午我去买了这些。虽说我们只是临时决定,可若不参与一番,难道不是徒留遗憾?”   她拿着盒子,又听他问:“不打开看看吗?”   玄露轻轻推开木盒,拿着那精致的绳结把东西从里面取出来。   玉质的吊坠透着清冷的光辉,在灯火下闪过转瞬即逝的华光。   玄露又愣愣地跟着沈宴淮走,说卷轴是贴在河灯上的,也得去放个河灯才行。   跟街边的商家买了两枚莲形的河灯,他们顺着河道一侧的阶梯下到与河面持平的位置,将两枚莲灯拿出来。   玄露捧着其中一个,怔然注视着里面的烛火,而后被递过一支笔。   “传说把心愿写在灯上,就能被神灵看到,实现你的愿望。”   沈宴淮缓缓说着那美好的寓意,也看着自己的灯,眼底映着明亮的火光。   他望过来,那双明亮似火的眸子便朝向了她,含着笑,“小鹤,你有什么心愿吗?”   玄露没有答话,她看着空白的浅紫纸条,执笔良久,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   两朵摇摇晃晃的莲灯随着水波顺流而下,起风了,它们也流得极快。玄露收回目光,与沈宴淮一起走到了一旁的木桥上。   走到中间时,沈宴淮忽然道:“小鹤你看。”   只听见周围放河灯的人群发出“哇”的一声惊叹,玄露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原本漆黑深邃的河面骤然亮起一朵又一朵莲样的光,重重叠叠,似虚似幻,轻巧地依次绽放。   “这是我曾经看到的术法,觉得有趣,便学了下来。”   少年温和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玄露微微抬头,与那道温柔得不似真实的目光对上。   “你喜欢吗?”   清风骤起,玄露不知怎的,忽然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加快的心跳扰乱了她的思绪,周边的人影好像也变得更加遥远,明明身后还有小孩子玩闹跑动的声音,可这一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看着面前愈发俊美的少年的脸庞,不知自己呆立了多久,才听见了原来出自于她口中的回答。   “喜欢的。” 第85章 初至云会   “咦。”   问剑峰,剑斋。   宋锐看信看到一半,忽然发出了疑惑的一声。   对面的林择云瞧了他一眼,捻着棋子道:“怎么,难不成又有人邀你切磋?”   今日闲来无事的林择云,惯例来找宋锐下棋,谁料一盘棋还未下完,对方那个叫陵子游的亲传徒弟就送进来一封信。   宋锐剑技精湛,剑气超然,自悟剑意,又常以剑会友,被各宗大能邀约煮茶论剑,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然而,宋锐若有所思道:“这是琉光宗长老葛鸿真来的信,似乎不算是给我的。”   林择云一愣,还未离开的陵子游解释道:“送这信的仙鹤迷路了,不知在峰顶松树上呆了多久,我看它傻愣愣的可怜,便去拿了它带的信,想着干脆帮它送了。没想到上面署了师父你的大名,正好我就送来了。”他纳闷:“难不成我还能看岔了?”   宋锐隔空给了陵子游一脑瓜崩,将信递给林择云看,“我瞧这上面写的像你那徒弟,只是……”   他没再继续,林择云扫了一眼信函,开头是一串久别未见的客套话,随后则写着他们琉光宗近日发现了魔修的踪迹不断追查云云。但接下来,对方话头一转,提到他们遇见了一个清蕴宗弟子。   “我宗弟子大意令其逃脱,追迹而去,见魔修伤一仙门弟子……”   林择云目光微紧,快速向后阅览,对方写琉光宗几名弟子危急时刻出现,将那魔修赶至别处,幸而救下了那名弟子。   “受伤了……?”林择云担忧地喃喃,可光凭一面之词并不足以证明他们遇见的是清蕴宗弟子,他便又往后看。   等到后面,看到信中写那弟子容貌清俊气质温和,身着白袍负一黑白鹤剑之时,他就不得不确定了。   看来因为这剑,对方把沈宴淮认成了问剑峰弟子。   林择云抬起目光,“宴淮路上遇见魔修,被其所伤。”   陵子游愣了一下,“这运气也忒差……”   宋锐面色肃然,“被魔修伤及体肤,皮肉伤也就罢了,若是被魔气沾染,灵脉会被由外向内侵蚀,污染气海。倘若不尽快祛除魔气,轻则需要长久调养;重则灵根受损,修为尽失。”   他顿了一下,“这位葛长老极擅祛浊逐污之道,想必来信也是为了说明此事。”宋锐神色缓和了些许,“看来,你要备些礼品前去拜访了。”   “不对,”林择云继续往下看去,发现事情并没有完结,目光越是下移,他表情就越是困惑。   宋锐按捺不住,将信拿来,看到上面写沈宴淮伤口沾染了魔气,但他们返回时,就看见与他同行的弟子把魔气祛尽了。   他将最后几行念出:“贵宗门祛浊女修,惜不知姓甚名谁,单凭此事便知其天资卓绝,尤擅此道,未来大有可为。此等才俊,务必使其至云会晤谈……”   “……他是与哪名弟子结伴同行了么?”   只听得林择云迷茫道:“他独自下山,哪里来的什么女修?”   “近来下山云游的,除了他,就只有御灵峰另外两名弟子……功法与祛浊根本搭不上边。恐怕是偶然遇见了友宗弟子,被误认了。”   剑斋内寂静了片刻,唯有伫立在一旁的陵子游喃喃自语,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女修……”   他目光一凝,直觉信中所言女修的身份断然不是什么偶遇的别宗弟子,但又有些难以笃定。   自己的猜测……真的可能吗?   但无论可不可能,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陵子游当即跃跃欲试道:“有如此厉害的道友,我也想与她探讨学习一番,师父,让我去参加琉光宗这次的云会吧!”   “瞎胡闹!”   宋锐还在与林择云探讨到底哪个宗门,闻言吹胡子瞪眼,“你又不是新秀,又整日懒洋洋的,水平又不是常人能比,去了做甚?况且云会明日就要正式召开,你去也赶不及了。”   陵子游缠磨道:“师父,话不能这么说!我去又不是为了抢他们风头,只是为了看热闹罢了~”t   宋锐捋着胡须哼了一声,“当年你也是这般说辞,非要去云会,结果按捺不住上台切磋,将前来交流的弟子打了个遍。结果这些年轻弟子回去之后都消沉了许久,耽误了修炼。”   陵子游挠了挠头,讪讪道:“谁能想到他们这么脆弱……”   宋锐不再看他,“好了,近日问剑峰内门有一场切磋,你就老实留在这,指导指导你这些师弟师妹。”   陵子游还想再争取一下:“师父,我——”   宋锐:“再不走,我就该罚你面壁了。”   陵子游转头就溜。   然而,出了剑斋的他并没有像宋锐要求的那样去广场指点剑法,而是逛逛悠悠,来到了云水顶的鹤居。   他站在竹篱前,望着里面新生的小仙鹤,看那一团团黄绒绒的小鸟崽儿迈着滑稽可爱的步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记得小九第一次找到他时,就差不多是这般颜色,大小比这大上不少,但比这些傻兮兮的幼鹤聪明多了。   看了半天,陵子游伸了个懒腰,觉得太闲,便和一旁的鹤居弟子聊起天来。   问题无非围绕着养鹤相关,越聊就越觉得玄露的与众不同,陵子游试探地问了一句这弟子是否记得第九舍的那只仙鹤,得到了迅速而笃定的回应。   “我们都记得,那只鹤不仅特别,还太能跑,想忘都难。”   陵子游惆怅地吐了口气,看向湖里肆意玩耍的鹤群,也不知小九如今怎么样了……   刚准备离开,他就见一高挑冷面的青年迎面走来。   陵子游顿时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定睛打量一番后,打招呼道:“你是不是——”   ……   琉光宗。   群山环绕之中,恢宏气派的山门伫立云间,高耸不见飞鸟,陡峭云雾盘旋,其上再走九百九十九阶,便是已经来了不少人的会场。   高台之上,葛鸿真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热闹的情景,面上却显露出了微妙的急切。   “还没来吗?”他朝旁边一名弟子问道。   那弟子摇了摇头,“没看到那日遇见的清蕴宗弟子。”   葛鸿真皱眉,“不是几日前就给清蕴宗送信了么,难道对方不愿把人派来……”   那弟子低头,驿站弟子那日说只剩一只仙鹤可用,但那仙鹤好迷路,问他要不要再等等,他觉得时间紧迫,便没有再等,如今有可能……还没送到吧?   他遮掩道:“或许是那位道友云游途中不方便过来,又或许是清蕴宗的通知还没传到他那里吧?”   葛鸿真沉吟,“按理说,通过长生魂灯能极快知晓对方所在位置……罢了,实在不来,我们改日去拜访也未尝不可。”   弟子松了口气,“师父说得是。”   山下,玄露望着这高高的山巅,拽了下沈宴淮的衣袖,“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昨日灵顺城太过热闹,直到子时城中才差不多安静下来。本应早些睡觉为今日的云会做准备,可她和沈宴淮不知不觉又聊到半夜,早晨竟罕见地起晚了些。   “无妨,”沈宴淮抬头往云际望了一眼,“信上说午时之前来即可。你看,还有人正在赶过来。”   玄露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依稀能看见几个身影遥遥赶来,目标直指山顶的会场。   “那我们也快些上去。”她催促。   场中,琉光宗四名前来接待远方来客的长老,带着各自的弟子统计来人,与先前报名前来的宗门一一核对,只等做完这些就安排接下来的流程。   四人核对完毕,发现除了几个还在路上、但提前捎信来的宗门,唯独清蕴宗缺了一人。   作为资历最高也最有名望的葛鸿真,面对几人的视线,无奈地道:“想必清蕴宗的人已经到齐了,我们……”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弟子惊呼道:“师父,是他们!”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山门前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只是半隐在云雾之间。待对方穿过雾霭,全然出现在视线之中时,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静静打量着走近的两人。   葛鸿真先前只从自己徒弟那听闻了对这两名弟子的形容,自己便从脑内勾勒出简单的形象来,如今一瞧才发现是他太过低估太过随意,能与魔修对峙而不落下风的弟子能是什么中庸之才,恐怕用天才概括也不为过。   葛鸿真看着面前这气度超然,姿容俊美出众的少年,一时间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他想,糟了,宗门大比或许又要让清蕴宗拔得头筹了。   “清蕴宗御灵峰弟子,沈宴淮,前来拜访。”少年笑容温润,声音也如玉石相击,清朗动听。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一道轻灵婉转的声音接着响起:“清蕴宗御灵峰,玄露,久仰琉光宗大名。”   众人心中惊异,他们方才竟没有留意到沈宴淮身边之人……是这少年太有存在感?不,是这少女特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转过头,只看见一双漆黑清润的眼瞳,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若说少年仪容出众,那这少女便如同山间精怪化形,无比灵动出尘,飘然若仙。   对方将带来的礼物交由一旁的弟子,便问了自己该去的位置,在众人的视线中渐渐走远。   “玉书,”葛鸿真唤了自己的徒弟。   青年猛然回过神来,“怎么了,师父?”   葛鸿真目光还停留在两人的方向:“将你们所遇之事,再细细给我说一遍。” 第86章 异变横生   “你是说,小九很可能早已开了灵智?”   庭院之中,陵子游看向这位曾经见过的同门。   他依稀记得对方在小九幼时就来鹤居饲喂过鹤,今日再见,果然就是本人。   本想从接触过小九的资深弟子中探寻小九是否有可能化人的线索,没想到竟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没错。”方启将茶杯推至陵子游面前,声音淡淡,“不过我要提醒你,虽说你与那只鹤是旧识,但如今那只鹤已经被分到了沈师弟的名下,唤名玄露。”   陵子游笑了一声,“论先来后到,我与小九更先认识,为何换了主人就要摒弃从前?再者,难不成我这么唤小九,沈师弟就怕了,怕他留不住小九?”   方启蹙眉,他惯不会与这般肆意脾气的同门交流,谁知今日轮到他洒扫鹤居,撞上了这位同门。   陵子游见他不语,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觉得小九无比聪明,比一般的鹤更通人性……你说她早已开灵智,有什么证据吗?”   他望向方启。   方启想了一下,将自己观察到的事情悉数告知,并且把白鹤修为或许比所有人想象中都高深也说了出来。   “竟是如此……”陵子游一口灌下茶水,抬眼又问,“那凭小九的资质,是否足以化人?”   此话一出,方启也怔了一下,他未能想到陵子游已经大胆思考到了这种程度,想了想才说:   “灵兽化人本就艰难,却也不是绝无可能。许多年前,有宗门出现过灵兽化人之事,只不过那些灵兽都是遇到机缘,受高人点化,再经过长久修炼化而为人。像玄露这般……我亦不知是否能够化人。”   听了这并不确定的话,陵子游兀自沉思一番,而后抹去嘴边茶水起身,“多谢告知。我这边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请你吃饭!”   方启望着倏然飞远的身影,也将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琉光宗。   与葛长老告别之后,玄露便与沈宴淮沿路前行,来到了用于交流切磋的会场之中。   会场是高台环绕的广场,并不紧密的席位次第坐落在高台之上,很是便于观摩。   更为宽松的是,这个会场并不严格规定必须按照宗门就座,因此,有不少相熟但不同宗门的人坐在一起闲谈,气氛极为融洽。   玄露抬头张望,视线掠过那些已经坐了不少人的席位。这次前来,她和沈宴淮只算是凑个人数,加上与人问候实在麻烦,还是找个僻静点的位置为妙。   终于,她望见一个视野极好又不很显眼的位置,还没有人,立刻抬手指道:“我们坐到那去。”   说完,她率先飞身上去,而后转过头,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宴淮眼底泛开笑意,随即也跟了过去,坐到有玄露旁边。   刚坐到席上,玄露已经对这次琉光宗之行十分满意了,她目光久久落在面前鲜艳诱人的果盘上,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上一世有没有见过这么勾鹤的果子”这类疑问。   好半晌后,她转过头问:“沈宴淮,你吃不吃葡萄?”   被问的人当即心领神会,把那t一盆缀着红绿宝石的果盘挪到面前,还笑问:“我帮你剥?”   玄露与沈宴淮的迟来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毕竟来此云会的弟子大都身穿宗门统一制服,像他们两个这般的,要么是籍籍无名的散修,要么是游历顺路来凑个热闹,基本无人留意。   然而,还是有一些视线分到了他们身上。   “这位姑娘。”   玄露正小心翼翼地剥着面前的葡萄,忽然有一只手扶在她身侧的桌上。   她动作一顿,而后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形貌昳丽,眉眼尽是风情的男人。   “那边的座位已经满了,能否让我坐在姑娘旁边?”男人恳请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一双含情的眉眼也颇让人难以拒绝。   玄露观其服饰,认出这是合欢宗的弟子。   合欢宗,当时三大宗门围攻魔界时明哲保身,没有参与,虽在其他宗门眼中是毫无立场的“邪门歪道”,但在玄露眼中却没什么仇怨。   她没想太多,直接点点头,余光便瞥见男人从她身旁坐了下来。   ——不过为何要问她?   沈宴淮看着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周围明明还有这么多空位,这人却偏要坐到小鹤身边,是何目的不言而喻。   “多谢。”   颜珣心中甚是喜悦,眼尾的绯红轻轻一动,宛若云霞泛开。   他来参与这次云会,就是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女修与其双修,可纵观整个会场,竟没有一个心仪的人选,直到他看见了眼前这一个。   只不过……她身旁这人,还得支开才好。   颜珣轻轻一笑,看着正吃着葡萄的玄露,不觉有什么难度。   他太擅长如何让女子对他倾心,以至于不将任何阻碍放在眼里。   玄露正要拿看中的那颗又大又圆的葡萄,下一刻,却有一只手代替了她。   修长白皙的指尖剥开晶莹欲滴的果子,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惑人心神的美感,转头看去,颜珣正捏着那颗饱满多汁的葡萄,清澈的果液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滑落到指缝,无端生出几分绮靡。   “还是我代姑娘剥这葡萄,免得姑娘还要沾手。”   话说得很是好听,行为也极为体贴,玄露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不断滴下的果汁上。   噫……洗手了吗?   玄露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寸,“我自己来就好。”   婉拒。   颜珣全然没料到玄露是这个反应,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葡萄,没问题啊。   他以往如此这般,女修早已脸颊飞红,欣然接过了。   颜珣只以为玄露太过矜持,缓声道:“姑娘不必客气,既已相识,我叫颜珣,你可以唤我颜君。”   沈宴淮甚至看到了颜珣朝他扔来的挑衅的目光。   几息后,玄露的声音响起:“你我素不相识,你也不必告诉我名字。”   沈宴淮按捺住笑意,看向合欢宗弟子的目光变得危险而威慑,“还是劳烦你另寻他处吧。”   颜珣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最后扔下葡萄拂袖离去。   玄露惋惜地看着桌上那颗最大的葡萄,气鼓鼓地看向沈宴淮。   沈宴淮低咳一声,把自己盘子里最大最好看的那颗葡萄细细剥了,投喂到少女嘴里。   这颗更甜。玄露吃到喜欢的滋味,立刻好心情地转回头,继续与面前的果盘奋斗。   这投喂的一幕落到颜珣眼中,颜珣顿时胸口一闷,走得愈发远了。   可合欢宗向来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刚才颜珣的动作,已经带得不少目光投向沈宴淮与玄露这旁。不过很快,到了正午时刻,参加云会的人都到齐了,琉光宗宗主及四位长老宣布了此次云会的规则,剩下的时间,便交给了前来的其他宗门的人。   云会大体分为三个部分,其一是筹办方琉光宗派高修为修士分享心得;其二是在场修士自由交流;其三则是各门派弟子积极踊跃上场,与不同人交手,也可指人上来切磋。   云会一共召开三日,玄露自觉没她的事,便一边听天书一边和沈宴淮吃果盘。   不得不说,琉光宗在这方面实在贴心,那竹制的果盘竟不是简易的盛物,而是一个带有空间的芥子——当她发现吃完一盘后又涌出来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概是每个参加云会的人都紧绷又严肃,玄露这边清闲的气氛便格外瞩目。   众人一开始还没注意,但后来,周围及对面的修士们便发现这对亲密到疑似道侣的年轻修士不仅一脸气定神闲,还很欢乐地……吃果盘?   他们不解,他们大为震撼。   一下午的时间终于过去,夜晚,琉光宗招待了众修士的餐饭,并布置好了住处。前来参与的弟子大多都还未辟谷,倒也融洽和谐;不过睡觉的时候就不同了,有人打坐静心,有人出去吸收月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安安稳稳睡了一晚的玄露起床,去席上等待今日的交流事宜。   所见之处都是修心论道之人,会场虽不喧闹,却也不算安静。   玄露继续吃果盘,还问沈宴淮怎么不去跟别人谈论一番。   可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属于她的安稳被打破了。   一片人影覆盖过来,周围瞬间变得无比静谧,玄露抬头,竟是琉光宗的葛长老来到了她面前。   “真是年少有为啊。”灰发灰须的老者笑看着她和沈宴淮,原本应是锐利的眉眼变得和蔼许多。   “二位上次在桃花镇遇见魔修,与我宗弟子见过一面,不知是否还记得?”   玄露与沈宴淮站起身来,客套礼仪做足,沈宴淮道:“自然是记得的。”   葛长老笑着端详两人,示意他们落座,自己也坐到空座上面,“二位在琉光宗不必客气,随心随意便可。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   他话语一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朝向玄露,“想与这位姑娘探讨祛除魔气一事。”   琉光宗葛鸿真葛长老,天资超然,在炼丹制药一途上无人可比,自己又修习了祛浊之法,也大有所成。修仙界人尽皆知,若是有人被魔气侵蚀,只要来琉光宗求葛长老相救,便能保住性命。   但纵使奇才如他,也难以想象有人居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魔气祛除——哪怕是他,轻微些的状况都需七日之久,更不用说严重的,只会花费更多时日。   所以……究竟是旷世奇才,还是有何隐秘……   葛长老神色真诚,作足了请教的谦姿,“敢问姑娘师从何门,又是学了什么功法,才能这样快地祛除魔气?”   说着,他笑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倘若越多人掌握这技巧,受到魔气荼毒的人便能越少受到伤害。”   沈宴淮看着葛鸿真,一丝寒光自眼底闪过,开口笑道:“功法之类总归是个人私密,葛长老这么问,实在让我们有些难以回答。”   葛鸿真轻嘶一声,“是我唐突了,对小友说个不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既然那魔物为我们所杀,便有追查到底的职责……若是小友能够配合,便再好不过了。”   为你们所杀?   沈宴淮内心嗤笑,这般丑恶的嘴脸,果真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玄露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她看了葛鸿真一眼,既是前世的仇家,她自然不愿回答,不过倒不像沈宴淮所说的是什么隐秘……若是答了能够赶走麻烦,那也无妨。   她抬眼道:“也没学什么,只是把那几本专精祛浊的书钻研了一下,又自加改进,便能很快祛除魔气了。”   听着玄露说出那几本修仙界人人耳熟能详的医书,葛鸿真的神色顿时凝滞,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小友可真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玄露道,“不过是极简单的功法罢了,有什么好骗你的。”   葛鸿真这下着实有些维持不住神色,“简单……?”   玄露点头,一脸“难道这很难吗”的表情。   “这样……多谢小友了,我还要去招待其他宾客,便先走了。”葛鸿真表情异样,极快地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待他走后,玄露终于又能惬意地继续吃果盘,转眼便把这段插曲抛在脑后。   直到沈宴淮的声音从旁响起:“小鹤,真有你说的这样简单?”   玄露动作一顿。   其实没有,大部分祛浊的术法她也是从嵇苍那里学的,后来听他讲述了一些原理,她才又将学会的术法自行变得威力更大。   不过面对沈宴淮,她还是点了点头,应答道:“对啊。”   “原来如此……”沈宴淮目光微闪,“那我便放心了。”   玄露又心虚地吃了个桃。   托葛鸿真的麻烦,在他走后,真有几人过来找他们论道,t玄露看得出,沈宴淮的笑十分勉强——也对,回答不同水平的人的问题,的确也蛮痛苦的。   不过果盘真好吃。玄露拿起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啊呜一口咬下。   第二日过去,云会的最后一日终于来临了。   今日的主题是各宗弟子切磋比试,可以看出想要上场的弟子都跃跃欲试,而不想上场的都望天望地。   奈何云会有点名的机制,只要被人点到,就必须上场——不乏有人想与自己的好友比试一番,积极上场的那个点了名,不愿上场但被点名的那个满脸不情愿。   但玄露完全不担心自己和沈宴淮——这里又没人认识他们,就算是清蕴宗的同门,离他们也是十万八千里;何况他们肯定听说过沈宴淮的名头,应当不愿丢脸地很快输了吧。   然而,万事总有意外。   就当玄露以为能结束今日的云会之时,那名合欢宗的弟子忽然上场了。   对方微微一笑,道:“合欢宗弟子颜珣,想与这位道友切磋一番。”   玄露看得分明,对方的目光全然落在沈宴淮身上。   ……一见如故?   玄露转头看向本人,试图确认,“他说的是不是你?”   沈宴淮勾了勾唇角,“看来是了。”   看着沈宴淮站起身来,玄露为他加油打气,并把“受伤我给你治”这句咽了回去。   宝剑出鞘,凛然剑气贯通云霄,在场众人脸色尽然一变,剑修的剑更是被牵带着引发阵阵剑吟。   沈宴淮一步一步走向那合欢宗弟子,表情温和友善,唯有玄露看见,那弟子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已然没了胜算。   而就在如此紧绷之时,沈宴淮的动作却不起眼地停顿了一下。   是左护法赤厌给他的千里传音。   “尊主,属下无能,刚刚才发现魔界边境的结界被冲破了一道裂隙,那些一直流窜生事的魔修有一部分逃出了魔界,不知逃走几日了……要不要派人去搜寻追查?”   果然,下山后遇见的魔修正是那些不老实的。   沈宴淮心中有了数,沉声回道:“静待时机。”   话音落下,他走至那合欢宗弟子对面,执剑示意:“请。”   合欢宗弟子似乎也终于缓和过来,眼神比先前谨慎不知几倍。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簌簌吹过,场中少年衣袂翻飞,姿态自如,灵光自剑上乍现。   玄露托着下巴,遥看场中情景,已经期待起结束后他们再去哪里。   但就在突然之间,她忽然觉察到一丝不详的预感。   和煦的微风莫名掺上凉意,晴朗的天空眨眼间阴沉下来,妖风骤起,浓云滚滚,玄露惊然起身,目光直指那破空出现的裂痕! 第87章 凶多吉少   高台之上,众多修士惊疑地四下张望探看,琉光宗一众则肃穆地凝望天际,细察风吹草动。   但玄露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那黑云像是破碎的镜面一样裂开,不知多少缠着黑雾的诡影从中蹿出。   那影子速度太快,一群修士或呆愣或凝滞,唯有琉光宗宗主与两名长老疾速反应过来,立刻开始布阵抵御。   终于,有人开始回过神来,握紧武器死死盯住那些黑影,只等与之一战。而有些胆小怕事的已经振臂高呼,狼狈逃窜。   玄露脚尖轻点,几下便落到几个呆滞的修士面前,冷声道:“还不快走?”   说罢,她一甩衣袖将其推开,又在路过执剑欲战的年轻弟子时给予劝告:“不想死的话,就快些离开!”   玄露看向愈发浓黑的天空,金色的阳光从裂痕中透出,呈现出一种无比诡异慑人的景致来。   但,这种景色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了——魔军集结出动时,便是这般搅得天地翻涌,震撼人心。   可是现在,她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掌权者,而是对方的猎物。   玄露眸光发亮,她动作很快,迅速穿梭在黑影不在的空隙里,像阴暗天地中一朵飘摇的云。她紧紧盯着远在数十米外的沈宴淮,目标唯有到达对方身边。   可那些魔修并不是只身前来,而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第一声惨叫响起后,此起彼伏的呼救与忙乱的脚步便再未停息。   新鲜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玄露蹙眉停住,被面前倒下的人影挡住了脚步。   那些魔修并未直接杀死修士,而是用自己的魔气污染对方,玄露看着周围无数负伤的修士,目光停滞一瞬后穿过他们,望向广场中心的沈宴淮。   那合欢宗的弟子早已逃走,不知人在哪里,但沈宴淮那边已经有魔修赶了过去。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玄露心头一紧,开口想提醒他,却听耳旁破空声起,她迅速侧身,躲过刺来的骨刃,顺便将旁边马上被刺中的修士踹了出去。   挡路!   再看向沈宴淮时,便见他已然抬剑,而后——狠狠贯穿了一个魔修的胸膛!   刺入皮肉的声音光是看着便觉无比刺耳,拔出剑时溅出的血花亦是震撼人心,一瞬间的动作像是放慢了无数倍,再次定睛时,沈宴淮反手平斩从背后袭来的魔修,几乎将对方躯体一分为二。   含在口中的声音戛然消散,玄露睁大双眼看着衣服绽放大片血色的少年,对方转过头来,浅色的眼瞳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耀眼的金色。   小鹤。   她看着他口型,喉头泛起一片酸涩。   再次定睛时,沈宴淮反手平斩从背后袭来的魔修,几乎将对方躯体一分为二。   琉光宗的阵法起了效果,不少魔修被束缚起来,有的见势不妙直接离开。但即便如此,留在广场的魔修也不算少数。   玄露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思考,这些定然不是普通的魔修,那就只能是边界那些动乱的势力。可他们为什么出来?又出来了多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头绪。   广场上,因魔气附着而倒下了一大片人,虽有修士在最开始就意识到危险保全自身,可那仅仅是少数,更多的是身负深浅不一伤痕、躲在角落的普通修士。   玄露看看腹背受敌的沈宴淮,又看看周围逐渐减少的修士,神色一凛,径直施术驱散了离得最近、伤得最轻的几人的魔气,确保他们还有力作战。   这番动作被一直暗中注意这边的葛鸿真看到,他与身边的人低语几句,掐着法决朝这边赶来。   另一边,沈宴淮抖落剑上的血,目光沉郁地扫视周围。   他完全没想到上一刻刚收到消息,下一刻就遇见了这些魔修,不过,眼下他们汇聚到一起,倒是方便了他趁机清理。   场上,一些修为本就低下的魔修已被在场修士联手斩落,剩下的则是无比棘手的家伙——魔修与道修不同,魔修一日千里,加上诡谲古怪的功法,就连金丹期修士都被打得连连败退,只敢与其保持安全的距离。   见沈宴淮周围的魔修被旁人引走,玄露终于能放心给身缠魔气的人祛浊,然而就在她手掌贴近伤口之际,有两个魔修注意到了这旁的动静,齐齐向这边袭来。   这一刻,无人发现沈宴淮一双眼眸泛起暗红,两道剑光闪过,差点触及玄露的魔修身形一顿,转头更改了目标。   玄露心下一惊,连忙寻找附近有没有趁手的武器,可是已经晚了,魔修刺伤沈宴淮的同时,又到身后挟制住了他,而后与同伴一起划破虚空,带着人消失在了广场之上。   与此同时,清蕴宗长生魂殿里,属于沈宴淮的长生魂灯开始忽闪不定,明明灭灭。   殿内值守弟子正无聊到打瞌睡,不经意一瞥,立马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跑去寻找宗主。   此时,琉光宗广场已然不见了魔修的身影。   偌大的空地寂静了片刻,继而响起痛苦或恐慌的呻。吟,不知多少修士受到魔修的袭击,更有许多被魔气侵袭。   琉光宗宗主神色肃穆,却还是难掩惊惶。作为这次云会的筹办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逃其咎,尤其这么多弟子负伤,必须向各个宗门给出合理的说法。   而最为严重的,当是被魔修掳走的那名弟子。   琉光宗宗主有条不紊地指派宗内弟子将负伤人员带至室内疗伤,转头问道:“刚刚那被魔修掳走的弟子,是哪个宗门的?”   “是,是清蕴宗的!”有人回答。   琉光宗宗主脸色一白,眉头皱得更紧,“我去将这事告诉清蕴宗宗主,你们在此帮忙救治伤者,丹房的丹药尽管拿出来用,优先祛除每个人身上沾染的魔气!”   琉光宗弟子称是,接着便开始忙碌起来。   此刻,玄露伫立在原地,怔怔望着沈宴淮离去的方向,周围是壮观地倒了一片的伤员。   有琉光宗弟子路过她身边,试探问道:“这位道友,t你可有受伤?”   玄露回过头,怔忡道:“没有。”   那弟子见她惶然不安,也给她递了颗药丸,“这是安神丹,你且先静静心吧。”说罢,便去往了一个受伤的修士面前。   玄露望着手中的丹药,静立半晌,缓缓合住手心。   她垂着眼睫,心中的不安愈发放大,一颗心也一点一点下沉。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被魔修击伤,被掳走,她甚至都不知道沈宴淮被带去了哪。   难道这一世从这里就要结束了……这个念头一经浮现,玄露便觉心头剧颤,比任何经历都要难以忍受的痛苦蔓延扩散。   不行。   必须找到他。   玄露定了定心绪,就要离开这里,然而,当她刚要动身,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友留步。”   转头,是琉光宗那葛长老。   对方定定望着她,道:“如今诸多道友被魔气侵蚀,正是需要小友能力的时候,我等自知小友寻人急切,可眼下如此情况,一旦拖延下去,只会愈发危急。想来小友也不忍见他们饱受折磨吧。”   玄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上都氤氲着一团浊气,仿佛被酸液侵蚀,直教人痛苦难耐。   但是……   “与我何干?”玄露静静地看着他,“你既然也会祛浊之法,何必委求旁人?”   葛鸿真被堵得一哽,他怎么能说,那些话在他看来都是敷衍,他绝不信有人能在短短时间内祛除魔气。   不过,这种回答倒是他从未料想过的。   葛鸿真眯了眯眼,先前还以为是个柔弱心软的医修,如今看来……   他开始思索该用什么方法说服玄露。   玄露也仔细探知着周围的气息,可方才的魔修太多,气息杂乱无章,根本难以辨别,更别提找到属于沈宴淮的那一缕。   那群魔修中既然有能踏破虚空的强者,便要推测他们目的究竟是什么,又可能把沈宴淮带到哪里。是从魔界而来,再回到魔界?还是已经在人间有了驻地……   “小鹤。”   正想着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声音响起,惊得玄露一顿。   她侧耳仔细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正当她失望,以为是幻觉的时候,耳畔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小鹤……我在这里。”   玄露眼睛微微睁大。   是千里传音。   她连忙在心底问:“你在哪?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传音?”   对方似是虚弱地笑了几声,“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玄露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又听沈宴淮道:“在一个阴沉沉还长着许多紫色的花的地方,我没什么大碍,那些魔修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千里传音……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学,没想到成功了。”   他顿了一下,说:“放心,我没事。”   玄露没有回应,只觉得一颗心轻飘飘地又浮了起来。   沈宴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鹤?你先找个地方待好,等我……就出去找你。”   “我去找你。”玄露立即道。   她知道沈宴淮在哪了,确实是被带去了魔界。   对方似是愣了一下,“可是这里……”   “没什么可是,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玄露干脆地切断了联系,转头对葛鸿真道:“速战速决。”   葛鸿真被这陡然变换的态度弄得一怔,便看着玄露走到人群中。那里坐着的都是被琉光宗弟子聚集到一起的伤者,只等接下来的治疗。   玄露扫了一眼众人,启唇轻念。   她方才一时忘了这也算是任务,既然得知沈宴淮平安无事,稍微处理一下也不是问题。   众人只见面前的少女指尖散发而出莹莹白光,一股清新怡然的气息环绕周身,被魔气侵蚀带来的恐慌与躁动就这么平息下来,连带着伤口的痛感似乎也消减了下去。   他们惊奇地看看自己的伤处,发现不仅是附着在上面的魔气不见了,就连伤口也开始愈合。   这等水平的医修,似乎比传闻中葛长老还要厉害,先前怎的没听说过?   玄露再次打量了一眼众人的情况,回头道:“这些人没问题了,我走了。”   葛鸿真一张面孔写满惊愕。   他还要再拦,“小友……”   玄露已然不耐,一个眼神都没再留,飞上云霄后化为白鹤,以更快的速度奔向魔界边域。   此时,因丹药不足拿药回来的弟子还以为自己花了眼,愣愣地看向玄露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落到广场上。   虚弱的呻。吟声再次传来,葛鸿真连忙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惊然发现刚刚玄露的治疗,把所有琉光宗弟子全都跳过了。   ……   “宗主!宗主不好了!”   长生魂殿的值守弟子跑进大殿,气喘吁吁,却没想一抬头,四峰峰主齐齐汇聚在此处,目光也都盯在他的身上。   宗主面色也不似平日的和蔼,凝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值守弟子缩了缩脖子,壮着胆子道:“有一盏长生魂灯忽然不好了!忽明忽暗,变得极其微弱!”   宗主表情愈发冷凝。   其他峰主见了,问道:“宗主,将我们叫到此处……是发生了什么事?”   宗主沉默几息,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方才我接到琉光宗的消息,此次云会出现了魔修,发生了极大的动乱。”   几人表情皆是惊疑不定。   宗主重重地叹了口气,“琉光宗称,有一弟子被魔修掳去,不知去向。而那弟子……是清蕴宗的人。”   御灵峰主惴惴不安,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那弟子是……”   宗主颔首,“就是你那亲传弟子,沈宴淮。”   御灵峰主张了张口,却是一字都发不出来。   宗主又看向值守弟子,“那盏魂灯对应的弟子是?”   值守弟子低着头道:“正是沈宴淮。”   大殿一时间静谧无比。   长生魂灯自弟子入宗登册后就与弟子的性命相伴长生,灯灭,则魂散。   宗主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当年问剑峰出现弟子坠崖殒命一事时,他便是亲眼看着那盏魂灯熄灭,从此只剩空空的灯身。   他背过身,道:“我会派人去调查此事,你们也各自安抚好峰内弟子,事关重大,定会传得满城风雨。”   “啪。”   问剑弟子居所,正在擦拭窗台的陵子游猛然回头,“你是说,御灵峰的沈宴淮?”   听得消息的弟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师兄,不解他脸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差,“是。听闻琉光宗云会出了乱子,有魔修将人带走了,恐怕……”   凶多吉少四个字没能出口。   陵子游失力般坐到椅子上,目光空茫,只能依稀听见几个模糊发颤的字眼。   “那……小九呢?” 第88章 魔界,准备。   魔界,长生河。   地处边域的偏僻地带,曾是沈宴淮与玄露长时间驻留的地方。   蜿蜒深蓝的河流冒着潺潺水声,两岸生长着大片紫靡花,雾气缭绕弥漫,充斥着一股阴森幽冷的气息。   一具庞大而奇异的兽骨半掩在黑红的泥土之中,白骨皑皑,不知已经风化多久,沈宴淮坐在上面,脸上还留存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转而,他微微低头,看向倒在脚边的两具枯尸,目光随即变得冰冷。   这些魔修将他带到魔界实在是意料之外,他本想用血蛊操纵这些恼人的家伙,却终究迟了一步。就算到魔界后立刻将其除掉,也没法挽回他与小鹤分开的事实。   希望他及时的传信能让小鹤不要担心……   沈宴淮轻轻吐了口气,拎了拎已经被鲜血染透的衣襟,好让布料不要难受地贴在伤口上,而后摩挲指尖,仿佛透过上面沾染的血色看着什么。   ——混乱之中唯有一点好处,他总算是能对清蕴宗那系人踪迹的魂灯术法处理一番,杜绝后患。   长弈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呼吸一顿,视线扫到地上新鲜的遗骸,随后上前道:“尊主,我找人来处理一下您身上的伤——”   沈宴淮抬手示意,“不必了,这样就好。”   长弈愣了愣,却仍旧看着沈宴淮的伤口。因为魔修的攻击,少年肩膀与胸口都被鲜血浸透,加上破损的布料,看上去甚是狼狈。   这样的伤,虽对他们不会造成多少影响,可就这样不管不顾也太匪夷所思,也不太体面。   自长弈接到召他的传音,已经知道了沈宴淮是如何到魔界来的,眼下很是难以理解他的做法,眉宇间不由得浮现出一丝不解与怔愣。   沈宴淮看见他这副表情,微微笑道:“再过不久,小鹤会到魔界来。”   小鹤……   长弈才思何等敏捷,一瞬间便想起了沈宴淮许久前提t过的白鹤,连忙点了点头。   可是,他同样想起对方是一只仙鹤,试探地问:“让它只身前来……会不会太危险了?”   虽说如今边域毒瘤骤减,但魔界总归危机四伏,让一只柔弱无力的白鹤飞过来……难以想象它中途会遭遇什么,又会殒命于天灾还是人祸。   “所以我叫你来,是为了准备一些事。”沈宴淮道。   果然如此。长弈已经预料到沈宴淮要说什么了,拱手躬身道:“愿听尊主命令。”   “将沿河一带的魔物清理干净,也不准有魔修出现。”   长弈刚要应声,又听见他道:“还有……将周围和魔殿布置得乱一些,要许久没来过人的那种荒芜之感。”   “……?”   长弈愣了一下。   沈宴淮平定动乱后便离开了魔界,魔殿本就没有人住,他们也曾问过要不要把魔殿清理出来,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   因此,他和赤厌他们也仅仅是把魔殿清洁到能进人的地步,用以处理公务,就连休息用的床都是他们自带。   至于周边土地,也很奇怪,沈宴淮根本没有整理规划的意思,而是让魔修随意——的确,距离魔界安定下来也没几年,就算认真规划也不会有多好的成效。   但问题是,许多魔修本就不是什么能在一个地方久住的类型,除了那种历史久远妖族、爱享受生活的强大魔修愿意把房屋建设一下,其他的简直像在魔界堆起一个个难民窟。   清理路上魔物确保仙鹤安全他明白,可现在让他们把魔殿布置得更荒芜,让本就凌乱不堪的地域布置得更凌乱……   长弈难以言喻地看着沈宴淮。   难道因为太年轻,没有见识过人间怎么娶媳妇的么?别人都是布置得越富丽堂皇越好,你怎么还倒过来了?   长弈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还有一事要问,“只用驱逐沿河一带的魔物吗?其他地方……”   “其他不需要,”沈宴淮笑了笑,“她一定会从这条路进来。”   ……   “如今宗内已经派了十余名弟子去寻找沈宴淮的踪迹,你不必再去了。”   “多一个人有何不可!自然是人越多才越有可能找到,何况被派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是什么庸懦无能之辈?怎么可能找到!”   “子游!”   一声呵斥,剑斋内旗鼓偃息。   宋峰主叹息一声,“关心则乱,你又何苦非要走这一趟。”   陵子游急切得左右踱步两趟,停下苦笑道:“我倒不担心沈师弟,可他把小九带走,却没能力保护好她,实在是……”   青年已经找不出词来形容了,心中也是后悔连天——早知他就应当直接不顾阻拦跑去云会,而不是重视不足,想着有时间再去长生魂殿追寻沈宴淮的踪迹。   “受命前去的都是各峰内门弟子,修为至少也在金丹。我连你贺师弟都派去了,你还担心不成?”   忽然,宋峰主开口。   陵子游知晓他是安抚自己,可不亲自寻找一番怎么能安心,于是朝宋锐行礼道:“师父,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你罚我骂我也好,等我回来都愿意受着。”   宋峰主头疼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陵子游眼睛一亮,“多谢师父!”   他走得飞快,几乎一出门就召出御剑,朝着琉光宗飞去。   ……   琉光宗。   众多宗门的修士严肃地围聚在一起,有些人的神情还带着惊惶。意外发生过后,他们都向自己的宗门传递了消息,如今正在等待宗门的人前来交涉。   这些人里,唯独少了琉光宗本门的弟子,打听一番,原来皆已被葛长老带去祛除魔气。   陵子游到达云会会场时,只见许多修士身上或多或少地有被划伤的痕迹,可奇怪的是,这些人行动自如,似乎一点也不为伤痛影响。   ……琉光宗的丹药效果能有如此妙效?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陵子游一边打量这些修士,一边朝琉光宗大殿前去。他得找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得问问……有没有人见过那只鹤。   “哎哟!”   拐角处,他迎面撞上了一个步伐匆匆的弟子,对方一个踉跄后退,差点摔到地上。   “对不住!”陵子游连忙将其扶起,光顾着想事,他竟连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都没在意。   对方听他道歉,面色稍霁,上下扫视他一眼问:“你是被遗漏了还是怎么?伤得重不重?”   “遗漏?”陵子游捕捉到了这一字眼。   那弟子似是有些疲乏得不耐烦,“我明明记得都分发过丹药了……你方才没被那姑娘治好么?”   “那姑娘?”陵子游又重复了几个字眼。   弟子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罢了,看你也不像有事,我还要忙,劳烦别挡着我。”   陵子游连忙拦到他前面,“这位道友,我来只是想打听个事。你有没有见过一只仙鹤?”   “我什么都不清楚,事发之时我在屋内,你找别人打听去吧!”那弟子拔腿就要走,顺便嚷了句:“仙宗里哪能没有仙鹤?”   陵子游又道:“是那被抓走的弟子带的仙鹤!”   琉光宗弟子顿住脚步,表情已经烦了,“那人身边只有个姑娘,那有什么仙——”   话说一半,他自己卡了壳。   不对。   琉光宗弟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拿药回来撞见的一幕,那白衣少女飞上云霄后,就是变成了……仙鹤!?   陵子游见他神色异样,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见过那仙鹤。”他用笃定的语气说。   “……是。”那弟子应声,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弟子身边的姑娘变成了仙鹤,我亲眼看见她飞走了。”   陵子游一颗心骤然悬到了最顶端。   “她往哪去了?你还记得吗!”   听着陵子游如此急迫的声音,琉光宗弟子也被吓了一跳,指了个方向,“应该是朝那边去的。”   北边……   陵子游目光骤然沉了下来。   那是魔界所在的方位……希望是他想错了。   ……   “……尊主。”   “嗯?”   “您当真没有说错?亦或是……属下的耳朵出了问题。”   魔殿之中,已经安排好了人去做事的长弈,接到了沈宴淮的第二个指令。   桌上,一把通体乌黑、嵌有猩红纹路的魔剑摆在那里,常人或许只会为它的外表赞叹震撼,但只要听到它的名字,便知这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剑之最——万界。   每个修仙之人听之胆寒又心向往之的万界剑冢,便是以此剑为名,为此剑作冢。   只是大部分人都不知其详,只以为“万界”代指的是那千千万万把魔剑,代指千千万万魔剑来自四海八荒。   实则,万界剑冢从来都只视这一把剑为剑,其他的,不过是当做破铜烂铁罢了。   长弈从不知沈宴淮是如何取得的万界,但他却知道,得到此剑绝非易事,非历尽千难万险不得成。   结果现在,对方却对他说——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将这剑放回剑冢,找个结实的地方埋起来。”   长弈:“……”   他不理解,他大为震撼。   虽说他从来都没真正理解过这位尊主的行为意思,可这也太超越人类的极限了。   长弈的手微微颤抖,但是有什么办法,命令还是得听。   他取过剑,道:“此事,属下一定亲力亲为。”   沈宴淮不在意地回应:“无妨,这魔剑已经认主,谁去都行。”   长弈沉默,但他还是继续说起另外的事,“近来有些魔修和妖修想为尊主做事,不知尊主是否要召见他们?震慑告诫一番,以免人心浮动徒生事端。”   沈宴淮沉思片刻,“也好。”   既然小鹤马上到魔界来,那他也可以着手开始准备一切了。   长弈俯身,“那属下立即去准备。”   偌大的魔殿重新恢复寂静,唯有坐着的少年伏案阅书,竟显得有些孤寂。   ……   药田里,一个小巧纤细的身影采着药植,背上硕大的竹篓将她衬得更为娇小。   在魔界这样多是阴沉色彩的地方,能看见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致,实在稀奇又罕见。   一抹深紫色的身影倚墙看着这一幕,美丽又妩媚的脸上满是欣慰。   “阿姐~”药田里的小小身影转过来,才发现是个幼小的女童,并且这女童头顶长有毛绒绒的狐耳,身后也有一团毛绒绒的尾巴。   “阿杏……”女子柔软地唤了一声,将奔跑过来的女孩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顶,“今日可完成嵇先生交由你的事务了?”   苏檀杏重重点头,“阿杏记得的,会努力干活,求得嵇先生的医治。”   苏檀乌看着苏檀杏沾了灰的鼻尖,心中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没人性,轻轻抹去那点灰尘,“好,阿姐相信你。”   自来到魔界已经有一t段时间,她也依照玄露所言找到了名为嵇苍的医师,却没想到,玄露对这人的描述完全不掺水分,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难搞!   幻术无用,勾引不行,偏偏要阿杏亲自采药抵债,简直是人渣!   苏檀乌气得深呼吸了几次,脸上绽出亲切的笑,“那今日阿杏想吃什么……”   忽然,一道文气疏离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苏檀乌表情一顿,竟是那名为长弈的魔修。   长弈,是她来到魔界后经过观察,特地找到的人。   她最为擅长的,除了惑人之术,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寻到当地最为强盛的势力,加入并融入对方。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只要有所庇护,她就能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本以为这魔修手中的滔天权势都是归属于他自己的,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跟随了一个人……据他说,那是魔界未来的尊主,会昭告四海八荒的魔尊。   既然如此,她也不会犹豫。   苏檀乌迅速投诚,宣誓忠心,意外的是,对方答应了她,并令她静静等待。   这还是对方头一次说要见她,而且是在魔殿,难道是那尊主……   抱着混乱的思绪,苏檀乌对阿杏道:“阿姐忽然有事,阿杏乖乖的等一下好不好?”   苏檀杏乖乖点头:“好!”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苏檀乌找到魔殿,出示身份后走了进去。   一进殿堂,她便为里面的情形所震撼。   只见众多魔修都汇聚在此处,其中有两界赫赫有名之人,也有单凭气息就知道不好惹的。然而,纵使聚集在这里的都是足以令外界胆寒之人,也全都静谧无声地站立在这,等待召唤他们之人开口。   这次的魔尊……似乎很不简单。   苏檀乌是妖,在人间修炼时却也了解过魔界的情况。   魔界从来都是动荡不安的地方,哪怕有魔尊在位,也是纷争不断。唯有上一任魔尊用极端手段镇压了魔界短暂的时间,但后来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就此毙命,魔界便像压抑久了之后猛烈反弹,带来更可怖的景象。   但经历了魔界这么久动荡的魔修与妖修,面对这人都是心悦诚服。她向来会察言观色,如今还没观察到任何一个虚伪或愤懑的面孔。   和其他魔修一样,进入殿内后苏檀乌就没敢抬头往最前方看,据说前任魔尊会肆意杀死直视自己的人,谁知这一任又会是什么脾气。她找了个空隙插进去,站在密集的人影之中。   终于,那个名为长弈的魔修走了进来,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这让她有些想笑,都不知道一个魔修,怎么这么会打人间的官腔。   半晌过后,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温和又舒缓,却有着不能忽视的压力与威势。   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苏檀乌终究忍不住,悄悄抬起头。   只一眼,就僵硬在了原地。   前方,她曾见过的少年端坐在那里,一张尚带着青涩的面孔褪去了单纯的温和,眉眼间蕴藏着足够被觉察到的危险之意。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对方的视线移动过来,与她正正对上。   少年像是也有些诧异,而后流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嘘。 第89章 她……来错地方了?……   魔界边域。   茫茫山峦绵延不知几千里,嶙峋险峻的峰顶覆盖着厚实的积雪,不远的前方,猛兽血盆大口般黑洞洞的入口隐匿在阴影中,与周围的结界紧密联系在一起。   原先的游历计划因沈宴淮被掳到魔界而中止,不得不提前来到这旅途的终点。   从琉光宗到魔界的距离并不近,化身白鹤的玄露紧赶慢赶,花了近一天的时间,终于再一次来到这个她熟悉的地方。   周围寂静无声,就连一丝野兽出没的踪迹也寻不到,尽是乱石与白骨,以及形状怪异的植株——越是接近魔界的地方,魔障越是浓厚,普通兽类与植物无法存活,也就只剩下了借魔气异变的那些。   玄露站在这算是熟悉的入口附近,仰头张望了一圈。   魔界不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地界,而是有东南西北四个“门”——有些是黑洞洞的山洞般的入口,有些是不规则的一片森林或湖泊。剩下的地方则是由天然的屏障包裹,直到后来被历任魔尊加了结界,形成了坚固的“围墙”。   在她的记忆中,踏碎虚空的力量只存在于一些强大的魔修身上,其中大部分属于动乱之际很不安分的魔修。这些魔修也是后来基本被沈宴淮铲除或收服了,没有第三条路。   而现在的沈宴淮,被这样的魔修抓走……   玄露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脸色变得凝重许多,她想了想,手心展开,一柄灰白的纸伞便骤然出现。   当年她与沈宴淮在这周围遇见了不少魔物,进入大门之后魔物的数量更是数不胜数,直到最后演变成她载上他飞往安全的地方,才得以脱身。   想必这次也不会相差多少。   玄露轻轻呼了口气,握伞的手紧了紧,利光一闪,那伞尖便从平滑的盖状变作尖锐的利刃。   眼下没有趁手的武器,她也只能用一用这把伴生的伞——早知道她就该让沈宴淮买一把剑给她,或者她前世也契约一把魔剑,这一世就可以早点去拿到它了。   不过想这些都已经太晚了,玄露穿过幽深而晦暗的山洞,感受到四周从单纯的冷变得阴冷而压抑,便知她已经进到另一个世界来了。   随着视线开始稍微明晰起来,玄露已然做好了看见一群魔物的准备。   她记得入口的魔物还好,身形不大不小,既不会庞大到难以对抗,也不会敏捷密集到难以招架。大概是与外界离得近的缘故?入口附近的魔物长得很像人世的兽类,实力也平平无奇。   然而,当玄露完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片广袤粗糙的暗红土地安静得出奇,别说魔物,就连一块人骨都没有见到,只有一些蠢蠢的多足虫沿着石头缝爬过——这些是异化过的虫子,与外面的相比,除了长个儿之外没什么变化。   她……来错地方了?   玄露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就这么呆立了一会儿,玄露迈开脚步,踩到糙硬而又带着些诡异的柔软的地面上。遍地颜色各异的植株连成一片,分不清到底哪个有毒,但只要有胆子吃下,想要活过明天基本是奢望。   想到这里,玄露脚步顿了一下。   装有食物的芥子还在她这里,距离沈宴淮被抓走已经过去了一天,他万一饿了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该怎么办?   说起辟谷,沈宴淮辟谷是到魔界之后的事,而且是找到魔功,开始闭关修炼之后。   早知就该让他早早辟谷,别成天跟着她吃点心。   玄露飞快地经过入口这一段路,来到横跨在眼前的一条深渊边缘。   沈宴淮先前的千里传音已经透露出他在哪——一条河,河边有紫色的花,定然是长生河。   魔界河流众多,但有花的地方很少,何况是紫色的花。单这两个景致,足以指明他的位置。   曾经,她和沈宴淮在那条河旁驻扎了不短的时间,那是一条罕见的水能喝的河,里面还有鱼,可以吃,完全没理由不多呆几天。   若想去往那条河边,只需跨越这条藏有魔蜥的深渊,再走过底下流淌着岩浆的石桥,再穿过一处粘稠的沼泽,就能到达。   她如今只身一人,又能隐匿气息,自然不用艰难地寻找道路,直接飞过去就是。   但是……这条深渊里的魔蜥呢??   飞过深渊上空的玄露被底下空空如也的渊谷看呆了眼,里面的魔蜥会伏在暗处,只要有活物飞过,就会用舌头直接将其卷入口中。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很少出来的巨蟒,她和沈宴淮遇到了。   但现在,她能直接望到这渊底部亮晶晶的河流,悬崖两侧干净得像是被人擦拭过。   她真的没有进错门吗?   玄露困惑地又回忆了一下,还是说不同时期的魔界差距有这么大?只要她当初和沈宴淮晚来一些时间就什么都碰不上?   想着沈宴淮的倒霉体质,玄露真的把这答案归为待定,继续朝目的地飞行。   雪白的鹤在阴暗的环境中极为显眼,这也是玄露曾经不能随意载着沈宴淮乱飞的原因。   否则,就是暗中虎视眈眈魔物突袭将她和沈宴淮一并吞吃,方便得都不用捉两次。   架在岩浆上方的石桥上没了会喷火的蛟龙,粘稠的沼泽也没有能释放毒气的毒蜂,魔界像是沉睡了,变成了表面恐怖实则无害的……景观?   偶尔,玄露也能察觉到几团不同的魔气,但不知为何,t她竟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一丝惧意。   可能是先前有强大的魔修经过吧……   想想魔界前期动乱的程度,凡是不够强的都要东躲西藏才能保住一条命,玄露觉得也可以理解这种鸟兽群散的状况。   很快,长生河反射的深蓝色的亮光远远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即使许久未见这条蜿蜒细长的河流,玄露还是倍感亲切,加快速度认真寻找。   终于,她在一只魔物的遗骸那看到了沈宴淮。   对方倚着身后的皑皑白骨,眼睛闭着,眉头轻皱,依稀能看见疲惫之意。但他身上那并未干涸的血迹才让人揪心。   被魔气侵蚀的伤口不会自愈,要么把血流尽流干,要么祛除魔气让其愈合。   玄露收拢翅膀,轻轻在他身边落下来,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变回人身。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已经被血浸染到不能看的肩膀与胸膛,手掌缓缓抬起,虚抚在伤口上方。   可就在即将使用灵力时,她又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那双睡得很不安稳的眉眼,指尖忍不住靠近过去,想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宇。   猛地。   就在玄露即将碰到沈宴淮的皮肤时,她的手被紧紧抓住,对上一双从凌厉变得怔愣的眼睛。   潺潺水声在耳畔响着,两人一动未动。   良久,玄露发觉对方还没有松开的意思,示意地挣扎了一下,“放开,疼。”   沈宴淮立刻松开手掌,却又将玄露的手朝自己轻轻牵过去,“抱歉……我以为是……”   他轻轻为少女按揉,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捏得染上一层晕红,在这番动作下更加蔓延。   玄露注视着自己和沈宴淮交叠的手,摇了摇头,“是我惊扰到你了。”她忘了解开隐匿的气息,被沈宴淮当作敌人也很正常,没有拔剑来斩她已经很好了。   她刚刚怎么就要做那多余的事……   玄露有些出神,没有发觉自己的手还被沈宴淮握着。   只是越来越烫的温度让她很快发现了,将自己的手轻轻抽出来,“好了,别动,我来为你治伤。”   此话一出,沈宴淮唇角的弧度变得愈发柔软。   他缓缓松开牵着玄露的手,视线依旧落着,心中只有对自己不久前召见一众魔修耗费太多心神而睡着的自责。   以及,他错失了小鹤主动的亲近。   沈宴淮眉眼微垂,而玄露好奇地看着他这幅失落的神色,问:“怎么了?”   灵光自她手心散发,比平时的要亮要多,“是很痛吗?”   沈宴淮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抬眸时却点头:“嗯。”   玄露越治疗表情越凝重,魔气除去,伤口愈合的速度却还是很慢,血依旧缓缓渗着,不见效果。   她伸手将沈宴淮的衣领拉开,“让我看看伤口。”   沈宴淮身体一僵,手掌覆上玄露的手,“……我自己来。”   玄露便松开手,静静地盯着他的动作。   染着血与灰尘的衣服脱至胸膛之下,露出赤。裸的肌肤,少年身躯近年渐渐长成,覆着一层流畅又不显单薄的肌理,聚集的血珠顺着起伏的胸膛滑下,一直落到更深的腹部,再没入衣料消失。   而在那裂开的伤口之上,一层极其异常的颜色浮在上面。   “毒……”   玄露严肃地将手贴到伤口边缘,微微撑开了些,这还不是一般的毒,仅凭术法祛除不了,还得配合药物才行。   没想到那魔修如此狠毒,光伤了人还不够。   她的指尖久久按在少年那略微僵硬的胸口,感受到肌肉传递过来的脉搏的搏动,那搏动极快,甚至变得越来越快。   玄露转头看向沈宴淮,看见他轻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又格外忍耐地紧咬了一下。   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么。   玄露眉头轻皱,将他衣服又合拢上,起身站在原地思索。   沈宴淮依旧坐在原处,按着温度未退的位置,难免带上了些笑意。   不枉他主动将这毒引入体内,如此,能与小鹤更久地……   玄露快步来到沈宴淮面前,郑重地看着他道:“我想到解毒的办法了。”   沈宴淮笑了笑,出口声音还带着些沙哑,“这没什么,小鹤,你不用着急……”   玄露将芥子里装着食物的包袱拿出来,“放心,我去去就回。”   沈宴淮眉头一跳,“……去哪里?”   玄露将芥子塞回袖中,起身道:“我去找嵇苍,就是上次给苏檀乌推荐的医师,他那有药,一定能治好你。”   沈宴淮表情骤然一僵,伸手抓住玄露,脱口而出:“不!” 第90章 嵇苍先生   手腕重新被炽热的温度裹住,玄露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眼前的人,“怎么了?”   沈宴淮嘴唇翕动,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他总不能说这是他故意为之,这点毒素根本不值一提,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好。   没能想到……反倒是创造了小鹤去见别人的机会。   沈宴淮心中涌出一阵浓厚的挫败感,觉得头有点疼,脸上却还是挤出一如往常的笑意,“小鹤,我没什么,这点毒慢慢也就解了……不用去打扰别人了。”   最后几个字,沈宴淮是一字一顿憋出来的。   玄露很是不赞成地看着他。   讳疾忌医的毛病沈宴淮从上一世就有,不过那时应该算是“硬撑”,没有医治的条件,便整日说着自己无事,到头来累积成更严重的情况。   现在明明有条件了,却还是这样。   想到或许是沈宴淮自幼家境所致,玄露柔和了表情,决心让他改掉这一习惯,哄劝道:“别怕,我取药很快,去去就回。”   说完,她又扶着少年倚回去,帮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面对这温柔待遇,沈宴淮一边沉溺一边痛心,这一世小鹤尚未来过魔界,却能果断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与那人熟悉到什么地步了?   但他还是怀着隐约的期许道:“我真的没事……”   玄露捂住了他的嘴。   沈宴淮:“……”   他最后挣扎了一把,“那,你带我一起去。”   雾海。   这一处尽是茫茫雾霭,看不清道路,辨不明方向,无数误闯其中的人跌入深坑,撞到陷阱,殒命于此。   但只要穿过这里,就能见到崭新的天地。   玄露发现这里的雾气比记忆中淡了不少,依稀能看见模糊的景致,但为了保证安全,她对沈宴淮道:“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如果没记错,这个时间的嵇苍还住在雾海后的百草庐里。   结果沈宴淮仍紧紧抓着她的手,神情坚定不容置疑,“我跟你一起。”   玄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毒到脑子了?怎么这么粘人?   但她还是把人带在了身边,毕竟如果真让沈宴淮自己留在这,她的确不是很放心。   轻车熟路地穿过雾海之后,玄露远远地看见了伫立在坡上的木屋。   木屋简易小巧,最多能住两三个人,旁边则是一大块被篱笆围住的药田。   在魔界这种地方,能将荒田开垦成能种植灵药的土地,没几分本事是不可能的。   看着那块让她升起亲切之感的药田,玄露对沈宴淮道:“你在这里等我。”   为了不让他再次反驳,她这次提前一步说:“嵇苍不喜欢有外人去他住处,我快些将药取来,还能少些麻烦。”   沈宴淮酸酸地说:“小鹤对这位医师属实了解……看来我的确是个麻烦。”   玄露手心贴上沈宴淮额头,这也不烫啊,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她再次叮嘱了一遍好好待在这别乱跑,虽说这附近的魔物不知什么原因都不见了,可万一倒霉就遇上了呢?   望着玄露离去的背影,沈宴淮轻轻地叹了口气。   身后,一抹淡蓝的身影缓缓从暗中走出来,正是长弈。   长弈用复杂又欣慰的目光看着沈宴淮,“那位白鹤姑娘当真化为人了……敢问尊主,既然如此,近日可有登上魔尊之位的打算?”   万事俱备,如今也该干正事了吧!   然而沈宴淮连目光都未分给他一毫,道:“做好我交给你的那些事就好,其他不必过问。”   长弈:“……”   他想想方才玄露毫无察觉的神色,开始对尊主能否抱得美人归产生了深切怀疑了。   ……   百草庐。   玄露望着门上悬挂的古旧木板,心中对这么快就来到这里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在她心中,此世若是能与对方再不相见,才能证明她改变命运改得很成功吧……   玄露定了定心神,轻轻叩门三下,随后又想起她如今与嵇苍还未见过,定下的暗号自然也不成立。   她静静站着门外,猜测等下会看到一张冰冷还是疲惫的脸。   但开门的是一颗人参。   准确的说是一颗人参精,半人高,人参t的外形,用那不知是不是眼睛的秧子打量了她一眼。   玄露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她来的不是时候。   这颗人参精是嵇苍的仆从,专管这座屋子的日常杂务,嵇苍喜静,它平日便不会出来,但只要它出现,就意味着嵇苍出门采药去了。   至于出门的时间,几个时辰,几天,甚至十几天到一个月,都有可能。   “姑娘,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人参精声音并不年轻,但玄露从不怀疑它的精力——她见过这东西举着锄头怒垦两亩地。   听见这如此直白的不愿被打扰的话,玄露也十分直白地道:“我找嵇苍医师。”   人参精一顿,似乎是觉得很少听见这稀奇的话语,道:“姑娘来得不巧,嵇先生前几日出门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它自觉解释清楚了,后退一步就要关门。   然而玄露一手撑住了门板,人参精怎么也关不动。   玄露一边扫视屋内的情形,一边道:“事出有因,我急需一些药物。”   她刚才想了想,嵇苍不在也无妨,解毒的药她自己配也可以。   就是这次可能要与嵇苍结怨了。   玄露推门而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径直走向放药的柜子。   人参精被她土匪似的做派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两根腿颤巍巍地倒腾,“你、你要作甚!”   玄露飞快地拉开那一个个抽屉,视线在其中扫荡:“我自会与嵇苍医师解释赔罪,你不要管。”   说着,她抽了五张旁边摞着的桑皮纸,精准地抓取盛在一个个木盒里的药材。   旁边的人参精看得快哭了,什么叫它不用管,嵇先生回来把它切成参片怎么办!   来向嵇先生求医问药的魔和妖多了去了,可哪一个不是卑微恭敬说尽好话,像这样硬闯进来拿药的,还是头一个!   人参精欲哭无泪地看着玄露抓药,尽可能瞪大眼睛,试图记住她都带走了什么药材。   但看着看着,它就惊异地发现,面前少女的动作和拿取药材的顺序习惯不是一般的眼熟。   就像是……嵇先生亲自教出来的一样。   人参精为自己这个结论感到莫大的自责和愧疚——这人都上门来抢了!它居然还把她和嵇先生混为一谈!!   在人参精僵直在一旁的时间里,玄露已经打包好了五副药,又顺手抽了根麻绳将它们绑在一起。   人参精看直了眼,这打结的方式也是嵇先生一直用的!因为十分独特,它惯以为除了嵇先生没人会用,怎么,怎么……   它磕磕巴巴,“你、你……”   玄露回头看了它一眼,安抚道:“你只说是我来抢的,你拦不住,他不会怪罪你。”   人参精:“你莫不成是嵇先生的——”   学徒?如此胆大妄为,不像;仇家?哪有仇家有嵇先生这么多影子;那就只有……   人参精顿时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它跟随嵇先生百年,竟没发现嵇先生何时解决了婚配问题。   它大声开口:“嵇夫人!您若想要药材,何不直接与嵇先生要,偏要辛苦地自己来取~”   “你在乱喊什么?”   玄露看人参精的目光仿佛看傻子,“我不姓嵇。我倒想直接与他索要,可惜如今并不认得他。”   人参精呆滞。   然后回过神来:没关系,不认识就不认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可以哒!   玄露没理会抽风般的人参精,自顾自地从芥子里掏出一些较为罕见的灵草,算是暂时以物易物。她自行闯进来拿药的确不对,不过,这些药材定能让嵇苍消至少一半的气。   待把能掏的药材都放到桌旁的架子上后,玄露目光又落到铺着纸墨的桌上。   上面有一张药方,笔触龙飞凤舞,挥毫泼墨的随意感与嵇苍本人在医药上极度严苛的性格毫不相符。   只是这药方只写了一半,最后一味药更是写的飞扬狂放,干涸不连贯的墨痕足以看出当时嵇苍心底有多烦躁苦闷。   这是对方配不出药时一惯的行径,接下来就该在纸上画圈圈,然后把这张纸团成一团。   玄露盯着这张药方看了许久,终于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墨台。   人参精几乎尖叫:“你要做什么!!?”   玄露下笔动作极快,与那狂草迥异的字迹很快跃于纸面,一个个灵秀的字迹衔接在后面,很快完成了一张药方。   在人参精的噪音下,她拿起纸张吹干墨痕,又放回去。   这还是她后来与嵇苍一同研制出的方子,如今提前一段时间问世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玄露最后细细检查了一遍药方,对身旁的人参精道:“等他回来,你就给他看这个,不仅不会怪你,说不定还会夸你。”   当然,按嵇苍的性格,恐怕只会闭门研究几日,总之不会怪罪这人参就是了。   人参精真的要哭了,它见嵇先生熬了许多个日日夜夜都没完成这方子,加上近日杂事颇多很是烦躁压抑,才将写了一半的方子压在桌上出门采药加散心的,结果一转头被人就这么涂了!   想到自己被切片的情景,人参精不寒而栗,伸出短手试图拉住玄露救救,“姑娘,你还是同我在这等嵇先生回来吧!”   玄露按了它一把头上的人参叶子,没有答话,揽着药包反身朝外走。   毒伤还是越早治越好,若是等中毒至深,排毒就会变得无比麻烦,治疗的时间也会越长。沈宴淮如今还在外面,她怎么能浪费时间在这等待。   玄露一把拉开门,加快脚步。   可下一刻,她额头一痛,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几下,手里的药包也掉出一副。   屋内的空气骤然凝结,原本叽叽喳喳的人参精也缄默瑟缩成一团,余光中,有一高挑挺拔的身影背着光伫立于门前,长袍的一角随风微微飘动。   玄露缓缓抬头,望进一双幽深的、寒潭似的眼眸。 第91章 重来一次,竟能有这么好……   屋内晦暗,外面的光线也被挡住大半,看不清对方面孔。   一股寒气从门口扩散开来,能看见男人衣袍上大片的惨白霜痕,魔界有许多极寒之地,想来对方是刚从那地方回来。   怎么就……这么巧?   玄露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以免必须很累地仰头才能与他对上视线。   男人的目光冷冷地扫向她,出口的声音也如寒冰一样冷冽:“你是谁?”   玄露望向对方一动未动的脚边,完全就是堵在了门前,不给她一丝离开的机会。   她抱紧怀中剩下的药剂,道:“过路之人罢了,朋友身中奇毒,只想借嵇医师几味药材一用。”   玄露着重捡着与医药有关的话语说,她知道嵇苍对医药的兴趣比对人大得多,哪怕解释自己是为了救命,在嵇苍眼里与毫无意义地抒发情绪无异。   听了她的话,嵇苍再没说什么,而是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药,接着就跨了门槛进来,反手将门一关。   这个时候,男人的样貌才完全展露在玄露的视线之中。   与前世记忆中一样孤高冷峻的面孔,鼻梁挺直,眉眼墨黑深邃,看人的目光总是充斥着一股无关生死的漠然。加上那冷冽如雪的气息,更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触,遥不可及。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拥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与他自身淡漠疏离的气质截然相反。   邪医圣手,是两界对他的评价,只因他并不是那乐善好施的仁医,还喜欢住在魔界。   玄露在后来与他相熟后,也觉得他很称邪医这称号——邪门的邪。似乎天底下没有在他眼中算是难题的病痛,只有医治时间的长短。   但眼下,他们充其量只是陌生人。   玄露微微垂目,思考起如何能让对方点头同意她把这些药带走。   嵇苍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雪白的一圈绒毛可爱柔软,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如玉、发丝墨黑如檀,甚至也压下去了他周身几分冰冷,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玄露新奇地看着这位友人鲜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一双乌黑的眼瞳盛满他的身影。   嵇苍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又看向人参精,“将地上的药给我。”   人参精屁颠屁颠去拿刚才摔掉的药包,玄露见状忙道:“能不能别收回去,算我跟你买的。”   嵇苍拿着不轻不重的一包药,也看到了桌上那新鲜稀有的灵草,唇角稍微没那么下撇了,但还是将其放到桌上,准备拆开。   但当他看见上面的绳结时,动作又是一t顿。   嵇苍转头看向玄露,“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绳子的系法?”   玄露沉默片刻,“许久之前的……一个朋友。”   嵇苍又回过头,将那绳子解开,露出桑皮纸包裹的药材。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开口问:“你是医修?”   玄露想了想,“是,也不算是。”   嵇苍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男人最是不喜学医不诚挚单纯之人,这点玄露也同样知晓,但她从前也是这么说的,“为救想救之人修习医术,仅此而已。”   嵇苍沉默半晌,道:“那你学得尚可。”   能得到第一次见面的嵇苍的如此称赞,哪怕是玄露也惊异无比,但紧接着,她又听见嵇苍问:“我有一位师兄,两位师姐,师父亡故后,便分散到天涯海角,你是哪一位的徒弟?”   这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玄露眨眨眼,“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徒弟?”   嵇苍在解答愿意解答的问题的时候一向很有耐心,他举起一根绳结头道:“这种系绳手法是我师门独一派传承,从不传与外人,而且……”   他没再说下去。   玄露困惑地看向对方,没有啊,她记得嵇苍教她这绳结的时候很随意,一点看不出是独门秘法。   玄露的沉默和狐疑的神情太过显著,嵇苍垂下眸光,捻了捻绳结,沉声道:“又或许已经过去太多年,这种绳结的系发已经被传开了,非我师门也能学会。”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玄露有些等不及了,频频往窗外看——纵使这屋里门窗紧闭,看不见什么。   她忍不住问:“我可以走了吗?”顿了顿,“若是那些灵草不够,我之后可以再送一些来。”   还未等嵇苍开口,旁边的人参精就抽了桌上的纸,颤颤巍巍地告状:“嵇先生,这姑娘她,她……”   嵇苍对自己所撰写的东西一直心中有数,见药方上出现记忆中不存在的字迹,眼睛微眯,接过了那药方,“怎么了?”   只一眼,他便顿住了动作。   “这是……”   嵇苍指尖骤然收紧,将本就脆弱的纸张压出无数褶皱,那双黑渊一般的眼眸中划过不可思议,仿佛闪过一抹亮光。   他无声念了几个药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而后紧紧盯着玄露,“这是你写的?”   人参精在一旁奋力点头,“是她写的!是她写的!”   唯恐自己被切成参片。   嵇苍猛地起身,拿着药方走向里屋,期间目光一直粘在这纸上,玄露敏锐觉出,对方好像突然不那么冷淡了。   可她必须赶快走了……   玄露将桌上那四副还未拆开的药剂提在手里,又犹豫地看了看桌上摊开的纸包,在想是直接离开还是把这包重新打包起来。   只一瞬,她作出决定,开始熟练地打包。   谁知此时嵇苍又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你那朋友有何症状?”   玄露直接惊住。   通常,嵇苍问这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开始诊治了。   重来一次,她……不,是沈宴淮,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见玄露眼中吃惊的意味,嵇苍微微垂首,“别误会,我只是为了答谢你帮我解了这个难题。”   玄露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沈宴淮伤口的样貌一一讲给他听。   嵇苍听着玄露的话,目光流转在这幅药剂之上,越看越是惊愕。   先前他只是看了选药与比例,本想着若是胡乱拿取,他便将其赶出去,却未想少女是修医之人。如今得知症状后,再仔细端详,才发现对方拿取的药材竟都符合他心中所选。   倘若他来配这药……恐怕最多只有细微的改动……   嵇苍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眼中的寒冰仿佛开始消退。   他看向玄露,神情已然与初进门时有所不同。   ……   沈宴淮已然坐不住了。   自瞧见那披着灰袍的身影,他便问那是谁,得到长弈的回答:“那是百草庐的嵇苍,医术无出其右,哪怕在魔界隐居,也有人拼了命地找过来求医问药。”   沈宴淮嗤笑一声,“我看这根本不算隐居,还是太过显眼,不如让他住无底渊去。”   长弈沉默,心道那与抛尸有什么分别。   但他还是没有反驳,而是微微欠身,“改日我会将这事提上来细商一番。”   沈宴淮根本没听见长弈的话,而是一直看着那百草庐。   他想过小鹤会被那坏脾气的人逐出来,也想过那人突然发狂,却唯独没想过,两人竟能在屋里相安无事……   沈宴淮掐了掐指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进去的冲动。   长弈从旁提醒:“尊主,方才玄露姑娘的意思是让你在那边等候,您如今却过来了这么多,等她出来,该如何交待?”   沈宴淮:“雾散了,我便走过来了。”   长弈看了一眼被魔气打散的雾海:“……”   沈宴淮道:“倘若小鹤再不出来,我便进去找她。”   长弈道:“可万一玄露姑娘正与嵇医师相谈甚欢,您一去,扰得嵇医师不高兴,玄露姑娘还是要为您奔波操劳。”   沈宴淮看了他一眼。   长弈:“……娓娓而谈?”   沈宴淮再也坐不住,径直起身,走向百步之外的百草庐,眨眼间便抬手准备敲门。   正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愈来愈近的话语声,接着门被从里面拉开。   沈宴淮抬起视线,看见了伫立在门口的嵇苍,对方一点也没有长弈口中所说的冷酷无情视若无睹,反而眼中除了少女再无他人:“我便在这等你。关于其他几张方子,我还有不同的想法……”   玄露提着药对他说好,一出门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沈宴淮?”   她微微一愣,走向对方,直接观察了一番他胸前的血迹,见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嵇苍点头示意道别。   站在门口的嵇苍眯了眯眼,“你这朋友……”   可不像是身中奇毒的人。   他的话未说完,玄露便回过头,拉着沈宴淮走,责怪道:“我不是让你从那边等着?毒物一经活动便会随血流淌,若是毒坏了经脉……”   沈宴淮哪里还记得嵇苍,只看着玄露,眼中唯独只有她的身影。   回到河边,玄露解出一包药,又从芥子里理所当然地掏出一口锅,将药材尽数倒入。   沈宴淮在旁边看得眼皮一跳,心中也微涩。在路上他就已然发现,上一世什么都没有,这一世小鹤便什么都备着,甚至有些连他都没有想到的,也一并被带上了。   “我来吧。”沈宴淮接过煎药的活,很快熬出一锅浓稠的汤药。   玄露看着那色泽正好的药汁,心想沈宴淮在厨艺上真是无人可比,熬药也被他做的像熬汤一样好。   她又拿出勺子舀了一勺,轻轻一闻,觉得苦味也刚好,便直接将勺子递到沈宴淮嘴边,看着他道:“喝。”   漆黑发亮的汤汁泛着雾白的热气,燃烧的柴火仍使得药锅表面咕嘟咕嘟冒泡,泛着诡异的声音。沈宴淮看着玄露清泠的双眸,与她脸上期待示意的表情,毅然张开了嘴。 第92章 “都听小鹤的。”……   “回禀宗主,我率众师兄师弟在琉光宗探查线索,又搜寻了方圆百里,未能找到他的踪迹。”   天寒山上,贺逸文将这几日搜查的结果汇报上来,最后呈上结论:“我认为,沈师弟可能已经……”   “不可能!”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殿堂再度回归彻底的寂静。   陵子游深深地看着贺逸文,灿如星辰的眸子如今像蒙了一层阴霾,彻底敛起的神情让他整个人变得肃穆而沉重。   宋锐见自己弟子如此,眉头微皱,“子游……”他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只道:“被高阶魔修掳走本就凶多吉少,现下又不知他被带去了哪,何况……”   宋峰主的话未说完,但在场众人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将视线投在大殿中间摆放的那盏属于沈宴淮的长生魂灯上,在那之后不久,这盏魂灯就连微弱的闪动也不再有,彻底熄灭。   事实如何,已有定论。   此后便只剩寻找沈宴淮的尸身,若是幸运,说不定不日便能找到,若是不幸……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人不对清蕴宗失去如此优秀的弟子感到惋惜,年轻天才却遭遇如此厄运,若不经此一遭,此人必大有前途,来日修仙界大能有他一席之位。   然而,陵子游t却定定地看着他们:“长生魂灯是关系弟子性命,可也并非没有与弟子断开的可能……纵然极少……”   说到后面,陵子游声音已然微弱下去,手掌也攥成拳头,死死地握着。   倘若沈宴淮死了,那小九岂不是也难以存活……   陵子游心头一颤,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后的推测托出:“还有魔界!沈师弟很有可能被带去了魔界!那魔修破空来去,谁也不知他们是否还留在人间,加上魔修诸多秘法,或许以此切断了沈师弟与清蕴宗的联系,只要派人再去搜寻一番——”   “好了。”   眼见陵子游还要说些没什么意义的话,宋峰主开口制止了他。   宋锐看了一眼座上的宗主,对陵子游道:“你也知道,魔界并非安稳之地,不是随意就能派人进去的,倘若因为此事让更多弟子陷入危险,只会得不偿失。”   陵子游紧接着道:“弟子可以自行前去!魔界如今无主,虽然动荡不堪,可也松懈混乱。弟子可以趁乱入内,必不会被发现……”   “胡闹!”   宋峰主张口斥责,一旁的贺逸文却是拱手道:“师父,想来陵师兄是关心则乱,莫要怪他。”   向来冷然的青年今日面色温和,朝陵子游解释道:“我们搜寻了许多地方,却都没有发现沈师弟的踪迹,期间也追踪到过其他魔修,可哪怕抓来拷问,也都一无所获。”   他顿了顿,“想来,被带去魔界的可能性并不大。”   陵子游冷冷地看着贺逸文。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宋峰主不愿见自己徒弟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起来,率先指令道。   他还特意用目光询问了宗主,得到同意的颔首。   待两人退去,宋峰主请示道:“既然如此,接下来要……?”   宗主沉吟良久,缓缓叹气道:“将前去搜查的年轻弟子先撤回来吧。云会上出现的魔修还有几个没有找到,实在危险,万不可顾此失彼……”   ……   只剩一底药的锅被随意地扔在熄灭的柴火旁,药汁变冷后回甘的的苦味也变淡了些,与周围的冷气混作一团。   玄露正对着沈宴淮的伤口仔细检查,见血肉颜色开始有恢复的迹象,才放心地退开。   这样便不必考虑清创挖毒什么的了……   如此想着,玄露一抬头,却见沈宴淮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怎么了?”她从袖子里掏出芥子,准备拿绷带出来把伤口绑上,再让他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沈宴淮勉勉强强地笑了笑,“没什么……”   话说不完,他把满嘴的苦涩又咽了一遍,强行忍下这天灵盖都在颤抖的感觉,佯装成正常的样子。   片刻后,玄露把还能熬一次的药材收入袋中,又清点了一遍剩下的药,沈宴淮在一旁默默看着,视线略有一些凝滞。   “小鹤,”他从她背后凑过去,语气无比诚挚,“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玄露僵了一下,回过头,正对上那双温润柔和的浅色眼眸。   看着沈宴淮脸上明显是在装可怜卖乖的表情,玄露动摇了一瞬,很快坚定地否决:“不行,必须全部喝完。”   说完,就见对方垂下头去,仿佛头顶不存在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玄露移开目光,平息了一下心跳。和上一世有着微妙不同的沈宴淮,她明明都已经见多了,却还是不太习惯。   好像撒娇啊……   等催促他去换好衣服,玄露看着眼前重新变得清新得体的少年,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   原本她是打算先带沈宴淮去拿上一世的秘功,由此激发出他体内的魔族血脉,让他知晓一部分真相,再循序渐进去修魔。   但现在沈宴淮中着毒,她唯恐半魔血脉倒戈将人反噬,这一步反而要往后挪了……   玄露思考时极其投入,沈宴淮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在想什么?”   听见声音,玄露幽幽抬头,“你想不想换一把剑用?”   万界渊。   光线晦暗的秘地,两旁是深不见底的高崖,中间有数条只能容纳一人的细窄石桥相互交错,玄露站在崖边,对沈宴淮道:“等会我们下去。”   说完,她向一边走了几步,脚尖踢到崖边的石子,清脆的声音滚落几下后坠下深渊,再听不见一丝动静。   沈宴淮也往下看了一眼,收起笑意的面容涌现出几分晦涩的意味。   玄露看他这幅表情,连忙安抚说:“别怕,魔界这种地方底下一般都是平地,轻易掉不到熔岩里。”   沈宴淮的表情似乎更为难了,他顿了一顿,只道:“那我们定要小心些才好。”   黑洞洞的深渊如同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吞人巨兽,两人一路向下落去,不知坠了多久,脚下才触及坚实的土地。   玄露的眼睛还未完全适应黑暗,在原地静待,身后,沈宴淮亦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却是注视着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微微浅光的身影。   他全然未想到玄露会直接带他来万界剑冢,这比他料想中快了太多……所幸他早有准备。   沈宴淮目光微敛,几步走到玄露前面,“跟着我,小心些。”   玄露听着声音从后面到了前面,还未缓过来便伸手去抓他,“等等,你别乱走,万一碰到机关呢?”   黑暗中,少女挥舞胳膊就是找不到人的模样让沈宴淮忍俊不禁,他主动伸手让她抓住,又反手握住她的手,稍稍一收。   玄露安静下来,神情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道:“我来给你带路。”   她记得万界剑冢附近机关颇多,当时她和沈宴淮历尽千难万险才到达剑冢深处,身上受了好几处伤。   沈宴淮笑了笑,却还是走在前面,回头问道:“小鹤对这里很熟悉?”   糟了。玄露本来加快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又走到了沈宴淮后面。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前方模糊的身影,试图分辨对方有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没有。”她半晌后说,“这种地方不都是这样么?”   “嗯~的确如此。”   前方,沈宴淮似乎没有觉出什么,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这样,就让我在前面开路吧,如若真有机关,我也看得清楚。”   白鹤暗处视野受限的弊端让玄露无法反驳,她只能应声,而后用逐渐适应的视线帮忙观察四周情况。   沈宴淮微微一笑,只当没有发现那愈发紧张的脉搏。   不多时,两人的视野越来越亮,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块刻着“万界剑冢”的石碑,再前行数十步,便来到了另一个天地。   纵然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玄露还是为万界剑冢的壮观景象感到无比震撼。   放眼望去,无数条铁链凌空缠绕,其下岩石上、土地里、剑炉中……到处都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玄露放轻脚步走到石沟尽头,往下看,又是整整一个石坑的剑。   这些剑因为久不见天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全都成了灰黑的颜色,整齐划一犹如雕塑一般,根本分不清哪把是精品,哪把是凡品。   不过,玄露根本不担心这些,她知道,真正的万界魔剑根本不在其中,而是只有靠沈宴淮的魔族血脉才能召唤出来。   “只是怎么没有机关……?”她忍不住自言自语。   机关自然是没有的。   沈宴淮听见了玄露的话,但他没有说,这里的机关早已被他拿取魔界时破坏殆尽,剩下的,也在不久前让长弈处理掉了。   他走到玄露身边,“这些都是魔剑?”   玄露看着它们点头,“嗯。”   沈宴淮却道:“我观这些剑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那把鹤剑趁手。”   玄露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道:“你千万别拔那剑。”   剑吟共鸣,而后认主。这些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魔剑无一不想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只要它们感受到沈宴淮的剑意,必会出鞘寻主,接着就会出现万剑齐发,他们拼命奔逃的情景。   玄露永远也忘不了累死累活甩半天都甩不掉的恐怖场面,一旦停下就是被串成人串的命运,如今重来一次,绝不能情景再现。   沈宴淮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面上乖巧道:“都听小鹤的。”   然而接下来,他却看见玄露走到一堆剑旁,开始翻来覆去地找。   万界可不在这里……沈宴淮疑惑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玄露头也不回:“占占便宜,我也拿点回去。”   第9t3章 第93章 尊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   被遗留在这的千千万万把魔剑,都是出自不同时代、不同名匠之手,每一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力量,也有过自己辉煌的过去。   但现在,它们与一堆废铁无异。   此刻,玄露看着这堆“废铁”,眼中闪过一缕幽光,接着从芥子里掏出一把——   铲子!   然后是宗门发放,能将物品缩小放置的收纳袋。   她叮叮当当往里一顿铲,很快便装了满满一袋子。   沈宴淮看得呆愣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道:“带这么多……?”   玄露停下动作,扇了扇脸前看不见的灰尘,十分认真道:“比起这堆积成山的剑,我只是取了一点儿而已。”   兵刃未来也是损耗之物,比起堆在这浪费,不如拿回去洗洗干净留着备用。   她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沈宴淮:“再装一袋。”   给完,玄露自己也拿出最后一个袋子,却是兀自懊恼。早知道就该多借几个带出来,在魔界拿东西也方便。   看到玄露的表情,沈宴淮已然知晓她在遗憾不能把所有魔剑都带回去,忍不住失笑了一瞬,开始往袋子里装剑。   古剑生灰长锈,却也不失锋利,玄露挖着挖着就发现了一把格外清秀好看的剑,不禁想把它拿出来试试手感。   可那剑的剑柄埋在里面,她便用手捏着剑身将其往外拔,结果周围太暗,她又没有注意,一个溜手,手指便被割破了一道口子。   血珠滴在剑上,引发一阵浅浅的嗡鸣,玄露停下动作,发呆似的看着那剑。   沈宴淮马上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过来查看,见玄露指尖不断涌出鲜血,他连忙道:“这里太暗,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他装作仔细地巡视了一圈四周,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边墙上有东西,说不定是火把,我过去看看。”   万界剑冢沿途及内部有无数篝火烛台,只要从正路走进来便能看见。但像这样从渊上直接落下,便会因为光线太暗难以发现。   沈宴淮从未忘记过这些经历,只是能与玄露如此亲近地走在一起,他也就将错就错了,可如今因为黑暗受伤,还是让这里亮堂起来为好。   然而,他刚要走,便被玄露一把拉住,“别去。”   少女黑亮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中熠熠生辉,手上的力度也不似玩笑,沈宴淮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得到半晌沉默和一句:   “嗯……这些剑畏光,会暴动。”   沈宴淮失笑。   玄露稍一握拳,指尖的伤口在下一瞬就消失不见,紧接着,她环绕四周,只看见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凹凸不平的一片。   魔剑感应到自己愿意臣服的主人,剑身会散发光亮,魔剑万界,便是最为明亮的一柄。   上一世她和沈宴淮不知其特点,召集万剑后更是被晃得花眼,只顾得上逃窜;万界的光亮纵然无出其右,也被周围灯火和万千异光衬得黯淡,很难找出来。   而这次不一样,就算她两眼一抹黑,也得先把那剑找出来。   玄露捻了捻指尖上有些干涸的血,她刚才还在想这次沈宴淮不露剑意该怎么吸引魔剑,现在不就有了嘛。   但是……   玄露又环顾了一圈铺满剑的剑冢,心有戚戚地按捺了一下想法,觉得还是先自己找找比较好。   “你去那边,我去那边,主要在石缝里找,坑里随意扔着的都太普通了,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的。”   一声令下,玄露率先朝一边走去。此时渊上传下来一阵风,引得坑中众剑震动呜呜呼啸,像是在对玄露的话表达不满。   玄露也不惯着它们:“有本事自己出去找个主人,或者跟万界打一架。”   众剑恢复沉寂。   听着那清脆婉转的声音,沈宴淮忍不住笑了一下,往自己被指派的方向走去。   万界剑冢,藏剑众多,无数失去主人的剑,或是被主人丢弃的剑,又或是一直没有主人的剑,全部聚集在这不算宽阔的地方,也就意味着——在这里,剑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玄露一路摸过去,每个石缝中都能摸到剑柄,倒霉的话则是摸到剑尖,脚下是金属碰撞的声响……很长一段路过去,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她失落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背影。   沈宴淮目光轻轻扫过这满地蒙灰的剑,几乎能听见每一把剑内里叫嚣着能使用它的主人的渴望。前世的他不懂这些声音出自哪里,还以为是幻觉,便拔出剑来想要扫除,谁知这却正好遂了魔剑们的愿,引得它们追逐。   这次,他定然不会做出这种错误的举动。   沈宴淮闭目感应了一瞬,已然知道长弈把剑藏到了哪里,他再度睁眼,表面却是装作无辜,将几柄长得像是那么回事的剑拿在手里,带了回去。   “我看这些剑还不错。”他把剑在玄露面前展示了一下,“这里什么都看不清,挑几个差不多的就行,我们走吧?”   沈宴淮已经想好了,等下他可以试剑,将万界“无意”引出来。认主的万界威势逼人,能将其他魔剑压得不敢动弹,也不必担忧会被万剑追踪。   若是小鹤诧异……唔,她也不能说什么。   沈宴淮笑意愈发加深,玄露看不见他表情,只从他语气里听出认真,连忙去夺他手里那些剑。要知道,一个人只能拥有一把魔剑,若是不小心让这魔剑认了主,沈宴淮只能把这把剑折断才能拿到万界,但魔剑又极有灵性,若是知道沈宴淮主动折断其他魔剑,说不定就不愿认他了。   “这些不行——噫!”   充满滞涩感的尘土瞬间布满指腹,玄露凝滞了半晌,眉头微挑,闷声闷气地把手往沈宴淮脸上一捏,“快把你手里那些放回去。”   沈宴淮陡然一愣,目光下移。   只见举着手的玄露脸上也沾了不少灰,想来是方才蹭墙时不小心弄上的,如今气哼哼地鼓着脸颊,像只掉进土坑的花猫。   半晌,沈宴淮忍不住笑了出来。   玄露皱起眉,“你笑什么?”   “你这里……”沈宴淮慢慢地将手指挪到玄露另一边干净的脸上,轻轻用指腹抹了一把,“沾上了灰。”   玄露双颊顿时有了两道对称的花纹。   她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瞪着沈宴淮又要给他添几笔。   不远处,长弈复杂地看着闹得像两只花猫的人,尤其是笑得无比开怀灿烂的少年,很难相信这是那位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尊主。   除此之外,光是看着两人做贼一样在自家剑冢偷偷摸摸转了好几圈,就让他很不理解。   难道,这是外界几百年过去,逗佳人开心的新法子……?   想归想,本来担心两人安危而跟上来的长弈,深刻认知到了玄露在沈宴淮心中有多重要。   但对于一个辛勤工作的下属来说,有个抓紧干正事的尊主更为重要。他心急火燎地看着两人,都恨不得将剑冢的灯点亮了,然后赶紧按头俩人拜堂成亲稳坐魔界江山,直接拉上进度。   大概是长弈急不可耐的心情让玄露有了察觉,她望了一眼四下,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慢,便拽着沈宴淮往高处走。   沈宴淮不解地跟在后面,“我们这是要走?那魔剑……”   玄露没有回答,只带他到了一处南北通达的高点。   而后,玄露满意地点了点头,拔下头上的一根发钗。   沈宴淮顿时一怔,脑海里迅速翻滚过“赠予发钗是什么含义”,又想“可不该是男子赠予女子吗?”混乱一片。   而就在这混乱的时候,他感觉手心一阵刺痛,低头,皮肉已被钗头锋利的鹤翎划出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角落里的长弈一脸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玄露抓住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将其翻转过来,让血滴落下去。   沈宴淮面上懵然,“这是——”   “嘘。噤声。”玄露紧紧盯着下方的动静。   鲜血滴到剑中,犹如水滴入油里,一片灿光顿时划过,率先接触到血的剑立刻有了反应。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华光由一小块逐渐往外扩散晕染,直到整个池子里的剑都散发出深浅不一的剑吟。   嗯……和她预料之中一样有反应,只是居然没有追着沈宴淮跑吗?   玄露看了沈宴淮一眼,庆幸之余又感慨她白找了这么个好跑的位置。   瑰丽的色彩开始在剑冢里闪烁,或微弱或晶莹,宛若水t波粼粼。长弈震撼地看着这景观,他未曾见过沈宴淮当初如何取的剑,如今补上,也只觉得无比惊人。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位玄露姑娘,是在带尊主找剑?   长弈抬头,暗暗打量着上方两个身影。   此时,沈宴淮已然明白了玄露的用意。   他也如意料之中看到了少女困惑的表情,自知时机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纵然让他把血放干也不能找到万界。   于是沈宴淮稍稍敛息,暗中催动万界。   几乎是立刻,一团奇异的光彩从深深的石穴底下散发出来,接着震声隆隆,狭缝中的石块被抖落,迸发出接二连三的落石声。其他魔剑稍稍安分下来,像是仍怀着希冀,却不敢轻举妄动。   暗红如焰的光芒徐徐升起,犹如枯骨旁开的血红色的花朵一般绽放开来,魔剑破开阻隔,直直冲向高崖之上的沈宴淮,而后乖巧地将剑柄塞入他的手心里。   长弈麻木地看着远方两人——尤其是沈宴淮。拿到魔剑,表情从惊讶到惊喜的转变,仿佛像真的第一次拿到这把剑一样,到最后结伴离开剑冢的背影。   默默回过头。   尊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第94章 什么意思啊!   走在路上,玄露拿着万界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记得万界不是这颜色的……应当说,到了沈宴淮手里之后,就不该是这颜色了。   沈宴淮将玄露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刻明白了她在疑惑什么,但魔剑万界的脉络与魔气有关,他自然不能提前将其改变。于是,他只作出沉思的表现,自语道:“为何我的血能引出魔剑……?”   听见这话,玄露的注意力从剑上转移了过来,一双乌黑明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宴淮,藏着几分期待。   终于发现了吗。   她原本就是打算先让沈宴淮暴露出自己的半魔血脉,谁想到他半路受伤不宜开拓根脉,只好改成先拿魔剑。如今魔剑到手,魔功也该提上进程,中间就差这一步了。   玄露垂了垂眼眸,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听说魔剑从来只愿被魔修所用,是不是……”   她没将话说得太完整,沈宴淮向来聪明敏锐,一定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然而。   “是不是它观我天赋超乎常人,愿意摒弃原则?”   玄露狐疑地抬起眼,看见沈宴淮一脸不是开玩笑的表情,眉头蓦地一跳。   沈宴淮怎么变得如此呆了,难道真是苦楚才能磨砺人,这一世并未遭遇那些苦难的他还不太灵光……?   半晌,她静静转过头,“嗯,也许是吧。”   见玄露这幅表现,沈宴淮不禁一笑,知道逗过了头,而又无奈地暗道自己这句也不算是假话。   魔剑万界臣服于强大又纯粹的力量,灵气或魔气皆可,但只因万界身为魔剑,只在魔界中流传,历来又是魔尊力量为最,因此被以为它只愿被魔修使用。   这一点,他当初便用自己体内两种不同的力量验证过了。   但对力量的包容并不代表对功法也一样,这其中,唯有如今尚未被他们挖掘出来的魔功,才能使万界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不过这种事暂且不必说出来,沈宴淮看了看玄露变得有些惆怅的神色,补充道:“其中恐怕还有原因,看来还需再探寻一番。”   玄露又转过脸,目光变得欣慰起来。   她开始回忆他们曾经是从哪里找到那魔功的——一个隐秘的洞穴。   在魔界,千奇百怪的洞穴可谓数不胜数,哪怕是沈宴淮本人都不一定能再找得到。   除了她。   玄露自认为识路本事不差,走过一遍的路无论如何都能留下印象,何况那时她和沈宴淮在石穴里住了许久,早就全部记下来了。   如此一来,接下来就等沈宴淮伤好,她再随便找个理由把人带去那个石洞就好了。   当务之急……是让他身上的毒尽快解掉。   被玄露盯着的沈宴淮后背一凉,嘴巴没由来地开始发苦。   ……   经过足足五日的吃苦生活,玄露再一次查看沈宴淮的伤时,发现那因中毒呈现出异色的皮肉都已恢复干净,这才全然放下了心。   而单方面吃苦的沈宴淮抿了抿苦到发涩的唇,看见地上整整齐齐的空药纸,忍不住为之动容。   玄露看看他面色如常,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道:“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如多摸索一番魔界的情况。”   这五天,他们住在一间无人的小屋里,虽然破旧,却因偏僻能保得安宁。   倘若能一直在这便好了……   沈宴淮心底冒出一丝遗憾的感慨,他点点头道:“总不能白来一趟,等我们游历完这一阵,可以回宗禀明情况。”   居然还想着回清蕴宗。   玄露目光微闪,那就更要让他赶快发现自己的血脉了,这样才有理由与仙宗彻底断开。   这么想着,玄露起身催促,“走吧,省得再浪费时间。”   魔界安静得有些异常。   在前方找路的时候,玄露很明确地发现了异样。   虽说魔界偏僻地带暗无天日风沙乱飞,很难见到什么活物,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并没有那么荒凉,怎么会这么安静?   玄露挡住飞袭而来的沙石,回忆起上一世的记忆。   印象里,她和沈宴淮经常看到遍地乱跑的魔物,时不时撞见几个魔修,还得小心翼翼地躲藏。   而现在,没有魔修就不说了,毕竟他们神出鬼没,怎么连魔物的身影都见不到?   玄露来回扫视着周围的景致,对这种与记忆中不同的差别感到莫名的紧张。在这种魔界动荡不安的时候,应当能看见躁动奔逃的魔物和漫无目的的魔修才对……   旁边的沈宴淮很快发现了玄露迷茫的神情,他停下脚步,状似随意地询问怎么了,在得知缘由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我们来的不是地方,等到别处就能看到那些魔物了。”   玄露觉得沈宴淮肯定是有大机缘在身上的,不然说话怎么能这么准?   不久后,看着眼前奔过去的一群魔物,玄露眼中流露出诧异的光芒。   另一边,赤厌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眉毛高高挑起:“你说方才是尊主让我们把那些性情没那么暴烈魔物放回去?那我们之前累死累活把它们抓住是干什么?”   他怀疑地看着一脸冷静的长弈,“你别不是逗我玩?故意假传尊主消息吧?”   长弈毫无感情地暼了他一眼,径直走开了。   “哎?哎!”   赤厌追了几步,放弃,而后听见对方传来的声音:“不久后你就知道了。”   “不久……啧,卖什么关子。”   赤厌转身,他还是继续去抓那些残存的毒瘤去吧。   ……   终于,来到了前世找到秘法的石穴。   因为魔界也有四季变化,石穴周围的景致与记忆中有所不同,玄露还是找了有一会儿才确定的。   “这里是……”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沈宴淮还是忍不住暗自感慨了一番。   看来,小鹤的确愿意与他一起留在魔界。   沈宴淮细细打量着石穴,眼底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陌生感。   他这一世还从未来过这里——那功法早已被他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不必再大费周章过来寻找了。   面对自己命运发生改变的地方,纵使是沈宴淮也忍不住心有触动,他深深望着内里的黑暗,脑海中已然勾勒出内里的模样来。   玄露答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正好碰见这石洞,不如进去休息一下?”   她真的找了个十分随意的理由。   想到少女带他左绕右拐,就是为了到这地方“休息”,沈宴淮失笑,却也配合地点头,“进去歇歇也不错。”   走过弯弯绕绕的窄路,便知石穴里别有洞天。偌大的空旷洞穴像是什么巨兽栖息的地方,但又没有丝毫活物生存的气息,无数蛛网缠绕在一根根石柱上,一看便知很久没有活物进来过了。   沈宴淮走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被蛛网层层缠绕的石台,那里面有他曾经找到的功法,是上一任魔尊遗留之物。而旁边的石床则是他休息过的地方,还有不远处传过去能见到一条溪流的石门……一切都是那么眼熟,而他如今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露出惊讶的神情。   玄露就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看了看周围脏兮兮的蛛网,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先是装模作样地掀了几簇藤蔓,而后直接大t步走到石台旁,指着那厚实的蛛网道:“把这个弄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沈宴淮一边走过去,一边笑着问:“万一是蜘蛛怪产的卵?”   玄露的表情更嫌弃了,还瞪了他一眼,想说这都是什么想法,但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不可能,这里很久没有妖怪生活过了,不然不会一点气味都没有。”   沈宴淮被她的说法逗笑,顺从地将那些蛛丝破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书籍。   “这……”   他像是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本功法。   玄露率先拿起书,随手翻了几下,果然,就是上一世那本。   她看向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的沈宴淮,“这似乎是一本功法,你要不要看看?”   沈宴淮沉吟,而后拒绝道:“我如今已修习了自己的功法,不能一心二用不说,这又是魔功,怎么能随意翻看?”   玄露看他这般油盐不进,直接强行将书塞他手里,“看看又不会怎样,而且……”   她想了个贴近的说法,“若这书是那种惊世骇俗的魔功,你看过正好可以将其销毁,也算为修仙界做了好事!”   沈宴淮看着言之凿凿的少女,发现自己竟没理由再反对,便接过书本,目光落在上面。   自知得逞的玄露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一边。   这魔功不是什么单纯简单的功法,只要修炼之人看了,便会被其中霸道的气息牵住。若是承受不住,便什么都记不得;若是承受得住……   沈宴淮的半魔血脉,也一定蠢蠢欲动了。   果然如玄露所想,阅读进去魔功的少年神色变得愈来愈厉害,许久,她来到怔在原地、浑身像是战栗颤抖的少年面前,轻轻道:“沈宴淮……”   对方抬起头,眼眶似乎都发红了,一双温润的眸子划过水光。   玄露心中不忍,但还是想要劝慰他,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组织,只变成了几个字:“这功法……”   看少年再度低下头去,玄露明白他肯定不能短时间内接受事实,便安静地呆在一旁,等他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正准备往边境去的赤厌再次愣住。   他急躁地给长弈用了个千里传音过去,“尊主说下次见面让我们装不认识他?什么意思啊!??” 第95章 欲言又止   石洞无比静谧,只能听见不甚平稳的呼吸声,玄露双手叠放在膝上端坐,却是目光放空地看着不远处能透进浅光的石缝,一时出了神。   她又想起上一世沈宴淮暴露魔族血脉的时候,那时事情爆发得突然,又因魔物伤人而显得十分严重。沈宴淮有魔族血脉的事实既定,于是连其他弟子受伤也变成了他的责任,无论什么都成了他的错。   很短的时间内,沈宴淮便被惩罚、被驱逐,一连串的打击迅速又沉重,反而显得下山之后的苦难都变得缓和起来。   而这一次,虽然前期一切顺利,可如今突然将真相打破在他眼前,未必不会比曾经更加难以接受……   玄露轻轻摩挲了下裙子上的细纹,转过头去,坐在那里的少年眉眼低垂,仍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已然长开的身形如今却瑟缩在一隅,显得如此黯淡而孤立无援。   她怔怔地看着,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波澜。   哪怕已经经历过一次,当再次看到沈宴淮这副模样,她还是会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从心底蔓延。   希望他能快些调整过来吧……   这边,已经跟自己亲信传递完消息的沈宴淮,终于有了动静。   他不准痕迹地用余光扫了旁边一眼,缓缓起身,手中还紧紧捏着那本功法。   方才看到魔功的那一瞬间,体内魔气的涌动不是作假,他也这才想起接下来就该轮到遇见左右护法了,纵使没那么快,也该提前做好准备了。   沈宴淮微微敛目,起身时,神情已然变成有所接受却难以相信的模样。他一步一步来到玄露面前,站定,再次抬眼,内里已经泛起晦涩。   半晌,他开口:“我竟才发现这等隐秘……”   安静持续了片刻,沈宴淮眉眼间的沉郁凝结不散,唇边却露出一丝淡笑,如同已经放弃了反驳。   玄露心中愈发紧张不安,她想说些什么安慰,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小鹤是知道这些……才带我来的吗?”   虽然他也很不想将这事引到玄露身上,但沈宴淮推测了一下,若是就这么直接认下也不太合理,反而显得可疑。   玄露也想到了这点,但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否认,事实就是她知晓此事,但她又不想成为这一世沈宴淮转而修魔的症结,于是只道:“你体内本就存在着另一种力量,就算一直不被发现,也只会成为隐患,早晚暴露出来。”   “比起发生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意外,还是早些掌控它比较好吧……若是以后再回宗门,你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最后一句,玄露说得很轻。   之后,两人都在头脑风暴,疯狂思考下一句该如何述说。   但沈宴淮还是从玄露的话里品出了另一层意味。   她竟还替他考虑了再回宗门的可能……想到前世自己不受控制地暴露了自己的血脉,如今却被尽力阻止再次出现类似的情况,沈宴淮注视着面前一瞧就是在较真思考的少女,目光泛开无尽的柔软与暖意。   真相既然勘破,沈宴淮便不打算再继续在这一点上“挣扎”,而是拿着这本功法道:“这功法似是能控制我体内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不如在此闭关学习一番,早些掌握它。”   啊?   玄露惊讶地抬起头,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甚至有点顺利过头了。   她惊异地看着沈宴淮,身体却先思维一步点头,“好。我为你护法。”   等少年拿着功法席地而坐,玄露也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将这片安静完全留给对方。   这样也算完成最重要的一步了吧……玄露倚在石壁上,望着远方高悬的月亮,脑海中再度浮现起曾经的画面。   比起当初像是一具空壳、足足几日不能反应的沈宴淮,这般迅速接受的沈宴淮,或许能更快地练成功法,也更快地跳出命运的深渊……   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没有任何石头安稳落地的感觉,当然也没有不安到预感即将实现的忐忑与慌乱。   仿佛从来如此,一直都没有变过。   ……   一连三日,玄露在石穴周围连根毛都没有见到。   安全是安全的,无聊也是真的无聊,她算了算沈宴淮曾经闭关的日子,毅然出发。   趁这段完全空闲的时间,她也要联系一下上一世的友人,两世的助力才行。   再次来到百草庐,玄露拿来的见面礼是只剩一颗的渡厄还魂丹。   ——虽说这颗丹药肯定会被嵇苍拆掉,但都有嵇苍了,这丹药也就不重要了。   这么想着,她敲响了百草庐的门。   一道干涩悠长的吱呀声响起,门被从内打开,露出里面高挑修长的身影。   这次开门的不是人参精,而是嵇苍本人。   与印象里最初的景致不同,那张向来冰冷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缓和的神色,就连冷肃的眉眼也变得动人起来。   玄露只在和嵇苍认识许久以后才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如今就能看到,令她也忍不住惊讶万分。   “进来。”   他率先转身,将门留给了她。   玄露跟着走进去,关上门后,便看见在台前努力砸药的人参精,对方好像很记恨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哼哼地低下头去继续工作。   “关于上次你给我的药方,我已经找人试了一番,效果十分不错。”   不算宽敞的屋子有一处不常使用的桌椅,玄露被带至落座后,一盏热茶便被端至面前,接着就听见对面如此说道。   她稍微一顿,很是了解对方说的“找人试药”是什么意思,就是纳闷对方从哪找来的人。   但她也不好随意问,于是点点头道:“有用就好。”   她从没怀疑过嵇苍在医药研究方面的效率,恐怕三日之内就得出了结论。   而后听见对方又道:“你帮了我的忙,可有什么想要的报酬?嵇某不才,只在医术方面有所研究,若有需要,一定竭尽所能。”   玄露沉默了一下,看向嵇苍。对方正一脸肃穆地看着她,眼中透出的认真让那双眸子愈发明亮。   她很想说这是他们未来一起研究出来的,并不算她帮的忙,但这种听起来就很虚假的话哪能乱说,于是含糊道:“也不全然是我的功劳……嵇医师若不定下前半篇,我又怎t么能写出后面的来。”   嵇苍略一沉思,道:“想必玄露姑娘也是深谙医术之人,近来,我越是修习,越是发现自己的不足……”   玄露连忙道:“若你有需要,我一定尽力帮忙。”   话音刚落,玄露感觉自己似乎看见嵇苍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像是幻觉。接着,他拿出一叠药方,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这些都是未曾定下的方子,想请你与我共同研究一番。”   似乎这才道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玄露定定地看着面前展开的一沓药方,只觉眼前一黑。   总觉得……她被带进了坑里。   接下来的时间,玄露与嵇苍看起了方子,人参精则去后厨煎药,淡淡的药香逐渐变得浓郁,有几丝飘散到前面,带着甘草的甜味。   玄露还惊奇地看了嵇苍一眼,她记得他从不照顾病人口味,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欢快的敲门声,伴随着模糊稚嫩的声音:“嵇先生!我又来采药啦!”   听见这扇薄薄的木板门阻隔了大部分声音,玄露惊讶地看向嵇苍,这是用了隔音的结界?也不知他是怎么听见她很轻的敲门声的。   人参精去开门,一朵黄绒绒的影子就扑了进来,左顾右盼,“嵇先生,您今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接着,对方看见了玄露。   狐耳稚童的嘴巴惊讶地张开,眼睛也瞪得圆圆的。   玄露对她点了点头。   但苏檀杏没有立刻表现出认识玄露,而是先看看玄露,又看看嵇苍,试探地问:“嵇先生,这是您的朋友吗?”   嵇苍没有否认。   见状,她才开心地跑到玄露面前,“玄露姐姐,我们又见面啦!你还记得我吗?”   玄露还愣神在居然这么快就被嵇苍认同了的虚幻中,迟了一下回应,“记得。你是阿杏。”   苏檀杏满足地眯起眼睛,九条尾巴晃得欢快,“我如今帮嵇先生做事,嵇先生是个好人,他答应我,只要采完这一季的药田,他就帮我医治。”   玄露摸了摸苏檀杏看起来就很软的脑袋,附和道:“他是很好。”   上次她来时便知近来又有新人求药,没想到竟是苏檀杏她们。   看来让狐妖来找嵇苍的决定没有错,嵇苍从来都是嘴硬心软,遇见如此真诚求药之人,不会不愿意帮忙。   一股浓郁的药味飘来,转头,就见嵇苍端着一碗汤药放到苏檀杏面前,“喝完就去药田。”   苏檀杏熟练地大口喝完,一抹嘴将碗递给人参精,又往门外跑:“我去采药了!”   玄露看着苏檀杏活蹦乱跳的身影,心下感慨不已。   “玄露姑娘。”嵇苍唤她。   她转过头,便见嵇苍邀请她道:“能否跟我一起来药田看看?”   站在药田中,玄露一眼便看见了她曾经经常使用的,用来止血止痛的药材。   苏檀杏在旁边吭哧吭哧采着需要的药材,大大的背篓都快装满了,还没见一点吃力的模样。   “你方才说可以用这种魔物的指甲代替这种灵草,其中有何医理?”   见嵇苍捏着草芽认真询问,玄露也不能说这是他们当初为了节约灵草,用各种同性质材料大量实验出来的,便解说了一二,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他们在田里蹲了许久,直到嵇苍说:“玄露姑娘所言,令我受益颇多。”这场漫长的探讨才终于结束。   恰逢苏檀杏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亲昵地拉着玄露问:“我阿姐来接我,玄露姐姐要不要见见她?阿姐一直想与你道谢呢!”   想想自己没事,玄露便答应下来,一起在百草庐外等着苏檀乌。   于是,在外忙碌了一日,来到百草庐看见玄露的一瞬,苏檀乌惊得瞳孔都变作了竖线。   “你们……”   苏檀乌缓缓走近,同时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问:“你身边的那人……怎么没来?”   谨慎是玄狐的特质,没见到人之前,她是什么话都不敢说的。   玄露看出了她浑然不安的状态,却不明白为什么,“你是说沈宴淮?他闭关修炼去了。”   话音落下,她发现面前的狐妖脸色更差了。   “是吗……”苏檀乌强笑道,“那真是不巧。”   完了。   在意识到玄露口中说出的是与那位尊主同样的大名后,苏檀乌只觉浑身汗毛竖起,再也不能欺骗自己那只是长得一样的人。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玄露,想问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但那日少年令她嘘声的示意历历在目,令她浑身冰冷不敢多言。   再者,她还有妹妹这个软肋在,不能不视作被对方时刻捏住的把柄……   想定,苏檀乌敛起情绪,露出惯常的笑盈盈的表情:“原来如此,好久没见,还甚是思念你们呢~不过不巧,我今日恰好有事,待我得空,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她声音甜软娇媚,听起来颇为真诚,只是当她说完,拉起苏檀杏就跑的速度快如闪电,苏檀杏被拽得尾巴都飞了起来,一脸懵逼地凌乱在风中。   真是奇怪的狐狸……   看着转瞬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两妖,玄露纳闷地眨了眨眼。 第96章 不会重蹈覆辙。   一路目送苏檀乌远去,沈宴淮满意于她的守口如瓶,而后继续隐匿着身形,看玄露与嵇苍道别。   而后暗暗叹了口气。   他察觉到了玄露的离开,却又无法装作不知道呆在石窟里打发时间,便悄悄地跟了上来。   谁料想就看到玄露与嵇苍如此亲熟的画面……   沈宴淮心中更是难安,却又不能突然出现把鹤带走——曾经,他的这次闭关足足半月有余,如今不过才三日而已。   想到这,沈宴淮不禁有些埋怨曾经的自己,若是能再快一些,他也不必等待这么久了。   看着踏上返程的玄露,沈宴淮连忙动作,先玄露一步回到了石窟。   这一刻,玄露只觉一股熟悉又微凉的风从身边吹过,不禁抬头搜寻,满目疑惑。   ……   回到石窟的沈宴淮安安静静坐回原处,聆听外面的声音,不多时,他听见玄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到门口,便安心地再次打坐静数周天。   外面,玄露感知到石洞中的人还在正常进行修炼,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真的来了人,她不仅要叹服沈宴淮的运气,之后也要寸步不离才行。   不过,在外面等待的时间着实有些无趣。   玄露看了看周围,在一处还算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来,揪过一根藤蔓把玩。   曾经与沈宴淮共度艰难后得到功法,她的心情尤为激动,也抱了极大的期许,因此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多慢。   但如今不同了,这一世进入魔界后,一切都在她的故意而为下变得十分顺利,于是等待也变得漫长起来……回忆里,她总觉得一眨眼就等到沈宴淮炼成了功法,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了。   玄露揪秃了藤蔓的叶子,暗暗决定等沈宴淮出来就开始带他寻找前世的魔修们。   上一世漫无目的的寻找花费了太多时间,收服人心也同样耗费精力。而这次不仅知道都要找谁,还能排除那些没能成功的,更能节省时间。   况且,如今的宗门并不知晓沈宴淮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被魔修掳走也是凶多吉少,甚至都不一定会来找他……   不像男主,而像是命运的弃子。   想到这,玄露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   是啊,都过去好几天了,却连一点来寻找的动静都没有。世人皆知魔界动荡不安,或许对仙门来说,一个弟子没了就没了,根本不需要以身犯险,费心费力地寻找。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留给沈宴淮的时间只会更多,亦能让他成长得更强。   玄露无比了解,纵使沈宴淮不做恶事,仅仅是维持了魔界的安定、坐上那个位子,对各个宗门来说,他也是应当被赶尽杀绝的魔头。   宗门看重的,唯有他们的名利罢了。   ……   然而等待少年出关的时间实在无聊,在这期间,玄露还是去了几次百草庐打发时间。   相对的,沈宴淮也趁此时机,在魔殿召见了手下重要的几人一面。   “尊主。”   终于再次见到沈宴淮,赤厌率先按捺不住,直接问出了足足困惑了他好几日的问题,“什么叫‘装作不认识你’?”   他看看长弈,又看看白虎妖,试探地问:“魔界要变天了t?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找茬?”他拍胸脯保证,“属下保准把他打出魔界!”   长弈暗暗叹了口气。   关乎沈宴淮要与他们装作陌生的决定,他大体猜测出与那位白鹤姑娘有关,只是英雄救美还是扮猪吃虎?他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总不能是再续前缘吧。   长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而后又听见赤厌问:“那,这次见面,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您么?”   长弈不忍直视。   沈宴淮也被赤厌的话问得一时失语,他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看着长弈道:“事情大抵就是如此,你们只需记得我的话便可。”   长弈颔首,“是。”   白琥也恭敬行礼。   唯有赤厌答应完忍不住加了一句:“可是尊主,我不会演戏啊!”   沈宴淮深深吸了口气,道:“无妨,你回家呆着便是。”反正赤厌是他和小鹤最后从他族中拎出来的,过程怎样无所谓。   赤厌懵然,对长弈问:“我这是被遣送回家了?”   长弈额角一抽,“行了,改日我带你去人间看看如何演戏。”再这么烦,小心尊主一指头给你搓死。   面前算是交待好了的沈宴淮离开魔殿,再次回到石窟。   这时候,距离出关还有三日。   ……   终于,出关这日到了。   玄露早早算好了时间在外面等候,虽说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一次目睹沈宴淮转为魔修,她心中还是难以淡定。   内里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呼吸也愈发几不可闻,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咦……   玄露眨眨眼,怎么感觉什么也没变?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宴淮,玄露疑惑地皱起了眉,甚至围着他转了一圈。   虽说很不想让沈宴淮有换人的感觉,可完全没换似乎也很不合理。   “小鹤?”   沈宴淮失笑地看着绕着自己转的少女,“有哪里不对吗?”   玄露顿住脚步,歪头,“你练成了?”   或者是她记错了时间,又或许是沈宴淮遇见了瓶颈,出现了前世没出现过的差错。   然而,面前的少年点头,“你看。”   玄露落下目光,在他掌心,这次亮起的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水色灵光,而是雾霭般缠绵柔和的魔气。   是成功了的。   玄露面上依旧疑惑,可为什么,沈宴淮给她的感觉没什么变化呢?   “灵气与魔气似乎可以在我经脉中自行转换,并不是直接转作了魔气。”如此说着,沈宴淮又将掌心的魔气转为灵气,漂亮清透的水光在混沌的魔界显得尤为清新。   这是自然的。玄露心道,与普通的魔修不同,正是因为沈宴淮血脉特殊,他能同时使用两种力量。   可她脸上的疑惑还是被沈宴淮看见了,沈宴淮不由得问她怎么了。   玄露沉默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总觉得你没什么变化,就算经脉中有了魔气,可感觉上还是与闭关之前一样。”   沈宴淮的神色凝滞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顾着隐藏自己浓重的魔气,把自己伪装成浑身通透灵光的仙宗弟子。而这次闭关出来之后,他仍然不想流露得太过,只是稍微表现出了一点。   他怎么能忽略了,小鹤的感知力异于常人……   沈宴淮笑了笑,面上表情甚是无辜,“我发现自己很不习惯体内的魔气,于是试着遮掩了一番……这样呢?”   气息骤然释放出来,大概是前世全盛时的一半。   沈宴淮努力维持着表情,期待地看着玄露。   玄露却轻嘶一声,指点道:“感觉又浓重了好多……”   甚至压抑到让她不能不加抵抗地站在他面前。   玄露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短短时间就能练到这种程度……是如今体魄强健心态安宁?还是血脉天赋使然?   被这样看着,沈宴淮立刻又往回收了一些。   玄露不疑有他,又道:“既然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沈宴淮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迷茫。   玄露轻叹一声,抬眼看向他,“你还想回清蕴宗吗?”   沈宴淮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倘若问的是上一世的他,他不会有任何犹豫,只会回答说“想”。   他穷极一生,似乎只是为了得到宗门的承认,即便背负骂名,受人误解,也未曾觉得魔界与修仙界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事实却让他知道他错得有多可笑,如若再来问他,他的答案也只会有一个,那便是“不想”。   但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如果直接回答“不想”……是不是……   这番犹豫的神态被玄露看在眼里,她几乎可以想到沈宴淮心底的挣扎有多剧烈,又会说出怎样的话。   那般天真又期待的话语,她也是听过不少次了。   尤其是……这一世沈宴淮并未在宗门受过什么委屈,身份也还是清蕴宗的弟子……   玄露眼眸微垂,心头微紧。   倘若沈宴淮回答他想,她——她也不是不能遂他的愿,只求他好好把身份掩饰起来。只要不出乱子,没有“剧情”推动的意外,他回去做清蕴宗弟子也不是不行。   只是恐怕命运不会让他好过,之后一定还会出些有的没的糟心事,再度暴露身份……也无非是把那些事换个时间再经历一遍。   这次,她可以帮他。   然而,玄露没听见“想”或“不想”,而是少年的“小鹤认为呢?”   她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沈宴淮笑着又问了一次,“小鹤的意见是什么?我如今被魔修带到魔界,不知宗门如何看我,倘若以后暴露了这血脉……”   玄露掩在袖中的手掌收紧,“你若是问我……我自然是——别回去。”   沈宴淮眼中的笑意微颤了颤。   说起这个玄露就来气,深黑幽静的眸子无端冒出了些火光,“回去干什么?等着他们发现然后把你赶下山?先抽你顿鞭子再骂你一通隐瞒不敬?然后你遍体鳞伤什么也不带地走掉,一路生病受伤,还得靠我——”   说到最后,玄露已然带了些颤音。   她闭上嘴,深呼吸平复心情,看着沈宴淮脸上的愕然移开了眼,“别听,我瞎说的。”   静默持续了许久。   沈宴淮轻轻笑了笑,“嗯,不会变成小鹤说的那样的。” 第97章 走剧情啊你们!   对于当初和沈宴淮那几个亲信下属的相遇,玄露仍记得非常清楚。   毕竟,后来的她虽然与沈宴淮越来越远,却也是见证了一切的人。   沈宴淮手下可用的人很多,但心腹只有那几个。譬如左护法赤厌,右护法长弈,护卫长白琥……像苏檀乌这类出过大力的妖修,最多也只算“用得顺手”而已。   而在几个心腹里,他们最先遇到的便是长弈。   那个文质疏冷、清高自矜的男人,是由人入的魔,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但这么多年来,对方也没有适应魔修的生存习惯。当年一方百姓觉得狠厉冷硬的手段,在这随处就能丢掉性命的魔界,还是显得太心慈手软。   总的来说,还是做人时的体面与矜持刻入骨髓,让长弈在魔界中讨不到甜头。   玄露最初还惊奇怎么魔界还有如此文质彬彬又有礼数之人,等后来熟悉了才知晓,原来此人在人间时做过高官,才如此通晓为臣之道,又能辅佐又能谏言,简直是平定魔界繁乱事务的一大利器。   如此博学且善于谋划的聪明人,在魔界却活得不算顺利,第一次见面时,她还能看出他极尽维护镇定之下的些许狼狈。   就如同……如今眼前的景致一般。   远处,枯树下,正对着石盘下棋的男人一脸沉思,似是根本没察觉到愈来愈近的两人。   他长发微束,鬓间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遮挡了些许侧颜;身上衣袍有些旧了,却仍打理得整洁,只是下摆处有一些缝不妥当的破损有些不够体面。   明明身后是暗沉的天色与乱舞的枯枝,男人却丝毫没被湮没进去,成了这混沌之中一抹镇静又安然的亮色。   玄露看见他时仍不免感慨,她记得长弈是很喜欢下棋,平日无事就会与自己对弈。上一世他们就是看见他在下棋,没想到这一世亦是。   难不成——在沈宴淮没来的时候,他天天跑这里下棋?   不过玄露也只是玩笑似的想想,长弈未给沈宴淮做事时,也是为几个t厉害的魔修出谋划策过的,怎么可能这么悠闲?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些天她和沈宴淮边走边找人,总是一无所获,如今终于撞见,可不能放过。   玄露扯了扯沈宴淮的袖子,示意他看长弈,又自觉太直接也不合适,便斟酌道:“你看他独自在那下棋,一点也不惧怕,在魔界说不定是个厉害人物,要不要过去看看?”   “哦……?”沈宴淮抬头眯了眯眼,似是很感兴趣地望了过去。   正要落子的男人手一晃,当做棋子用的石子啪地掉到棋盘又掉到脚下,直接没了踪影。   随后,他慢吞吞地弯下腰,又从土地里挖了一颗出来。   沈宴淮沉吟,“厉害人物……”   玄露:“嗯……”   怎么感觉这一世的长弈没以前淡定?是他们迟了几个月来,吃到更多苦头了吗?   “小鹤说得极是,那盘棋应当很有意思,不若我们去瞧瞧。”   身旁少年开口,说完便拉着她一起往那边走。玄露一时不察被抓了个正着,表情还怔怔的,抬头看了一眼沈宴淮。   她不是应该在旁边围观就够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玄露仿佛看见沈宴淮的眼皮抽了一下。   寒风瑟瑟,衣袂翻飞。   长弈在这冰冷的风中,暗暗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冷啊。   虽然不明白为何尊主令他换上破衣服,过来连下几天棋等着,但既是命令,他也不好违抗。   他等啊等,终于把人等来了,只是凹下棋造型有点久,手麻,一时没拿住石子,应当没有大碍吧?   长弈余光瞥见朝自己走来的两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把指尖的灰尘拍了拍,再次垂眸把这盘沈宴淮给他的棋局又复盘了一遍。   直到那两人站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才像是察觉了一般,警惕抬头。   同时,要压下习惯性想对尊主行礼的冲动,以及露出陌生的神情。   长弈默念这几个要点,暗自庆幸自己原本就不是情绪外露之人,轻轻抬眼,先是看了一眼沈宴淮,接着又看向玄露。   他目光微定,眼底已然全是少女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如今之近地见到沈宴淮心心念念的白鹤,曾经他还以为过快化形出来的会是什么鹤头人身或者鹤身人头的妖怪,心中也已做好准备,好在先前的相遇打消了这怪异的念头。   但在近距离看清少女全貌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惊愕。   灵透。   看清玄露的第一眼,长弈只得了如此感受。   这绝不是匆匆忙忙化形的灵兽,而是日积月累,吸纳了天地精华,由着自己路子循序渐进而来的。   虽然不知尊主是如何与其结下的渊源……也定然是个好机缘。   长弈定了心,若是这样的姑娘来做魔界的女主人,他也不必担忧了,反而应当担心是不是尊主坑害了对方。   他顺着沈宴淮给的念白,用许多年未用过的冷淡语气道:“贵客是想帮我下完这盘棋?”   玄露听着这话感慨,就连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她看向沈宴淮,接下来,就该沈宴淮执子帮长弈盘活这死局,而后长弈大为震撼,久久不语,你来我往地说一番话后分别,之后又主动找到沈宴淮,表露自己愿意追随。   玄露期待地抬了抬头,她上次见证这事时是以鹤的形态,不被两人注意的旁观者而已,如今能这么近地看热闹,实属刺激。   她安静站在原地,任凭冷风吹拂在身上,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融入背景,将这重要的情节留给这两人。   然而不多时,玄露就发现了不对劲。   沈宴淮……怎么不动啊?   一旁的少年微微垂目,却没把目光放在那盘棋上,而是放在了长弈身上。   实际上,沈宴淮在打量长弈,总觉得他今日的形象与他要求的不符。   长弈已然攥紧掩在袖中的手掌,冷汗自额角渗出,却又不能表现出分毫慌乱,兀自强撑着。   ——尊主怎么还在看他?下一步不是该下棋了吗?   一股诡异的沉寂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玄露看看沉默的沈宴淮,又看看嘴巴紧闭不知在想什么的长弈,已然有点急不可耐。   走剧情啊你们!   玄露漆黑的眸子迸出明亮的光芒,内里隐隐透出一丝急切,可在场两人没一个有反应的,甚至连视线都没对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玄露上前一步,抬起一手,“啪”地将一颗石子拍到起死回生的一点。   而后看向长弈。   这盘棋她早就记得烂熟,其中起死回生的一步,她回去后还研究了很久。当初她还在想,这一步是否也意味着沈宴淮的命运起死回生?剧本写的真是精妙。   虽然最后的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算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剧情,她帮沈宴淮走了吧。   面对两人齐齐投来的视线,玄露内心说着你们真是太磨蹭了,面上则道:“这一步如何?”   长弈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棋盘,表情顿时一怔。   精妙绝伦的一步。   他最初拿到这死局时,甚至都没有想到这种破解的办法。   长弈掩在袖中的手又放松下来,他并不是没想过少女的举动是否是由沈宴淮授意,用以立威,可从他们尊主就连掌控魔界的事都要瞒着这位姑娘,他也能推测出否定的答案。   如此聪颖,又被尊主看重的姑娘……   长弈已经恨不得当场解除伪装,就地表忠心,再为二人卜算一下成亲的好日子。但他还是忍住了,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宴淮一眼,询问他的意思。   见沈宴淮摇了摇头,长弈心中暗叹究竟是何缘由,转而沿着玄露给的台阶演了下去。   他起身,拿出仿佛看见今年丰收国泰民安的架势,面上先是不可思议,又连道了三声好,而后转头道:“姑娘是如何想到这一步的?”   玄露见剧情居然被接住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沈宴淮的台词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而已。”   只能说幸好她记性好,不然冷场得多尴尬。   长弈越看玄露越是感叹,原本还担心情爱扰人的他如今十分满意,眉眼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就连语气也温和了好几分。   “原是如此,是我着魔了。”   右护法一双眼睛平日淡静,涌起情绪来却显得无比认真又深情,沈宴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上前半步走到玄露面前,道:“既然棋局已解,我们也该走了。”   长弈这才把视线转到沈宴淮身上,习惯性地垂眉敛目,而后在对方的瞪视下故作肃然,“敢问何时才能再与二位相见?”   玄露飞快地看了一眼沈宴淮,见他不像要说话的样子,答道:“有缘自会再见。”   刚想开口的沈宴淮又闭上了嘴。   就这样,与长弈道别后,玄露跟着沈宴淮离开此处,却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枯树下,身着长袍的青年对她微微点头,表情还展现出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微笑?   她心下大为震撼。   直到跟沈宴淮回到暂时的住处,玄露都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小鹤?”   沈宴淮将烤好的鱼递过来,玄露捏着还在发烫的竹签,却没像之前那样吹着凉气也要啃一口,而是盯着鱼发起了呆。   “怎么了?”少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关切。   玄露摇摇头,目光依旧呆滞,咬了一口滚热的鱼肉。   她保证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之前也与长弈没有见过,更不是不愿与人好好相处的意思,但比起曾经长弈冷淡又压抑的感觉……   现在的态度,也太好了点吧? 第98章 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东西。……   撒着香料的鱼肉细腻鲜嫩,吃在嘴里却有如嚼蜡。在沈宴淮的注视下,玄露发呆一样啃了好几口,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嘴里被烫得发麻。   她默默把竹签拿在手里,压了一下变得刺痛发涩的舌尖,转头又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我只是觉得……方才那人……”   因为眼下“并不知道”长弈的名字,玄露用了概括的称呼,“对你观感还不错?”   她总不能说长弈这般友好真是奇怪,毕竟在沈宴淮眼中,她以前从未见过对方。   或许又是剧情细微之处变动的缘故吧……玄露纳闷地转了转手里已经凉下来的签子,也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此了。   看着少女迷糊许久又转过来接话的模样,沈宴淮眼底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装作也不确定似的应道:“是吗?”   而后,那双眼里的笑意淡去,转为清明的冷然。   果t然……长弈这次的表现很不符合他的预期,甚至都没有达到曾经的九分相像。   连靠谱的长弈都是这幅样子,很难想像等遇见赤厌时会是怎样灾难的情况。   沈宴淮的指尖在膝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玄露瞥见后,就这么一直盯着看了下去。   注意到这道专注的视线,沈宴淮停下动作,笑着道:“魔界的鱼比外面的难熟一些,不过这条马上就烤好了,若实在等不及,先吃些点心?”   他还以为少女只是没有吃饱。   玄露略略点头,却是出神地想:原来这么早的时候,沈宴淮就有这习惯了吗……?   她脑海中一时间涌出许多前世的回忆来,其中又多得是对方言行举止的细节,可能连沈宴淮自己也不知道,他有些小习惯总会在思考的时候体现出来。   玄露只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的确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沈宴淮动作一顿,复又弯起双眸,“先前不是已经定好了?怎么又说起来了?”   他略微侧过身来,神色带上了几分好奇。   看着沈宴淮这幅表情,玄露话语顿在口中,视线微微飘忽。   她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真心不想回去,亦或是为了安抚才作出的决定,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提醒他这不是儿戏。   没有经历那些事的沈宴淮,是否比上一世更亲近清蕴宗,她也不敢保证。   为了让沈宴淮别再像曾经那样执拗,她来煽风点火一番也是没问题的!   玄露想着,目光愈发坚定,就连腰背也更加挺直了几分。   这幅变化实在很明显,沈宴淮心中好笑,却是期待起少女待会儿会说出什么来。   “宗门的人……”玄露考虑了一下应该怎样说,最后还是觉得应该直白点,“他们不来找你,这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奇怪吗?”   他们在魔界游荡多日,并不是完全没碰见过魔修,甚至相反,来往的魔修并不算少数,消息传播得非常之广泛快捷。   若是有仙宗的人进来,他们必然很快知道,再将消息广而告之。   但这些日子里,魔界还是那么的“风平浪静”,一点外来的动静都没有出现。   玄露看向眼前的少年,想对他说你所看重的宗门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你,根本不必去求他们认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可惜这些话现在说出来都太过提前,并不是那么合适……   沈宴淮神色一怔,不太自然地低咳一声。   他该怎么说,他早就特意切断了宗门能够追踪到他的术法。   现在,宗门大概只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过……即便没有这么做,他也能笃定,宗门根本不会为了寻他而踏入魔界。   毕竟在所有仙宗眼中,维护所谓的正道、正义,才是最要紧的事。   前世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些“正道之人”的面目。   但面对玄露炽热的目光,沈宴淮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想起少女前世多次拼力想拽他回来的样子,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半晌才道:“无妨,我本就不想回去了。”   说完他便后悔——小鹤该不会觉得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呆在魔界不问世事了吧?   沈宴淮紧张地盯着玄露,玄露却只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反应。   哇,他这次好淡定。   玄露心中如此感慨着,对沈宴淮的进步大为赞赏。   哪怕他这一世选择远离清蕴宗大概是为了保全宗门名声、不愿让清蕴宗背上收了个魔族弟子的恶名,她也觉得比以前好上太多。   只要能够活下来……任何选择,都可以。   ……   “你说你今日遇见了尊主说过的仙鹤,她还化成了人形!?”   听长弈讲述完今天的经历,赤厌一骨碌从躺椅上爬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准确地说,前些日子就遇见了。”长弈半倚在石壁上,很是心累的样子,“你在边境巡查时,我见尊主带那姑娘去了万界剑冢。”   “去剑冢!?”赤厌兴高采烈,跃跃欲试,“尊主是想帮那姑娘选一把魔剑吗?”   “不,”长弈道,“尊主带那姑娘去拿了万界。”   赤厌:“……啊?”   这句话很难让人理解,赤厌用呆滞的、茫然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位同僚,试图让他再解释清楚一番。   长弈没有理会,接着道:“尊主让我们装作不认识他的事,你得做好万全准备。”   考虑了许久,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尊主很是在意这个,并且……他对我今日的表现似乎不太满意。”长弈眉头微皱,那种被注视得后背发凉的感觉至今还不能消去。他又看向赤厌,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下这个脑筋不太够用的同僚:   “若你遇见尊主他们,千万不要忘记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面对长弈对自己的怀疑,赤厌嗤笑一声,颇为自信地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   他还是问出了自己不太明白的问题,“我想不通,尊主为何不告知那姑娘自己的身份?”   掌控魔界的至尊之人,单是说出来便觉震撼,强者自该是让姑娘一见倾心才是。   “莫不是怕把姑娘吓到?可是敢只身闯入魔界的人,又怎会被这影响?”   长弈沉吟,“那姑娘是仙鹤,自幼生长在仙门福地,接受的也是仙宗教诲,若是知道尊主为魔界之尊……”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想到这大概就是最为可能的原因了。   怕是尊主唯恐被玄露姑娘知道自己是混黑的?为此极力隐瞒身份……真是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东西。   ……   不久之后,玄露意料之中地看到长弈登门拜访。   看着门外的青年,她极自然地将人邀请进来,“沈宴淮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遵循沈宴淮命令而来的长弈脚步一顿,神情顿时很不淡定。   他刚踏进门的脚又往后退了些许,“既然他不在,那在下改日再来。”   玄露闻言道:“无需麻烦,他很快便回来了,进来坐吧。”   长弈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礼他不该与玄露共处一室,但身份上他又该听从未来魔尊夫人的命令……   长弈卡在原地,背上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湿汗,感觉就连最初魔界产生的无数动乱都没有此刻的选择棘手。   玄露没去在意长弈这幅纠结的举动,自顾自地进屋泡上一壶茶——这人向来如此,最初与沈宴淮的几次见面都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她干脆也别去打扰,省得让人更紧张。   最终,还是进来了的长弈擦了擦冷汗,拘禁地坐在凳子上,目光不住地往窗外扫视。   他十分庆幸这是个敞开的院落,否则……   “嗒。”   一盏茶被搁在桌上,长弈讶然抬头,看见玄露正看着他。   “喝些茶吧。”   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氤氲了少女的面容,透过白雾,长弈从那双淡静的黑眸里产生了一种对方很熟悉他的错觉。   怎么可能……他暗笑,却也没有端起茶杯,只礼貌道了谢。   玄露见状,便转身离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平静的氛围让长弈稍微放松了下来,这才有时间打量玄露与沈宴淮的住所——与魔殿的恢宏庞大不同,这住暂时的居所被布置得简单却温馨,就连桌上都有瓷瓶盛放着一簇盛开的鲜花。   若不是知道沈宴淮的计划,他都以为两人准备在这长住了……   想到如今繁杂的事务,长弈收回目光,祈祷沈宴淮能如愿,而后赶紧回来。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茶香涌来,长弈微微一愣,后知后觉这是由面前的茶盏散发出来的。   这茶……   他定下目光,十分确定这是自己平日惯常喝的品种,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与疑惑。   尊主竟然还记得他喜好喝什么茶?难不成是特意准备的……?   长弈忍不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将这一幕收入视线后,玄露心下微松,她还是记得这位右护法在喝茶方面的喜好的,甚至说,几个和沈宴淮亲近之人的习惯她都有所了解,如今借机拉近关系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玄露提着茶壶上前,准备再为他添点热水。   可就在这时,沈宴淮回来了。   看着院内的景象,少年笑吟吟地道:“你怎么来了?”   沈宴淮的表情三分疑惑三分友善,可长弈看得分明,那冷飕飕的眼刀几乎刮到他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长t弈立即起身,顶着冷汗接过玄露手中的茶壶,从桌上摸了两个新茶杯,先为两人斟满茶水,放好位置,最后再给自己添了一丁点。   被这套流畅动作惊到了的玄露:?   她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长弈熟练得让人震惊,仿佛给他们打了千百遍下手的动作,内心难以镇定。   ……怎么有一种长弈马上就可以就任的感觉?   沈宴淮又恢复了微笑,从旁坐下来,丝毫没有长弈做这番动作有什么不对的样子,温和开口:“特意找到我,是有什么事吗?”   玄露也被拉过来坐下,被迫加入两人的谈话。   “我……”长弈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已然对自己要说的话产生了一种极致的别扭,当初沈宴淮招揽他时有多干脆果断,如今这场戏就有多拉拉扯扯。   究竟为何非要如此这般……长弈端茶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将那严肃又试探的话语说了出来。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已经知道结局的玄露忍不住开始无聊地对词。   长弈这里好像少了一句话……啊,他在下一句补上了。   沈宴淮似乎比之前温和不少,可长弈怎么表现得如此紧绷?   终于,待长弈表明自己想要追随,沈宴淮也愉快答应后,玄露也自知这段剧情结束了,客气地挽留对方一起吃个晚饭。   “这就不必了……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长弈的背影宛如落荒而逃。   目送对方远去之后,玄露转过头,见沈宴淮不知何时又坐回了桌前,端着茶杯看她,“小鹤换了新茶?”   给长弈沏的茶的确与他们平时喝的不一样,玄露摇摇头,道:“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沈宴淮动作一顿,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想着两人方才的谈话,玄露兴致勃勃地问:“你这是打算在魔界做些什么了?”   沈宴淮笑了笑:“也没什么打算,只是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罢了……”   玄露却正色道:“如今魔界群龙无首,若是想做点什么,还是得早做打算。”   沈宴淮看过来,“小鹤觉得……我该做点什么?”   看着玄露期待的目光,沈宴淮自己都产生了一时的迷茫——他曾经因为这些忽视了小鹤这么久,本以为她不愿再让他踏上这条道路了……   玄露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先是右护法,再是护卫与左护法,等这些人都集齐,她就可以监督他们努力了! 第99章 到时候,他自会坦白。……   自那之后,玄露又见长弈登门了几次,心知未来的右护法妥了,于是转头催沈宴淮要么修炼要么多出去转转。   不是她不想跟沈宴淮一起,但神奇的是,每次她也出去,沈宴淮就谁也遇不到,更不要提像前世一样结识魔修了。   果然,被她赶出去的沈宴淮后来出门的次数也频繁了,有时一走便是大半天。   虽然对方总是找借口说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参悟功法,但她知道,事实应当是沈宴淮开始在魔界广结人脉,收拢势力。   ——况且这比曾经好多了。以前他们没有这么好的地方住不说,沈宴淮还常常一走就是几天,如今居然每次都出去这么快就回来,让她十分不解。   还记得他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她都做好今日家里没人的准备了,结果临到傍晚,对方还赶回来说要来做晚饭。   微妙。   玄露当时忍不住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未来的魔尊屈居厨房专门给她做饭……?听起来怪异至极。   而且,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辟谷?   故此,玄露婉拒了他,坦言她可以自己去随便抓点吃,很忙的话就不用非赶回来了。结果少年听了反倒很失落的样子,询问她是不是自己近来出门太久,让她不开心了。   笑话……!   玄露很难理解沈宴淮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年她独自一鹤修炼,到看着沈宴淮与她渐渐疏远,都没有觉得怎样,现在怎么可能——   好吧。   或许是这一世与他呆的时间更久,让她有一种不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感觉。   玄露只记得自己没能反驳,只是看着沈宴淮,心情莫名变得复杂起来。   果然,时间能覆盖一切,哪怕是上一世的她。   之后的日子也平静又迅速地度过着,又过了一段时间,沈宴淮某天回来,说自己遇见了白虎妖一族和他们的族长。   彼时的玄露正在把打包回来的魔剑拿出来擦拭晾晒,闻言恍然:这是白琥的剧情。   白虎妖一族,是魔界中神秘古老的妖族,生性高傲凶悍,鲜少参与魔界的斗争,简直是魔界中不出世的代表。   但,如今的白虎妖族步入衰颓,已经不是当初睥睨一方的强族。新任族长白琥卜测生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沈宴淮,受其所助,于是顺应天机,甘愿臣服于他,令族人听命。   玄露记得这一段剧情耗费的时间也挺久,其间种种复杂细节她不能尽知,只知道沈宴淮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与白虎妖族结下契约,有了这么个助力。   至于白琥这妖,她还是后来在魔殿呆了一段时间后才见到的。   想到这,玄露也只对沈宴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开始擦魔剑上的青苔和斑斑锈迹。   这才只是遇见,想要定下关系还要好久,暂时不用关注。   再次低下头去的玄露没有看见沈宴淮那抹无奈的笑,接着就听见他道:“我把白虎妖族的族长带回来了,想让你见一见。”   嗯?   玄露拭剑的动作一滞,抬头目光怀疑。   她没听错吧?带回来了……?   不可能啊,这个时间还远不到这么相熟的程度,大概是她听错了或者沈宴淮说错了。   然而,沈宴淮笑了笑,稍稍让开一点,“自然,她也想见一见你。”   门外,一头庞大的、白底黑纹、背生金甲的老虎贴着墙蹭了进来,虎爪起落间荡起灰尘,缓慢的步伐与稍稍抬起摇晃的尾巴足以看出它的小心。   纵然虎妖压低了肩胛,低垂着头颅,作出一幅无害臣服的姿态,可种族天生的威势在它进来的瞬间,便将这小小的院落压得连空气都好似凝固了起来。   玄露呆呆地看着白虎妖额头中心的火纹印。   白虎妖也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与它凶悍威猛外形毫不匹配的,清透的冰蓝色双眸。   没错了,这个印记就是白琥,可是为什么现在就会……?   认出这就是前世的熟妖,玄露脑子里已经一团雾气,于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白琥灼灼的目光,更没有看到对方直接想贴上来转圈的动作。   “咳。”   一直留意着的沈宴淮低咳一声,白琥立刻停下动作,转头失落地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又转过头来,眼神亮亮地看着玄露。   “她唤名‘白琥’,统率魔界如今的白虎妖一族。我是在流离谷遇见她的。”   沈宴淮说着,白琥已经又凑近玄露,几乎想将硕大的脑袋搁到她的膝上,纤长的触须轻颤,似是在嗅闻她的气息。   玄露看着表露出亲近的老虎,犹疑了一下,还是就着前世的习惯把手心贴到白琥的脑袋上,用力呼噜了一把。   这只虎妖像极了大猫,最爱被挠痒,她前世也是被拜托帮了不少次忙。   沈宴淮眼皮跳了一下。   他如今才发现,小鹤和他那些手下们的关系竟然这样好。   白琥心底更是激动澎湃——她近来常见长弈大人和赤厌大人苦恼,打听一番原因后,对未来魔后的好奇已经突破了极点。可她又不敢将愿望诉之于口,只期盼能早些见到这位玄露姑娘,却没想到尊主居然主动说要带她来拜见一番。   那她肯定是万分同意啊!   谁又想到,表面清冷的玄露姑娘,实际上是这么好相处的人呢?   被挠到心巴上的白琥就着玄露腿边卧下,长长的尾巴轻轻摇摆,眯眼仰头恳请再来挠挠她的下巴。   玄露自然也遂了她的愿。   看着少女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虎妖蓬松的皮毛里来回勾动,沈宴淮忽然觉得将白琥带来过眼的举动是错。   他走向玄露,装作不经意地挡下她的动作,将人带去厨房,询问今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玄露目光微抬,不解沈宴淮突然的举动,但想想平日也是一样,便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毫不客气地开口说了。   被留在原地的白琥惊得忘记了动作,热爱抖动的耳朵挺立,尾巴也直直地掉在地上。   “这算什么,我当初去清蕴宗时,尊主正在给玄露姑娘做鱼吃!”   听完白琥所谓的“惊天t见闻”,赤厌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时候的玄露姑娘还是一只仙鹤,如今化了人,尊主更加悉心再正常不过。”   白琥若有所思地点头。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担心你。”长弈看了还恍然不觉的赤厌一眼,“你当真能达成尊主的要求,装好不认得他?别最后弄得一团糟,再被罚了。”   被如此质疑,赤厌当即回击道:“你自己就做的够好了?还真以为是尊主的得力干将?我记得你才是差点被罚的那个吧!”   他转头对白琥道:“瞧我的吧,绝对比这家伙强!”   长弈冷笑:“呵。”   赤厌转头:“你再笑?”   白琥干笑着劝慰:“二位不要吵架……我们都是想完成尊主的命令,把事情做到最好……”   然而,长弈的担心实现了。   魔界不是什么格外独特的领域,除却聚集了一群修炼方式特殊、性情奇异的魔修之外,其他地方与人间差不了多少。   就像族群,许多魔修也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家族。   赤厌就是其中的代表。   身为天生的魔族,赤厌整个家族都生活在魔界,但与并不算出挑的族人不同,赤厌生来就激发了族中鲜少有人出现的珍奇血脉。   实力自幼便能碾压同龄人的他,后来也成了族中说得上话的佼佼者,再后来跟随沈宴淮,也得到了族人们的肯定。   一向在外顺利的他,这次被沈宴淮叫到家里等着,血亲还以为他惹恼了对方,被遣返回来,没得差事做了。   “哎呀,说了不是!”赤厌环臂站着,头也不回道。   赤厌身后,一个身形幼小、发尾火红的小女孩嘲笑地看着他,“什么不是,别装模作样了。二哥,你也太差劲了,居然被魔尊赶回来,以后怎么做魔啊?”   赤厌握拳,深吸一口气,回头咬牙笑道:“首先,魔界如今还没定下魔尊。其次,我是有命令在身,不得不回来。”   小女孩不信,撇嘴,“就会编。”   赤厌笑了一声,按了按指节,想让自己小妹尝尝来自亲哥的教导,结果此时外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他目光一凛,转头看向大门。   暗号来了。   门外,玄露张望着这座聚集了许多魔族的城镇,比起曾经的格格不入,如今却有了怀念的感触。   暗蓝的水流包围着城池缓缓流淌,与远处岩浆的轨迹对比强烈,城中人来人往,也有几分人间的松弛缓和。   站在赤厌家门口,玄露着实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先前,是沈宴淮惊鸿一瞥,见到了展露实力的赤厌,而后过来挖人,整个过程她都只是旁观,剩下的就是从书里了解的了。   怎么这次还特意带她来见人……   而且,距离上次带来白琥,间隔得好像也太短了些?   玄露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发现才过了一个月,前世她记得是……三个月?亦或是更久。魔界不像人间四季分明,还有节日计算,总是让人记不得时间过得多快。   来都来了。   看沈宴淮敲了门,玄露便站在一旁等待,但她只站了一会儿,就被沈宴淮拉到了门前。   远处,专门打暗号的白琥捂着心口祈祷:可千万要顺利啊……   下一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是个发尾暗红的青年,一双同样透着暗红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看到这幅熟悉的面容,玄露的心也安定下来。这算是达成收服心腹的条件了?   而这一边,见到门外的沈宴淮和玄露的赤厌眼睛登时亮了,下意识接着就要跪地行礼。   但在这个过程,以及对面愈来愈冷的气息中,他脑中灵光闪过,骤然回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可腿上的动作已经来不及停止了,十万火急之时,他强行制止自己,另一条腿硬硬跟上,整个人扑街到了地上。   沈宴淮:“……”   玄露:“……”   尘土四起,惨惨戚戚。   看着扑倒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玄露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出于礼貌地想要移开,又觉得就这样把人丢下不好,于是问道:“你还好吗?”   赤厌“蹭”地抬起头来,目光极其明亮,“很好!”那积极的态度,仿佛身后有尾巴飞快摇晃。   沈宴淮笑容已然有些僵硬了。   他想,或许有些细节无需做得这么相像,毕竟万事万物总有变化,就算是他偶然遇见赤厌再将其带回也是很正常的。   玄露则想——没记得左护法这么傻啊?   当初她作为鹤旁观一切,犹记得青年打开门,表情甚是不耐,甚至想驱赶沈宴淮赶紧走人。   怎么现在……   玄露回忆着,伸手想把人拉起来,但身旁的少年快他一步,率先将赤厌扶了起来。   啊……准确地说是“提”?   玄露眨眨眼,感觉沈宴淮的动作简单粗暴,还用了很大的力道。   也是,沈宴淮才是他们的领头之人,她刚刚似乎不小心跟他抢了在下属面前建立威望、展露善意的机会。   “尊……二位,找我所为何事?”   赤厌极力压住想龇牙咧嘴的欲望,将被捏得痛死的手背在身后,一不小心又差点口误。   看着沈宴淮满脸“你凉了”的表情,赤厌的心也拔凉拔凉,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朝向玄露。   玄露顾着刚才想到的顾虑,转头看向沈宴淮,而沈宴淮此时已经恢复了惯常温和的表情,和善地看向赤厌。   与前世差不多的话语——单指沈宴淮这边。玄露越听越觉得赤厌讲话与上辈子格外不同,还充斥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在长弈身上也出现过,概括来说,就是态度有点太好,莫名的热情。   ——已经与赤厌目光对上不下十次的玄露如此想到。   这场谈话很快地结束了,没有曾经那样的挑衅。想来也是,如此之热情的赤厌要是还挑衅沈宴淮,要求与他比试一番,那才叫不对劲。   承接着对方莫名炽热的视线,玄露终于跟他分开,回去的路上,她迟疑许久后终于开口:“方才那人,应该可以结交,不过……”   “不过”二字一出口,沈宴淮的脚步停顿了下,笑问:“不过什么?”   玄露忧愁道:“不过他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伤?还是误吃了什么药?”   说不出是不是脑壳有问题,玄露选了个婉转的说法。   沈宴淮微微一笑,道:   “小鹤,我忽然想起还有些重要的事没有处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好。”   玄露点点头,想着他大概是要与赤厌再多聊聊,步履轻快地往住处的方向走。   直到看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沈宴淮才敛了笑意,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魔殿。   刚刚与同僚分享完见面感想的赤厌,转头又被赶来的沈宴淮教训了一顿,老老实实站在那装石像。   看着没一个省心的下属,沈宴淮沉默半晌,叹道:“也是怪我……”   要不是他非想将经历塑造得与前世相同,哪来这么多差错。   赤厌听了还想再说什么,被化作原形不敢吱声但很会看眼色的白琥一爪子拍到地上。   转头,沈宴淮离开了魔殿,来到殿外僻静的一隅,静静看着远处的光景。   不久后,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是长弈在他身后站定。   “属下斗胆,想问一句,”长弈道,“敢问尊主何时将事实告知于玄露姑娘?”   沈宴淮脊背微微绷紧了一瞬,而后放松下来。   即便知道如今的长弈只是在说何时把他已掌控魔界的事告诉玄露,但乍一听闻,总觉得另有深意。   “等过了那件事之后……”   他喃喃着,回头看向面露疑惑的长弈。   “到了该说的时候,我便会尽数坦白。”   包括他自己死而复生之事。 第100章 “傻子。”   近来的魔界好似越发不平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正在草纸上书写的笔顿时停住,玄露抬起脸庞,微光透过单薄的窗纸映照过来,仅留下几分昏黄的色彩。   “乏了?”   淡漠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玄露回过神来,望见的就是端着一筐新鲜草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嵇苍。   她摇摇头,又垂下目光,重新写起最近新研制的药方。   随着时间流逝,能够感觉到沈宴淮正在魔界聚集起自己的威望,同时也变得更加忙碌。而她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早在沈宴淮与长弈几人结交之时,她便开始暗中准备,完备未来与宗门,或者说是剧情抗衡的力量。   而这些依旧与嵇苍密切相关,毕竟,她的目的是更进一步地提升医术,精通那些前世仅仅是粗通皮毛、未曾学透的东西。   在t沈宴淮忙于事务的时候,她又来了百草庐数次,感觉也与嵇苍又熟悉了几分,仿佛又回到前世一般。   “这副方子已经找人试过了,效果尚可。不过……若是想让它更温和些,把这一味换成‘白桂’更好。”   嵇苍靠近过来,指尖在未干透的墨迹旁边点了点。   玄露定睛,好笑地发现这味药也是后来他们讨论换过的,只不过上次换成了性情更烈作用更快的一味。为了加快伤势的愈合。   于是她便说了出来:“‘白桂’固然很好,但若换成这一味——”   她在纸上写下。   嵇苍扫了一眼,蹙起眉头看向玄露,“你似乎只追求让伤好得更快。”   玄露看着自己的方子,理所当然道:“受伤本就痛苦,强者自然是想快些恢复。”   嵇苍微微摇头,“伤处愈合太快并非好事,一味追求速度,不注重疗效,反而会使身体失和,出现后遗之症。”   玄露目光一黯,这种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可那时事态何等紧急,哪有功夫关注药性。   她不愿再想,垂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张,揭过话题,“你再看看我这些方子如何。”   嵇苍熟练地接过玄露递来的药方,视线细细在字上扫过,微微扬眉,“尚可。”   玄露把药方拿了回来,伏在桌上叹气,“尚可尚可,你除了这两个字就不会说其他的了。”   嵇苍唇角升了几分隐秘的弧度,“当然也有别的,就看你做得如何了。”   玄露蔫巴巴地枕着臂弯,歪头看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药方,半晌放空了眼神,不自觉地吐露道:“果然还是担心啊……”   “什么?”嵇苍看她。   玄露直起身子,转头看过来,“沈宴淮。他最近忙得很,又是在危险的魔界,要是受伤就不好了。”   她早就把嵇苍当做自己值得倾诉的朋友,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少女漆黑的眼瞳沉静又认真,内里明亮动人的光彩全然映在嵇苍眼中,他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玄露习惯了嵇苍的安静,也只说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准备继续研磨药剂。突然间,一抹灵光闪过,她期待地看向嵇苍,“有没有能保人不受伤的药物?”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人说不定能有办法。   没想到,嵇苍眼也不眨,冷冰冰地说:“除非身死。只有死人才不会受伤。”   恶劣的口吻,若是放在其他人那,已经能察觉到嵇苍心情很差了,可玄露不同。横眉冷对算什么,嵇苍杀伤力巨大的嘲讽她也是听惯了的,便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果然不行啊……”   她托着侧脸,神色十分惆怅。   男人也不知少女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么没有眼色的,深黑的眼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率先抬脚向后院走去,“今日的丹丸还没开始制作,要抓紧时间了。”   “哦,就来。”   看着嵇苍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拐角,玄露应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起来。   ……   与此同时,魔殿。   “尊主,这里已经打扫出来了。”   广阔恢宏的宫殿,此刻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不再掩埋在经久的尘埃里,而是焕然一新,迎接它未来的新主人。   淡淡的光辉透过窗户映照进来,站在窗前的沈宴淮被笼罩上一层浅色的轮廓。   听到声音后,他缓缓转身,怀念又感慨地望着面前的景色。   几人自然是看见了他眼中的怀念,对视之间存有疑惑——尊主之前经常来这里吗?   但除此之外,更让他们不解的是,为何少年先前一直没有动作,最近却突然大刀阔斧地整改一番,眼见着就有接任之意。   这节奏,似乎不太对啊。   不过这些事不是他们好过问的,最终由长弈再一次提了正事:“尊主终于打算接过魔界了吗?”   沈宴淮道:“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不需要多少时间了。   沈宴淮缓缓摩挲着手心里的那块鱼形玉,不枉他近来夜以继日修整魔界,为的是之后更为方便的掌控,不再有那些后顾之忧。   如今唯一让他在意的,便是小鹤会趁他不在时出去……   沈宴淮收紧手掌,一阵静默后,眼底缓缓垂落几许无奈之意。   再等一等。   这也是对他自己说的,不要着急,他不会让已经养成的鹤跑掉,他们还有得是时间。   只要结束那场劫难。   ……   制药前,要先采药。   百草庐的药圃被嵇苍打理得极好。   因为总是亲手照料,这一处田地里的草药长势喜人,有着极繁茂的叶子,极丰硕的果实,明明生在混沌的魔界,看着却比仙门里培育的还要茁壮。   先前来时,玄露偶尔能撞见前来采摘的苏檀杏,对方虚弱的身体差不多快调理好了,脸蛋白里透着红润,灰扑扑的毛发也光泽莹亮起来。   据对方说,她很快就能把欠嵇苍的债务还完,到那时候就来找她,希望也能学一手医术治病救人。   再一次摘下草药叶子上粘的一簇狐狸毛后,玄露忍不住感慨小狐狸掉毛太厉害,而后听见嵇苍道:“下次定要让她收拾好再走。”   玄露一边捋上面的浮毛一边道:“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待下次我叮嘱她一下就好了。”   嵇苍转过头来,“下次?你不一定碰得上她。”   玄露摘下一颗圆润饱满的果实,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又无谓地道:“我又不止来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总能碰见她——看!”   她转过身来,将手中漂亮的果子展示给嵇苍。阳光下,果实的颜色越发鲜艳,将少女白皙纤长的手指衬得有如在发光。   嵇苍神色缓和,也将自己采下来的药果放入兜里。   “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采药进行到结尾的时候,玄露突然说道。   “什么?”   “你说可以借用你种的灵草炼药。”玄露道。   嵇苍颔首,“可以。”   于是,收完草药的玄露愉快地将自己所需的那些挑选出来,带到屋里让人参精帮忙铡碎,再亲手将其制成自己想要的状态。   一般来说,这种制法做出来的都是药糊或是凝膏,但除了这些,玄露还包起了药剂,甚至还用精华的药汁搓成了药丸。   嵇苍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她的所有动作,在她停下来后还上前查看了一番,表情流露出一丝隐晦的复杂。   “这些药,都是用于救急保命之用。”他语气笃定。   看嵇苍这么容易就分辨出药效,玄露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欣然点头。   嵇苍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他早已发现,早在一开始,少女开的药方便是围绕着治伤与保命之功用,除此之外还有一两副解毒之用,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留人一命。   不是没有预感到她的目的,可事关真相,他也不能妄自猜测。   于是,怀着揣测的心情,嵇苍还是忍不住问:“这都是做什么用的?”   玄露看向嵇苍,惊讶了一瞬,很是乐意地为他介绍了一番。   这般水平的医修愿意询问,她怎么能遮掩隐瞒,说不定还能让他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种药是止血用的,比平日用的金疮药更加强效,哪怕被猛兽利器洞穿也不为所惧。”   “这一种药能保护心脉,只要心脉不受损伤,哪怕丹田气海俱碎变成废人,也能保人一命。”   “这一种……”   听着玄露清脆的声音,饶是嵇苍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这些,全是不计后果,硬生生能将人性命从阴间拽回来的猛药。于他而言,费这么大力气保命,还不如给对方个痛快让他转世轮回去。   “这些药,你是想给谁用?”嵇苍看着面前的少女,“倘若我没记错,你本就掌握了很多治疗的术法,加上强大的灵力,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你治不了的伤。”   这些日子,他对少女也算是有所了解,从最初惊异于对方对药物上的见解,到后来被对方随手拈来的治愈术法震撼,除却尚不足够的经验,他难以想象有什么能让她一直担心的。   玄露一顿,声音比先前轻了许多,“这些……总会有人用到的。”   嵇苍抬眸,“是为了你认识的那人?”   半晌,玄露点了点头。   嵇苍深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想到自己只见过一次的少年,鲜血淋漓,狼狈不堪,还中了剧毒。   但以他近千年来的医人经验,随便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假的。   并不是说伤口或者毒是伪造,而是……   那少年,分明没有被这伤影响分毫,也只有她深信不疑,还费尽心思为他寻t找办法。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面前的玄露抬起头来,微微歪头,像是在询问他要说什么。   嵇苍难以言喻地看着她,“傻子。” 第101章 她必然要改变结局丨再……   莫名被骂了,玄露直到离开百草庐还是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将此归结于嵇苍惯常的毒舌,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来百草庐的时间一不小心久了些,还是得快点回去才行。   想到回去后可能会看见的那张委屈失落的脸,玄露加快了速度,用比平时短得多的时间回到了住处。   结果还是晚了。   玄露本打算像以前那样从后院门溜进去,再装作无事发生等沈宴淮回来,可一进院门,就见一抹淡色的身影坐在桌前,微垂的侧脸温柔又安静。   墙头不知名的攀木花朵绽得正盛,风一吹,洋洋洒洒的花瓣就越过围墙落下来,更有一些飘在了沈宴淮头顶和肩上。   玄露呼吸一轻,下意识放轻脚步,思绪却是凝滞住了,全然忘了自己明明是想躲开对方。   少年大概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浅色的眼瞳里映照出吹拂的花瓣与一抹光亮。   等玄露回过神时,沈宴淮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小鹤这是又出去了?”   询问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他们离得极近,玄露平视却只能看见少年下巴,她只得抬起头来,却一下子对上沈宴淮的视线。   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她预想中的探寻与落寞,那双色泽奇异的眼瞳略微垂下,目光温和清透至极。   明明是如此无害的目光,玄露却觉得里面充满了难以言明的东西,像被看穿了一般。   没等她说话,少年又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几乎贴在她脸侧。   “……草药的清香。”滚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玄露受惊地一退,抬眼便看见沈宴淮没什么笑意的脸。   少女白皙的耳垂已然被染红了,配着因动作不停摇晃的银白耳坠,仿佛点缀在上面的红宝石一样。   沈宴淮的视线在那上面停留了片刻,而后移到玄露的面庞上。   那张清丽灵动的脸上充满疑问与惊讶,没有不愿看到的抵触。   笑意这时才恢复了几分,他再度走近少女,指尖拈起她肩头凌乱的一缕头发,“小鹤是又去了那名医师那里。”   明明是一个问句,沈宴淮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玄露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点了点头。   事实如此,她的确是去了嵇苍那里,没什么可辩解的。   可为何会感到心虚……玄露不动声色地垂眼看了下自己,思索下次是不是该清理好身上的气味再回来,但她又不是不干正事……   沈宴淮轻轻笑了,眼底盛着晦暗的光亮,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按上自己的手臂,“既然如此……小鹤可愿为我治一治伤?”   看向玄露的一瞬间,沈宴淮的神色骤然变得无害,隐隐还透出一丝祈求。   玄露被看得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抓住沈宴淮那条手臂。   沈宴淮嘶了一声,还想往外抽,玄露立刻更用力地拽住,将那宽松的衣袖掀起。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纱布的一角。   玄露神色微凝,将袖子继续向上推去。   随着手臂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完整包扎的伤处也展露在视野里,其中被染红的部分尤为刺眼。玄露用指尖轻轻试探一下,只觉纱布被缠得又厚又结实,难以想象何等之深的伤口才能将其渗透。   一会儿不见,怎么又受了伤?   她抬头便想问出这个问题,可沈宴淮先一步依靠过来,语气虚弱神色可怜,“只是与那些魔修切磋了下,没成想不小心就变成了这样……”   玄露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了他一眼。   没记错的话,沈宴淮练成魔功之后就很少让她治疗了,即使经常受伤,也因为忙于建立自己的势力,渐渐将她抛之脑后。   很多时候,还是她发现后追着帮忙治疗的。   怎么这回……反倒还是这么……爱撒娇?   玄露一时间只能想出这个形容,沈宴淮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撒娇。从清蕴宗时就是,后来她化人了更是,少年总是喜欢亲昵地   偎着她,差点让她觉得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可上一世的记忆明晃晃地告诉她,分明不是这样。   玄露拉着沈宴淮走到桌前坐下,仔细找到绷带的打结处,开始一圈一圈地解开。   浓重的血腥味没让玄露有丝毫表情变化,她是看惯了这个的,可不知为何,当她看见还渗着血迹的伤处,眼底的担忧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   “能这么不小心,以后还是不要逞能了。”玄露直接将手掌覆上去,毫不客气地说。   沈宴淮乖巧地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目光却是深深看着玄露,他笑了笑,用慨叹的语气道:“我也不想如此……可若不努力奋进,又怎么能在魔界占一席之地?”   话音落下,玄露悬在伤口的手掌一滞。   莹莹淡光闪过,极深的伤口眨眼间便愈合起来,只要肌肤上淡淡的粉色证明它是新长成的皮肉。   “……说的也没错。”玄露半晌后才肯定了沈宴淮的话,她抬起眼看向他,深黑的眼瞳像是坠下落叶的湖面,轻轻颤动了一下,“不过,还是万事小心吧。”   沈宴淮看着她,敏锐地感觉到少女忽然低落下来的气息,立刻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我在这里等着,是想跟小鹤你商量一件事情。”   让小鹤不开心,这可不是他的初衷。   什么事?坐在对面的少女抬眼,用目光询问。   沈宴淮笑了笑,神情带上几分认真,“我想带小鹤去一个地方。”   这下换成玄露疑惑,去什么地方,还需要跟她商量?   沈宴淮继续道:“近来我与赤厌他们寻觅四处,想找个能常驻的地方,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合适的。”   他笑意浅淡,“我还记得小鹤说过魔界如今是无主之地,所以便肆意了些……”稍微一顿,“我们现下在的地方,应该是魔殿。”   少年眉眼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今日吃的什么那样随意。   玄露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快?   她是知道沈宴淮后面安顿在了魔尊的宫殿,可那是对付魔界动乱好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生的,眼下远没到时间啊?   没等她说什么,就听得沈宴淮继续道:“正好,我也想将小鹤介绍给那些魔修,让他们认识一番。”   认识她么……   玄露脸上带了些犹豫,“没有这个必要……”   等沈宴淮做上魔尊之后,她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下属”,自然而然就与那些人相识了。   “怎么没有?”沈宴淮笑望着玄露,“魔界动乱不安,能提早认识与我们为友的魔修也是好事。”   “还有……魔殿很是宽敞,我特意为你留了一个房间。若是喜欢,我们便搬去那边吧?这样一来也很方便……”   面对沈宴淮希冀的表情和小心翼翼的语气,玄露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魔殿地处幽暗之地,是一座无比恢宏庞大的宫殿。   离魔殿还有很远的时候,玄露便看到了这处未来都要在其中生活的庞大建筑。   它潜匿于晦暗之中,像是不愿被人发现,却又森然威严,彰显着极强的存在感。   等临近了,才发现每一寸土地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加荒凉破败。   玄露四下望着,心下渐渐升起一丝怅惘,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也的确是隔了一世。谁知这次她早早就过来了,看见了宫殿记忆中不存在的模样。   当玄露看着魔殿门前宽敞的空地感慨果然还没栽树之时,沈宴淮已然开心得弯起了眼睛,步伐轻快地先行将门打开。   魔殿的位置距离他们先前居住的地方很远,而他们先前的住所离那百草庐又是一段距离,所以……   想到这,沈宴淮笑吟吟地呼唤,“小鹤,快过来吧。”   正想着前世魔殿附近都有什么的玄露闻声回头,“哦”了一声,“来了。”   此时此刻,魔殿内的魔修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沈宴淮早已告知了他们今日要带人回来的事,对于即将面对左右护法t及护卫长大人口中“魔尊的心上人”,众魔修皆是无比紧张,唯恐自己被未来魔尊夫人看不顺眼,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抹杀。   这位尊主消息保密得太好了,在此之前,他们竟不知道魔后之位都已有了人选。   “赤厌大人,敢问尊主带来的人……是什么样的啊?”事关自身,最终还是有人忍不住问出来,恳求早就有所消息的左护法透露一二。   正在数人的赤厌看了他一眼,十分期待道:“来了你便知道了。”   那魔修欲哭无泪,这是什么回答,他就是想提前知道才问的。   同样的询问也出现在长弈这边,忙着处理事务的长弈头也没抬,“你可以出去等着,或是亲自去问尊主。”   魔殿今日在的魔修不多,除了护法与护卫三个,只有五六个前来汇报自己管辖区域的事务或是奇异状况的——也不乏他们“肩负重任”,被推着过来探查第一手消息。   随着魔殿的大门打开,众魔修下意识敛起目光,而后才敢抬起眼来。   先是少年浅色的衣角,他们那异常低调又俊美的尊主进来后将门开了更大了一些,略微向后一转,像是说了些什么,邀人进来。   少女雪白灵动的身影自门后现出使然眼前一亮,而后不紧不慢地沿路走来。她缓缓打量四周景致,毫不露怯,本就仙逸出尘的衣着在魔殿今日略暗沉的光线下仿若散发着光芒,成为最耀眼的一抹色彩。   随着走近,那双深黑清透的眼眸也直直与众人对视,淡静又清冷。   几个魔修互相从眼底看见了难以遮掩的震撼。   他们想过很多可能,以为要么是尊主年纪小被擅长魅惑之术的魔修勾引,要么与魔界哪个颇有名望的妖族联合,却唯独没有想过……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   玄露长相本就显嫩,白皙不施粉黛,加上浅色衣裳相配,再如何稳重,显然也只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   但这远不是最令他们惊讶的,而是……少女自身从骨子里透出的灵气。   生存在魔界的人几乎都是魔修与妖族,就算是逃到魔界没有转为修魔的修士,也都被浊气日积月累地侵袭影响,别说灵气,不让自身气息变得混沌不堪都是难题。   而这样一个活脱脱是从仙门灵池中浸出来的年轻姑娘,为何愿意与尊主来到魔界……   众魔修看向沈宴淮的眼神都不对了。   长弈低咳一声,示意众人将仿佛在谴责诱拐一般的眼神收起,自己则来到沈宴淮和玄露面前,“尊主,玄露姑娘。”   此时,只觉是故地重游的玄露,才刚刚将打量魔殿众人的视线收回。   她看得没错,魔殿里的这些面孔分明是上一世的熟人,多多少少叫得上名字。   赤厌也乐颠颠地跑过来与两人打招呼,接着在沈宴淮的授意下,向玄露介绍出现在这里的魔修姓甚名谁。   玄露目光扫过面前这些谨慎又紧张的魔修,轻轻颔首,“我记住了。”   得此回答,两名护法也不再多说,而是将近日的情况简略地概述了一下,但当要往深入里说时,他们又看向了玄露。   这意思,显然是不知该不该当面讲这类事情。   沈宴淮道:“你们直说就是。”说罢,他上前走到玄露身边,引她随自己来。   几人眼中讶然,他们显然低估了玄露在沈宴淮心中的地位,连魔界事务都能当面讲述……看来,就是连权势也愿意共享。   跟着沈宴淮在偌大魔殿中走动,玄露一边观望与记忆中重叠的景色,一边分心听着身后魔修的声音。   那些她上一世也算了如指掌的消息,虽说细节上有所变化,可大体还是按照同样的轨迹发展着。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玄露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时战场的惨烈。她敢保证,面前这些魔修都受过她的亲手医治,但再如何努力,尚未完全从动乱中修养过来的魔界也无法抵抗联合起来的无数仙宗,最后死于宗门围攻下的也有十之七八。   这一次……她必然要改变结局。   玄露眼眸微微眯起,看向众人的目光有一瞬的坚定。   与此同时,魔殿中的众人莫名觉得身上冒出一丝凉意,但他们都没怎么在意,见长弈已经将事情尽数汇报完毕,自己又没什么要事,便在请示之后离开了魔殿。   还在魔殿的下属只剩长弈三人,顿时变得清净许多。   “小鹤觉得如何?”忽然,沈宴淮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问。   玄露愣了一下,没懂他在问什么,“什么如何?”   “这个地方,还有这些人。”   玄露惊奇地看着沈宴淮,这种问题她还从来没被他问过——或者说,这些在魔界上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问她了?   心中古怪,她表面也只点了点头,“你觉得好就是好。”   沈宴淮无奈一笑,下一刻低垂了眼眸靠近:“小鹤答得如此敷衍,倒是让我伤心了。”   玄露推了推他,“哪有敷衍,我这是实话。”   沈宴淮任凭少女来推,从表情上未免不能看出是乐在其中。   赤厌惊掉了下巴,白琥非礼勿视地捂眼,唯有早就看穿的长弈冷静自制。   ……   之后,玄露搬到了魔殿,与沈宴淮休息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她本想选的上一世住过的那间屋子,偏僻安静,位于魔殿一隅,可她实在耐不住沈宴淮反复念叨“若是小鹤不在身边我不习惯”,她便住到了离沈宴淮最近的地方。   这里也可以。玄露看着被特意布置过的房间,想着曾经战乱时她常常直接披着毯子在沈宴淮身边睡,方便及时救治濒危的伤者。   望着一看便知非常柔软的床铺,她愉快地一下子坐上去,而后倒下,挟着被子滚上一圈,将自己紧裹在里面,闭眼睡觉。   不远处,隔着屏风、模糊看见少女欢快扑腾身影的沈宴淮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   两人的住处实际上不是两个房间,而是被大致隔开的同一间屋子。   用尽办法才将少女安置过来的沈宴淮忍不住勾起唇角,仿佛又看到曾经依偎在一起的他们自己。   玄露搬来魔殿之后,沈宴淮便能更放心地出去了,也更能放手安排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表面上依旧隐秘。   平日呆在魔殿的几人却有别样的感受。   譬如现在,正在替沈宴淮处理公务的长弈汗颜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抹礼节的微笑,“玄露姑娘,敢问有什么事吗?在下可以帮忙。”   身侧,倚在桌旁的少女几乎下一秒就能坐到桌面上,而令长弈感到压力倍增的,是她正直勾勾地低头盯着他——和他面前的文书。   自早晨起,对方已经在这盯了他一个多时辰。   要不是早知道尊主对他莫名的信任,他还以为是尊主终于对他起了疑心,专门让玄露姑娘来盯梢他的。   主要是……太近了些。长弈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少女这个位置离他极近,他几乎都能闻见对方身上传来的冷香。   他还想保住自己的命。   玄露却不满长弈远离的举动,再度靠近,目光直指被他批阅的文件,指尖也指了过去,“为何不直接将边域那些势力清除?而是找人驻守?”   长弈松了口气,原来真的只是在看文件,他定睛解释:“边域的魔修行踪不定,如今魔界正是忙乱的时候,没有余力跟踪清理,派人驻守反而更有效果。”   其实魔界早已没那么乱了,可尊主令他们将魔界的事态说得严重些……是想在玄露姑娘面前突出自己的辛勤?长弈难以想明白,不过,那些残存的势力的确如他所说一样诡异,难以彻底铲除。   玄露的眉头微微蹙起。   之前的打算实现了,如今她终于可以监督长弈几人,因此特意过来看长弈处理了一上午的工作。   文书上的内容与她前世了解到的基本相似,魔界边域动荡难安,即使后来魔界大部分平定下来,有几处却还是不能安分,时不时地闹出动静。   她一直都很怀疑,前世的败落,与沈宴淮必须分心分力处理那些势力有关。   这么想着,她道:“倘若想将那些魔修处理干净,如何才能做到?”   长弈讶然抬头,没想到玄露竟真的在考虑这些,于是沉吟道:“除非能提前得知他们藏身t的据点,再摸清他们各自特殊的力量,最后再弄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我们才能将其一网打尽。否则总有漏网之鱼,如野草一般生生不息。”   白琥此时也凑过来,“玄露姑娘想知道这些人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些。”   白虎妖族都听白琥指挥,为沈宴淮效力,巡护时也抓过不少反叛的魔修。她将自己知晓的情况一一道来,而后看着玄露,不知她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去想想……”玄露沉思,《入魔》详尽地注释了魔界的势力分布情况,她的所见所闻也派得上用场。现在只剩将信息规整起来,再按照时间整理一番,便能得出答案。   白琥与长弈对视一眼,自然是随她去了。   此后,随着来到魔殿的魔修越多,魔修之中也逐渐得知了玄露的名号,只是大多数人仍旧未能见玄露一面,只从同僚口中听说了一二。   但仅仅在与玄露有过接触的范围里,便有人觉察出了端倪。   “不知为何……总觉得玄露姑娘对我很熟悉?”有魔修很是不解,她只是许久前与玄露见过一次,随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对方一下子便认出了她,还对她十分了解的样子。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能这就是魔尊夫人的厉害之处……?”   白琥在一旁默默听着,冰蓝的眼中有触动的光芒闪烁   她自然也发现了这些……长弈大人亦是。玄露姑娘就像是与他们认识许久了一样,不,说是上辈子就认识也不是不行,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这有什么,说不定是尊主私下里跟玄露姑娘说过呢?”   最为自在的赤厌安抚自己两个心思过于细腻的同僚,却被长弈反驳,“尊主可不会记得我们喜好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那……那就不知道了。   赤厌也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定就是玄露姑娘平日观察仔细呢?   而让他真正感到震惊的,是玄露当着他们的面拿出舆图,圈出无数据点的时候。   “断桥旁,悬崖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玄露拿着朱笔在偌大的魔界舆图圈圈点点,秀气的字迹写得密密麻麻,内容也让人胆战心惊。   上面尽是他们一知半解的东西,头疼了数年的残留势力,在玄露这里如数家珍,仿佛透明。   “这些是我知道的全部。”玄露放下笔,抬头示意几人可以随便看。   白琥眨巴了几下眼睛,吃惊地看着玄露——怪不得玄露姑娘这些日子总让她带她去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   长弈端起舆图,目光一紧,“这些……”   “可以保证都是对的,你们也可以拿给沈宴淮去看。”   何等的理直气壮,尤其是听见少女直呼尊主姓名,无论再来几次他们都觉得震惊。   玄露看着他们的表情,也自知突然拿出这些东西很让人怀疑,但她已经没时间思考该用什么办法完美地将其提出了。时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过宝贵,早日解决这个麻烦才是上策。   “我会与尊主商量的。”长弈合上舆图,看向玄露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这些时日辛苦了。”   他骤然觉出,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把自己当成尊主的伴侣,而更像是……他们的同僚。   “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尊主?”   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   玄露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对了,你们只说这是你们一起想的就好,不要提我。”   啊?白琥的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玄露姑娘,这不是你亲自写出来的吗?”   赤厌更是直白,“我们先前一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如今突然想出来,怎么看都不可信吧!”   但这些都沦为了背景音。   看着少女坚定的眼神,长弈答应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如此跟尊主说的。”   能让长弈做出决定的,不是短时间内与玄露建立起来的情谊,而是他想起自己也曾代沈宴淮向玄露隐瞒了不少事情。   他忽然发现,这两人实在是很有意思。   ……   解决了当下心里最在意的问题,玄露整个人都放松不少,连带着时常凝着的眉头也松缓下来。   现在的日子,除了每日和赶回来的沈宴淮聊天,平日和长弈他们交谈一些事务,便是又回到和嵇苍研讨治疗法子上了。   “我都快忘了你姓甚名谁,还有长什么模样。”   她的确很久没来百草庐了,敲开屋门后,嵇苍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久才移开步子让她进来。   玄露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便开口解释:“最近有些忙,不过现在已经忙完了。”   她四处扫了一眼,发现今日新采的草药已经被一一分好装在竹箩里晾晒,旁边的人参精还在勤勤恳恳地切着药梗。   忽然,连着院子的那扇门的门帘动了一下,一个毛绒绒的身影顶着竹篓走进来。   看见玄露,苏檀杏眼睛一亮,小跑过来,“玄露姐姐!”   看着小狐狸如今柔光水滑的尾巴和耳朵,以及恢复了健康的面容,玄露很是欣慰地揉了她一把,“已经好了?”   苏檀杏重重地点了下头,继而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知道玄露姐姐在哪,只好先求嵇先生将我留下,学习一点皮毛的医术。”   玄露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道:“留在嵇苍医师这里的确更好,若是你能直接跟他学习——”   “我只是代你照顾她而已。”   未等玄露说完,嵇苍开口打断了她。   男人冷如寒星的眸子望过来,“我可不会帮你教她。”   玄露想了想也是,苏檀杏先前就是打算跟她学习的。她遗憾地看着苏檀杏,又看向嵇苍,“这倒无妨,只是我不方便带着她……”   魔殿对不属于沈宴淮掌控的妖修来说,不是什么好去处。   嵇苍静了半晌,“那就让她在这呆着。”   似乎很不耐烦,但玄露知道这是同意了,便又揉了揉苏檀杏蓬松柔软的发顶。   如此,便成了玄露来百草庐,除了与嵇苍研究药方,顺带也教苏檀杏一些关乎医术的基础学识。   可住在魔殿,终究不如在之前那处方便,百草庐偏远,魔殿与百草庐之间的距离又极长,哪怕玄露化回白鹤飞行,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干脆再找条近路好了。   两次下来,玄露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条能更快到达百草庐的路。   只是相比先前宽阔的大路,这条需要穿梭过一大片森林的路格外森冷隐秘,迷雾重重,也更容易遇见危险。   也很容易遇见……人。   时隔许久,大概是第三次从百草庐回魔殿的路上,玄露发现向来只有杂草和石块的路面出现了一抹奇怪的影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朝那抹像极了人影的东西走去。   玄露从不担心在这片森林遇见危险,只顾埋头赶路,偶尔遇见不长眼的魔物或者魔修,都是随手铲除或是赶走。   即使这是个特意埋伏在此,想打劫过路人的匪徒,她也有信心让对方后悔来到此处。   玄露走到那抹影子跟前,这才发现是一张深色的斗篷,至于斗篷下,则是覆盖着一个人。   就是不知是死是活罢了。   玄露垂目看着斗篷下露出的手,那是属于男人的手,手指宽大修长,却无比苍白,又有许多不同原因造成的伤痕,不知是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里。   这片森林机关无数,又有无数野兽,一旦陷入只会变成尸骨,就连她在穿过时也谨慎着不要碰到那些机关……能逃出生天,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里,玄露对地上的人有了几分改观,便蹲下来,身上去掀那张斗篷。   今日她很是清闲,若是这人还有一息尚存,救他一命算她积德行善也不错。   她揪紧了那块布料,用力掀起,下一刻却与里面的人对上视线。   玄露露出愕然的神色,却不是因为对方还清醒着——她已经看出对方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撑着不愿倒下罢了。   而是因为那张脸……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那双几近涣散的眼瞳,开口唤他,“容煦?”   被唤的人微微抬头,像是有了反应,却在下一秒轰然倒t地,彻底闭上双眼。 第102章 她不心虚。   躺在床榻上的人昏睡着,面庞比两年前初见时成熟了几分,熟悉的眉眼一如初见时柔和。   印象中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青年,按理应当已经在宗门安定下来,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可那苍白的脸色、裸露肌肤上的伤痕足以证明,他近来过的并不安定。   是了,他的命运也不容许他活得安宁……   看着就连昏迷也陷入不安,睫毛不停颤抖的容煦,玄露起身将他头上的湿帕换了一块,复又坐在床边支着下巴发呆。   上一世她就不知道容煦为何会来到魔界,遇见他时已经成了魔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饶是她一开始也没能认出来。   现在巧合地碰见……也不知能不能窥见几分原因。   玄露将目光移到容煦脸上,惊讶地发现他眼皮轻颤,有了醒来的迹象。   她连忙站起身来,静静等待对方完全睁开双眼,眼神恢复清明。   直到容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玄露才靠近过去,“感觉如何了?”   容煦睁着眼怔愣几秒,猛地坐起身来,而后像是逃避一般朝后蹿了一下,奈何身后是墙,没能逃开不说,还结实地撞了一下。   眼见着青年苍白的面皮泛起薄红,那双温和的眸子也像氤氲了雾气,左右乱瞥就是不肯直视。   这得撞得多疼啊。玄露不忍直视,抬手按下容煦的肩膀,“你还发着热,别乱动,好生歇着。”   容煦的脸庞更红了几分,顺着玄露的力道重新倒下去,目光游移。   半晌,他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我……”   他的声音干涩,想来已经许久没喝过水了,玄露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除了正在熬煮的药,她也早早备好了温水给他喝。   将手中的茶盏递出去后,容煦终于抬起视线,一双眼底映出玄露的身影。   “在下容煦,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中间的话容煦说得含糊不堪,转而问了玄露姓名。   玄露虽然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他,“我是玄露。”   她不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而是在言明自己的身份。   看着容煦,玄露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期待来,“你还记得吗?”   衣裙雪白的少女倾身过来,头顶的绒羽轻晃,墨黑清透的眸子散发着明丽的光彩,容煦微微睁大双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良久,他目光晦涩地看着玄露,眼中似有微光闪烁。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话虽如此,可早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见到少女的最后一眼,他便隐隐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他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见过她。   寂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变得异常清晰,被如此问到的玄露愣了一下,而后陷入沉思。   是哦,好像是很难让人信服。   开始思索什么证据比较有说服力的玄露,并不知道容煦已然有所感想,随之有理有据地例举起还在宗门里时发生的事情。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采药,你不小心摔下山崖受伤了,还是我把你带回去的。”   “后来,你到落瀑阁专门答谢我,还带了很多点心。”   “还有忘忧峰的膳堂好吃……”   玄露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回忆,并未注意到一旁看着她的容煦眼神已然柔和了几分。   而在这时,玄露也陡然想起一个最为切实的证据。她拿出藏在袖中的芥子,在里面搜寻了一番,摸出一个紫色的、印着忘忧峰标志花纹锦囊。   “这个。”她看向容煦,“是你送给我的。”   被递到眼前的锦囊色泽鲜亮、外形无瑕,一看就知道被保存得非常完好,可那属于忘忧峰的颜色,还是让容煦隐隐产生了些难耐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看到了少女明媚清澈的双眸,心下紧绷的那根弦顿时被触动,涌起一片晦涩。   容煦终于认真注视起面前的少女,雪白的衣裙正如当初雪白的鹤羽,袖上鹤翎般的纹样、头上发饰,无一处不勾起他过往的回忆……记忆中那只漂亮的仙鹤渐渐化为面前的人,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睛依旧灵动闪烁,带着鹤时的神采。   无数震撼与感慨凝聚起来,最终化为一句:“我信你。”   没料到毫不费力地便让他相信了,玄露着实愣了一下。   容煦看着玄露,眼中还留存着些许惊叹的余韵,自顾自地喃喃了一句:“你竟化人了……”   浅淡的声音消散,转而又提起,“你是如何化人的?”   容煦满目询问,神色甚至有几分求知若渴,显然是想从玄露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可事实又怎么可能坦然地与他讲述,玄露只能道:“先前我开了灵智,后来因果机缘,就化为了人。”   至于先前是有多前,因果又是哪一世的因果,就看容煦自己的联想了。   她说完,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反问道:“你又是怎么到魔界来的?”   纵观《入魔》整本书,提起容煦的内容寥寥无几,最频繁时也只有他在魔界与宗门之战中如何出力,再就是酒宴上有人将其灌醉,发现他不是魔修,笑问了几句他是怎么到魔界来的。   而容煦的回答,只是沉默。   这就让玄露十分好奇了,按理说,容煦一个从未受过宗门苛待,又生活安定的弟子,没有理由离开宗门,而是会一直平静地呆在山上才对。   这次求知若渴的换成了她,她看着容煦,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解。   然而,容煦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四下张望了一番,干巴巴地笑着说:“我现在在哪?周边还安全吗?若是还在密林里,得早些离开才是……”   这番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问题,玄露鼓了鼓脸颊,看对方满脸的遮掩回避,也不再追问,答道:“这是我之前住的地方,现在没人了,你大可放心。”   没想到之前搬到魔殿正好,空出来的住所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之前住的……”容煦琢磨了一瞬,迟疑道:“他……也没事罢?”   “他?”玄露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沈宴淮?他没事,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容煦微怔,一直在一起啊……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沈同门如今身在何处?他没有跟你一起吗?”   这话倒不知该怎么接了……玄露一时间沉默下来。她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告诉容煦关于沈宴淮的情况,要是让他知道前一段时间还在清蕴宗被人艳羡的沈宴淮如今已经要在魔界打拼了,会不会吓到他?   见玄露不答,容煦便移开视线:“自从沈同门被魔修掳去失去踪迹,宗内派人下山搜寻了一番,可是毫无收获,便都回来了。”   居然真的有人找吗?玄露眼中明晃晃的惊讶。   容煦继续道:“我还听闻,问剑峰宋峰主的亲传徒弟陵子游,因为想私自下山寻找,被发现后禁足到暗室,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玄露这下真的惊到了,忍不住凑近一步,“你说的是真的?”   半倚在床头的容煦下一刻僵硬地往后靠了靠,“是……不过这都是我下山之前的听闻了,如今怎样,我也不再清楚。”   这样啊……   玄露垂眸思索,如此也好,倘若清蕴宗的人真找来了,她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狠心了。   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玄露在床前绕了两个圈子,最后发现还是想问容煦究竟为何下山,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魔界,只是……   她看了对方一眼,从芥子里翻找里贮存的食物,拿出来端到他面前,“不知道你来多久了,饿了就吃一些垫垫。”   “……多谢。”容煦拿起一块点心,沉默许久,“这是忘忧峰的糕点啊。”   “是吗。”玄露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都是随拿随吃,被这么一说也发现了。   她将盘子放到床头,随后想要去抓容煦的手腕,却被一下子躲了过去。   抬头,容煦满眼懵然,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帮你看看伤。”玄露咽下口中的糕点才道,“虽然给你熬了清热的药,但我不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外伤。”   她招招手,“手拿来。”   容煦犹豫半晌,将手递了过去,“你还会治伤?”   玄露:“略通皮毛。”   容煦还是觉得不妥,道:“我也是忘忧峰出身,也粗通一点药理,不如我自己……”   话未说完,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止住了声音。   湛然纯粹的莹莹光芒自少女掌心浮现,在密林中与机关t博弈造成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随之完全消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玄露自身在散发微光。   许久,容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玄露看向他,微微歪头不解,耳垂下晶莹的坠子一晃一晃,让容煦顿感晃眼。   他咽了口唾沫,而后垂下目光,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还有别处吗?”玄露打量着他,仿佛在嫌弃衣裳碍眼。   “没,没有了。”容煦连忙答道。   玄露点了点头,去锅灶那把药端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容煦在笑。   “你笑什么?”她将滚热的汤药倒入碗中,与那盘点心一并搁在床头。   容煦莞尔,“我只是想到,最初在清蕴宗时也是你救了我,结果到了魔界还是一样……”   只是那笑淡淡的,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郁,连带着笼罩在他面庞上的日光都像是黯淡了。   他望向玄露,柔和的眉眼微笑舒展,“我这般,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又从芥子里拿出勺子的玄露看向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动作,汤匙碰碗发出叮当一声。   容煦笑了一声,想要揭过话题,“哈哈,我只是随口——”   “怎么会?你很好啊。”   玄露的话,让容煦脸上满是愕然。   玄露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她只知道,容煦未来的造诣惊人,随意便能搅得仙门很不安宁——当然,首先是先让魔界不安宁。   容煦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唇边的笑意不在,像是终于掩藏不住,倾吐一般道:“我修为是宗内同为峰主的亲传弟子中最低的,修炼进度也是最慢,甚至连一丝天分都没有……”   玄露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若你没有天分,怎么可能被峰主收为亲传徒弟?你炼出的丹药也是同辈中无出其右的,就连你们大师姐都允许你随意使用她的丹炉,你那师姐师兄看你的眼神有的是艳羡与嫉妒……”   容煦低垂着眼眸,直到玄露说完都未抬起来。   玄露见他这幅模样,顿时想起自己上一世去客栈讨水见到的那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脏兮兮又狼狈,蜷缩在屋檐下杂物的一角,见到人就疯狂摇晃小尾巴,恳求带它回家。   那时她自身都难以保全,没法给小狗一个归宿,如今却仿佛又见到了它。   玄露忽然有种摸摸他的头的冲动。   但那终归不太礼貌,只能想想,她将凉了些许的药碗递给容煦,“别想那么多了,先修养好身体吧。”   容煦接过药碗,再抬头时又是那般温风和煦的笑模样。   等喝完药,容煦已经感到身上发汗,先前的冷意消退了大半。   他看着在屋内轻盈走动的身影,指尖在瓷碗边缘摩挲许久,心下隐隐萌生出一个念头。   “玄露。”他开口,笑容中带着些羞涩,“我才到魔界不久,还没有去处,之后……”   玄露及时接上了他的话:“无妨,你先在这住着就是。”   容煦:“啊?”   玄露:“这里没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且在这好好养病。”   容煦:“嗯……”   玄露眨了眨眼,感觉容煦好像没有非常欢喜。   不过总算是把人安置好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又晚了,她连忙与他道别,回到了魔殿。   魔殿中,早已回来的沈宴淮正站在窗前,像是等待许久了。   玄露步伐轻快地上前,唤了他一声,眼睁睁看着沈宴淮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来小鹤今日又忙了许久治病救人的事,连时间都忘了。”   沾染在身上的药味还未完全散去,少女走动起来就像带了一股苦而后甘的风,不知不觉就像回到了某个并不美好的时期。   沈宴淮轻轻叹了一声,言语中隐晦的涩意唯有他自己感受,“如今魔殿与百草庐相距甚远,小鹤也要抽空前去,想来是有重要的事了。”   玄露望天望地,她的确去了百草庐,只不过耽误的时间是在别的事上。   四舍五入……也没毛病。   她不心虚。 第103章 生气的鹤   自此之后的一段时间,容煦就在这处居所养病,玄露则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一眼。   说来也是沈宴淮比从前更忙了,有时候大半天不见人,她在熟得不能再熟的魔殿里呆得无趣,才到处转悠。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生的魔界比曾经整备得更快。难不成,沈宴淮没有经受宗门毒打的心绪,能比那时更加稳得住?   “……玄露?”   容煦的声音自面前响起,玄露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对方无奈的一张脸。   青年笑意温和,“你一直出神,难道是我身体恢复得不好,叫你不知如何是好了?”   玄露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给容煦诊脉,指尖连忙实打实地又压了压,“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这种脉象是否算好罢了。”   除了安排好每日的汤药,每次到来的切脉也必不可少。玄露才不说她是想试试嵇苍教的技巧,也看看自己这一世新学的东西掌握得如何了。   “嗯……”她作出一派沉思的表情,指腹复又往旁挪了点位置,“依我看来,你发热之症痊愈,体内余毒也已清了,只是还有些虚火,最好……”   第二次来她才发现,容煦体内还有机关染上的毒素,只是分量太少,不易让人察觉,发热也是由毒导致的。   “最好什么?”   玄露当即掏出一卷布包,一把摊开,“最好扎几针清清火。”   闪亮的银针随着动作不停震颤,明明是细如牛毛的东西,却让人觉得头皮发凉。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加快了些,纵使是容煦这般和气的人也顿时眼皮一跳,他看着银针,眼底盛着几丝晃动的微光,抬头时满眼笑意,“既然如此,尽管来便是。”   玄露下意识垂目看了眼,容煦生得白,撩起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腕衬着偏蓝的络脉,往这顶上扎,就跟扎一块白豆腐似的,让人觉得有点无法下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想自己针灸的水平堪堪停在不会扎得过深和过浅的程度,她便放弃地没有应容煦地话,而是道:“算了,我学的还不好,再把你扎坏了。”   大概是按得太久,玄露感觉这块肌肤都泛起了热,于是把手移开,起身去拿一旁装满新鲜药材的药篓。   ——是的,草药大部分都是出自百草庐,也包括途径各地随手摘的一些。毕竟不是每天都出来,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每次都会从百草庐拿一些药材出来处理,也算是帮嵇苍一点小忙。   而现在,她也有能帮自己分担的帮手了。   “这次的药材与前几次不同,几乎都是从魔界采的,处理方式也与灵草有所不同……”玄露一边找裁刀一边道,顿了一下,“与忘忧峰那边应该也是不同的。”   容煦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雪白的身影,像是也没怎么听清玄露说了什么地乱回:“是啊。”   听见这毫无意义的回答,玄露愣了愣,拿着裁刀回头,恰好对上容煦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惊讶了一下,莫名地予以回视,“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容煦微微一愣,失笑地低头,“我忽然想起……我把自己的仙鹤留在宗里了。”   这话让玄露再度欲言又止,把仙鹤留在清蕴宗又怎么样,回去就能再见到了,容煦的话怕是没这么简单,听着就是再也不回去的样子。   何况,他本来也不会再回去了。   想着自己问了两次也没得到答案,玄露也没有主动再探寻,只好说:“没事,忘忧峰的丹炉也不是也带不来吗,仙鹤本就是用来送信当坐骑的灵兽,只要你会御物飞行,也不甚重要。”   听完这话的容煦再度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灿烂了一些,转而道:“已经这么多天了,你每次来这都是独自一人……沈同门他当真无事?”   青年面上担忧不已,一双干净如泉的眸子含着真挚,“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告诉我。”   玄露默然,这么多天来,这是容煦问的第二次有关沈宴淮的事。   而她一是不知该怎么说,二是觉得不好说。   而且……她至今都没将遇见容煦这事告知沈宴淮。   在最初和容煦聊过之后,她得知容煦才刚来魔界不久,刚穿梭过那片密林便被她救回来了。如此一来,容煦目前还没练就将来那翻手为云的本事,只是个初入魔界的年轻修士。   虽然自己知道容煦未来总会跟他们一伙……但如今机缘未到,要是直接把他带到魔殿,说不定会直接改变剧情——而且不是往好的方向t改变。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剧情是否按部就班根本没有规律。万一容煦因为她的贸然,不再拥有像前世那样的本领,那魔界岂不是失了一大助力?   思及此处,玄露也只能迟疑地说:“他的确无事……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   容煦目光顿了一下,笑意柔和,“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至于见不见……”他笑了一下,“人各有命,沈同门在魔界久久不回想必也有他的打算,我也不好叨扰。”   玄露一怔。   容煦伸手捡起药篓里的药株,“今日就是要处理这些?还好,我对这几种药材算是有几分了解……”   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回去的路上,玄露不由得因为容煦的话感到几分忐忑。   他这是发现了?还是只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份忐忑一直持续到回到魔殿,一回去,玄露看见的便是几个魔修围在长弈面前商讨着什么,一派严肃的情形。   这般有条不紊的模样即便是沈宴淮掌控魔界的后期也很少见到,如今却让她都习以为常。玄露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四顾找起沈宴淮的身影来。   按照以往,沈宴淮应该已经回来了。   然而,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情不自觉地低落下来,面上也多出几分怅然。她环顾一圈,看见的都是忙乱的魔修妖修们,便自己慢悠悠地走回住处,把芥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早在还在清蕴宗时,御灵峰分发的芥子就装得满满当当了,等她从剑冢顺手牵回一堆魔剑,更是差点就装不下,还是后面把一部分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放到容煦给的那紫色芥子里,才宽松下来。   但那也只是随手一塞,现在里面乱糟糟的,不收拾一番是不行了。   想了想,玄露把所有草药都放到了出自忘忧峰的芥子,只是草药种类繁杂,她一边分类一边往里装,等弄到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这时也已经到了深夜,玄露觉出几分困意,随手将芥子收好,径直伏在桌上睡下。   入夜的冷风自外面涌入,将衣袖上垂下的雪白绉纱吹得起伏如波,少女枕在臂上酣睡,如墨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衬得颊边两抹绯红愈发明显。   沈宴淮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没想到玄露就这么睡着了,他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放缓脚步,轻轻来到少女身边。   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沈宴淮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抬手想去拨开挡着那张面容的头发。   可惜他的小动作还是没能成功,就在指尖快要接近的时候,玄露像是察觉到了一般,眉头轻皱了皱,缓缓睁开了眼。   “嗯……”   玄露嘟囔着,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揉着眼睛,整个人还处在懵懵然的状态。   沈宴淮的气息对她来说太过熟悉,让鹤无法像面对外人那样瞬时机警起来。   沈宴淮看得又好笑又觉可爱,放轻了声音问:“怎么没去床上睡?”   玄露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是谁回来了,双手捂住脸缓和困意,带着初醒的鼻音说:“还以为你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话让沈宴淮心中一跳,接着塌陷似的软下去,含着笑意问道:“小鹤是在专门等我?”   玄露转过头来,霎时间望进一泓浅色的眼瞳,顿时呆了呆,“对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话倒是让沈宴淮不好回答,他颔首一笑,提起了别的话题:“小鹤觉得饿吗,不如我去给你做些早点来?”   玄露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眯着眼歪头,“已经早上了?”   没有想到自己一睡到黎明的玄露吃上了热腾腾的早饭,等吃完,沈宴淮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住所里消失了。   她走去前殿,果然看见了跟长弈几人交待事情的沈宴淮。   许是她自己天天跟沈宴淮见面没有发觉,如今一看,沈宴淮早已有了前世的影子,变得愈发成熟起来,只是那一袭浅色的衣衫太像清蕴宗的弟子,不似前世穿的玄色衣衫那般深沉华贵,总有一种串戏的感觉。   等沈宴淮说完话,玄露本以为他就要休息了,可没想到他又一幅准备出门的样子。   她惊讶了一瞬,不自觉地就走到他跟前去,“你又要出去?”   沈宴淮停下脚步,笑着道:“近来有些琐事需要处理,闲暇便少了,等我忙完这阵,一定多陪陪小鹤,好不好?”   玄露不语,跟着沈宴淮一路走到殿外,才顶着瑟瑟冷风开口:“我跟你一起去,不行吗?”   沈宴淮脸上的笑意明显顿了一下,看向玄露的眼中多了几分波动。   只是玄露没有抬头看见,她等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听见答复,这才抬起头来,“嗯?”   沈宴淮沉默,他何尝不想把玄露带在身边,甚至一分一刻都不肯分开。   最近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整顿魔界,就是为了想尽快将一切安定下来,比前世早早清闲,这样才能和小鹤待在一起。   虽然短时间内与小鹤不能那么热络,可为了以后,眼下也都是值得的,何况还有一些不宜见人的手段,哪怕在前世他都没让小鹤知道,如今更是不想让她看到。   再者,若是带上小鹤,不就会让她发现自己目前不该有的实力与异样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小鹤在殿内休息就是,何苦非要与我一起?”   沈宴淮笑吟吟的,依旧是一幅纯良真诚的面孔,“这事马上就要处理完了,无需小鹤再费心,何况魔界如今脏乱得很,要是不小心沾染到污迹就不好了。”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似的。玄露抿唇,虽说沈宴淮不在她自由得很,但比起去其他地方,她更想跟他待在一起。不说一起行动能充当治伤的,就是这么久了,她反而不像刚下山时那样与沈宴淮紧密,总觉得……   “可是……”   话音未落,一道暗紫色的倩影落了过来,海藻般的墨黑卷发顷刻间沾满视线,紧接着是一抹馥郁香气。对方拜在沈宴淮身边,声音优雅慵懒,“尊主,白漠谷那边已经安排好人了,赤厌大人也已在那边等候。”   抬头,便与玄露对上了视线。   苏檀乌神色一僵,心中哀道老天不公。自发现沈宴淮的端倪,她便小心地没与玄露对上,而传信这种事平时都是赤厌亲自来,怎么今天她来就碰上了,这叫她怎么解释!?   可令苏檀乌庆幸的是,玄露没有问她什么时候跑到沈宴淮手底做事的,只是看着沈宴淮本人。   所以,哪怕是叫一个半路认识的下属,也不肯带她去吗?   玄露早在看见苏檀乌身影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她,但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剧情里,苏檀乌本就是跟着沈宴淮的,这一世几经周转也算是认识了,如今加入也不是怪事。   但这种局面,这种情况……   玄露心中惴惴,熟悉之中又掺杂着几分惘然。   这不正是曾经她与沈宴淮愈发生疏时发生的情形吗,要不是她每每担心剧情倾轧,总找机会时常到沈宴淮身边看一眼,说不定就真的与沈宴淮走到相顾无言的陌生地步了。   现在,已经到了如上一世一样的程度了吗……   那她无论如何努力,就算改变了这么多细节,得来的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预感到自己这次或许又要跟沈宴淮渐行渐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顷刻间充满了整颗心脏,不爽感也是接踵而至。   “原来如此,已经有人去了,那我的确不好跟着了。”   看着玄露面无表情,漆黑的眸里闪烁着怒光的模样,沈宴淮已经知道这下完了,心底一突,连忙上前想要开口哄鹤。   却见那雪白的袖子一甩,少女毫不留恋地背过身去,步履气势汹汹,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魔殿的门后。 第104章 “小鹤,这是什么?”……   直到回到卧房,玄露才觉得自己这番反应很不应当。   沈宴淮在初建魔界时经常忙得不见人影,她前世就习惯了,今生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因着这般,沈宴淮与她渐渐疏离才是正常……   才不是因为这一世改变了太多细节琐事,让她忍不住期待起自己和沈宴淮之间不会再变得冷淡,而是能一直如此下去……   玄露卸力地坐在床榻上,肩膀没精打采地塌下,连带着钗在发间的鹤羽也耷拉下来。   她轻轻点着脚尖,掩在裙摆里的双腿带着衣料晃动,微垂的脸庞陷在阴影里,显露出几t分不安与局促。   良久,她抬头看向窗外,空茫的眼瞳映出外面微亮的光辉。   毕竟以前也是这样的,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才对……   玄露眨了眨眼,咽下涌上来的酸涩,起身走到窗边,俯身趴到窗台上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如今的沈宴淮应该已经有些水平了吧?不会再轻易受伤了吧?带上她有什么不好的……   玄露闷气地鼓了鼓脸颊,合目思索若是待会儿对方负伤回来要不要让他多疼一疼、好好吃一吃苦头再治,下一刻,一个温热的东西就贴上了她的侧脸。   她惊得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宴淮笑吟吟的那张脸,以及手里提着的一个纸包。   “自己居然没发现沈宴淮靠近”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玄露的注意力接着就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没办法,这东西冒出的香气太过诱人又格外熟悉,让她想不注意都难。   “这是……”说了半句,玄露又别扭地改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为了防止被沈宴淮看出自己刚刚还在打算让他多疼一会儿的“计谋”,玄露特意没有看他,只盯着沈宴淮手中的纸包。   沈宴淮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纸包,另一手举着被作成盛器的竹筒,走过来与玄露并齐,歪头笑道:“我去魔城买了馅饼和苏合汤,都是刚出锅的,快来尝尝。”   见沈宴淮往桌前走,玄露下意识跟着迈出一步,而后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跟对方闹了别扭,便停在原地闷闷地问:“你不是忙去了吗?”   沈宴淮把东西都放到桌上,转过头笑答:“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因为……”   “比起那些,我更不愿让小鹤不开心。”   沈宴淮笑意清浅,口吻无比真挚,一双带笑的眼眸恍若有波光摇曳。   玄露反而升出几分内疚,慢慢地走到桌前,跟他一起坐了下来。   在坐下的一瞬,她闻见了沈宴淮身上传来的奇异清香。   玄露忍不住嗅了嗅,目露疑惑:“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沈宴淮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抬起手掌微笑:“买这些吃食的时候不小心被另一个人撞到,全是油腥,我便借店家的东西仔细清洗了一番。”   说着,他低头闻了一下,“应当没留下什么怪味吧……”   沈宴淮眉头微蹙,像极了真的在担忧此事,玄露想说不用担心,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只点了点头,埋头啃起自己前世在魔界最爱的蜜酥馅饼。   一旁的沈宴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唇角勾起,眼底满是欢欣的笑意。   只去魔城买了早点是假,哄小鹤是首要任务也是真心话。   他不过是在带回这些食物之前,将原本的计划加快速度完成了。   ……   白漠谷。   细碎淡色砂石遍布的地方,放眼望去犹如一片荒芜的皑皑白漠。只是此时它的名字上的色彩不再顾名思义,倒不如改名为“红漠谷”。   何曾看过如此惨烈恐怖的景象,嶙峋山壁被泼作艳冶的颜色,鲜血将干涸的土地变得泥泞,这个时期本该无水的河道此刻有了潺潺溪流,却不是来自雨雪。   堆积如山的尸身,早已没了原本的面目,扭曲,干瘪,混乱地缠拧在一起,惨白也恐怖。   站在血河之中,赤厌的表情早已被惊愕代替,身旁被临时叫来善后的长弈脸色同样不怎么好,掩着口鼻指挥苦力。   纵使早就在多年前见过类似的景象,见识过沈宴淮的手段,却远都没有这次惊骇。   “尊主……他不是说想试试收服这群妖族的么?”   一边,不久前才目睹了全部过程的苏檀乌极其勉强地挑了挑嘴角,幽绿的眸子里映满了一地的血色。   从发现祭蟒一族开始,他们就将此族作为聚居地的白漠谷视作了重点关注的地方,在把这事汇报给沈宴淮后,他们便得到了静候不动的指令。   这位年轻的尊主想试试用什么手段能够收服这群蟒妖,亦或是拿他们杀鸡儆猴,威震他人。   祭蟒一族向来不喜受控,生性狂暴好怒,想收服他们不仅是个费力气的活,还很费心思。奈何他们一族天生有问天占卜的能力,原形坚实强悍,战斗力也不可小觑。因此,祭蟒一族常常被心存念头的魔修惦念,只是通常都反被齐心协力地驱逐出去。   他们从未怀疑过沈宴淮能否将祭蟒一族收归手下,只是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地改变主意。   更没有想到,对方像捏死飞虫一样将这里变得一片泥泞后,用沾血的脸微笑着说:他还要趁早去给小鹤买点心吃。   那幅场景,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是因为什么临时改了想法……”听完苏檀乌的话,长弈如此答道,抬眼问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待听完今日玄露与沈宴淮发生的不愉快后,长弈表情变得尤其无奈。   虽说先前已经听尊主说祭蟒一族性情不稳,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争取一下,但只因为玄露姑娘……便如此果决地改了主意。   不过,仅凭平日经历便可知晓,玄露姑娘在尊主心中的地位,恐怕难以估量。   想到这,长弈呼出一口气,轻轻拽起不经意便被染红了的袍角,道:   “罢了,赶快处理完这里便回去吧,尊主说白漠谷往后还有别的用处呢。”   ……   而在另一边的清蕴宗,天寒山上,琉光宗宗主面对常明之,一番寒暄过后,面色凝沉地说出这次前来的话题。   “不知常宗主近来有没有留意魔界的动静?”   白发白须的老者正要端起茶盏,闻言又停下动作,微微挑眉,“哦?”   “魔界频繁异动,我派人探查,内里的动荡似乎比以往平息了很多……”琉光宗宗主目露锐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片寂静。   “是啊。”这时,另一身穿蓝袍、头戴檀冠的老者打破沉寂,附和道,“自从二十年前魔尊身殒,魔界便陷入动乱。无主的魔界像极了无首的狼群,虽然可怖,却也无法团结,不值得重视。”   “但是,”他停了一停,“倘若有狼子野心之辈卷土重来,联合魔界上下力量做那贪妄之事,我们也不能不坐视不理。”   “璇玑门门主说得正是。”见璇玑门门主替自己说了话,琉光宗宗主面色松动下来,连连点头。   却见常明之眯了眯眼,像是和蔼地笑,“二位亲临我宗,原来是为了这事。”   琉光宗宗主急切道:“是啊!此事断不可轻拿轻放,务必要……”   常明之打断了他的话,“魔界险恶,我竟不知琉光宗弃弟子安危于不顾,偏要去查那莫须有的事?”   被如此直白地评判,琉光宗宗主脸色霎时间变得红白交织,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常宗主此言差矣,我等所作皆是为了修仙界的安定!倘若魔界又现新主,只会对人间带来祸端,百年前的那般惨烈景象,诸位难道还想再看一次吗?”   常明之神色微微动容,却是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魔界平静不失为一件好事,谁又说这便是不祥之兆了?内里种种景况,如今皆为你猜测,不是吗?”   琉光宗宗主被堵得说不出话,璇玑门门主为解窘境,转头问身旁跟来的弟子,“于乾,你觉得如何?”   身着长袍,头束檀冠的青年微微行了一礼,面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弟子先前推演出来,魔界此番定有大变,只是福祸难以定夺,是为……「变」卦。”   话音落下,几人皆是脸色微变。   所谓变卦,意味着过程中的变数极大,是无法预测未来结果之卦。   “于乾虽不是我亲传弟子,但在推演占卜之道上极有天赋。”   可琉光宗宗主是剑修出身,一向对算卦占卜之道不甚笃信,瞥了青年一眼,“怎么证明他推演不会出现谬误?难道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吗?”   于乾不卑不亢道:“弟子自入璇玑门,除了算不了的,在推演一事上从未出过错。”他笑了笑。   “算不了的?”   “飞升之仙,已死之人,还有弟子自己。”   但于乾没有说,他先前遇见过两个命格奇怪的清蕴宗弟子,他竟也难以卜算出他们的命运。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是琉光宗宗主难以忍受,开口道:“此t番我们前来,是想问问常宗主您的意思,究竟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探个究竟,也好早作打算!”   良久,常明之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常宗主的意思了。”琉光宗宗主起身告辞,“既然如此,我们只好自己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璇玑门门主也告辞离开。   常明之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环绕在高台之上的浮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怅惘之意。   短短三年,清蕴宗便离开了三名弟子。先是问剑峰高正明欺凌同门被逐下山,再是御灵峰沈宴淮被魔修掳走生死不知,又有忘忧峰容煦请离宗门……   若说高正明是他们教导不周,沈宴淮是意外,当他被那个叫容煦的孩子拦住,听对方说明来意,还说愿意废掉自己修为时,心中万般滋味杂陈,难以言喻。   他自然没同意废掉容煦的修为,毕竟这孩子如今只不过堪堪筑基后期,只看着对方带着行李一步一步下山,再未回头。   清蕴宗居然也留不住人了吗……   常明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往殿内走去。   自上任魔尊身亡,魔界现今的混乱他也算了解,怎么可能突然出现一人有能力掌控整个魔界……就是不知为何,他这心中竟也变得惴惴不安。   ……   恰逢天气晴明,魔殿惯常的晦暗都被驱散了不少,于是高台座上两个明晃晃的身影便愈发显眼。   身着浅色衣衫的少年,与雪白衣裙的少女,在几乎都是灰沉沉暗色调的布置与魔修里唯二不像魔界之人,谁能想到他们竟是如今魔界至高无上之尊。   ——是的,近来看透了沈宴淮真实面目的魔修们如此想到。谁不知道魔界看到玄露姑娘等于看到沈宴淮,甚至比沈宴淮还好使。   毕竟,尊主撒娇卖痴的样子令人不忍直视,很难想象这便是当时让他们干脆臣服跪拜的人。   此时此刻,玄露正看着前线送来的汇报,上面书写着一切顺利的文字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如前世相同,她时常呆在魔殿稳定后方,为的是接应前线,也能及时为人治伤。可又与前世不同,这一世前方异常平静,就连沈宴淮忙完前一阵后也像是彻底卸了任务,甚至能经常在她身边。   更奇怪的是……竟没有多少需要治疗的负伤魔修。   “当真没有受伤的人吗?”她忍了又忍,终究回头问了。   沈宴淮目光停在别处,顿了一会儿才抬眼笑答:“受伤的人极少,且都是皮外伤,我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玄露嘟囔了一声,却知道皮肉伤远不到“救人”的程度,便作罢了。   沈宴淮反过来问:“小鹤提起这些,是有什么打算?”   玄露移开视线,“没什么打算……”   沈宴淮笑了笑,转过头来目光已然暗沉,他早已觉出小鹤对治伤救人一事有着不可言说的执念,只是他探究许久都没能找到原因,只好暂时悄悄观察。   不过也有办法——他自己受伤,亦或是随意弄些重伤难愈的魔修来。可惜他不愿让别人承小鹤的好,自己近来又没什么空闲,便暂时搁置了。   沈宴淮沉思的功夫,玄露已经看完了用来汇报的信函,起身说自己要先回屋歇着。沈宴淮自然没有阻拦,笑眯眯地看着少女的身影拐过墙角,待转过头来,神色便已沉静。   “三大宗门的琉光宗已经有了动静,不日便会有人来魔界探查,到时候……”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直到傍晚时分,玄露在里屋整理草药时,沈宴淮终于得了空闲回来了。   余光瞥见人影,她径直开口招呼:“坐到那边去,都挡我光了。”   纵使早就见过玄露收拾这些,沈宴淮也不免对这些植株醋上几分,但还是依言坐到了另一边,默默地看着。   近期努力还是有用的,像现在,玄露手中的草药没比上次增多,意味着近期她也没去找那个医师。   沈宴淮目光落在桌上那枚浅青的芥子上,忍不住笑道:“如今魔界各式各样的芥子那么多,能储更多东西的也有,怎么就光按着这一枚用?”   玄露想也不想地答:“东西多,搬来搬去实在麻烦,先这么用了。”   沈宴淮唇角弯起,“可惜再也不能回去……睹物思人,或许就是如此吧。”   玄露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有几分道理,你那还有别的芥子么?”   居然还有这茬!希望沈宴淮可别真的思清蕴宗了……   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回答,沈宴淮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玉镯样式的芥子,“这个怎么样?”   玉镯蓝中透绯,清透如水浮动华光,看着清丽又灵秀。   玄露一下子就心动了,就像鸦雀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作为一只鹤,她也喜欢得很。   “这居然是芥子……”她小心翼翼地取过来,在沈宴淮目光的示意下戴上,大小刚好,与她自身化带的银镯叮咚作响。   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掩饰不住的喜悦,好生欣赏一番后,玄露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把芥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新的里面去。   历经许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芥子此刻倾倒出来,倒让桌上变得像个杂物堆,沈宴淮无奈,也上手帮忙收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玄露清点剩余未吃完的点心时,一旁沈宴淮原本欢欣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小鹤。”   玄露闻声抬头,便见一枚紫色的、不属于御灵峰的芥子递了过来,继而是沈宴淮修长如玉的手。   沈宴淮笑望着她,亮而清浅的瞳仁这一刻变得极深邃,竟像是深渊表面欺人眼目的浅潭,阴涔涔的。   “这是什么?” 第105章 “我与你一样,也从不……   沈宴淮的眼睛一向好看,是浅浅的,比琥珀还要淡一层的颜色,但凡有一丝微光映入,便如黎明时最暖的那一抹色调,接着涌出华耀夺目的光亮。每当泛起笑意时,更是如若春和景明,挟起一股子悠然温柔的意味。   哪怕是见惯了的玄露,上一世、这一世,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双眼睛吸引,以至于不小心看得出了神。   她犹记得,在她曾经濒死之际,这双眼里彻彻底底地只存在着她的身影。   那也是她见过的沈宴淮最冰冷也最炽热、最平静也最混乱的眼神。   而现在,这双眼睛却透露出一种让玄露看不懂的晦意,像寒潭回暖时笼罩的白雾,茫茫的连她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了。   她怔然着,眨眼又见沈宴淮恢复了以往的平和,眉眼弯弯极是好看。   “这东西倒是很像御灵峰给每个弟子都会发放的芥子……就是颜色对不上。我似乎记得,这种紫色,是——忘忧峰的属色?”   玄露抬手拿过他手中的锦囊,没有看见沈宴淮动了一下的眉头,答说:“这的确是忘忧峰的芥子,是忘忧峰的容煦……是下山之前,我向他讨要来的。”   想想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她都已经化人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哼了一声开口:“东西太多,单凭你的芥子根本装不下,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了这个芥子。”   听着玄露这般坦然直接的话语,还有格外亲近的嗔怨语气,沈宴淮眉间的沉色稍霁,却又意味不明地说:“看来小鹤与他很是交好。”   交好……   玄露久违没想起的记忆被调动出来,她又想起未来容煦会是他们一大助力之事,当即眼睛一亮,斟酌着接上沈宴淮的话:“容煦这人的确不错,还帮过我很多……”   抬眼,沈宴淮的表情却怪怪的。   但现状没让玄露多想,她装作随口一说地道:“若我们在魔界也有旧识相助,说不定进展能更快更顺利一些呢。”   沈宴淮闻言一笑。小鹤理所当然视魔界为重,他自然是欢欣的,至于容煦……他想说他们这一世不过是几面之缘,何谈“旧识”?   而且这般生硬的转折,他还须装作听不出来——   等等。   小鹤她,为何会忽然提起容煦助力他们?   一个远在清蕴宗、又仅仅是筑基水平的弟子,如何助力他们?   沈宴淮凝息,不论直觉还是理智都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容煦。   对于此人,他不能说不了解,甚至相反,他还了解得很。   先不说对方与他作对作梗了一段时间,哪怕是容煦成t为他手下可用之人后,他也有堪称宽裕的时间调查他的过去。   掌控魔界,也是掌控为他所用之人。在他手下的人,摸清底细是首要原则。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在炼丹制药一行勉强看得过去的弟子,在机关阵法上却堪称奇才,在魔界自行闯出了一番名号,令人闻之胆寒,见之逃窜。   在清蕴宗时一时拜错了峰门,便倾覆了他之后的路途。   阴差阳错得让人唏嘘。   沈宴淮不得不承认,容煦是一把好用的武器。当初仙门几次三番来犯,容煦所设的阵法当真给他们造成了不容小觑的打击,而这人却像是从未成为清蕴宗的弟子过一样,丝毫不为所动,设计起来不留情面。反而是清蕴宗连续出了两个叛入魔界的弟子,背负的骂名成倍增多,焦急难耐。   但那只是上一世的事而已。   如今魔界已定,他自然无需再头疼这类事宜,手下可用之人更是已经足够,倘若容煦再度离开清蕴宗……   倘若……   容煦离开清蕴宗,全然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不知内情者不能更改。   短短几息,沈宴淮的表情已经变幻了几轮。   看着玄露亮如辰星的眸子,沈宴淮强行抚定心绪,露出一抹微笑道:“是啊,若是有他这样的人在,想来掌控魔界能更加顺利。”   玄露的眼睛更亮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少女陡然明媚起来的神色,没有令沈宴淮如往常一样喜悦,反而渐渐低沉下来。   “是。”他违心地说,复又故作遗憾,“可惜他如今不在魔界,不然我定要劝他与我们一道了。”   此话一出,玄露心情更加雀跃,她仿佛看到这一世提前安定事半功倍的局面,而非波折好一番后才堪堪稳下来。   既然如此,容煦身在魔界的消息也可以提前告知了。玄露望着沈宴淮,像是小心翼翼地倾倒秘密,只袒露出一丝:“若是他已然在魔界……”   果然。   仅仅是稍微套了下话,小鹤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沈宴淮心情一时间像是坠入深不可测的渊里,面上一不小心也维持不住惯常的平和了,玄露看着他莫测的神色,那显然不对劲的表情,微微疑惑,“你怎么了?”   心头一跳,沈宴淮立刻回过神来,又是端然如玉的模样。他拿出较从前十二分的精神,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小鹤的意思是……他如今在魔界?”   本该是惊讶之中带着惊喜,奈何他实在喜不起来,能作出这般姿态已经是勉力了。   玄露又多盯了沈宴淮几眼,点头道:“前几日……前些日子我在一处密林外发现了他,那时他身受重伤不省人事,我便顺手将他救走了。”   前些日子,那一定是挺久之前了,小鹤竟瞒了他这么久……不,应当怪他前段时间太过疏忽,如今报应不就来了?   沈宴淮心思浮动,挤出笑意,“小鹤救了他,甚好,这真是绝妙的巧合。”   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玄露“啊?”了一声,斜睨着沈宴淮。连他自己都说是好事,现在怎么看着像如临大敌一样?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沈宴淮极快地恢复了清明,他心中为玄露竟然对一个外人这样上心感到酸涩,却又不忍向她说任何意味难言的话,但胸中的闷气还是要抒发一下的,于是嘴上忍不住说:“小鹤的‘顺手’……可真是顺手啊。”   玄露看沈宴淮的目光变得更古怪,莫不是太高兴,高兴傻了?   所幸沈宴淮转瞬间已然平复了心情,他定了定神,笑道:“既是如此,我更要去见一见他了,不知他如今在哪?小鹤可否带我去找他?”   玄露心想这反应才对,答道:“现在便可,我将他安置在我们先前住的地方了。”   笑容一滞。   玄露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后头跟上来的声音,转头疑问:“不去吗?”   沈宴淮牵了牵唇角,这才迈开步子,“去。”   怎么不让这人死在外头,偏让小鹤瞧见,当真是无意的?   ……   人间严冬已过,魔界虽不像人世那般冷暖变幻,却也有自己的时节。来到这座屋舍的时候,玄露便看见院子墙头上的花已经败了,如今是抽出新芽,嫩嫩的一片。   敲开门,门内青年含笑迎接,“先前就说不必叫门——”   看见玄露身后的沈宴淮,容煦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目光落向面前的少女,“原来是带着沈同门来了,若是提前捎个信给我,我也能好好招待你们一番。”   玄露抬眸,没有客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沈宴淮听说你在这,便想过来看看。”她回过头,等那人接话。   沈宴淮便笑道:“叨扰了。”   容煦侧身,给两人让开进屋的空余,这次是看着沈宴淮笑说:“自忘忧峰一别,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落下座来后,空气变得异常静谧。   玄露看着容煦前去沏茶的背影,又见屋内整洁,便知他这段时日过得尚可。接着她手上一动,却还是被沈宴淮紧攥着,挣脱不开。   进屋之后,她本想着去泡壶茶以陪闲聊,却被沈宴淮拉住,紧紧拽到身边坐下了。   玄露眼睛微垂,手心手背被灼热包裹,好似比先前的几次更加烫人。   容煦端着茶水出来,一眼便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掌。   他好似浑然不觉,噙着笑坐下,给三只杯子斟上茶水。   玄露下意识去拿杯子,这才发现桎梏自己的手掌此时终于松动,她顺利将手扶在了茶盏上,转而问起每次都会谈及的话题:“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毒素顽固,容煦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但一诊脉就会发现被损的经脉还未好全。   但算算日子,吃了这几轮药,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听完她的话,容煦笑着道:“大抵是好全了。不过先前也已好了大半,没什么可在意的。”   玄露暗叹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待加强。   容煦又将视线移向沈宴淮,“那日我在宗中,听闻琉光宗出现许多魔修,沈同门被掳走生死不知,长生魂灯又微弱至熄灭,实在难以置信。而后才从玄露这听说你在魔界安定下来,如今见人平安无虞,我总算是放心了。”   说到这,他笑意更加深切,“……看到沈同门似乎与在宗门时一般无二,更觉得心安。”   一张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便显出区别。容煦衣衫灰暗破损,沈宴淮却穿得光鲜,尤其那挺拔如竹的姿态、从容淡定的神情,断然看不出是从魔界艰险求生的。   早就料想过容煦会提起沈宴淮参加云会中途遭遇意外之事,玄露也不觉意外,见面嘛,总要找些共同的话题。   就是不知道沈宴淮会怎么回答了。她转头看了过去,虽说当时情况危急,人也的确受了重伤,可沈宴淮毕竟留在了魔界,不能说得太袒露。   却没想,沈宴淮端起茶盏,面露微笑道:“明明是我与小鹤的旧居,却偏要你来招待,是我们礼数不周。”   容煦笑意一凝,而后看着玄露道:“我能在魔界幸得一处容身之所,是多亏了玄露。”   沈宴淮也看向她,眉眼柔和,“是啊,我从那些魔修手中死里逃生,身负重伤,是小鹤悉心照料我,我才得以安稳痊愈。”   被两双眼睛一起看着,玄露只觉得怪异,连忙从桌底捏了沈宴淮一把,提醒他这次来还有正经事。   被柔软如玉的指尖主动触碰,纵使是痛也是快乐了,沈宴淮笑容真切了几分,看得容煦又一阵凝视。   但容煦向来不是冷场的人,他接着刚刚的话题道:“当初我在忘忧峰偶遇玄露,被她相救,本就欠她一份情,谁又想到如今到了魔界也……”   他端视着眼前的少女,“沈同门自身天资卓绝,身旁的灵鹤也得机缘化人,属实让人艳羡。”   呵,就知道他对小鹤图谋不轨。   沈宴淮喝茶掩住冷笑,放下杯子后似有所感慨:“我也没想到小鹤竟能化人,当真是我之幸。”   他轻忽地看过去,“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到了魔界?”   “魔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着沈宴淮的问话,玄露再度捏了他一把。   她瞪他一眼,不是说要来拉拢劝说容煦吗?怎么还要刨根问底的?   连她都没能问出来,想来这是对方不愿意说的话题,万一让人烦心不耐可如何是好?   接收到玄露的示意,沈宴淮略有苦恼。   虽说很乐意让小鹤来主动握他的手,可若是为了别的人,还为了别人埋怨他,t那就不太好了。   他轻轻一笑,反手握住捣乱的手,在她掌心挠了挠。   玄露一愣,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奇异的痒意骤然间传遍胳膊,说不出的灼人。   就在她以为容煦不会回答时,却听他道:“与沈同门一样,出来云游,想寻找自己的道罢了。”   只是这样?玄露眨眨眼,那先前她问怎么不说?   沈宴淮笑了一声,得到两道视线,只道:“我只是骤然见得同门,太高兴了。”   容煦弯起唇角,笑得干净温和,“我的事不值一提,反倒是沈同门,如今无恙,为何还不回宗门去?也好报个平安,勿让师父担心。”   问到重点了。   玄露又一次看向沈宴淮,等他说出招揽的话来。   结果却是:“你又怎知我没有自己的筹谋呢。”   玄露惊愕,眼底透露了些难以置信来。   “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容煦微微垂眸,也啜了一口茶水。   自此之后,气氛又陷入了寂静,静得十分古怪。   终是玄露先忍不住,开口问道:“容煦,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算是有吧……”容煦笑了笑,“不过还只是个轮廓,不甚详细。”   “那——”   “那可要仔细筹划,未雨绸缪才是。”沈宴淮插话道。   他轻轻一笑,“魔界总归危险重重,若是你想云游问道,不如去往别处。”   怎么回事?沈宴淮……是不想拉容煦过来吗?   玄露注视着沈宴淮的面孔,对方直视容煦的目光清冷淡薄,仿若对面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玄露呆懵茫然的模样,容煦心下一暖,转过眼对沈宴淮道:“恕我直言,这句话应当是我对你说了。我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哪怕是死在哪里都没什么,可玄露毕竟是个姑娘家……在此处,总归不安。”   这话听得沈宴淮简直要笑出声了,他问:“那你说,应当如何?”   容煦:“早些回宗门,也好安宗主、师父与同门的心。”   沈宴淮低头笑了一声。   再抬起头时,他神色带嘲,声音微冷,“若是其他人说也就罢了,一个主动离开宗门的人,是以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又何故一直以同门相称?”   容煦瞳孔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紧得发白。   沈宴淮眉眼弯起,浅透的眼瞳填满捉摸不清的笑意,“你与我已经不是同门,你选择离开清蕴宗之时,应该也想到这一点了吧。”   容煦神色愈发愕然,但他没再说话,眉宇间隐有一丝阴霾浮现。   玄露被沈宴淮说的话惊到,又见容煦这番表现,想也没想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宴淮低咳一声,对玄露笑道:“先前了解到了一些……等回去我再细说。”   玄露看着他,缓缓点头,心中却仍存着几分疑惑。   容煦凝着面色,心绪混乱交织,可他目光仍停在面前两人身上,即便脑袋混乱也存着理智,怎能看不透其中端倪。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哪怕已经不是同门,这也是我肺腑之言。”   好一个肺腑之言。沈宴淮唇边弧度微冷,“我自会照顾好小鹤。你既是散修,无门无宗,此后修炼更为艰险,这番好意,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容煦再次沉默下来。   玄露也静默在一旁,不再开口。   如前世一般,她几乎不会插手沈宴淮的决定,哪怕出了纰漏波及自身,也是他在魔界攀至顶峰所需经受的磨砺。   可眼下沈宴淮这种做法,却让她着实看不懂了。   沈宴淮杯中的茶再未动过,容煦杯里的却肉眼可见的减少。   等他一饮而尽,终于定定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其实,我已打算离开这里,本想留一纸书信告知玄露……却没想你们恰巧来了。”   他缓缓笑了,“如此一来,我正好能当面告知,不算失礼。”   玄露看过去,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便知他心意已决。心中微微一沉,也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这样……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又准备去哪?”   容煦笑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现在便打算走了。至于去哪……魔界何等广阔,先随便转转也是好的。”待看见沈宴淮,他顿了一下,又道:“又或许,我会离开魔界,一路云游,随心而往。”   玄露顿默一会儿,“魔界危机四伏,你记得谨慎小心些。”   容煦笑意真挚,“你的话,我自然会记得。”   唯有沈宴淮坐在那里,冷飕飕地放眼刀。   话没再说多少,容煦便要走了。他率先走了出去,沈宴淮紧跟上,玄露则在屋里转了一圈,看还有没有自己落下的东西。   趁着玄露不在,门外,容煦已经敛了温和的笑意,凝沉的视线间已有了几分前世的冷厉。   “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好她么。”   “什么?”   沈宴淮目光掠过,失了伪装的眼底也没存多少热意。   “我不知你瞒着她什么,可若这就是你的打算,待到云开雾散的一日,她又会怎么想?”   容煦眺望着远处,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这般自以为是,你早晚会失去她。”   一瞬间,沈宴淮神色变得无比冷然,眼底更是平添几寸阴郁。   转眼,容煦脸上又带上笑容,他迎上从屋里出来的玄露,说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的话语。玄露回应着,抬眼却见沈宴淮静静伫立在不远处,冷光自檐上坠落,笼罩于他肩头,连带着面孔也大半匿于阴翳之间,冷漠又诡谲。   她心中一时忐忑,再走几步,便见对方转过头来,面上带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必再送了。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关照。还有玄露……保重。”   容煦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身影渐渐远去,身后的屋子顷刻间又成了空冷无比的地方,玄露注视着那抹影子消失在视野里,心底终是暗叹了一口气。   纵然知道容煦只是像曾经一样有自己的路途要走,可七拐八拐还是回到原点,令她着实难安。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了的。   玄露按下思绪,转眼瞥见身旁的影子,想起刚才的事还没讲清,便直直看着他问:“你方才说了解到容煦为何离宗,是怎么知道的?”   魔界与清蕴宗相距千里,沈宴淮又没有能与宗门通信的途径,怎么这么清楚他们离开后的事?   玄露端视着沈宴淮,对方在清蕴宗没几个亲近好友,即便这一世境况好了很多,可也没到那般地步。更何况他们在宗门眼中应当生死不明,甚至是死了才对,不可能有人传信过来。   除非……   她知道沈宴淮会一种操纵人身的术法,以血作蛊,催动起来便可将之变作傀儡,无事又能如常人一般。通过此术,能够不远千里通晓消息,曾经着了此道的人都说这术极其骇人,声讨沈宴淮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   也只有此术能做到了……可是,这是很久以后沈宴淮才会掌握的术法,难不成如今就已经……?   可是不该。   血蛊之术练成困难,又有颇多限制,她一路走来,从未见到沈宴淮身上出现前世修炼时那般血丝乱窜、诡异可怖的现象。   被玄露看着,沈宴淮面色如常,而后微微垂眼,作出难言之状,“我没有跟小鹤说过……前些日子出门,我遇见了仙宗派来探查魔界的弟子。”   玄露惊讶地睁大眼睛,当即连最初的疑问也不顾了,“他们发现你了吗?”   “没有。”沈宴淮微微一笑,“发现那些人之后,我让苏檀乌幻化成弟子的模样靠近他们,又施以幻术问出了他们前来的目的,没想到其中有人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近来各宗发生的逸闻,便得知了此事。”   他微微叹气,“想来是魔界近来的动静引起了宗门的注意,他们才有所举措。”   玄露眉眼间浮上担忧,这还远不到时候,宗门就已经发现了端倪……?难不成即便她和沈宴淮晚到魔界,命运中的劫难依然会按时发生?   思及此处,背上油然冒出一片寒意。   玄露神色中的异样太过明显,沈宴淮注视着她,靠近过去,“小鹤在担心?”   “……”无法言说真实的缘由,玄露良久才道:“若是他们发现你在魔界……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她抬起脸,漆黑的眼中满是坚定。   “这是自然。”沈宴淮心底柔软,被关心的感觉难以言明,让他不由得沉溺其中,连带着语气也轻和了几分。   清风拂过,晨时还拧成一团的雾气此t刻丝丝缕缕地散开,眼前愈发明晰。   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玄露望着来时的方向,等待身旁的人动身,却发现对方还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太过专注,一看便知还有许多话想说。   “怎么还不走?”   玄露深知沈宴淮对清蕴宗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内心不安,也愿意听他倾诉。   谁知对方这时动了脚步,朝着前方蜿蜒的丛林小道走去,她也跟上,便听得耳边传来声音:“如今我已在魔界做了许多事,再难回头,想来就算回去,也不会被宗门接纳了。”   玄露微微抿唇,问:“那,你后悔吗?”   数息过后,沈宴淮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从来不会后悔。”   玄露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他,见沈宴淮一双浅瞳熠熠生辉,内里毫无杂质阴霾。   这样便好……这样才是最好的。   玄露觉得一直以来担心的事得到答案,心底顿时轻盈无比。   但紧接着,她又听见沈宴淮道:“小鹤呢?”   她一时间没能明白,“什么?”   “小鹤没能留在宗门安定生活,反而跟我到了这里……不觉得后悔吗?”沈宴淮笑意盈盈,但那双眼中却全然是期待。   玄露回答了:“当然不会。我与你一样,也从不后悔。”   少女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声音在密林之间回荡,空灵幽然,犹如许下誓言。   沈宴淮满眼都是面前雪白的身影,他自是不信容煦的话,却也心中戚戚,非得讨个答案才能心安。   如今看来,是他被扰乱了。   玄露正疑惑沈宴淮怎么突然没声了,回头一看,竟然站在那不动了,脸上笑得可傻。   她眉头一挑,“干什么呢?”   沈宴淮这才又跟上来,玄露缓缓前行,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既是如此,小鹤定然也会一直陪着我了。”   她抬起眼,正缝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罅隙间洒落,竟是耀目得绚烂。   她曾回答过沈宴淮这个问题,那还是这一世初化人时,距离结局如此遥远。   可是后来,她想起这是一本书,她完成任务后还会离开,方觉答得太过痛快。   她说过,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不需要她了为止。   现在来看,这个时机,似乎不再久远。   恍惚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流窜而过,她终究不愿让沈宴淮失望,平平静静地答道:“嗯。”   可惜,玄露面对的是一个对她太过了解的人。   短短几息的犹豫与停顿,真正的答案已然昭显。   沈宴淮的心狠狠一颤。 第106章 好怪。   这两日,进出魔殿的魔修明显觉出殿内气氛凝沉,仿若风雨欲来,压抑得令人紧绷不安。   而根源,正是他们的尊主及玄露姑娘。   有知晓内情的人称,昨日两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尊主就变得不太对劲,虽未言语,但从那不甚平和的气息中便可见一斑。   玄露姑娘亦像是怀有心事,比以往还要安静几分,似乎对尊主都淡了……   这可不妙!   自尊主回归以来,谁人不知玄露姑娘在尊主心中的地位,如今两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若是尊主因此迁怒于他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心中惴惴,已然萌生出近日最好远离此处的念头,以求自保。   “除却这些,还有什么事吗?”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入耳中,台下伫立的魔修皆是噤若寒蝉,后悔怎么没选好时机,非要撞上这种时候。   一阵沉寂过后,一人颤颤开口:“回禀尊主,还有一事,是白漠谷……近日已经清理好了,不知有没有什么……?”   指示二字未说出口,那魔修已经快被殿内的冷意浸透了。   “知道了。”   幸而只得了淡淡的一句,没有迁怒也没有发泄,众魔修皆是松了口气。   又是须臾的寂静。   外头流云涌动,盖下的阴影笼罩魔殿,将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压得越发晦暗。   高座之上,看似温良的面孔隐在暗影处大半,只剩一双散发着淡淡光亮、目光无甚意味的眼眸。   这幅模样的沈宴淮,众多魔修早已见识过。   那还是数年前,魔界最为混乱的时候。因上任魔尊身死后遗留的影响持续太久,魔界一直无主,已然到了控制不住的局面。   就是在这种时候,沈宴淮忽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明明是稚嫩毫不起眼的一个少年,身量单薄得都令人嗤笑觉得活不过当日,而正是这种时候,他所展现出的力量震慑了整个魔界,也就此改变了一切。   令人不安的是,如今的沈宴淮比当初首次遇见他还极具威慑,好比当年动荡不安的魔界,都比不上如今不知缘由的一点波澜……   一众魔修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是战战兢兢的顺和模样,只等着沈宴淮发布命令。   下一刻,旁边露出一抹雪白的裙角,又翩然拢了回去,唯剩玄露浮现出一丝诧异的面孔,继而也藏回了阴影中。   在场魔修无不敏锐,一眼瞧见,心中不无感慨——果然是玄露姑娘。   要说整个魔界,可以自由出入魔殿,甚至能与沈宴淮并身听事的,也只有玄露一个人了。虽说甚少见到玄露姑娘真的与尊主坐在一起,可哪怕就那一次,也足以体现她的地位。   魔修们从一开始的惊愕不解,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也是经受了不少震撼。   因着对方并不是每次都在,众人也不觉得玄露这一次突然出现有什么问题,但……因为二人昨日不知发生了什么,玄露姑娘此刻退离,不知是不是在避着尊主……   这个念头刚一涌现,就听得沈宴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事就离开吧。”   说罢,众人只见上方暗影掠过,那道让人敬畏的身影匆忙朝着玄露离开的方向走去,竟是一点威严都顾不上。   也对,尊主在玄露姑娘面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直到看着沈宴淮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气息也彻底远去了,众人才松了口气,互相传递目光。   “尊主他……”   终于,有胆子大的开口,手掌拢在嘴边悄悄道:“与玄露姑娘怎么了?”   作为早就发现少女是唯独在尊主心底占据重要位置的人,他不得不担心万一两人起了龃龉,他们将会遭受怎样的牵连……看这回便知道了。   此话一出,果然也有相同意见的人附和:“是啊是啊,究竟怎么回事?若是玄露姑娘她不理会尊主……”担忧之意尽显。   又是接二连三的应和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尊主这次正式回到魔殿之前,还给他们好生敲打了一番,说是要对玄露姑娘尊敬友善,但不必去套近乎,给她造成困扰。   他们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恐怕是不愿看见玄露姑娘与其他人走得太近吧……   众人为沈宴淮的醋精程度咽了一口唾沫,却又不想说什么。毕竟,如今看来,玄露的确是唯一一个能制得住他的人。   魔界初定时,少年展露出的能力震慑人心,他们切实担心过这样的新魔尊还会延续上一任的暴戾手段。   却没想……他又很快离开了,仿佛那混乱的局势、不堪的乱象都是幻境。   再后来,便是那一日,沈宴淮带着少女回来,像是向他们昭告了什么。   少年从眼中空无一物的冷漠残酷,到再次回来后的温柔鲜活,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其间原因……恐怕不用想也知道。   尊主对待玄露姑娘,态度总是独特的。   虽然不知道尊主为何还不正式坐上魔尊之位,但想来玄露姑娘也会是魔界未来的另一位主人,他们担心一下二人的感情,不是很正常么?   有更多魔修加入了讨论,好不嘈杂,最终由长弈打断了他们。   “你们就不必想了。”   青年开口,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尊主不会让这样的情况持续太久的。”   ……   昏暗的长廊上,玄露的脚步忽快忽慢,轻盈的裙摆被带得来回拂动,最终还是犹疑地停住。   回头看,自己已经距离魔殿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身上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心中的疑虑越发清晰。   她方才没有听错吧?那些人说的是白漠谷……?   玄露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脑海中又一次将刚才看到的景象与听到的声音过了一遍。   白漠谷这地方,她算是很熟悉了。不是因为去过,而是前世时,她曾留意到沈宴t淮认为那个地方很是棘手,其中妖族也难以收服,可又不想随便浪费这天然的势力,于是久久定不下策略。   ——沈宴淮自进入魔界之后便一路向上,很少见他如此纠结的样子,于是她便多加了解了一番。   白漠谷,祭蟒一族的驻地,那妖族能力强大却不能为他们所用,最后理所当然落得了灭族的下场。   可是……她明明记得,清平白漠谷时,是沈宴淮已经成为魔尊,并且威名远扬之后。   怎么忽然提前了这么多?   玄露下意识咬了咬指节,甚至于在觉察不出痛时又用了几分力气,在细嫩的皮肉上留下殷红的齿痕。   “小鹤,你这是在做什么?”   手上忽然多了一股力气,接着被强硬不容置疑地抓到一边,玄露惊讶抬头,看见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沈宴淮正垂眸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沉着,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   那双向来好看的眼睛,也一并沉郁难辨。   玄露被这样的眼神慑住,一时间忘记了挣脱,只静静地看着他。   这两日,她觉出了沈宴淮心情似乎不好,想着大抵是魔界事务繁乱让他烦心,她便特意没去打搅,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但其实——想到未来,她自己也闷闷不乐的。   她趁着时机自我调解了一番,不要表现出端倪,让谎话露馅才好。   现在,也该分出神来,看看沈宴淮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题。   这么想着,玄露与他对视,“近来魔界琐事是不是很多?”   手指上覆盖的热度愈发滚烫,是沈宴淮的指尖轻轻摩挲,只是几下。玄露在意那点灼烫,目光扫了过去,却听见沈宴淮叹道:“我问这是在做什么,你却说魔界琐事。”   手被执起在两人眼前,纤长手指上的咬痕微微泛起红肿,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某一刻,沈宴淮仿佛又看到少女指节染上点点猩红的样子。那是他见过却忽视了的小习惯,前世与宗门对峙的时间时常出现。   被这么看着,玄露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刺痛使人清醒,这是她天生便知道的方法,何况这种无伤大雅的伤痕稍一治疗就好了。   沈宴淮注视着她,语气带着点笑意,“我的小鹤如此这般,可是会叫我心疼的。”   目光却是认真至极。   玄露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一瞬,略微僵硬地抽回手来,别过视线,“没什么……就是在想事情罢了。”   她吃惊于沈宴淮真挚又细腻的关心。   没有看到在她扭过头时,对方明显淡下来的笑意。   “以后可莫要再这样了。”看着少女重新垂在身侧的手,沈宴淮如此笑道,而后又延续起刚才的话题,“近来魔界安定得很,小鹤若想游玩散心,我乐意随时奉陪。”   可是,不是说有仙宗的人近日来到了魔界……?   玄露有些疑惑,但看着沈宴淮似是压抑的眉眼,她不由得想到是对方太累了,一句口误也能理解。   果然,还是尊主率先服软了,甚至没僵持哪怕一整日。   看到重归于好,再度亲密地走在一起的两人,魔修们心呼果然如此!右护法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   然而,走在沈宴淮身边的玄露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沈宴淮只是如往常一样又朝她偎了过来,心情却还是沉闷的。   她想不通沈宴淮还能因为什么不开心——理应是魔界相关的事,但他又亲口否认了。   他们一同走着,他看着她,却又像在思考着别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殿外,这里有一条长长的、镂空的石廊,上面攀满藤蔓坚硬的枯枝,斜斜的光映照在它们身上,打下的影子缠绕在一起,像是牢笼一样。   笼罩在她的身上。   一转头,沈宴淮正注视着她,内里的情绪看不清晰,却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如今外面还是有些凉的,玄露抬手感受了一下风,不解地询问:“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半晌,沈宴淮回答说:“我记得你说这里太过空旷,最近空闲下来了,要不要想想用什么装点一番?”   玄露略微有些恍惚,她说过吗?   好像是有过,前世来到魔殿后,她提议过不止一次在这种点什么,可惜沈宴淮都没空应允,她自觉没意思,也没再提。直到后来,沈宴淮好像忽然想起来了,在这种上了一棵她心心念念的桃树。   而这一次,她只是在刚来时随口感叹了一句,便被记住了么?   玄露忽然觉出命运的奇特,以至于有些哭笑不得,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好吧,那就种点什么。”她说。   “种点什么呢?”沈宴淮问。   玄露思考了一番,“桃树,梨树,枣树什么的……最好是能吃的那种。”   早已知道少女所好的沈宴淮不禁一笑。   定好了种点什么,没过多久,长弈又过来说有人前来汇报事情,玄露自觉无事,便也跟着他们来到了前殿。   无心听着下面魔修自述各自负责的边域安定,玄露忍不住想看来仙宗来人探查的事已经解决了,不然怎么一点不提。   她随手翻着长长的案几上铺开的书本与纸张,小心地避开被搁置在墨台上的毛笔。   这一世不知怎么回事,沈宴淮对她格外的信任,虽说曾经也是信任的,可两种明显不同,这种像是……   像是把她划为了最为亲近的范围。   玄露用自己本就不很精湛的言语形容了一下。   可是怎么可能,沈宴淮身边亲近的位置,大概没有她的。   一晃神,玄露就把案上的纸全部挪开了,露出了压在最底下的舆图。   她定睛,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很是熟悉,是她自己写的。   是她这次刚到魔界时,给右护法他们写的残存势力的据点。   玄露眉头舒缓,看来沈宴淮已经用上了……就是不知道如今进度如何。按照她的了解,哪怕把这些地方点明,想要完全清掉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此时的玄露完全没想过,既然沈宴淮用了,为何一句都没跟她提起过。   目光下移,图上又出现了其他笔迹,那是沈宴淮惯常用的勾画方式,每平定一处,他便会勾画出来,以作标记。   一个,两个,三个……玄露顺着图纸缓缓转头,愕然发现竟然每一处都有了标记。   她抬头看向沈宴淮,对方正与一个魔修说着话,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玄露下意识把纸张盖在台面上,盖住了这张舆图。   这次……当真有这么快吗?   玄露飞速回忆,发现自己竟然没听到过什么大动静,哪怕白漠谷,哪怕是其他应当有大动静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好怪。 第107章 有没有危机感啊!……   之后的一段日子,玄露觉得魔界正常起来了。   所谓的“正常”,是魔界各处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混乱,这跟上一世的情况很是相似,毕竟沈宴淮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将魔界平定的。于是她谨慎小心地守在魔殿,只等着前线需要医者时及时出面。   可她等了又等,都没等到半点声响,反而是混乱很快销声匿迹了。   玄露十分不解,但又庆幸事态的平稳——纵使在魔界,她也更喜欢平静的生活。   可无伤可治,枯坐实在是太无聊了,玄露今天没有午睡,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情报,盘算着沈宴淮今日可能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下一次跟他一起去。   她到魔界的时日属实不短了,因为担心后方需要医师才一直待在殿内,现在既然不需要,她也想看看目前的魔界究竟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玄露姑娘。”   正想着的时候,一个身着花袍的俏丽女孩笑嘻嘻地走过来,手中端着一盘新鲜的瓜果。   “叮当”一声脆响,盘子落在桌上,女孩也顺便凑近,胸前编得长长的辫子也蹭到玄露眼前。   玄露抬眼,认出了这个女孩。   魔界多妖族,这女孩属于云豹妖一族,名叫云月。因为前世对方有好几次被送到她手中医治,还聊过几次天,她对她也算熟悉。   不过这一世,她和云月充其量只是在魔殿打几个照面的关系,只是她单方面熟悉罢了。   “我知道姑娘无聊,不如一起找点好玩的?”   云月性情开朗,脑袋一歪就快贴上来了。   玄露好奇地看着她,“你今日不出去了?”   云月是苏檀乌手下t的人,统领着二三十魔修,苏檀乌不在,她竟然可以这么闲着。   听到这话,云月笑容一滞,而后直起身子自己嘟囔:“我也不知道苏姐姐为何三天两头带我出去,巡视至于用那么多人吗?……还有尊主一直放着魔界不管,故意等闹事的动弹才处理一下,我也很不懂啊!”   不光是她,所有魔修都很难理解:之前可以说是尊主不在魔界,没空处理;可他都回来了,为什么只是慢慢地处理,不直接来个狠的让魔界彻底平静下来?   云月只能将其视为尊主高深的操作。   玄露听到了与沈宴淮相关的模糊话语,直觉让她追问:“你说沈宴淮怎么了?”   云月一顿,咧开嘴尴尬笑了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倒不是她觉得被尊主夫人抓包难堪,而是之前……沈宴淮亲口说过,在他确定之前,他在魔界的所作所为不可宣之于口,更不用说告诉玄露。   但这谎话,可真难说呀!   云月一时间有些后悔今日躲懒逃了巡视,拼命思索着想找别的话题引开。   可这幅样子却更让玄露笃定有问题,她径直起身,一双墨黑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女孩。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云月顶不住别开目光,“尊主他……他……”   突然的推门打断了两人,接着是苏檀乌不悦的声音:“云月,你不是应当在临阴涧吗?现在好了,尊主在那——”   在看到玄露时,苏檀乌脚步一顿,露出怔愣的表情,“玄露姑娘,你怎么在这……?”   按照对方平日的习惯,她这时还在午睡才对。   玄露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目光轻垂,居高而下地看着她,“说完。”   一瞬间,她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沈宴淮怎么了?”   ……   得知沈宴淮在临阴涧遇上了仙宗的人,玄露赶路的速度变得极快,直让身后的两人差点追不上。   “玄露、玄露姑娘……”云月恨不得化成原形跑了,“你别太急……”   她们担心玄露找不到方向,可见她朝着正确的方位行进后,表情不由得变得诧异。   明明记得玄露姑娘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啊……   玄露没有停下来,相反还越快了,她的心中越发急躁,为沈宴淮碰上仙宗修士这件事。   她知道,一旦被仙宗的人发现沈宴淮入了魔,事情便会就此爆发。   他们会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赶着来杀沈宴淮,哪怕他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还会无休无止地来犯,将魔界中人赶尽杀绝。   究竟该怎么办,才能阻止局面变成这样?   玄露思绪不停地运转,既然是看见沈宴淮的人透露的消息,那只要让他们没办法把消息带回去不就好了?   那就把他们……   玄露目光犹如冻结的寒冰,隐隐冒出一丝杀意。   “先前沈宴淮碰见那些宗门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速度放缓了一些,玄露转头朝身后两人问。   尊主先前遇见过宗门的人吗?   苏檀乌与云月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和惊讶。   她们从未听过这事啊……   云月不敢说话,苏檀乌则思索一会儿,斟酌道:“我们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尊主并未将此事告知我们。”   她谨慎地认为或许是沈宴淮压下了消息,没让所有人都知道。   没得到期望的回答,玄露目光微黯,转身飞得更快。   等来到临阴涧,远远就看见沈宴淮与三人对峙着。   所幸只有三个人,玄露忍不住松了口气,径直靠近过去,却在看清他们的瞬间一愣。   琉光宗的弟子。   还是她与沈宴淮在桃花镇见过的几个。   “小鹤?”   身旁传来惊讶的声音,沈宴淮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遇上了仙宗的人,我便过来看看。”   玄露回答着,没有注意到那三名琉光弟子惨白冒汗的面孔,以及看到她时流露的愕然。   “这样……”沈宴淮喃喃,目光却掠过一行人,落到远方苏檀乌二人身上。   苏檀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苏姐姐,你怎么了?”云月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苏檀乌搓了把胳膊,拽着她转身,“我们走吧。”   “咦?”被拖着走的云月懵然,“不帮尊主和玄露姑娘他们了吗?”   “快闭嘴吧!”   玄露只看了一眼远去的身影,随后把注意力留给眼前的情形,“只有三个人?”   其中捂着胸口的琉光弟子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沈宴淮笑道:“是,幸好,只有三人。”   另一琉光弟子面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死死盯着沈宴淮。   他们明明来了二十余个同门!却都被这魔道用妖法给——!   凄惨慑人的死相,到最后甚至连一点尸骨都没有留下。   一想想那副场景,琉光弟子几欲作呕,胸腹狠狠抽痛了几下。   “那,怎么处置他们?”   玄露转过头,淡淡的目光已然视之为死物。   沈宴淮歪头想了一想,“怎么处置……小鹤觉得呢?”   玄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不成你想让他们回去报信?”   都现在了,还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没事吧?   沈宴淮忍不住笑了几声,看向玄露的目光满是深邃。   他仍记得上一世少女面对死亡沉默的模样,她一定是不喜欢杀戮的……如今,主动站到了他的身旁。   不过,他的确不打算杀死这三人,因为他还有别的计划。   想归想,沈宴淮却不忍让玄露失望,于是笑道:“自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剑光闪过,三人倒地,与茫茫冷土融为一体。   但在玄露和沈宴淮走后许久,其中一人微弱地动了动,又过了许久,勉强地从地上爬起来。   ……   “你说的可是真的!?”   “弟子所言,千真万确!”   琉光宗大殿中,刚从魔界脱逃的弟子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嗓音诉说着两日前发生的一切。   他尤其点明了看见的两人就是曾在桃花镇遇见的清蕴宗弟子,也是万宗云会上被魔修带走的弟子。   “那清蕴宗弟子杀害了师兄师弟二十余人,只剩祝师兄、郭师弟和弟子自己三人幸免于难。可即便弟子费尽力气带回他们,他们也因受伤太重,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说着,这琉光弟子情绪激动起来,字字仿若泣血:“当日那弟子被魔修掳走,杳无音信,本以为是受害而死,如今看来是早已堕魔!”   “这般歹恶之人,死不足惜!”   座上,琉光宗宗主静坐着,眼底已然翻涌起滔天骇浪。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进展,原本清蕴宗弟子在他们举办的云会上失踪,是他们理亏,现在却成了被掳走的弟子堕而为魔,这可真是……   琉光宗宗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葛长老,朱长老,你们怎么看?”   葛长老走上前,慢条斯理地答道:“仙家弟子堕魔,本就不该出现,现今清蕴宗却出现接连两人,属实滑天下之大稽!”   “对方离经叛道,害我琉光宗弟子,绝不能放过。而这之中责任,清蕴宗不能推卸。”   葛长老抬眼,“那两人,如今可还是清蕴宗弟子啊。”   半晌,琉光宗宗主颔首。   而后点了葛长老与朱长老还有这个弟子,“你们三人,随我去一趟清蕴宗吧。”   “我倒要看看,清蕴宗这次会如何处理!”   清蕴宗今日一派安然。   冬日刚过,初春的痕迹就染上了每一寸山峰,不久前还阴沉沉的山峦现在披上了一层漂亮的嫩色。   怕冷的弟子终于不用裹得像头熊一样出门,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准备迎接新一年的修行。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问:“你们有没有看见琉光宗的人?”   “怎么?”   “我方才看见琉光宗的人了,从天边嗖一下飞过去,落到了主峰,脸色吓人得很!”   诸多弟子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琉光宗的人因为什么来到清蕴宗,还一副不速之客的样子。   “罢了,都赶紧忙去吧!若是有要事,峰主定会通知我们。”   弟子作鸟兽散去,此刻,唯有天寒山内一片静寂。   “常宗主。”   琉光宗宗主冷笑着进入大殿,冷眼看着面露不解的常明之。   “你清蕴宗两名弟子堕魔,杀了我琉光宗二十多名弟子,能否给个合理的解释!?” 第108章 简直像做梦一样。   魔殿中,玄露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宴淮。   后者走到哪,都有一抹雪白的身影随即跟上,简直像一团蒲公英粘在了身上。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后t,沈宴淮停了下来。   自打从临阴涧回来,整整两日,沈宴淮都被玄露紧贴着,连一点独自活动的空间都没有。   当然……他不能说,他其实很乐于享受少女独有的亲近。   可这样就很难出去处理事情。沈宴淮对这种甜蜜的苦恼感到很是棘手,这两日的安宁之后,魔界北部又出现了骚动,他不得不去看上一眼。   嗯,顺便再稍微动一下手。   沈宴淮神色愈发温和,对少女耐心哄劝道:“小鹤,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孰料得到一声坚定的回答:“你带我一起。”   沈宴淮失笑,屈起的指节轻抵下巴,状似陷入思考。   玄露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宴淮,等着他下一个拒绝理由。   沈宴淮不对劲。   虽然她充其量只有一半的把握,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但他连她跟着都不允许,就很惹人探究。   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知道的吗?   玄露无端冒出一点躁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前世她有一段时间完全不了解沈宴淮的计划,心里都平平静静,只等着他炼成蜕变。   难不成,是她的问题?   思绪乱糟糟的,玄露接着又听见沈宴淮问:“当真不能留在这里吗?”   玄露想也没想地驳回,看上去有点气鼓鼓的:“当然。”   “好吧。”   似是被缠得没有办法,沈宴淮竟没有再想第二个理由,答应了下来,眼中笑意缓缓,“不过,小鹤可要跟好我。”   ……   看到玄露跟在沈宴淮身边的时候,赤厌着实吓了一跳。   他震惊地看了一眼长弈,得到对方摇头的示意,又转头看向两人,上前请示今日的任务。   “按照原来的计划即可。”沈宴淮发布了命令。   赤厌应声,目光忍不住落在玄露身上。   他还是第一次见尊主将人带出来……什么情况?   玄露没有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只自顾自地环视着周围,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端倪。   依然是几名心腹带领数支魔军的规模,只不过魔军的数量更趋近于她记忆中的后期……在沈宴淮规整魔界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他和两位护法亲自出马,因为根本没多少人手。   玄露生怕自己记忆出错,询问赤厌:“如今的魔军一支有多少人?”   赤厌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沈宴淮,有点结巴地答道:“大、大概有四五十。”   玄露唔了一声,“不是很多。”比一支队伍上百人时少了一半有余。   赤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玄露姑娘会问这种问题?难不成是尊主授意,为了考察他们的吗?   长弈在一旁道:“这次北域的动静不算大,因此带的人少了些。”   玄露将目光转移到面前的魔军上——和曾经一样,人或是妖,正常的形态或是异态都有,掩映在墨云般的斗篷之下,隐隐能看见混沌的魔气自他们身上升起——这是魔修聚集后极易形成的魔障。   还有那一双双泛着猩红的眼瞳,微光尽显,妖冶诡谲,让这一幕生出无尽压抑。   玄露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向沈宴淮,“走吧。”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也奔赴战场,唯独不一样的是,曾经的她只在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伤者,如今却在俯瞰的位置了。   相比于魔界其他地方来说,北域其实很安静。   但这并不意味北域没有混乱的势力,而是他们隐藏得很好,一些早先没有被铲除的势力一直暗暗蛰伏着,只等一个时机打沈宴淮个出其不意,故意制造混乱。   玄露以为这次带了这么多魔军不会有问题,也用不到她,结果却是她想偏了。   不知为何,北域的魔修实力比记忆里强得多,数量也多得多,他们拼死顽抗,伤了不少魔军。   沈宴淮和两名护法也在混乱之中,堪堪保全自己。   ……怎么回事?   ——玄露自然不知道,经过一段时间的规整,许多势力已经全部被沈宴淮赶到北边,只等着一网打尽。   如今的北域,是魔界最后一块混乱的土地。   下方,长弈二人不解这次沈宴淮为什么突然说要试一下魔军的本事,不亲自动手了。要知道,若是他亲手处理这些事务,说不定一炷香不到就能收工回去。   不过也好。   无法展现价值的人还是早早离开为好,弱者,更是不该在这队伍里。   “这些人真是有点棘手了……”赤厌擦去溅在脸上的血,眼中尽是戾气。   “毕竟是苟且偷生到现在的,且垂死挣扎罢了。”相比赤厌,长弈则冷静得多,他更在意那些受伤的魔军——这些魔修手段用的脏,若是置之不理,恐怕性命难保。   “他们……”   下一刻,便见沈宴淮随手抓了个受伤重的,回到了玄露身边。   “小鹤,”衣服上沾染了血迹的少年靠近过去,带着饱含歉意的微笑,“只能麻烦你了。”   这倒说不上麻烦。   玄露轻叹一口气,竟生出一种“我就知道”的感慨。   看着面前魔修泛黑的伤口,她专心检查了一番,随后将自己的灵力覆了上去。   趁此时间,沈宴淮发了话,有更多负伤的魔修赶来,等着医治。   玄露的治疗速度极快,只一会儿就打发了一个,再去治第二个。治疗的时候,她便想到如果次次都是如此,为何先前从未听沈宴淮说过?   是不愿麻烦她?   玄露想到便问了,“先前怎么不让受伤的去找我?”   一句话出来,令周边魔修大眼瞪小眼。   之前没有啊!   以前都没有受伤的,基本都是尊主大干特干,他们在后面扫漏……   想到尊主好不容易将任务全交给他们一次,还伤成这样,魔修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沈宴淮,半晌没有回答。   “嗯?”玄露又问了一遍,抬头望向他。   沈宴淮这才开口,他笑道:“先前任务简易,没几个人受伤,有也只是休息两日便能好全的皮外伤。”   少年神情真诚,不似作伪,玄露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即相信他。   她转眼看向旁边那群魔修,直率的目光让一些还在回忆“先前”到底是几年前的魔修不知所措。   自沈宴淮突然地来到魔界,又突兀地平定动乱后离开,他们基本没执行过什么任务。   ……巡逻算吗?   玄露不知其所想,光是见一群人茫茫然的样子,心中又给沈宴淮记了一笔。   她太了解魔界平定初期什么模样,每日流的血都能染红天际,如今却没有人受伤?呵。   等将这些魔修治好,下方的战势已经接近尾声。   死去的敌人七零八落地横在土地上,又或是化作烟雾齑粉消散,似是被压倒性地打败了。零星几个逃出生天的也受了重伤,想必短时间内不敢回来了。   魔军跟着赤厌几人散去,沈宴淮走上前来,面上是温和的笑。   “回去吧。”   “嗯……”   玄露出着神应声,目光呆呆地聚在一处,跟着沈宴淮走。   她在想,这些势力变强了,但是沈宴淮这一方也变得更强,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督促起了作用?还是剧情必然的结果?   这幅模样落在沈宴淮眼中,却像是在烦忧动乱。   少女上一世在后方治疗花费了太多心力,他不能让她重来一次,依旧如此。   “小鹤。”   “沈宴淮。”   两人一同出声,皆是一愣。   沈宴淮含笑注视着她,“小鹤想说什么?”   “……”玄露静谧半晌,还是决定说出来,“前几日的琉光宗弟子,可能还有漏网之鱼,你要做好他们向宗门通风报信的准备。”   “那几个人见过你,也见过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她先前就在思考,已经成功把“证人”清理掉了,那剧情走向还会不会像之前一样。   本来她都已经觉得不会了,但经过今天的一战,心底的惶然再次出现。   ——沈宴淮如今已经比前世同样的时间强了,但是,宗门会不会更强呢?   有一瞬间,玄露想干脆把自己是第二世的真相告知于他。   但那样,除了造成茫然与恐慌,还能有什么用处?   世间万般厉害的防御法器都无法保下沈宴淮的性命,她自己也没能——当然,她也想不通,沈宴淮后来究竟为什么会死。   玄露心情愈发低沉,连带着神色也低落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沈宴淮仿佛看见一只委委屈屈的白鹤,将脑袋塞进翅膀底下自闭。   他不由得笑了。   “小鹤莫要担心。”   玄露抬起头,看见t沈宴淮万般从容的神色。   他勾起唇角,一双清透如玉的眼眸满是笑意,“我与宗门已恩断义绝,倘若真的如此……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玄露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太过惊愕,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瞳映进许多亮光,变得更为明亮。   这样的话,竟是从沈宴淮嘴里说出来的?   她见惯了沈宴淮对宗门的执着,听多了沈宴淮对宗门的维护,可这样毫无留恋的脱身,毫无掩饰的说法……还是第一次。   恍惚间,玄露怀疑眼前的沈宴淮换了一个人。   “别想这烦心事了。”   正想着,沈宴淮忽然牵起她的手,“我本想今日回去后带你看一样东西,现在……便一起去吧。”   “什么?”玄露目露疑惑,却是脚步不停地跟着走了。   粉霞如烟。   临近魔殿,玄露便看到满目的淡粉,加上空气中传来的淡雅的芳香,无疑是桃花开了。   前些日子种下的桃树,昨日还只是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花苞,如今却灼灼盛放,灿烂妍丽。   玄露脚步放缓,一步一步走进桃林。曾经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桃树的地方,如今却是热闹非凡,漫天粉桃盛开着,明亮的粉色似是也照亮了魔殿周围一直阴沉的天色,变得轻快明朗起来。   她还记得看见沈宴淮种下不止一棵桃树的那天,她惊讶地询问,得到了“桃树还是成群开放最美”的回答。   还有,一株桃树的桃子怎么够吃。   玄露觉得,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清香和着微风拂过,一枚花瓣吹落到她面上,玄露抬手捏起,盯着它微微出神。   “喜欢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玄露抬眼,沈宴淮正站在她对面,低矮的枝头搭在了他肩上,像是为他发间插上了一枝桃花。   沈宴淮生得俊美,这般也不违和,反而添彩,可生平与剑相伴的少年如今却与花相伴,便显得格外妙趣横生。   玄露故意别开目光,面上却忍不住绽开一抹轻浅的笑意,眸子恍若盛满星光一般倏然亮起,整个人的气息也不再似平日清冷。   少女的神色冷淡惯了,忽而一笑,便仿佛冰雪消融,春日柔暖,明艳不可方物,令沈宴淮移不开眼。   她捏住眼前的一枝桃花,专心注视着眼前可爱的花朵,纤长的睫毛低垂,轻轻道:   “……喜欢。” 第109章 “……小九!?”……   “跪下!”   问剑峰禁闭石室内,宋锐站在洒着曦光的入口,背光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使那本就不怒自威的神情变得更加冰冷。   在他面前,陵子游如他所言跪在地上,面孔微微低垂着,腰背却挺得笔直。   清晨的寒气自地面升起,天气还冷着,呼吸间甚至能看见二人口鼻散出的白雾。   宋锐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看似淡然平静之下藏在难以掩饰的疼惜,良久,他问:“你知错了吗?”   半晌静默。   陵子游抬起头来,眼底神色深邃,“……徒儿知错了。”   宋锐看着他,嘴唇翕动半天,最后气得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为师看你根本没觉得有错!”   他太了解他这个徒弟,嘴软心硬,现在看似说得好好的自我反应,其实是哄他呢!转头又是死不悔改,一脸能拿他怎么办的死样子!   宋锐气得直哆嗦,“你说说看,哪里错了?”   陵子游笑得明朗,脸庞有一瞬被晨曦照亮,“徒儿不该私自离宗,无故不报,是该以宗规惩戒。”   又是一阵沉默,宋锐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他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陵子游一眼,甩袖气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想独自跑去魔界。你一不知那里的情况,二没有计划瞎跑,如此一来,若是……遇见危险,该当如何!”   闻言,陵子游却笑得更欢,“我知道师父是疼我——”   “疼你个屁!”   宋锐觉得肝疼,“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唉,即便是偷偷离宗,你也不该独自一人前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先前魔界内部混乱不堪,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何况中途还可能有变,更要万分慎重!”   陵子游眨了眨眼,却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要知道,最初师父知道他要去魔界时,是坚决禁止的态度,连一丝自保为主的念头都没有。   “师父……”他试着问,“魔界,是出了什么事吗?”   就知道这小子贼聪明!   宋锐瞪他一眼,随后捋了捋胡须,垂目沉吟。   他竟不知该怎么说。   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无论是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不能相信。   “昨日琉光宗宗主与两位长老来了……”   “什么!?”   哪怕是活了上千年的常明之,听了面前琉光宗弟子的话,也不禁愕然瞠目,“你说的可是真的?”   没等那琉光宗弟子点头,琉光宗宗主便道:“这么大的事,难不成我宗弟子还能说谎不成?!”   他声色俱厉,“清蕴宗出去的弟子竟然堕而为魔,还杀了我宗这么多弟子,常宗主可想好如何交待了?”   常明之沉思,明锐如镜的眼睛扫过一行人,“此事,我需要核实。”   琉光宗宗主冷笑一声,“好,我便看看,你清蕴宗是有心包庇,还是秉公无私!”   说罢,他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常明之。   事态紧急,常宗主便召集了四位峰主,一齐商讨此事该如何解决。   得到的一致回答是:须派人前去魔界探查,确定此事的真假。   “沈宴淮是御灵峰的弟子……就由我去吧。”御灵峰主开口说道。   然而,他的意见遭到了一致的反对。   “你?哪怕此事为真,你到了那,恐怕也无法决断。”林择云是几人中心最软的,旁人一向有数,万一犹犹豫豫下不了狠手,反而得不偿失。   “我记得他擅用剑。不如我去。”宋锐捋须说道,却是皱眉思索。   星斗峰主则道:“问剑峰弟子最多,还需你监督教导,我最近倒是没事——”   忘忧峰主制止了他们:“别忘了,你我身上还负着山门大阵之责,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离开宗门,否则阵法缺口,有人趁虚而入……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宋锐先前就是在想这事,此刻被说得明明白白,他便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派遣弟子去了。诸峰可有实力过关的内门弟子,可担此重担?”   “……”   “所以,师父打算让我去?”   听完宋锐讲述的缘由,陵子游平静地问。   看青年神色毫无波澜,宋锐也觉得此举十分脸疼,毕竟先前是他将人禁足……可如今没有办法,陵子游在宗内无论实力还是稳重程度都算得上拔尖,自然也成了合适前去的人。   他“嗯”了一声,表面镇定淡然,“怎么,真让你去反倒怕了?”   陵子游笑了,“自然是不会怕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长达数月的禁足让他疏于打理自己,所幸还算整洁;随后又将佩剑召出,握了握剑柄。听得本命剑愉悦的嗡鸣声后,陵子游方才真正地笑起来,他的眼睛明亮如炬,眉眼间也充满蓬勃的意气,“什么时候出发?”   一刻钟后,清理一新的陵子游在山门前与此次要去的另外两人会合。   因为这次仅仅是探查,为了不打草惊蛇,一切从简,所以清蕴宗只派了三人。   陵子游,贺逸文;孟和,方启。   分别是问剑峰与御灵峰的两名亲传弟子。   都是得了各自师父几分真本事的人,不会出现拖后腿或者能力不足的情况,甚至性格也都是沉稳的。   只不过四人之间,贺逸文虽为金丹,但资历还是太少了些。临出发前最后检查东西的时候,陵子游跟他招呼道:“贺师弟,你记得跟好我。”   孟和看着过于年轻的师弟叹了口气,“宋峰主竟会让你去。”   他的确担心年轻的弟子会因不可测的危险受伤,甚至夭折。   反而是方启看了他一眼,说:“宗内现今处于金丹期的弟子寥寥无几,贺师弟虽然年轻,可行事沉稳,又博闻强识。宋峰主的决定也能理解。”   成为关注中心的贺逸文垂了垂目光,“各位师兄放心,这次任务,我定然不会添乱。”   傲气。   三人早已耳闻贺逸文在宗内给人的感觉,如今接触下来果然如此,也只在心底感慨一番,接着就祈盼这次行动顺利,真相千万不要像传言里那般。   “那就走吧。”陵子游拍拍手,踏上了飞往魔界边域的御剑。   ……   “……玄露姑娘,你已经盯着在下许久了。”长弈停下手中的笔,笑容凝滞,“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一t早,玄露便来到魔殿,什么也不说地在一旁看着。饶是专门处理要务的右护法,面对长时间的盯梢,也不由得感到汗颜。   然而,玄露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文书上。   上面一字一句都是近来魔界的动态,从长弈未曾停过的运笔与流畅的文字足以看出他在这项事务上的熟练。   先前这时候……他有这么熟练吗?   正想着,赤厌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玄露姑娘。”他与两人打了招呼,随即走到长弈身旁,眉头一挑,“啧啧,你也真耐得住性子。”   长弈此时已然又回到工作之中,不紧不慢道:“你若无事,就过来帮忙,不要在一旁说风凉话。”   “那我可搞不定,还是你来吧。”赤厌果断拒绝,而后叉着腰感叹,“现在的日子真是无趣啊,若是来点什么有意思的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玄露,“玄露姑娘要是觉得无聊,要不找尊主一起去魔城逛逛?”   沈宴淮一刻钟前刚刚出门巡查,大概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孰料,玄露却是直直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穿过什么看透到他心里,“很无趣吗?”   赤厌愣了一下,“啊?”他难道又说错话了?   玄露目光微敛,“你说现在过得无趣……是无事可做吗?”   赤厌立即点头附和,一脸要大吐苦水的表情,“是啊!玄露姑娘,我跟你说——”   长弈那边传来一声低咳,两人下意识看过去,他仍在专心致志书写着,仿佛只是不小心发出的动静。   玄露转过头来,赤厌挠了挠脑后的碎发,嘴里的话转去了另一个方向,“呃……还是不说了,我还有点事,抱歉玄露姑娘,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赤厌一溜烟地跑出去,很快不见踪影。   玄露便又看向长弈,对方在她的注视下提笔变得凝滞了些,但还是保持静坐的模样。   她没有再开口。   光是赤厌刚才短短几句话就足以听出问题,这位左护法一向是爱闹好动的性子,说话也坦诚不绕弯子,所以他说,她便察觉出来。   魔界平静无趣……但此时的魔界应该很忙才对。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其实长弈与赤厌两人也有奇怪的地方——他们相处起来太熟悉了,根本不像刚认识不久。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   玄露开口:“二位感情深厚,也为安定魔界出了大力,敢问二位……认识多久了?”   她还记得,两位护法初识时是一幅冤家路窄的模样,赤厌看不上长弈文文绉绉,长弈则不喜赤厌咋咋呼呼,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磨合出来。   听到玄露的问话,长弈执笔的手停顿了一下,顺势滑落的墨水晕染开一团。   他抬起头,“我与左护法认识其实不久……玄露姑娘是有什么事吗?”他还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长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真相是在沈宴淮踏入魔界那一年便认识了,算起来也已经有四五年左右。但是……尊主说过,不要让玄露姑娘知晓从前的事,那答案便是尊主这一次进入魔界的时间了吧。   可即使推出答案,长弈还是深感疑惑。   能问他这些……难道玄露姑娘看出了什么?可这数年之差又有什么区别,值得尊主隐瞒。   长弈思索的时候,玄露已然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或许连长弈自己都不知道,他平日这般正经仔细,遇见问题通常都是认真回答,一旦反问“有什么事”,通常都是在主动遮掩一些东西。   他定然不是和赤厌近期才认识的……可从前就认识……有这一说吗?   玄露想着,决定直接去问沈宴淮。   她倒是不怕两人先前就认识,可若是沈宴淮也不知内情,被二人联合欺瞒,引出前世都未曾出现的后果,那才是麻烦。   “没什么事,只是忽然想起来了。”她回答着,四下看了两眼,“既然这里还忙,我就不添乱了。”   得到长弈的回应后,她转身往外走去,直到走出殿外,才加快速度,径直朝沈宴淮所在的方位赶去。   ……   “小鹤?”   看到玄露,沈宴淮挥退了身旁的魔修,笑吟吟地走近过来,“怎么出来了?”他作出沉思的样子,“嗯……魔殿里没几个人影,是比较无聊。”   接着,他加深了笑意,仿若讨好一般道:“近来还是不得空闲,等忙完这一阵,我便带你出去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玄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料到玄露是这种反应,沈宴淮微微思索,下一刻又道:“那,每一处的美食双倍——”   “两位护法相识很久了吧。”玄露说。   “……”   沈宴淮唇角微勾,眉眼弧度无辜也无害,“是吗?我记得他们是最近才认识的,难不成曾经有什么渊源?”   玄露看着沈宴淮,她对他何其了解,哪怕刚刚只停顿了一瞬,她也发现了他神色里微小的凝滞。   先前那危险的猜想可能性更大了,玄露不禁皱起眉头,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一个魔修飞快来到两人面前,“尊主,有外界的修士闯进来了!”   沈宴淮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松,面色凝肃,“怎么回事?”   魔修:“属下领人在边域巡查时发现了外来者的踪迹,似乎还不止一路!现在已经叫人去找了!”   沈宴淮:“不要打草惊蛇。”   魔修:“是,属下谨记您的嘱咐,万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嘱咐?玄露的目光转到沈宴淮脸上,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小鹤,我先去看看情况。”   玄露当然不能让他独自前去,她总有预感,事实沈宴淮定然知晓,何况让他自己面对宗门的人,也太危险了。   “我也去。”说罢,她走到他身旁,一脸的理直气壮。   沈宴淮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好,你跟紧我。”   天色昏暗,草地森茂。   幽暗的道路并不是那么好走,为了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一行人接近边域后便开始步行。   可面对不远处深不见底的密林,这点谨慎也是徒劳。   “尊主,这边有他们的踪迹。”那魔修很快发现了异样,过来汇报了一句。   沈宴淮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痕迹,双目微眯,“这里也有。”   “还有这。”玄露对细微处的感知比常人更敏锐,她发现了第三处痕迹。   沈宴淮给魔修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回去,带人搜寻。   而他自己则转过身,“我准备进去看看……”   “我也去。”玄露凑近,唯恐他逃走,甚至还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看着少女一脸固执不屈的神色,沈宴淮失笑,手掌覆了上去,“我想说——别跟丢了。”   玄露罕见地露出一丝赧然,红着耳尖把手抽了回去。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进密林深处,可越是深入,就越是发现异样,在又一个岔路口看见分别走向两个方向的痕迹时,玄露停了下来。   “不对劲……”   玄露仔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些路口残留的灵气都带着同样的气息,这意味着灵气都来自同一个人。   可为什么会这么做……玄露觉得还是保险些为好,便主动提出:“我们分头找吧。”   “不行。”沈宴淮回绝,双眼凛然扫过前方,隐隐浮现一丝猩红,“这些人,是故意留下的痕迹。”   “……”   “还是年轻人聪明啊~”   孟和倚在树上休息,看着贺逸文摆弄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叹完又直起身凑过去,“不过,这管用么?”   贺逸文又在一处留下路过的痕迹,“通常来说不会有人发现,除非他们能感知到这是来自同一个人的灵气,但能做到这些的人几乎没有。”   他转过头,面上浮现出一丝带着自信的微笑,“据我所知,魔界并没有擅长类似能力的魔修。”   贺家掌握着三界不少有用的消息,这些自然也共享给了他们的少主。   “哦~”孟和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又很不看眼色地问:“那万一真的有呢?”   “若真的有……”贺逸文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我自然不可能只做了一手准备。”   “你们还真聊起来了。”陵子游这时回来,“我方才探查了周边,有不少魔修,务必小心行事。”   “知道了。”   陵子游点了点头,看向三人,“那接下来,我就先行一步了。”   孟和吃了一惊,“为什么?”   陵子游掩好眼底的焦急,“四个人一起总归太慢,我曾经来过魔界,对这一片算得上熟悉,你们三个一起互相保证安全就行。”   方启道:“我们这次来只是打探消息,没必要冒险。”   陵子t游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捏了捏腰间的锦囊,下一瞬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真是……”孟和无奈,摇摇头看向另外两个,“好了,他自己有数。那咱们三个继续走吧,等之后出去会合。”   白雾渐起,林中更加幽异。   玄露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忍不住挣了一下,却让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小鹤,先别动。”   一丝异响骤然出现,玄露侧头,下一秒便躲过从旁刺来的剑光,同时还有一道风声,有什么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抬眼,沈宴淮正拎着剑冷冷看着地上的那物,冷笑起来,“竟然还用这种东西。”   玄露也看过去,发现是一把纸剑,怪不得没有声音。但这东西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被中途折断或焚烧都会化回无害的原貌,但只要没能拦下它,它就是一把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剑。   修仙界多的是符箓法宝,但这种少见的道具却没多少,玄露正想着拿这东西的会是谁,便见沈宴淮掂了掂手里的长剑,轻笑道:“看来,那姓贺的同门也来了。”   你怎么知道?   玄露的眼神里透露出这个疑问,奈何沈宴淮没有注意到,她只好催促他:“看来他们就在这附近了。”   “是啊……”   沈宴淮的喟叹意味不明,“许久不见,我竟觉得有些怀念。”   玄露心头一跳。   比起跳得最欢被她视为仇敌的琉光宗,对清蕴宗,她却掺着几分复杂。   那是给过沈宴淮最多慰藉的地方,也是给了他最多伤害的地方。   清蕴宗认为沈宴淮堕魔是他们管教不力、当初心慈手软,于是揽了责任,认为应当亲手了结这不该出现的魔尊。   可是这一世,清蕴宗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算来找沈宴淮,说不定也是为了收敛尸骨……   玄露微微出神,脚下却是一空,再次抬头,沈宴淮已经从她眼前不见了。   阵法?还是陷阱?   她警惕地召出自己的伞,尖锐的尖端在暗中泛着冷光。   一步,两步……周围很黑,雾气也莫名的浓厚,似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更加绷紧神经,只等看清来人后选择给他致命一击还是问候。   窸窸窣窣。   她似乎与对方碰到了一起。   坚实温暖的身体贴近了她,没由来的熟悉。   但她还是迅速把伞剑抵到对方身上,靠近脖子的部位,轻声道:“谁?”   对方没有动弹,只是呼吸声急促了一分。   雾气正在不知不觉间变淡,灵鹤的视觉比人更出色,在很快看清对方的脸后,饶是玄露也不由得一愣。   他怎么在这里?   玄露不动声色地把伞收了收,打算趁着雾气还在时离开——反正她现在这幅样子,对方也不可能认出她,只把她当随便哪个魔修就好。   就在玄露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陵子游也终于看清了黑暗中雪白的轮廓——   他瞳孔一紧,手已然伸了出去,   “……小九!?” 第110章 “小九她,一定是被蛊……   迷雾林间,陵子游的眼里唯独映出面前雪白的身影。   雾气淡淡漂浮着,还有些模糊,但已经不碍事了。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心底升起的熟悉感疯狂叫嚣。   眼前乌发乌瞳的少女正静静地看着他,一身雪白的衣裙飘逸灵动,白皙的皮肤在晦暗中像在发光,眉心一点竖红夺魄动人,犹如屹立在深林中的一只……白鹤。   他没有,也不可能认错!   纤细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像是唯恐化作烟雾消散,陵子游猛地把她拉近,目光死死锁住面前的身影。   震撼之余,还有惊艳。   “你……”陵子游嗫嚅,声音干涩,“你是小九?”   到了现在,他反而不敢确定了。   陵子游曾经也幻想过白鹤化人的模样。一只天天陪伴在他身边的鹤,无比灵动聪颖,倘若化成人形,也一定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   却从来没想过……会真的见到。   宛若明珠生华,少女清丽的姿容比他梦境里出现的还要动人,好似在暗林中发着淡光。   那双充满诧异的黑眸逗笑了陵子游,他忍不住咧嘴,却忽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你是怎么化人的?”   微暖的手腕充满实感,陵子游心底柔软得几欲颤抖,一直以来的担忧总算不攻自破,他的小九还活着!   然而对比陵子游的激动,玄露更多的却是惊讶。   她居然被认出来了,还是在对方没有见过她人形的情况下。   至于怎么化人的问题……她想她没法回答。玄露避开了陵子游的目光,转口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比起被认出来,她更没想到清蕴宗的动作会这么快——或者说琉光宗通风报信的速度这么快。距离上次灭口那三个琉光弟子不过短短几日,清蕴宗就派了人来……   想来也不能善了了。   玄露深知仙宗有多“护短”,杀了他们的弟子,不讨回个说法是不可能了。   就在玄露沉思之时,却听得陵子游用轻快的语气笑道:“小九不问问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她惊讶地抬头,又见青年再凑近了一寸,含笑的眼睛灿然如阳,“也没有否认……你承认了你是小九。”   玄露被那坦然诚挚的眼神烫了一下。   陵子游总是这样。   但随即,青年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沉郁,“可是小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在修仙界,灵宠化人之事少之又少,唯三的典例中,无不是灵宠得了天道机缘,才得已化人。其他的……大致都是歪门邪道,只能算作妖。   在陵子游心底,已经把沈宴淮和歪门邪道画上了等号。   “是不是他?”陵子游仔细看过玄露一遍,急切地追问,“是他用了邪门的功法?还是不得乱用的禁术?”   “……没有。”玄露对陵子游的异想天开感到一瞬的好笑,而后将手从他手里轻轻抽开,“不是你想的那样。”   陵子游一怔,垂眸看向自己空了的手心,目光微沉。而玄露已然侧过身去,低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对于陵子游,玄露虽然后来知道是认错人导致的意外,可多年的相伴不是作假,说到底……她不愿与他对上。   玄露也不明白,追溯到上一世,直到她和沈宴淮离宗也没见过陵子游。后来魔界与诸多仙宗对立,她处在后方,更是没见过他一面,怎么这次却……   “小九——”   “你快走吧。”玄露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她回过头,清透的黑眸散发着幽光,“这次我就当没碰见你。下一次,就不会如此了。”   陵子游眼睛睁大,只觉心脏刺痛了一下,“小九……”   玄露定定看着他,“如今我在魔界,是注定要与宗门为敌的。”   陵子游挤出笑来,“可你不是叛离宗门,只是被魔修胁迫带走,只要你回来——”   “沈宴淮的事,宗门定然已经知道了。”玄露自顾自地说,“他回不去了,我也不会回去。”   “……”   一段长久的沉默后。   玄露抬眼,“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两清了。”   陵子游几欲发笑,什么叫两清了?怎么会两清。过去他们一起经历的事,那段时间,难道是能随手抹去的吗?   对她来说……竟然不值一提吗?   陵子游的神色愈发沉敛,看向玄露的目光也宛若有阴霾沉淀。少倾,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视线也转到那雪白的腕上。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呆在这里。   陵子游气息微沉,就要出手,可突然间,一道嗡鸣从远处响起,陵子游惊然睁大眼睛,朝那旁看去。   层层叠叠的树荫之中,无数被惊飞的鸟雀轰然逃窜,只留下一串嘶鸣。   这道声音不是别的,是他们行动前,贺逸文用上的警戒法器,说好万一几人分开,一旦遇到危险便催动此物,予以提醒。   到底遇见什么才……   玄露也转头看了过去,随即便听见身旁青年动了,对方朝远离她的方向退去,神色晦涩难辨,转眼已踩在了御剑上。   “小九,等我回来。”   声音一落,玄露便看着陵子游飞快地朝声音的源头赶去,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眉头微蹙,心念在刹那间动了无数,随即也跟了上去。   时间回到一盏茶之前。   “小鹤?”   顷刻的迷乱过后,幽静冷寂的丛林深处,唯独只剩下沈宴淮一人的身影。   只一瞬间,沈宴淮便觉出这是某t种移行障目的阵法陷阱。   他唇边噙着的笑意瞬间消失,垂目时的目光也变得微冷,在看过四周景象后,便要动身去寻找玄露。   就在此刻——   “也不知陵子游那小子去了哪里……”   “想这些也无用,和他在外会合就是了。”   “也是。唉,我看这林子里也没啥东西,还是换个地方吧。贺师弟,你说呢?”   “……法器显示,这个林子里有——”   话音未落,四目相对。   贺逸文眼睛猛然睁大了一瞬,步子顿时一乱,向后踉跄了一下。   或许是觉出自己这反应太过丢脸,他面色一冷,隐忍着站定,再度用冰凉的目光看着眼前久违的面孔。   身后的孟和两人已经凑近,“贺师弟,怎么突然不走了?”   但随即,他们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声音在喉咙里死死哽住。   转过茂密灌丛的拐角,几人就这么对上。   几息之后,孟和才反应过来,脸上先是涌现出欣喜,“沈师弟?”   但马上,他想起这次肩负的任务,目光不断在沈宴淮身上打量,欣喜也逐渐有一部分化为审视。   “太好了,你还活着。”   沈宴淮双目微微眯起,“孟师兄,方师兄,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最后才落在贺逸文身上,“还有你。”   贺逸文愣了一下,无端感觉背上冒出一股寒意。   本以为早已身死的师弟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孟和不可谓不激动,他连忙又开口:“你在魔界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从那魔修手中逃脱的?”   说话间,贺逸文目光死锁着沈宴淮,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沈宴淮没有理会,只是笑着看向孟和,“孟师兄一下子问我这么多,该叫我从何说起才好。”   看见沈宴淮与往常一般亲和的态度,孟和顿时松快不少,立刻就要往沈宴淮身边走,可他刚一动脚,就被身后的方启一把拽住,耳边传来对方那冷静的声音:“等等。”   孟和转头,方启那张冷淡的面孔上已然出现戒备,深色的眼底也映着对面的身影。   对了。孟和这才反应过来,沈宴淮是被琉光宗那些人指认堕魔杀人,并非如先前那般搜寻不到了。   他再度打量沈宴淮,视线细细掠过其周身,发现少年衣服整洁得堪称纤尘不染,神情也与在宗门时一般无二。   警惕之心油然升起。   下意识地,孟和召出自己的灵兽。   通体鲜艳如火的狐狸匍匐着攀在他肩上,连耳朵都没来得及抖擞,便抬头轻嗅空气中传来的气息,霎时间炸起毛发,龇牙咧嘴地弓腰朝着沈宴淮。   这番表现一出来,孟和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大枣是探知类型的灵兽,擅长的不是作战,而是分辨与探寻。能对着先前熟悉的沈宴淮表现出敌意,意义可想而知。   “沈师弟,你……”   “吼——!”一声低吼,毛毛也自方启身后出现。   贺逸文还是第一次面对方启的灵兽,纵然是在家中见过不少奇珍异兽,也被银狼那巨大的身形与震慑力的模样惊得心脏突跳了一下。   而面对庞大的凶兽,沈宴淮却是无动于衷,反而笑了一下,“好不容易再次遇到……二位师兄却要与我兵戎相见吗?”   孟和抚着狐狸的皮毛,低声问:“沈师弟,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方启没有言语,只是一直注意着沈宴淮的动静。   下一刻,沈宴淮悠然上前一步,三人兀自紧绷,更是按紧了身上的武器,接着却听他道:“究竟如何,师兄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孟和与方启惊然抬头,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揭开答案。唯有站在一旁贺逸文的晦涩难辨,仿佛萌生出一丝喜意。   明亮锐利的剑光缓缓出鞘,一时间晃花了众人的眼,有好一会儿,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沈宴淮已经拔出了剑。   “我牢记师兄们对我的恩情,自不敢忘,所以也不会对你们出手。”   沈宴淮缓缓说着,朝天边看了一眼。   “过得有些久了,小鹤要等急了。”他喃喃自语。   “你要干什么!?”孟和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沈宴淮的杀意,出口斥问,毛毛也顺势挡在了三人面前,用那双森然的兽瞳注视着沈宴淮。   方启还拽着孟和的手猛然攥紧,瞳孔紧缩:“魔剑!”   沈宴淮没有说话,只是挥出一剑。   “砰——!”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挡住了那把剑,撞击出的明亮火花骤然迸射,刺耳的声音尖锐到极致,而后崩裂开来。   “陵子游!?”   待看清眼前挡着的人后,孟和也是吃了一惊。   陵子游执剑而立,面孔却因内息激荡变得苍白,手中的渊骨剑中段咔嚓一声,如折枝一般断裂折断,掉在地上。   他反应极快,又从芥子里拿出一把备用的剑来,紧紧盯着沈宴淮,伸手拦着后面的人,“快走!”   一丝鲜血从陵子游唇角溢出,他知觉地抹了一把,心中已是大骇。   正因为都用剑,他明显地感觉到,沈宴淮并没有用出全力,而是……像戏耍一样,随意试探了下罢了。   果然,当初被他一剑戳中就是故意的!   哪怕到这种时候,陵子游也苦中作乐地想到过去的种种,暗骂了沈宴淮一句。   而下一刻,一抹白影落在众人面前,继而是轻灵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看见玄露,三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疑惑,但马上借着被打断的时机迅速退离,速度极快。   不过眨眼,一行人便远离了沈宴淮,还又使用法器扰乱了道路。   渐行渐远之时,陵子游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抹伫立在树下的身影挨得极近,仿若融为一体。   看着逃离的陵子游一行人,玄露终究也疑惑不已。   她知道清蕴宗肯定会派人过来,但怎么会让他们来……?   没在上一世这段时间的记忆里搜寻到几人,玄露就此罢休,转头看向沈宴淮,“你没受伤吧?”   沈宴淮摇了摇头,却是露出一副忧心模样,“没想到会让孟师兄他们看到……看来,魔界马上就不平静了。”   玄露也是在意这一点,毕竟但凡让清蕴宗的人发现,沈宴淮的身份便要藏不住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问沈宴淮为何不将他们都杀了灭口。这一世清蕴宗上对他好的师兄,总归下不去手吧。   但玄露没有发现,沈宴淮仍看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可惜的神色。   ……   “弟子已经查明,沈宴淮堕入魔界,已不堪当我清蕴宗弟子!”   天寒山上,贺逸文神色肃穆地向宗主告知此行得知的情况,他面色惨白,气息不稳,是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无形剑气所伤,但还是强撑着来到了宗主面前。   “沈宴淮目中无人,手段狠毒,身上皆已是魔气,见到我们,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出手了。若不是陵师兄,恐怕我们都有去无回……”   说到那一幕,贺逸文更是着重了用词,光是凭叙述便可以想象那种惊险。   “还有,沈宴淮手中之剑是为魔剑,砍断陵师兄的渊骨犹如削泥,其中用意可想而知……”   贺逸文说着,宗主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唯有一旁的孟和方启二人对视一眼,疑惑贺逸文为何说得夸大。   “子游,你说呢。”   突然被宗主点名,陵子游却是心不在焉,他未附和贺逸文的话,只道:“沈师弟恐怕误入了歧途。”   贺逸文看着他,眼中暗光划过,又拱手对宗主道:“沈宴淮身边还有一妖女,关系亲近,恐怕是魔界中人。”   语毕,陵子游猛然回头看他,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等出了天寒山,陵子游神色匆匆地出来,又被孟和叫住。   “他在那夸大其词,但因确实受了伤,我们却也不好反驳什么。”孟和回头往殿内示意了一眼。   “他”指的是谁,三人心知肚明。   陵子游苦笑,“沈宴淮的确做了错事,贺师弟心中有怨也正常,何况我们怎么好帮一个魔界中人说话。不过,你叫住我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孟和与方启对视一眼,犹豫地开口:“那个穿白衣的姑娘……是不是认识我们?”   “……”   孟和挠了挠头,“她对待我们态度,像是很熟悉我们似的,可我们根本没见过她啊?”   陵子游又是沉默。   就当孟和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得他道:“t她是小九。”   “什么!??”   孟和与方启大惊,互相从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小九?——玄露?那不是……鹤居的……她怎么会化人!?”一阵语无伦次。   陵子游吁出一口气:“我也很想知道。”   青年平静的眼底骤然起了波澜,“能让灵兽化人……不知沈师弟用了何种手段。”   “……可无论如何,玄露都认定了沈师弟,恐怕她也会留在魔界……”   一时间,几人都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不会……不会的。”陵子游摇头,后退两步,再次抬头时,孟和隐隐看到他眼中红色的血丝。   “小九她,一定是被蛊惑了!” 第111章 “沈宴淮,为什么?”……   “接下来,宗门那边一定会有所动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   玄露托着脸说道,目光却是放空地落在远处。   沈宴淮好笑地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面上煞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哎,”玄露听出他不走心的态度,不满地转过头来,“你就不担心宗门的人找过来?”   从密林回到魔殿之后,玄露着实沉思了很久,才忍不住戳破这个对于沈宴淮来说或许是伤疤的事实。   “担心又如何。”沈宴淮气定神闲地给他们两人各斟了一盏茶,将其中一杯举至玄露面前,微笑着说:“忧虑伤身,喝口水休息休息?”   “……”玄露忍住瞪他的冲动,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沈宴淮一直笑看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玄露问。   “打算怎么办……”沈宴淮喃喃,后又轻叹一声,“我本不想让他们有回去报信的机会,可惜打算落空了。”   一瞬间,玄露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宴淮比想象中还狠得下心来,她心中不免轻快几分,却又莫名觉得奇异。   但更重要的果然还是……   “单独一宗并不可怕,怕的是他们联手……”玄露轻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初三大宗门联合其他各宗共同压至魔界的情形。   魔界中没有弱者,弱者早已被弱肉强食啃噬殆尽,可再强的魔修,也抵不住外界宗门人多势众,更不用提那花样繁多的法器。   除非有绝对压制的力量,又除非早早做好抵御的准备……   玄露怔着神,眉宇间却浮上一层担忧,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件超出预料的事。   “小鹤——”   “你说,陵子游他为什么会认出我?”   玄露先沈宴淮一步问出自己在意的问题,不解地看向他寻求解答。   沈宴淮的神色难以察觉地凝滞了一瞬,“什么?”   他依旧微笑着,眼神却是深不见底,“你见到他了。”   玄露没有注意到沈宴淮的不对劲神情,点了点头,“跟你分开之后,我就遇到了他。”   紧接着,玄露又兀自思索起来,“本来想着我如今变了样子,赶紧装作不认识离开,可他居然认出了我……”   看着少女沉思的模样,沈宴淮目光愈发深沉,怪不得,他原本还感慨两人前后过来真是巧合,竟未曾想过这一种可能……   “你说,难不成是在一起待的久了,所以他看出了我是那只仙鹤?”玄露转过头来,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疑问。   “我倒不这么觉得。”沈宴淮看着玄露,缓缓靠近,直到几乎能互相感觉到温热的呼吸。   他停下,目光沉静如渊,“清蕴宗本就有诸多秘宝,能窥见灵物真身也不奇怪。”   浅色的眼瞳距离极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自己的脸庞,玄露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连心跳似乎也停止了一瞬。   回过神来,她才感受到浑身血液涌动,耳尖也变得发烫。   而沈宴淮忽然又笑了一下,本就俊美的面容顷刻间带上引人心动的意味,“但若是我,是一定能认出小鹤的。”   “哪怕时日尚短。”   “哪怕只有一日。”   温热的指腹擦过面颊,将凌乱粘在上面的一缕发丝拨开,不知何时,沈宴淮已经突破了被她划为舒适的距离,偏偏还用着一副自然正常的神态。   玄露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目光追逐沈宴淮的指尖从她脸侧垂落,一股奇怪的感觉自胸腔里蔓延,似乎有些欣喜,还有一丝遗憾。   玄露一时间有些迷惑这是怎么了,抬眼望进对方深邃的眼瞳,思绪出现刹那的凝滞。   她想,她想什么来着……?   “小鹤——”   沈宴淮又开口。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先去忙了。”   玄露猛然站直了身体,毫不犹豫地转身,全然没看到身后人的神情失落又欢欣。   在她匆匆离开后,被独自落在魔殿的沈宴淮静默良久,再一次端起茶杯。   他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淡淡吐出一声叹息,眸光犹如荡漾的水波般微晃。   小鹤分明不排斥他的亲近,意味着他完全有机会表明心意,而非把人吓跑。   快了,再过不久,想必事情就要结束了。到那时候,尘埃落定,没有了阻碍他们的东西,一切便都能顺理成章了。   只是……   他竟不知怎么询问小鹤如何看待曾经的宗门……倘若之后坦白,又会得到小鹤怎样的反应?   ……   在沈宴淮想着“等解决宗门那边的麻烦之后再考虑如何坦白”的方案时,玄露已经来到了魔军的本营。   看着这片广袤的驻地,以及营地中进出的身影,她也不免对这块算是“第二个老家”的地方产生一丝望而却步的情愫。   也不能说是近乡情怯,而是……想到了自己治疗到麻木的恐怖之景。   玄露深吸一口气,踏步走了进去。   来到魔界的这段时间,除了在魔殿待着研看事务,后来也从沈宴淮那要到了随意进出魔军大营的权力。   这是她一早就想过的,单凭提升自己治伤的能力并不能翻转局面——敌人那么多,受伤的魔军又不能光指望她——哪怕魔军总被默认是死了便死了的工具,可面对仙宗的进攻,他们便不能是如此轻易被丢弃的力量。   “玄露姑娘。”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恭敬地迎她过来。   “阿烟。”玄露唤她,“之前让你找的人找好了吗?”   “姑娘放心,已经找好了。”   跟着阿烟穿过长廊,玄露见到了数十名魔修。   其实魔军之中并不是没有会医法的魔修,可专门的医者对魔军来说效率太低了,何况对绝大多数魔界中人而言,要么受点轻伤自己好了,要么断胳膊断腿拼一把活下来,要么就直接去死。讲究专门医治的,很少。   ——这也是嵇苍为什么很难见到的答案。   魔界一医难求的现状,也是最大的要害。   “真的需要如此么?”长弈问。   先前玄露提出要查看魔军时,沈宴淮便将一切权限交由了她,长弈也由此成了配合的人,自然也得知玄露在魔修中寻找拥有医修天资的事。   长弈十分庆幸玄露没有随随便便就指挥魔军出动,但他有些不解,魔军向来不是珍贵之物,就算有一时的沉寂,也能通过一段时间的养复死灰复燃,何必特意分出一部分来做这些。   “仙宗的人已经知道沈宴淮加入了魔界,恐怕再过不久就会攻打过来了。”   玄露拿着魔军的甲胄说着,忽然想到这次的时间好像比之前早了许多。   虽然上一世沈宴淮下山很早,但他在魔界好歹也待了数年,而不像现在……不到一年,就发展得如此迅速。   比她想象中的进展,快了太多。   这正常吗?   她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微怔,接着又听见赤厌的声音,“那些修仙的家伙居然敢进到魔界来?”   转过头,发尾赤红的青年笑嘻嘻地走过来。   赤厌扫视了一圈,他也从长弈那听说过玄露的打算,“那些个宗门很烦我知道,不过至于这么急吗?”   他指指魔军,“这些魔军脑袋虽然不怎么灵光,但实力还算过得去,倘若真有人不长眼来犯,肯定一下子就能给他扫地出门!”   赤厌笑容更盛,“更别说尊主那时候——嘶——”   他突然咬了舌头。   玄露疑惑地看向他,“那时候?”   长弈一脸嫌弃,赤厌龇牙咧嘴地舔了一口自己,抬起双手,“没什么,就是尊主训练他们的时候,虽说没见过他们怎么对付别人,但肯定有点本事!”   看着玄露若有所思的样子,赤厌的负罪感浑然升起来了。   实际上,虽说当初平定魔界动乱几乎都是沈宴淮一手铸就,但魔军其实也出了一分力,不可小觑。   他看向长弈,殊不知长弈也在头疼。   ——尊主至今都没将事实告知玄露姑娘,甚至没将在清蕴宗的尾巴打扫干净,如今一来,麻烦可见的多,若真让那些宗派打t过来,必然是要暴露了。   也不知尊主有没有做好准备。   “你说得对。”   就在两人沉思的时候,玄露突然说道。   她一一看过两人,开口:“时间不够了。”   该怎么用仅剩的时间建立起比从前更坚固的防御措施,这个问题玄露一直在想。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钻研如何改变沈宴淮的命运。介于无法保证永远不会暴露的魔族血脉,沈宴淮不可能永远留在宗门,所以她想让沈宴淮早一些来魔界,却没想来的时间却拖后了些许。但好处也不是没有——比如在这期间,沈宴淮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血脉,在仙宗眼中还是那个好弟子,给了他足够多的修炼时间。   如今的确改变了一些,但远没有让她看见足够颠覆死亡的希望。   曾经沈宴淮登上魔尊之位,由此让三大仙宗联合各个小宗进犯魔界;而现在沈宴淮只是在他们的传言里入魔,其他宗门……不一定会做什么。   玄露想着,目光由一开始虚浮的凝为坚定。   能彻底改变的手段,不能坐以待毙的手段……   是先发制人。   想到前世被动的惨状,玄露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艰涩,对长弈两人道:“这几天准备把魔界周围的结界机关检查一遍,再布置一番。”   长弈二人点头。   玄露:“我去找沈宴淮。”   “关于这次的危机,我想到办法了。”   ……   玄露从未杀过人。   早在决定站在沈宴淮一方的时候,她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过自己上一世从始至终都站在后方,未能展现出一分力量。   更不用说她在原本世界修行时,占据的是一方清净之地,杀生有损修为。   但现在不一样……   玄露的目光愈发沉静,去往魔殿的步伐也愈发加快。她刚刚终于确定了一个办法:只要先下手铲除挡路之人,就能冲破既定的命运。   先前没有考虑,仅仅是因为那留有一丝余地的侥幸罢了。   现在,她得去告诉沈宴淮,只要率先将宗门的人除掉,便能保得平安。   虽是这么想,玄露的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看沈宴淮所在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迷惘。   但最后,那点迷惘还是转化为了坚定。   眨眼之间,少女雪白的身影便模糊在了卷杂着尘土的风中,很快消失不见。   ……   沈宴淮不在魔殿。   玄露一路回去,发现想找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纳闷地扫视了一圈,把目光对准刚进门的苏檀乌。   “你问尊主?”   刚接到传达的新命令的狐狸停下脚步,脑海中闪过不久前见到的身影,随即答道:“他在石暮林。”   玄露怔了一下。   大概是玄露表情中的异样太过明显,苏檀乌犹疑地问:“怎么,他没告诉你?”   玄露依旧沉默,这让苏檀乌有些紧张起来。   不应该啊,看他们平日如胶似漆的,应当早就知道才是。   但想到沈宴淮早在少女不知情时就掌控了整个魔界,更早些时候她又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苏檀乌又不太确定了。   没错,在加入少年麾下之后,苏檀乌便敏锐地发觉事实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其他人对沈宴淮的熟悉程度,并不是表面上那一丁点时间积累出来的。   她承认,少年这一年内在魔界做的是多,但远不到那种折服万众的地步……   难不成她说错话了?苏檀乌看着玄露,忐忑地卷了卷身后的尾巴。   此刻,玄露的心情已然像逐渐涨起的潮水般沉厚,充斥着一丝不可思议。   石暮林……被法阵隔绝于世的地方,魔界最深处的禁地。   也是上一世被宗门围攻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的清净之地。   沈宴淮怎么会在那里?   玄露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脑海中也有一缕思绪愈发炽热。她不是不想猜测沈宴淮这一世提前发现了那,可石暮林分明是魔殿损坏后才会显露的地方……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顷刻间席卷上来,玄露说不出那是什么,像是怪异填满了空落落的房间。她愣着神,对着苏檀乌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身后的苏檀乌“哎”了一声,又哑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玄露离开,嘟囔“你知道那地方在哪么?”   玄露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打架,一个说怎样的改变都有可能,一个说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   大概是她想得太入神,等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到了石暮林入口。   天色昏黄,夕阳的余晖斜斜落下,是石暮林景致最美的时候。周围幽密无声,不像有人的模样。   玄露看着眼前大片绽开的桃花,没有想到沈宴淮就连这里也种上了桃树。   她沉默许久,用力捏了捏手心里的鱼形玉,用冷硬硌手的触感恢复镇定,接着敛住所有气息,轻悄地走了进去。   林子是能让人迷失其中的密林。   但玄露早就轻车熟路,几步就破阵走到正路。   石暮林,周围除了密林,还有嶙峋的山石,山石如同墓碑排布其上,代表原本的“石墓”之意。   玄露拂开身前茂密的树枝,隐匿在深处的景象依稀映入眼帘。她缓步走近,已经感觉到属于沈宴淮的气息,也模糊看到了他的人影——   “魔界不日后便有一战,边域巡查时,切勿漏失任何细节。”   “是。”   跪在院中的白琥领了命,又忍不住问:“需要属下让所有人远离此处避难吗?”   沈宴淮微微摇头,“没有必要。”   白琥不甚明白,“尊主筹谋多年,自是做足了准备,可修仙那群人狡猾阴险,何不用万无一失之计?”   沈宴淮笑了笑,没有说话,白琥也自知多言,转身以虎的形态飞离了这里。   石林中,只剩沈宴淮一人的身影,以及一句叹息:“只是,何来所谓的‘万全之计’……”   淡淡的声音从中传出,属于她无比熟悉的那个人,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与平日有所不同。   玄露移动脚步,看见树叶缝隙之间露出的面孔。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如墨的眉眼泛着浅笑,浅色的眼瞳被夕阳映成漂亮的深橘色,与往常似乎一般无二。   可那上面的神色却不似平时那般青涩,而是带上几分深邃,唇边弧度更是让她熟悉得惊在原地。   那是属于魔尊沈宴淮的表情。   玄露的双眼微微睁大,脑海里空白一片。   一瞬间,过往无数端倪仿佛都在这一刻显现出来,为什么沈宴淮会突兀地提前出现在鹤居,为什么沈宴淮剑法从未苦练便能如此精湛,为什么这一世能这么快地掌控魔界,为什么沈宴淮能轻而易举地抛下对清蕴宗的情愫……还有他对问剑峰无法言说的熟悉,对她化人仿佛在意料之中的平静,左右护法对他莫名深重的敬畏……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她之前未曾注意过的细节竟如此清晰,清晰到有些好笑。   他是故意瞒着她。   玄露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见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她的指尖发颤,却仍抱有一丝盘旋在心头的疑虑。   那日她在落瀑阁,少年笑望着她,说:“唤你玄露,可好?”分明是绝对的坦诚,她却还是找了理由当做巧合。   玄露看着庭中那玉树般浅色的身影,唇瓣紧抿,眼底亮得如同有火在燃烧。   她想不明白。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下一刻,她与沈宴淮对上了视线,清楚地看到他游刃有余的神情中掺杂上了一点惊慌。   而她没有,她本就没想躲开。   “沈宴淮,”玄露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为什么?”   她走了出来。 第112章 心心念念,唯你而已。……   被层层禁制包裹的石暮林本就是一片素净的空间,只有两个人时,便显得更加安静了。   玄露直直望着沈宴淮,墨黑的眼瞳像没有月色的深夜。   “小鹤……”   沈宴淮刚刚开口,玄露就打断了他,“你也回来了。”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只有笃定。   良久。沈宴淮没有动作,只是从那细微的神色里能看出,他承认了。   玄露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定定地看着他。   “三大宗门联合三十九小宗攻入魔界,此前毫无风声,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魔界就此被卷入动乱。”   “那些宗门来势凶猛的反义词,魔界一时间难以抵御,加上他们早早派人来探查过,对魔界当时的情况与兵力了如指掌。加之你当时刚成为魔尊不久,局势并不完全平稳,是以他们占优,我们处于劣势。”   她口吻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旁人的故事,但那双乌黑t的眼底已然氤氲起一抹莹光。   “魔界满目疮痍,魔修更是死伤无数,可哪怕在那种时候,我们也并未完全溃败,反而尽力夺回了一丝先机……”   玄露的神情似是怀念,又似是痛楚,望过来的目光带着迸射的锐利:   “你为什么会回来?你怎么会回来?”   沈宴淮没有说话,玄露也没有留给他回应的时间,仿佛仙鹤垂死时挤出最后的气息,她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颤抖:   “你还……活着吗?”   “……”   沉默似乎让周围的风更降低了一丝温度,沈宴淮下意识回避了目光,即使这动作极其细微,也让一直盯着他的玄露看得分明。   玄露的呼吸无力地沉了下去,有时候,她也不是很想这么了解沈宴淮。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问道,声音有些急切。   沈宴淮没有说话,浅色的眼里透出模糊的暗光,唇边的笑意掺杂上一丝苦涩。这幅模样让玄露更加急迫,但她同样缄默着,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过后,沈宴淮开了口。   “在你走后……”   “在你走后,他们仍在侵扰魔界,魔军消亡得更快了,不难看出修仙界是想重创魔界,夺得一段时日的安宁。”   只是第一句话无比艰涩沙哑,随后就变得自然流畅起来了,沈宴淮似乎又恢复成那副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动人心魄。   玄露喉咙干涩,逃避似的垂下眼眸。   “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棋差一步。”   沈宴淮忽地笑了一下,像是在遗憾自己是最后的输家。   “我也没能活下去。让小鹤白白为我而死。”他的语气中满是歉意,玄露猛地抬起头来,微微地摇了摇头,话语却全然堵在胸腔。   明明是她主动选择了死亡,选择将他独自丢下了。   一股苦涩从心间悄然泛开,玄露难以想象沈宴淮竟死在他执念的宗门的手中,他该如何失望?又是如何殒命?一想到种种可能,玄露心底也不由自主地揪痛了一下,钝钝地难以形容。   “只是,我怎么可能让小鹤如此孤单地离开。”   轻描淡写地,沈宴淮吐出这样一句话。   玄露茫然看他,看见那张脸上又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愈发难以捉摸,透着一丝寒意。   他说:   “做错就要付出代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待在魔界,便是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又有何不可?”   沈宴淮停顿了一息,淡色的眼底透着温柔缱绻,语气却冰冷得吓人。   “所以,我让他们为你陪葬。”   像一声惊雷炸在平地,玄露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宴淮说了什么。随后,她惊愕地看向对方,目光掀起几分颤动。   “陪葬……?”   一向清泠的声音变得恍惚,似乎没有理解其中的意味。   沈宴淮深深看着她,又走近了一步,覆下的阴影遮挡了视线,显得格外压抑沉郁,“直到那时,我才知晓自己所学魔功关乎魔界存亡的意义何在,又能如何去使用……”   “你从来……”从来都没有说过。   玄露说不下去。她了解魔功与魔剑的威力,甚至因为见多了而熟稔于心,但是,她从未追问过魔功所有功法的效用。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属于沈宴淮的私事,她不愿让他以为她在觊觎或是别的什么。   现在看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沈宴淮了解个透彻。   即使早已想到沈宴淮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可真正听他说起自己如何殒命,玄露还是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从心中缓缓涌动,难以排解。   “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我的错。”沈宴淮此刻神色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琉璃般的眼瞳微动,“可是小鹤,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怎么忍心把我独自抛下?”   离得太近了。   不知不觉间,就连呼吸也近在咫尺,玄露望进那双翻涌着痛苦与祈求的眼睛,只觉整个人被刺了一下,别过头不敢看他。   明明是他瞒着她。   玄露想着,嘴上不留情面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着这盘查似的口吻,沈宴淮神色反而缓和下来,他眉眼微弯,笑得柔和又温润。   “自一开始就是了。”他道,“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便决定提前准备好应对的办法,将所有不必出现的危机扼杀。”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   玄露感觉自己的脸被温热的手掌托起,眼睛也再一次看向对面的少年,“小鹤,我不愿舍弃与你一起的最安宁的那段日子,我不愿让那些琐事打搅我们。”   玄露的心骤然跃动了一下。   “……我想,等尘埃落定,我们安定下来后,我再将此事细细地告诉你,无须让你烦忧。”   沈宴淮话语真诚,没有半分作伪的神色。   玄露盯了他许久,唇瓣开了又合,幽幽地问:“那你是早就知道我也回来了?”   沈宴淮笑了笑,“是。”他家小鹤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玄露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沈宴淮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庞上,观察着她的神情,玄露没有留意,只是自顾自地想。   心中方才被隐瞒的苦闷已经淡去,大概是她也没有主动与沈宴淮求证的结果扯平了……两个人一同回来这种事在她看来就是妄想,于是连最初那些端倪也忽视了。   这是好事。   玄露缓缓呼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一个知晓过去未来的沈宴淮,一个实力已经达到魔界之尊的沈宴淮,在面对剧情与死劫上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以至于有没有她,都没有所谓……吧。   玄露抬眼,看到对方又冲着她微笑,忍不住自己也牵动唇角笑了一下。   他自己也可以做到所有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想象中的喜悦没有出现,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变得沉闷无比。   少女眉宇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唇边那抹微笑并未体现出一丝欣喜,反倒是苦涩意味十足。   良久,她开口:“既然如此,我也可以走了。”   这一刻,玄露选择了放弃。   她觉得,沈宴淮大概能完美地度过这一劫难,她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徒增累赘。   一直观察着玄露的沈宴淮神色骤然变了,他顿时紧绷起来,声音无比小心又试探,“小鹤……你说什么?”   “我说,”玄露再一次道,“或许,我留在你身边已经没用了。你既然是重生一世,定然也将一切规划好了,我不必再干扰你。”   不知是不是玄露的错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沈宴淮整个人的气息阴沉了下来,目光灼热得甚至有些可怖。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却是这种话……”   沈宴淮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玄露只以为是听错了,抬眼,对方神色依旧那么淡静。   果然是错觉。   玄露朝一旁走了几步,避开沈宴淮带来的压迫感,顺带整理思绪,心中的滞涩也舒缓了不少。她说:“最后一战在即,比前世提早了不知多少,过程定然也改变了。我说这些,在什么时候也不为过。”   玄露背着身,没有看到身后沈宴淮眼中已经卷起风暴。   他静静看着她,脑海缓慢地回忆着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在他决定将前世后来发生的一切说出来后,便已然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倘若小鹤觉得他残忍无度,他便将她永远扣在身边,当真做到她口中的残忍。   却没想到,那般糟糕的景况并没有发生,而是出现了所料未及的结果。   小鹤……要走?   走是什么意思?他并未拘着小鹤,也陪同她走过许多未曾见过的山河,哪里还需要走?   小鹤的意思是……要离开他。   沈宴淮的脑海空白一片,他本能地走向玄露,声音是用尽全力才维持的平静,“小鹤,你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背着身的少女沉默片刻,“我本就是白鹤,修行便是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这种理由,小鹤不觉得太过勉强了吗?”沈宴淮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仿若暴雨将至前的阴云,“为何不能留下?”   留下吗?玄露也生出几分迷茫,她好似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与沈宴淮绑在一起,除却在清蕴宗待的时光,就只有他了。   乍一想想,除却沈宴淮身边,竟真的无处可去。   玄露默不作声,沈宴淮轻轻靠近,手掌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少女皓腕纤细,如同白鹤脆弱修长的爪,倘若在上面套上一对锁链,t定也十分好看。   玄露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伫立着,仿若毫无察觉。   玄露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坚定去做的性子,正因如此,已经定下的想法便不会轻易改变。   沈宴淮更是无比清楚这一点。   “瞒着这些是我不对,我从未想过欺瞒戏谑,只是……不想让小鹤烦忧。”他一时没了头绪,只顾求饶认错,盼着少女改变心意。   玄露头也不回,亦无人看到她眼中的挣扎,道:“这本就不是你的错,前世落得那般结局,能有幸重来一次,因果性命,谁又不想掌握在自己手中……”   “倘若我不愿让你走呢?”   沈宴淮的声音真的在发颤,玄露终究还是听出一丝痕迹,但她只以为是对方隐忍着怒火或是难以抑制的激动,顿了顿才说:“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你以后将身居魔尊之位,等将这次的事处理完毕,又会有许许多多的麻烦,又何必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玄露的确是这么想的,她好像又一次没能帮上沈宴淮的忙,但只要他安然活下来,她这个本就不该出现的意外也该剔除才是。   “我实在想不到还能在你身边做什么,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哪怕在上一世,我也……咦?”   突然间,似乎有温热的水迹落到她的脸侧,玄露微微仰头,那滴水便顺着她的眼下滑落,像是她自己落的泪。   她看见有透明的水珠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涌出,晶莹剔透,在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漂亮得如坠下的宝石,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   “……沈宴淮?”   须臾,玄露知道了那是什么,惊讶自面上展现,可沈宴淮仿佛没有发觉,仍然呆呆地注视着她,像是墨笔勾勒的眉眼蕴藏着无数令人痛惜的隐忍。   她伸出指尖,抚上脸颊上弥留的水迹,还存着温度。   不知何故而来的酸涩翻涌上来,玄露又抬高指尖,想为他擦拭,又想问他究竟为何这般。   终于,沈宴淮回过神来,像是怕被她看见那狼狈的模样,将她紧紧按入怀中,她只得被迫抵着他的肩膀,颈窝被抵着温热的脸庞。   泪水似乎还没有停止,她感觉衣服都被沾湿了。   “……不是小鹤能为我做什么,而是……我希望小鹤在我身边。”   时至此时,沈宴淮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他紧绷着手臂,却又像是爱惜珍宝一样小心地将少女揽在怀里,唯恐将她碰伤。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也做不出任何伤害少女的事,湿热的眼眸暗沉,轻柔地划过一缕光彩。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小鹤……”   “长长久久,心心念念,唯你而已。”   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一点亮光照透了从未明媚过的暗色,心中那支烛火轻摇,融化后坠落,浇入心底的湖中泛起涟漪。   玄露的眼瞳愕然睁大,睫羽倏然一颤。 第113章 别扭。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身边的一切声音也都消失,只剩心跳充满胸腔,宛若擂鼓。   玄露看着沈宴淮,看着他不久前才吐露话语的薄唇,一时间作不出半点反应。   她想,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玄露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指尖没由来地发麻发热,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想在脑海中出现,她不是傻子,那番话分明不能用惜别搪塞过去,但纵使如此,她也还是想要确定……   “上一世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发觉自己忽视了太多。”   沈宴淮看着她,“我好像一直都太过自以为是,认定自己只要拼尽全力,便能得到所有求不得的东西,于是从未把目光放在身旁。”   他笑了一笑,似是自嘲,“可奢望就是奢望,本就不属于我的,偏要去得到,反而让我失去了最为重要之物……”   说到这里,沈宴淮的语气变得深沉,“‘执念太深,是为入魔’,这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我却置若罔闻,由此害得你也为我所累……重活一世,我清醒了许多,却仍不知该如何补偿,才能弥补曾经犯下的所有过错。”   不知何时,沈宴淮已经牵住她的手,轻轻抵在自己脸侧,眼中灼热深沉的意味让玄露一时间难以直视。   “小鹤,你可知我的心意。”   玄露怔在原地。   如果说先前那番话语几乎呼之欲出,如今便已然被不留余地地点透了。过往两人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似乎早已萌发出细微的痕迹,如今看来是那么明显又清晰。可对于此,她似乎从不敢想,她宁可往更糟糕的方向猜测,凡事都想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玄露目光空空落在虚处,面上透出的茫然与淋雨时一般无措又可怜,就连挣扎也忘记了。   沈宴淮就这么深深地看着她,手掌抓得很紧。   直到几个呼吸之后,空气依旧静谧,沈宴淮再度开口:“如今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我本想结束后再对你坦白,问你心意,如今却是等不得了。”   他声音低沉下来,目光变得温柔又清亮。   “小鹤,你可愿同我一起?”   听见这句,玄露才像是回过神来,她静止了一瞬,对上沈宴淮的目光,像是被火燎伤一般抽出手,又猛地转过身去。   不……她不知道……   玄露这一刻的心情乱得无以复加,眼神也依旧茫然。在这种做不出任何回应的时候,脑袋乱成一片的白鹤径直冲向外面繁茂的石暮林,眨眼不见了踪迹。   徒留站在原地的沈宴淮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一直欺瞒我这么重要的事。”   “我原以为我们相识已久,无论何事都能坦诚相待,何况关乎性命之忧。”   “到头来,反倒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阴差阳错,我恐怕还要无知很长一段时间。”   百草庐中,玄露气势汹汹,面无表情地嗔怒着自己想说的话。   对面的嵇苍只是垂着目光,摆弄面前的茶盏。   玄露继续说着,呼吸急促,手掌也紧紧攥起,可下一秒,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又低弱了一些:   “可就算我隐瞒在先,那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既然已经认出我,却还故意隐瞒,我实在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说完这句,玄露才安静下来,她趴在桌上,脸颊贴着手臂,俨然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你若是来说这些看重他的话,不如当着他的面去说。”嵇苍抬起目光看向她。   “什么看重……”玄露马上反驳,“我是没想到他能做出这些事来。”   说到这里,玄露又生起气来,惯常淡静的眸子像是被火燃着了一般闪闪发亮,生动得叫人移不开眼。   嵇苍微怔了下神,接着见玄露朝他看来:“嵇苍,若是有人一直欺瞒你,你会怎么想?”   嵇苍静默,端着茶从药柜内走到玄露身边,“还需看是什么样的事。”   一盏泛着清香的茶落到桌上,堪与白瓷媲美的手指修长如玉,轻轻揭开茶盖。   “说了这么久,你还没说过他做了什么错事,叫你如此气恼。”   漆黑如星的眼睛扫过来,蕴含着倾听的意味。   “他……”玄露张了张口,发现根本没法对别人说这种奇异的秘密,这种不该为外人所知的事,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玄露的眉头微微皱起,思绪也逃避般开始乱想些别的事,可就这么一乱,不久前沈宴淮对她说的那些话又响在耳畔,那张沾着泪痕的面孔也浮现在眼前……   嵇苍就这么看着玄露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最后猛地变成一片空白,最后紧抿唇瓣,变成无法言说的艰涩。   “所以,你急匆匆地来我这里,是没有缘由地生闷气?”嵇苍轻轻挑眉。   玄露缓缓直起身来,只是盯着茶盏,依旧静默不语。   嵇苍也不催促,在她另一旁坐下。   许久。   “近些年,魔界愈发安宁,百草庐不再是罕见的僻静之地。”   玄露疑惑地看向嵇苍,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雾海周遭的魔物也渐渐退去,采药无需再限于这狭小的一隅,恰逢时节回暖,我也可以离开这里出去转转了……”   嵇苍抬眼,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你可以同我一起t走。”   玄露怔住。   看玄露似乎很难立刻作出决定,嵇苍又道:“倘若你真的不愿面对他,又何须留在此处。”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变得温和,像极了平时那一皿总搁在小火上烹调的良药。他说:“你在药理上颇有天赋,又有自己的造诣,你我一同云游四方,探寻此道,钻研新方,也算良策。”   说完,他看向玄露,眼底暗含期许。   听语气,他似乎从很早之前就这么想了。   玄露的心思像活水般波动了下,接着又被脑海中下一刻浮现的身影搅散了。   “……不了。”   半晌,玄露拒绝道。   仿佛怕一切努力都功亏一篑,明明沈宴淮已经有了睥睨一切的能力,可每当想到他们被逼入绝境的一幕,那一点跃动的离开的心思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玄露起身,朝着门口边走边道:“我不能走,起码现在还不能。至于以后……”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手掌扶着门框轻轻道:“或许吧。”   没有再去看嵇苍的反应,打开门,玄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百草庐周围一直蒙着白雾,视线不甚清晰,但穿过薄薄的白雾,玄露感觉到有目光正对着自己。   定睛,她被雾后的身影吓了一跳。   对方也转过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小鹤,”他朝她伸出手,“我们回家吧。”   “……”   玄露盯着他的掌心看了良久,着魔一般将手覆了上去,“好。”   ……   魔修们发现沈宴淮与玄露两人有些不对劲。   不,是很不对劲。   以往两人是肉眼可见的亲昵,可如今却是显而易见的疏离——或者说是玄露单方面的远离沈宴淮,整个人浑身上下透露着别扭。   譬如现在,玄露姑娘正在桌前翻阅着什么,他们尊主很是热切地贴了过去,玄露姑娘却是一扭头,看都没看尊主一眼,捧着册子直接走开了,仿佛唯恐避之不及。   “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完了完了,我们的尊主夫人难不成要离我们而去了?不要啊!我最喜欢玄露姑娘了!”   “闭嘴吧你。是不是尊主表白失败了?我瞧人世间便是如此,男子若是得不到女子芳心,便会被讨厌。”   “哎哟,怎么办,谁去劝劝?”   “……”   一堆人大气不敢吭一声地聚在一起小声哔哔,时不时地往那边看上一眼,最后把目光朝向与玄露最后一个说话的苏檀乌。   苏檀乌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声哔哔:“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只是半天功夫就变成这样,所有人都想不出头绪。   不是他们说,他们也算是旁观许久,一直都清楚两人关系比旁人想象中还要密切。玄露姑娘对于尊主绝非“重要”二字可言,玄露姑娘对尊主的上心亦是,即便她本人浑然不觉,身为局外人的他们也是有目共睹,根本想不出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两人一下子变成现在这般。   实在蹊跷。   目光汇聚间,身旁已经传来玄露的声音:“近来对魔界周边的巡视绝不能懈怠,你们竟还在这里偷闲。昨日让去看的机关都去看了没有?派去盯各个宗门的人都出发了没有?”   众人悚然回头,看见的就是面若冰霜的少女注视着他们,明明比他们矮上不少,气势上却像铺天盖地碾压了过来。   没错,玄露姑娘除了与尊主相处的感觉变了,气势上也变的强得可怕!   不是错觉……如果说先前玄露姑娘对他们只是莫名的了解与熟稔,那现在便是驾轻就熟地指挥,还对他们所担职务了如指掌!   众魔修看向她身后的沈宴淮,满脸错愕。   沈宴淮只是笑,还对着玄露可怜兮兮的。   玄露依旧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扭头走了。   沈宴淮看着少女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原地叹了口气。   众魔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胆子最大,亦或是最读不懂空气的赤厌开口:“尊主,你和玄露姑娘……”   “是我对不住她。”   沈宴淮目光未动,鎏金溢彩般的眸子已然沉淀下些许颜色,率先接上了赤厌的话。   他喃喃:“这一次,绝不能……”   剩下的,没人听得见了。   ……   魔界开始出现足以让人察觉的细微变化。   空气中浮动着莫名的冷肃之意,仿若秋水寒蝉,引得人不禁紧张万分。   至于根源,大抵是最近雷厉风行执行起策令来的玄露。   自那日起,玄露姑娘突然坐镇魔殿,一反往日懒洋洋旁观的状态,就连沈宴淮也成了她随意指挥的棋子。   一个个未雨绸缪的计策施行下去,让魔修错以为他们正在与宗门斗争撕扯——可近来他们又没和对方有什么牵扯,怎会有这种可能?   魔修脸上的小九九自然未被玄露忽略。   闲暇空余,她托着脸,放空凝望着远方窗外的天光,心中反复思量究竟该怎么做。   先发制人,她不敢赌;坐以待毙,她不能做。   到头来,她竟只能拿前世的经验,来弥补这一世还未填好的漏洞。   所幸,她不是孤身一人……   脚步声自远处响起,玄露闻声看去,是走进魔殿的沈宴淮。   青年长身玉立,一身玄色衣袍纹绣着金丝银线,如此华丽瑰美,与曾经的梦中一模一样。   天光透过窗棂,接引着他步步行进。   他徐徐而来,俊美的脸庞上,含着似乎唯对她一人的笑意。 第114章 魔尊名为,沈宴淮   眼不见为净。   玄露对沈宴淮目前只有这种想法。   可她既不想离开魔界,也不想把沈宴淮怎么样,于是采取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闭眼。   来到魔殿的众魔修,有幸看到了玄露化作白鹤的模样。   雪白到耀眼的仙鹤如同水墨画一样,周身晕染着浅淡的灵光,淡金的喙如同一抹暖阳。   玄露自化作人形后就鲜少变作原形了,跟随沈宴淮回到魔界后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很少有魔修见过玄露的原形,他们只知道玄露是一只灵兽,天资惊人又颇受天道青睐。   只是这只绝美的白鹤,此刻正闷声闷气地窝在魔界至尊的宝座上,薄薄的眼皮阖着,长喙低垂到胸前,看呼吸起伏的程度,有些分不清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   但看她旁边强行挤了另一半坐的沈宴淮,大家恍然大悟认定是后者。   不算安静的魔殿,沈宴淮小心翼翼地贴在白鹤身边,无措地沉默了一会儿后,露出示好亲近的笑容,说:“小鹤,我来为你梳羽,好吗?”   白鹤已经整整三天没怎么理会过他了,这让沈宴淮着实有些忐忑。   问过这句话后,意料之中地也没得到回答,只有白鹤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哼声。   不拒绝就是答应了。沈宴淮耍无赖一般对自己道,而后掏出最常用的羽梳,在玄露光洁的羽毛上轻轻划过。   他一边梳一边问:“小鹤,这样的力道如何?”   然后是:“呀,大概是许久没有梳羽的缘故,这旁的绒羽都有些浮灰了,我再靠近一些。”   梳着梳着,众人震惊地看着沈宴淮就这么得寸进尺地将白鹤圈在怀里,唇边露出一抹胜利得逞的微笑。   他们还从未见过两人依偎得这么近。   平日他们是知道两人关系亲密,但也只是无法忽视的直觉,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相贴——哪怕现在玄露是鹤,这样的距离也太过贴近了。   可是,玄露姑娘却像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只闭着眼缩在对方怀中,乖得令人艳羡。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众魔修惊异的时候,沈宴淮已经把魔抓伸向玄露敏感的面颊,白鹤终于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睛蓦地睁圆,充满警告和质问的意味。   沈宴淮轻轻一笑,丝毫不见窘迫,“我是看这里似乎粘了些草叶,想帮你拨下来。”   玄露几乎想朝他翻个白眼,这几天她都没出魔殿,哪来的草叶子。   但她没有戳破,又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   白鹤哼哼唧唧的声音听得沈宴淮心都要化了,加上那副口是心非的表情,他脸上笑意愈发加深,故意又道:“那我可要梳了。”   玄露懒得理他,只习惯性地仰了仰脑袋。这样的梳羽上一世他们做了无数次,彼此之间早已熟稔,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t白鹤熟练惬意的模样,沈宴淮眯了眯眼,失笑。   这傻姑娘……   半夜的时候,玄露才从梦里惊醒,依依稀稀反应过来:沈宴淮好像喜欢她?   她望向一屏之隔的另一侧,对方模糊的影子完全没入暗中,但能听见均匀的呼吸。   那她是不是……应该离他远一些?   玄露想想这几日对沈宴淮爱答不理,却没有变化的距离,陷入认真的思考。   在人世间流连的许多年,她并非没见过男女诉情,通常都是互通心意后皆大欢喜,但也有一部分失败后各奔东西。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人分开后都变得仿佛素不相识,又或者直接反目,丝毫不见当初情意绵绵的模样。   但既然人们都是这么做的,那一定是对的吧?   玄露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忽略在这一念头升起时浮现的怅然,一定是她光顾着想如何规避剧情的办法了,忽略了他们不该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下去。   她曾听见一对有情人分开时,姑娘气恼地喊:“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所以一方不喜欢了的话,疏远才是对双方最好的。   她……不喜欢沈宴淮了吗?   玄露的眼里又涌现出迷茫,什么是喜欢,现在好像又变得很难搞懂了。   就这样沉思到外面烛火燃尽,觉得脑瓜嗡嗡作响的玄露趁天未亮时直接起床,悄声离开了魔殿。   她想了一夜都没想出答案,不过倒是想出了别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先前布置的结界与阵法因为这突然的一档子事还未全部检查完,眼见那些宗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联合闯上门来,不如早点看上一遍,也省得她胡思乱想,浪费时间。   在机关阵法方面,除了容煦,没有人比她检查更保险。   黎明雾霭沉沉,穿梭在茂密森冷的树林中,玄露抬手抚摸树干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记号。这是魔殿外最繁琐的一处阵法,是她自来到魔界以来就计划着织构的东西,一旦阵法被损毁,之外数里都会夷为平地,而在这范围之内的人……自然也不言而喻。   这样的阵法机关若是被那些宗门的人看见,一定会直呼阴险歹毒。   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歹毒。   玄露的指腹摩挲着树干,粗糙的纹路沿着记忆清晰起来,但在触及某一处时,她愣了一下,静止在树前。   这阵法……被人动过。   玄露微微蹙着眉,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上面的变化。她对机关阵法其实是半路出家,即使上一世受过容煦的指导,也远不如他这个天资诡奇之人,更别说曾经还是急迫地学的几招。   但即便如此,她也足以观察出这阵法被改过了。   玄露摸着,脸上表情却不是沉重,而是愈发古怪。   只因为这阵法不是往破坏方向去的,而是更为完善,效果更为强大。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魔修?   虽然不愿猜测这是外人干的,但玄露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水平要高于她,大概是魔界某个隐姓埋名的隐世高人做的。   之所以不猜测容煦,是因为在容煦本领高超之际,早已在魔界掀起风浪来了。   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玄露径直走向下一棵作为阵法媒介的树,果然,这棵树上也有被改动的痕迹。   她伫立在树前,静默地注视上面的纹路。   算起来,容煦也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日了,如今应该已经找到了他的“正途”,这个高人……或许正是他的师父?   玄露也不知道容煦是从哪学的机关阵法的本事,但想来是有传承的,不然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如此厉害。   将这一圈的阵核全部检查完毕,玄露疲倦地倚在一棵最粗壮的参天古树上,抬头望向还是夜幕的天空。   点点繁星转圈似的让人眼花,一夜未眠的后遗症似乎在此刻显现,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虽说撑着不想睡,但还是忍不住彻底闭上了眼睛。   只一会儿,冷风从身旁袭来。   玄露骤然睁开双眼,“谁!?”清冷的声音划破黎明。   天幕还是刚才的天幕,只不过比刚才更发蓝发紫了些,好像旭日初升时渲染的深色。   玄露屏息聆听风声,只听得一阵静谧与虫鸣,她又绕着树转了两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可能是她想多了……玄露叹了口气,想着出来这么久沈宴淮也该发现了,于是转身朝魔殿的方向折去。   在玄露看不到的角度,一处袍角垂落,是她方才看见的天幕的颜色。   一双比夜空还要清明的眸子凝望着她,许久,这人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   “跟你说了,无回崖下必须留一支魔军,难道你还想像上次一样给他们留后路吗?”   “嗯……可是前后两边都已经截断,这里已是死局,无需再派人去了。小鹤,你不相信我吗?”   “……我们必须做好万全之策,一丁点纰漏也不能有。”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玄露环臂站在沈宴淮身旁,一脸严肃地望着他的侧脸。   因为前世相处的模式太熟悉了,顺势就进行下去了,以至于根本做不到离他远点。   何况是在这种时刻。   “但是——”   玄露拍桌子:“别但是了!这次必须听我的!”   看沈宴淮反反驳驳的玄露就来气,他怎么能拿以命相搏的局势开玩笑?   不过……也是他不知道剧情的缘故。   玄露平息了点,但一想到这都是他上一世的命运了,还不重视,顿时更来气。   一旁的魔修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   果然,玄露姑娘对尊主更随性的态度不是错觉。   像这样的争执最近每天都在发生,两人谜语似的话更是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什么这次上次的,听着仿佛之前就经历过一样。   要不是知道沈宴淮初来魔界时身边压根没有一个叫玄露的白鹤灵兽,他们当真以为自己是失忆了。   转头就见沈宴淮怔了一会儿,复又轻笑,认输一般道:“好,都听小鹤的。”   早这么说呀!   看玄露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魔修很难不相信这不是尊主在逗鹤。   “如今一切都已就绪,我们也该反客为主,静待贵客上门了。”沈宴淮缓缓道。   玄露听懂了沈宴淮的意思,但还是不解地看着他,“不再等一段时间吗?至少——”   “不等了。”沈宴淮说。   他微弯着眼,指尖像是捻着什么,“有足以完全应对的能力,何不主动宣战?”   玄露:“……不再留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反让他们措手不及。”   沈宴淮笑着,“是了。”   更重要的是,再不快些,他的小鹤又在被人觊觎了。   沈宴淮捻着从玄露身上摘下来的灵丝,煞是苦恼自己只是不在片刻,小鹤怎么就被人偷偷摸摸贴近了。   “接下来,就看他们会如何反应吧。”   ……   “你说什么!?”   三大宗门之上,各位宗主与长老被同时报上来的消息震得久久不能平静。   魔界再次出现掌控之人,幸甚至哉,昭告四海八荒。   短短二十年……就有了新的魔尊吗?   琉光宗宗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联合清蕴宗、璇玑门,还有其他宗派,费心竭力除掉上一任魔尊,为的就是确保修仙界永远占优,不让任何一丝意外发生。   经历过重创的魔界本应至少百年内都不会再有动静,怎么会……!?   琉光宗宗主踉跄着后退几步,被身后侍从扶住。   “不行,不行!”他喘着粗气,眼睛发红,“快叫清蕴宗宗主和璇玑门门主来!不,我去!”   他碎碎念着:“我就知道,魔界那段时间太过安静不是什么好兆头!”   “能杀第一次,便能杀第二次,何况是根基未稳的魔修,再强又有何可惧……”   与此同时,清蕴宗宗主亦是惊愕无比。   “你,你说……”   “是,魔界出现了新的魔尊,还有……”报信的弟子抬头看了常明之一眼,显然是在犹豫。   “继续说。”   “那魔道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讳,说,自己曾有幸进过道法仙门清蕴宗。”   “……”   “名为,沈宴淮。” 第115章 这一次,绝不会手下留……   “此事因非同小可,故而召集诸位,希望能够筹得良计。”   天寒山上,林林总总坐着无数穿着各异的人。   一一辨认过去,便能发觉都是各宗各派不常出现于人面前的掌管者。   此时此刻,这些人或站或坐,围在一起,面色肃穆凝重地听着琉光宗宗主阐述情况。   至于为何是在清蕴宗上汇聚,自然是因为那新任魔尊的t来路。   “常宗主……”有一小门小派的门主出声询问,“敢问那新魔头当真是自您宗里出来的?”   常明之只是闭目,唯有旁边站着的宋锐冷眼横了琉光宗宗主一眼。   琉光宗宗主笑了一下,“宋峰主别这么看我,那新上位的魔头是不是清蕴宗的人,那日许多弟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无需再传流言蜚语。”   宋锐冷哼一声。当日他们只以为沈宴淮单单是堕入魔道,未曾想他在魔界有了如此“成就”,如今真相大白还是本人亲口告知,实在滑稽。   可即便如此,消息也不该传得这样快——他可是听闻,这道口信只传了清蕴宗、琉光宗、璇玑门三地。清蕴宗内敛清傲,不喜宣扬;璇玑门专攻卜测一字千金,不会妄言;剩下的,可不就只有……   宋锐冷冷地看着琉光宗宗主,琉光宗一向暗中敌视清蕴宗,此事许多人都能感觉得到。无非是清蕴宗弟子虽不如琉光宗多,地处位置也不如琉光宗繁华,却仍有着比琉光宗更高的威望与更好的名声。哪怕琉光宗后来破例多招了许多弟子,也无济于事。   如今就连许多隐世的宗门也来了,任谁都能想得到是谁从中动作。   “如若消息是真,自然是我清蕴宗之责。”   这时,常明之终于出声,他睁开双眼,看着在座众人一字一句道。   琉光宗宗主笑道:“这么大的事还能是假不成……”   常明之语调微冷:“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又有谁能笃定?如今谁也没有见过那新上任的魔头,又岂能认定那就是我清蕴宗弟子?”   “万一,是谁从中使计,将过错推诿给我宗,那可如何是好。”   一片静寂。   常明之目光扫过众人:“我宗弟子沈宴淮长生魂灯已灭,诸位尽可来查,若是有魔物借他姓名,夺他肉身,栽赃陷害,又该当如何?”   无人敢应。   良久。   琉光宗葛长老道:“话是如此,眼下却有更重要之事。”   他仿佛打圆场一般,闪着精光的眼睛眯起,和蔼道:“诸位可还记得百年前那魔头对三界造成的动乱?不能不让我等引以为戒。故此,魔头不能不除,去往魔界一事也亟不可待。”   新任魔尊才如春草萌芽,断不能让他发展壮大起来。   在场众人默默点头。他们皆是这般想法,由此才急切着汇聚过来,让三大宗门带头出个计策。   细密的嘈杂在安静的空气里涌动,终于,常明之开口:   “魔界新立之事既然已经证实,我清蕴宗便不能坐视不理。”   琉光宗宗主看向常明之,目光中的殷切令人不敢直视。   “不日我宗便会派人前往魔界,探清实情,查明真相……还有,除魔。”   “除魔”二字,常明之念得格外重,他看向众人,“若有愿意一同前去的友宗,尽管知会。”   “清蕴宗以身作则,我等自然不能落下,”葛长老接话,激着旁人的斗志,“无论如何,为了三界安定,我等都不能坐视不理。”   其他宗门连连附和,唯恐被当做怯懦。   常明之定定地看着他们,“那,便在三日后于此会集吧。”   ……   莹亮如雪的利刃在指腹下缓缓滑过,带起一阵轻晃,上面映出衣裳模糊斑驳的色彩,以及一双锐利湛然的眉眼。   “宗门已经决定攻打魔界了,三日后启程。”   孟和倚在墙边,挼着自己油光水亮的大狐狸,声调悠悠道。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反应,他没好气地冲那边道:“别擦了,再擦也擦不出花来。”   陵子游这才放下手里的帕子,拎着剑起身,叹道:“知道了~”   孟和甚少见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出奇,但仔细一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便道:“正好,这次去能看看小九到底是什么情况,上次那一趟总归是太短了。”   从小养大的白鹤变成了个水灵灵的姑娘,孟和也是愣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的现实。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变成的人,又怎么死心塌地跟着沈宴淮留在魔界。   陵子游沉默不语,只是出神地盯着手中崭新的剑,异样的表情显然证实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孟和也看了过来,“虽说渊骨断了,宋峰主却把他那把最宝贝的剑送给了你,对你也算是祸福相倚了。”   陵子游仿佛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素影虽好,却终究比不过渊骨趁手。”   “习惯的,才是最好的。”   他沉下声,话语像是别有深意。   孟和愣了一阵,圆话道:“行了行了,反正已经这样了——这次攻打魔界,我记得你被派去做先遣了?你打算怎么办?”   宗门联合事关重大,从来都是步步为营,千百年来也就有过那么几次。先是侦查的先遣队伍,确定敌情后便会通知大部队,若占上风,自然乘风将其覆灭;若是不敌,还留有后手,亦或是撤离。   先遣虽占先机,但与大部队到来之间间隔很短,要想趁这短暂的混乱查清白鹤的真相,属实有些困难。   比起如何想尽办法碾压魔界气焰,孟和确信陵子游更看重小九的事。   “……”   果然,听了他的话,陵子游又一次陷入沉思。   孟和叹了口气,就在他不抱期望地转身准备走人时,乍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记得,你那有一件专门拘灵的稀有法器?”   ……   与宗门一样,魔界如今的氛围也是肃穆至极。   沈宴淮挑衅一般的昭示让诸多魔修压力山大,加之修仙界各大宗门频频传来的动静,导致魔修们对下级的管束愈发严苛了,以求在不日就会到来的大战中不出岔子。   这当中,他们最敬佩的果然还是玄露,少女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神色从始至终都不曾变化。   但只有沈宴淮知道,他的小鹤,早已焦躁到彻夜难眠的地步了。   “重来一次,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融融烛火下,沈宴淮看着静坐在桌前的少女,缓声问道。   那双漆黑如星的眸子颤了颤,接着直直地望过来,仿佛一瞬间穿透他的心底。   她说:“有前车之鉴,我不敢信。”   一瞬间,少女的声音与从前的幻境重叠,让沈宴淮心中一颤。   他苦笑,这算是被记仇了吗。   想想曾经将白鹤丢在一旁忽视,只顾及自己满腹虚妄,沈宴淮觉得被记恨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绝不是他想见到的场景。   在他反思之际,玄露已经开始不断回忆最后一战所有的细节了。   对沈宴淮的抱怨也好,失落也好,其实都随着时间流逝淡去了,但唯一深刻存在的一点,沈宴淮没有说错。   她不敢信。   她害怕极了。   她害怕自己因为少回忆一个细节导致全盘皆崩,害怕有哪里的准备做得还不够充足,害怕保守到最后的策略让剧情纹丝不变,更害怕……沈宴淮再一次死去。   她不怕自己死,却害怕救不了沈宴淮。   玄露心弦颤动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沈宴淮只是剧情中的人物,她与沈宴淮一无牵连二无因果,只是寥寥数年的陪伴罢了……   短短几年,却是再也忘不了的回忆。   玄露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压抑得发闷,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转头便瞥见沈宴淮担忧询问的目光。   她一下子又别过头,撑在桌上的手指缓缓收紧,仿佛她自己也蜷缩进了壳里。   “你不许死。”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   “这一次,你不能死。”   你让我信你,我信。   ……   “你们不会以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不会做出偷奸耍滑的事吧?”   苏檀乌朝自己管辖的一支队伍说道,在发现他们在有些地方松懈之后,她便将玄露提过的各种可能一一讲出,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直呼卑鄙。   说实话,就连苏檀乌也不明白玄露怎么这么了解那些宗门的战术,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但不得不说,她说的没错,魔界平定下来其实不久,若是再陷入混乱,只怕又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现在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潜进来,我们必须谨慎。”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身立命之地,怎可容他们染指?   狐妖斜着美眸,幽绿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凡是见到,不留活口!”   只可惜,这短暂的松懈还是留出了一丝空隙。   在众多魔修没顾及的地方,数个修士已经潜入进来。   其中也包括陵子游。   他堪堪避开许多刁钻苛刻的法阵,费心竭力t绕出时,身上已经出现了几处伤口。   “没想到小九还会这些本事……”陵子游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在阵里看见雪白的鹤羽时,他心下便了然是出自谁手了。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失落与酸拧,在清蕴宗时,他可没见过小九展现出这些。   “难不成又是因他学会的……”陵子游脑子里已经浮现出玄露是如何因为沈宴淮受苦的了,他的小九,他从小宠大的漂亮小白鹤,一起玩乐一起吃喝,怎么就要无端受这么多的累?   想到这,陵子游摸了摸怀中的灵器,更是坚定了想法。   上一次探查,他们已经对魔界有了大概的了解,加上曾经宗门对魔界地形画有舆图,此次过来并无多少障碍。加上陵子游强于常人的记性,他甚至能开辟一些无人知道的小路,由此躲过周边巡查的魔修。   就这样,陵子游来到了距离魔殿不过数百尺的地方。   但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即便站在外围,他也能感受到这里的阵法不是其他地方可以相媲美的——危险。   仿佛飓风席卷冰霜,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远离,这是他游历多年培养出来的直觉,不能不信。   陵子游警惕地在外围探索,这里大树遮天蔽日,很多时候都看不清远处的景象,但在下一簇枝叶空隙出现之后,他看见了正往边缘走来,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的雪衣少女。   陵子游面上一喜,刚想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按捺不动,屏息观察周围确定没有人迹,直到少女走出阵法的范围,与他仅剩咫尺之遥。   “小九。”   他终于忍不住唤道。   听见动静的玄露吓了一跳,往声源处望去,眼底满是警戒。   树下,陵子游长身玉立,穿着问剑峰特有的白色衣袍,背上露出一截墨绿的剑柄,上面雕琢的青蛟在光下熠熠生辉。但很显然,不是她见他常背的那一把。   对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仿佛不知道自己来的是哪。   玄露面上的冷然褪去一些,却显得更加复杂,仍在戒备的范围之内。   被用这样的目光望着,陵子游纵然再不想在意也忍不住了,他的笑容收敛起来,手渐渐垂下,沉静地站在那里。   气氛一时如西落的斜阳,无比窒息而浓稠。   玄露凝视他许久,终于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近,“你不该来这里。”   陵子游说:“我说过,等我回来。”   他这时才看清,玄露怀中抱着的是一把纸伞,黑白赤红,犹如一只合拢的鹤。   又是从未见过的东西,这模样……是伴生的法器?陵子游猜测着,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   现在,这双眼睛里面只有他的身影。   陵子游不由得欢欣了一些,唇角弯起,但相比而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他再度观察了一圈周围是否无人,快速地说:“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如今的魔界太过危险,或许再过不久就要再次崩乱,小九——”   雪白的亮光骤然闪过,冰冷刺骨的东西在皮肤上留下难以忽视的触感,被滚烫的液体包裹起来,又随着温度散去变得沁凉。   陵子游瞳孔猛然一缩,颈间的刺痛在这一瞬放大了无数倍,唇边的弧度就此消散。   不知何时,那把纸伞反手间已变成一柄利刃,抵在陵子游脆弱的脖子上,刺破皮肉。   玄露抬起眼睛,幽冷的眼眸如同雾霭迷蒙的寒潭,映照出青年脸上的怔然与受伤。   “我也说过,这一次,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116章 “就像被天道算好了一……   剑气惊飞坐落在林间的鸟雀,掠起一片哗然。   残阳下,浴血般的两人面对面伫立,实则只有其中一人被鲜血浸了个彻底。   “我不明白。”   陵子游彻底沉下来的声音也是清冷的,只不过一惯的笑意总是让人忽略他的本质,此刻,他洁白如雪的衣裳被沾染了大片,流下的鲜血浸湿了肩膀与胸膛,仿若冰天雪地里洒落的梅瓣。   湿热的血气与土壤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陵子游纹丝不动,任凭剑锋切进颈侧的肌理。   瞬发的剑招只是警示,因此并未伤及太深,可脖颈终究是命门,流出的鲜血汩汩不停属实悚然。   玄露向来很稳的手变得越发僵直。   因为陵子游不仅没有后撤,反而向她走来。   “我不明白,小九你明明诞于御灵峰,在鹤居生活了百年,按理说早该把鹤居当作归属。可你却认定了沈宴淮——他来清蕴宗不过短短两年,你也不过是他三十二只鹤之一,而已。”   陵子游一边走一边说,利刃擦过皮肤与肌肉,把原本的伤口撕得更开,更热更新鲜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顺着凛凛的剑锋滑落,直到沾在玄露手指上。   反而是玄露被压得一步步后退,拿剑的手已经僵硬到了一定程度。   她看向陵子游的目光变得凝然,冰面似的瞳仁下隐隐透出一丝恐慌。   下一刻,她的后背撞到了树干上,树叶沙沙摇晃。   陵子游的手也陡然握上了剑身。   青年宽大的手掌逆着剑锋擦过,虎口与掌内的皮肉分崩离析,为剑涂上一层模糊的血色。   温热的呼吸,倾覆的身影,陵子游与她离得如此之近。   “你不想杀我。”几息的沉寂过后,青年眼底重新有了笑意。   他后退几步,重新站定到离玄露不远的位置,玄露怔怔贴在树上,几乎失去了拿剑的力气。   “真的不与我回去吗?小九。”   青年呼唤她过去的爱称,像是在提醒她的身份,玄露抬起头来,看见夕阳余晖洒在树叶的阴影笼罩了陵子游半边脸,竟显得有些诡谲。   玄露握紧了执剑的手。   她的确不想杀陵子游。   大概是玄露的沉默又给了陵子游希望,青年向前走了一步,眉眼被橘色照亮,“小九,你们道终归不同,清蕴宗才是你最好的归宿——你为什么不想回来?”   为什么不想回来?   其实她也说不出原因,像是习惯了,她只会陪在沈宴淮身边。   玄露抬起眼睛,唇瓣翕动,可还未等她出声,就又听见青年喃喃自语似的说:“你自愿跟他下山,又不知缘由地化形,最终跟他来到魔界……”   他眯起眼,深色的眼睛在光的映照下有一瞬间变成琥珀的颜色,最后变得忧虑。   他低下头,低声轻语:   “小九,他不值得你托付。”   玄露的心头猛地一跳。   似乎了然了陵子游的意思,她脑海有片刻的空白,但前世的本能让玄露记得自己现在需要做什么,她摸索着树干上的印记,嘴上问着“为什么?”在陵子游松懈的刹那,将法阵的一端移到自己脚下,自己踏入完全安全的境地。   霸道的阵法把她与青年分隔开来,强行闯入,必是死局。   透着隔膜,青年虚空敲了敲屏障,笑着的声音模糊传来:“小九,真的要这么无情吗?”   怀中的宝剑变回纸伞,玄露没有答话,深深地看了陵子游一眼,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   丛林再次归为静寂,唯剩颈侧、手掌存着淋漓伤口的青年伫立在原地,他静静地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缓缓收敛了笑意。   良久。   陵子游将手伸进领口,将灵器捻了又捻。   他果然还是没能忍心……毕竟将小九带回去,名正言顺,也需要一个理由。   “待到下次……”   ……   “咚。”肉。体砸在地面的声音沉闷,掀起一片灰尘。   苏檀乌抬起手扇了扇风,指着地上被她拎过来的几具尸体道:“魔军已经巡查得很紧密了,不过还是钻进来几只苍蝇。”她的脸色不算太好,“我们的人被杀了十几个,这些人有备而来,像不怕死似的。”   玄露看了一眼,是几个琉光宗和其他宗的弟子,青白的脸上表情平静,身上也没什么伤口,一看便知是从幻境中死去的。   但是……   “不像你的风格。”玄露道。苏檀乌擅长玩弄人心,死人的表情也不可能多平静。上一世死在苏檀乌手中的弟子皆是痛哭流涕,或惊惧万分,尤其是男人。   苏檀乌惊讶了一瞬,露出笑来,“人多,阿杏偏要来帮忙,那孩子心软。”   呃……心软?   听见这话,一旁的云月杏眼眨了又眨,与玄露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个身着花袍子的女孩摸了摸鼻子,她是跟在苏檀乌手下的,当她看到一个软萌的幼狐抬手间便将诸多修仙弟子撂倒时,纵使是自幼见多识广的她也瞪大了眼睛。   玄露则是在想,九尾狐背了人命,t对以后的道行是不是不太好?   似是看出了玄露的疑问,苏檀乌解释道:“阿杏只是让他们迷失在禁林里。”   “那倒是事半功倍。”玄露点了点头,觉得狐狸就是聪明许多。   自傍晚起,魔修们已经抓到数个修仙弟子,这代表宗门那边已经开始了行动,再过不了多久就有修仙界的大军降临了。   虽说在遇见陵子游的一刻玄露便知道宗门动身了,却没想到其他魔修这边更早地有了进展。   “玄露姑娘,这是什么?”   就在玄露回忆曾经到底是什么时辰正式开战的时,旁边传来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云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领口,玄露低头,发现她指的是胸前淋漓的几点血色。   那是陵子游倾身时滴落在她身上的痕迹。   一段时间过后,斑驳的红已经变为了浅淡的褐。   “没什么,”片刻怔忪过后,玄露说,“只是遇见了个不速之客。”   其他魔修顿时了悟,修仙弟子大肆入侵魔界,想来玄露姑娘也遇见了。   他们一时间没有一个想起来,人前只会治愈之术的玄露,是怎么孤身一人对付对方的。   “沈宴淮在哪?”看周围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玄露问道。   魔修们已经对玄露直呼沈宴淮大名免疫了,最后由云月道:“尊主刚回殿里去了。”   玄露进来的时候,沈宴淮正在查看舆图。   听见动静,他立即抬起头来,“小鹤——”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久久地定在一个地方。   玄露似是毫无察觉地走过来,“你在看什么?”   计划早在数日之前就定下了,现在却还在看舆图,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玄露低着头,接着便觉出有温热的手掌抓住了她,转头,是沈宴淮微蹙着眉头看她,眼底写满紧张。   “你碰见了那些人?”   玄露毫不意外沈宴淮立刻发现了血迹,她颔首,“我遇见了陵子游。”她在观察面前这张舆图,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沈宴淮看着她,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如同泛开的浪潮。   玄露又道:“我用剑刺伤了他。”   沈宴淮怔了一瞬,那浪潮顿时退散不见,云开雨霁。   “但他没死。”像是体会到沈宴淮的心情,玄露转过头道。   “无妨。总会再遇上的。”沈宴淮只是这么接话。他怎么舍得问少女为什么没有痛下杀手,他只知道,她站在了他这一方。   这便足够了。   不过,沈宴淮还是不解为何那陵子游老是阴魂不散,每每都被玄露撞见,暗自决定下次一定要将其除掉。   “若是可以……能不能不杀他?”   轻轻的声音传来,沈宴淮惊讶回头,看见玄露正抬起眸子看他,清凌凌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的,或许她自己感觉不到,分明透出一股恳求的意味。   小鹤从未为谁求过他。   一时间,沈宴淮心底的杀意更浓郁了。   大抵是沈宴淮思索杀人灭口时的气息总是森冷的,玄露眨了眨眼,却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开了。   在听过陵子游的话后,她越发不知怎么面对沈宴淮。   “小九,他不值得你托付。”   青年的声音好似还在耳畔回响,其中蕴藏的深意纵然是她也能理解。   她不愿回去,究竟是为了想帮沈宴淮避开死亡的命运,还是……   心脏毫无规律地悸动了一下,那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答案呼之欲出。   玄露心乱如麻,指尖在桌上胡乱勾画,沈宴淮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动作,还以为是她在为陵子游的事烦心,当即挤出笑容说:“既然是小鹤的意愿,我自然不会反对。”   不会反对四个字,听着有点咬牙切齿。   玄露并未听出那点愤恨,但她也并不是在关心这个,于是又折回了刚才的话题,“你在看什么?我们的筹划有问题吗?”   沈宴淮的注意力也被唤回,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沉下目光,“筹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可能是……我们自己。”   “什么意思?”第一次在沈宴淮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见惯了他胸有成竹的玄露意识到了事情或许比她想象中还严重一些。   沈宴淮往旁坐了一点,玄露自然地坐到他身边。   “上一次的纰漏我一直记得,因此我布下的人手绝对不会留给他们溜进来的空隙,”沈宴淮的手指在图上几个位置点了点,都是有可能被人闯进来的地方,表面只有巡查队伍容易放松,实际暗处都有重兵把守,“可他们还是进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他抬眼,“小鹤,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   玄露张了张嘴,无数话语都被卡回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宴淮自顾自地接上话:“代表我们改变不了某些东西,就像被天道算好了一样。”   他发现了。   玄露一直都很肯定沈宴淮的聪明才智,却没想他竟连这个也参透了。   挣开一瞬间的禁锢,玄露找回自己的声音:“……或许,有些事就是‘冥冥注定’。”   沈宴淮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几乎都不需要深思,回忆从前,小鹤一直是在身旁鼓励他,催促他找到破局的路,何曾说过冥冥注定这种认命的话。   这次,又该如何破局?   玄露也不知道。   从到清蕴宗,再到叛离,进入魔界,中间细节大都变了,但整体却惊人的没有变化,不知道这是命中注定,还是他们选错了道路。   但无论是什么,命定的死局已经到达眼前,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让沈宴淮留在清蕴宗做下一任峰主更好些?玄露忍不住想。   玄露脸上流露出了惘然太过明显,沈宴淮看见了,沉默一会儿,笑道:“在清蕴宗时我没去问剑峰,又早早将魔界平定,一切早已经不同了,之后的事不必担心。”   真的不同了吗?   玄露不置可否。她看向窗外,深黑的夜色看不见星光,空气静寂无比,只有萧瑟的冷风呼啸而过。   这种时候最适合向宗门回信,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偷偷在暗地探查……   “小鹤。”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耳旁又传来沈宴淮的声音。   玄露转过头,看见青年敛去所有筹谋时的沉重与肃穆,双眼含笑,只留下缓和的一面对着她。   她微微疑惑,露出询问的眼神,便听见他道:“之前的问题,你有没有答案给我?”   什么?什么问题?   先是茫然,再是一瞬间的电光火石,玄露脑袋里骤然串起沈宴淮想问的是什么。   他问的是……愿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心跳突然加快,玄露的唇舌像被粘住张不开,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待到清明过来,便见沈宴淮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从怀中拿出一枚东西。   鱼形玉,那块泉珏——   青年将她的手掌展开,将温润的玉石塞到她手里。   “你的那一枚呢?”沈宴淮问。   玄露愣愣地把自己那块拿出来,两枚玉石拼在一起,荧光有一瞬间变得更为明亮。   “如果还没想好,就不用告诉我。”   沈宴淮垂着眸子,像是不想让她看到什么,将拼得严丝合缝的玉佩让她重新握住,“我只愿你平安无事。”   摩挲过无数次的玉石哪怕闭着眼也能找到上面的凹凸,于是新出现的痕迹便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是画,又像字迹。玄露这才发现,沈宴淮将自己那块玉佩重新雕刻过了,上面还刻画着一道……   她定睛,随即变得不可置信。   一道,以命抵伤的术法。 第117章 山雨欲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上一世被沈宴淮放养的那段时间,玄露看了很多古籍。   也没有人知道,曾经在清蕴宗的百年,无聊时除了和陵子游嬉闹玩乐,她也去藏书阁偷看了无数本书。   像制药和阵法一样,在符文与术法方面,玄露也靠着钻研有了一些自己的造诣。因此,当她触及玉石上的符文时,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这是什么。   玄露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在上面刮蹭,似乎想再确认一遍,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不动声色地收起。   她好像感觉到了,沈宴淮也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坦然自信。   既然他也无比担心所谓的命运,那让他放下心来也无妨……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沈宴淮有事。   上次如此,这一次也……   沉浸于思绪的沈宴淮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与神情,只道:“这t块泉珏本就是用于防御的,拼合的效力比单独一块强一些。”   他笑了笑,“至于我,用魔剑足矣。”   魔剑本就集有最强的进攻与最严密的防御,沈宴淮这么说,玄露没有意见,但单单靠一把宝剑是不够的。她想,她应该为沈宴淮的存活增加筹码。   繁琐紧密的法阵已经数不胜数,对魔修治愈术法的教导也已经尽力,除却相信自身的实力,玄露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一个人会来。   黎明天色晦暗,魔殿内却灯火通明,一股熟悉的药香飘散弥漫,让刚从内殿出来的玄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外面的沈宴淮转过头来,脸上露着笑容,可她分明看见他眉梢突跳的青筋。   书页合上的声音突兀响起,一道人影从沈宴淮身后站了起来。高挑清瘦的身形在烛光下如修竹一般挺拔,淡然如水的面庞像雪一样冰冷,那双漆黑的眸子望过来,里面跃动着她极其熟稔的情绪。   嵇苍……他怎么来到魔殿了?   玄露愣愣地走了出去,面上疑惑意味尽显。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未等她问,便见沈宴淮开口:“我很是好奇,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青年弯着眼眸,笑意却未达眼底。   嵇苍依旧淡静,不紧不慢道:“魔界拥立新主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该来看看。”他虽然回答着沈宴淮,眼睛却是看着玄露。   下一刻,他才将目光转了过去,“而且,我也想看看当初那副解毒的药剂,效果如何。”   明明没有中毒至深,却欺瞒于人,想来也知是怎样虚伪狡诈之辈。   玄露怔了一下,有一会儿才想起当初自己因为沈宴淮中毒擅闯百草屋,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何况也已经解决,怎么被突然提起?   而且——“魔界拥立新主”,嵇苍向来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曾记得上一世与修仙界大战时,嵇苍大概早已远离了纷争,从未在期间出现过,她更是不清楚对方身在何处。   这次却主动过来……   奇怪。   玄露再度望向对面。近来魔殿周边暗增了无数把守,这也相当明确地反应在魔殿的人数上。已经巡查归来的一部分魔修悄无声息地伫立在周边或角落,让本就沉静的殿堂多了几分压抑。   众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那不速之客,要不是嵇苍是光明正大敲门走进来的,以及沈宴淮在这镇压着,恐怕他不能在这里站多久。   玄露清楚地知道,这位医师在医术上的造诣之高,足以弥补他不擅武力的短板。   “那,嵇医师觉得效果如何?”   就在玄露出神之时,沈宴淮开了口。   “不尽人意。”嵇苍眉头微扬,像是没有料到能听到沈宴淮称呼自己,但哪怕他如此随性地说出这样的评价,身躯也是放松的——以一种坦然的姿态,仿佛丝毫意识不到自己面临着最危险的境地。   “我会留在这里,继续观察药效。”   然后玄露听见了这样任性的话语。 !?   玄露眉心狠狠一突,不可思议地看向嵇苍。   这样脱离控制的发展也脱离了她的预想,按理说已经主动离开是非之地的嵇苍主动说要留在这?是她在做梦吗?   沈宴淮表情也变了变,“嵇医师在说笑吗?”   嵇苍面色淡淡:“顺便也可以提供你们需要的东西。”   他们需要的东西?   玄露和沈宴淮对视一眼,如今大战在即,他们需要什么一目了然:强大的战力、坚固的后援、对伤者有效的医治——   答案出现了。   上一世的溃散也有魔军后继无力的原因,纵使玄露灵力再强大,也无法一次又一次治愈那么多的人。她的力量总归是会耗尽的,像涌动的潮汐一般,退潮之时,就是暴露要害的时候。   这样强有力的盟友加入明明是好事,玄露的神经却像是满弓的弦一般绷紧,忍不住喃喃:“不对……你不应该在这……”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嵇苍,换了个说法,“你不该……被牵连进来。”   嵇苍看了过来,目光依旧淡静,嘴角却像是笑一样扯动了一下,“或许这便是机缘。”   他很快收回目光,“没有什么该不该。你应当想想,当初是谁先将我扯进来的。”   怪我了??   玄露睁圆了眼睛,表情似是吃惊似是控诉。   她不过是想求他帮帮忙,再提早将两人合作研制的东西告知。她只是觉得,这一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看来也确实很对。   少女原本低落下去的气息瞬间鲜活起来,一身的绒羽仿佛都蓬松了。沈宴淮微眯起眼打量嵇苍,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但他还是垂下眼睫,将嵇苍的话仔仔细细考量了一番。   大战在即,他们需要的,的确是强有力的盟友。   “小鹤,你觉得呢?”   听见沈宴淮的声音,玄露背影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一双水润漆黑的眸里闪过挣扎。   她也能想到沈宴淮在想什么,并且,对此毫无异议。   可上一世不在大战中的嵇苍这次出现了,会对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又会对细节造成什么样的改变?她手握的“已知”本来是优势,现在却变得扑朔迷离,这样……真的是好事吗?   但看嵇苍这幅坚持的样子,玄露知道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会留下,说不定还会和沈宴淮僵持起来……   所以她叹了一口气,“好。”   嵇苍的到来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们更多增援。   原先玄露带着魔修准备的伤药虽说足够,但面对几近顶点的医师嵇苍,从质量与精度上都有些不够看。   更别说嵇苍十分慷慨地贡献出自己从前制出的大量药品。   “这瓶是什么?”   “祛毒丹。”   “这瓶呢?”   “凝神丸。”   “那这个是……”   “封住将死之人穴窍,留一口气。”   玄露好奇地看着嵇苍从芥子里掏出一瓶瓶没见过的药剂。哪怕是上一世,她也没能把嵇苍所有储备都有幸注目一遍,这一世时间少,更没这个机会。   玄露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瓶药看,又举起一枚袖珍白玉瓶,试图透过光看清里面的药丸,但接着被一只手拿了回去。   她对上一双深冷的眼睛。“之后教你。”   玄露这下老老实实收手,在一旁看着嵇苍将这些药瓶递给管理药物的魔修,听他讲述这些药物的作用。   不远处,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沈宴淮紧拧起了眉。   看着少女亦步亦趋跟在嵇苍后面,他久久把视线定在一处,头也扭了许久,连耳边的声音都没听见。   “尊主……尊主!?”   沈宴淮终于转过头来,“什么事?”   您还记得我们在汇报情况吗?赤厌看着沈宴淮,目光微妙地同情了一下。大战在即,玄露姑娘为了检查后备基本都跟着嵇苍医师,都没时间过来找他们尊主了。   这么关心玄露姑娘,更得赶紧把事处理完过去啊。赤厌内心腹诽了一下,面上严肃道:“先前发现的修仙者踪迹已经全部消失,若无差错,他们必然已经将消息带回去了。”   “那些人只为探查,不想打草惊蛇,但被魔军发现后还是动了手。我们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除却最开始死掉的那些,后面没再有大动静了。我们的人暗中跟踪他们回去,直到看他们出了结界。”   赤厌褐红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敢说,他们马上便要行动了。”   那是什么眼神。   沈宴淮被属下的同情刺激了一下,随后将注意力转到正题上。正如他对宗门的了解,等先遣确认周边情况正常后,他们便要开始了。   山雨欲来。   深夜阴寒,仿佛预知到马上到来的不平静,漫天繁星都被抹为一片漆黑。   玄露做着最后的准备,她正将一些珍贵的药分装到瓶子里,但不知缘由地,她的手有些颤抖。   青年修长的身影在前方晃着,有些陌生,不是她上一世熟悉的那个,但也是很有力的助力。   那些机关阵法应该是完好的吧?这一次宗门会花多少时间闯进来?或许以她的水平并不能抵挡很久……不过再差的结果她也能接受。   也许这就是剧情的某种必然性,容煦这一次不在他们身边,所以换了一个人作为“补充”。   她很确定自己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可莫名地,还是心如鼓擂。   “当心些。”   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玄露这才发现两个瓶口有些错开,差点将药丸倒在外面。   “多谢。”她深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疲倦的t眼睛。   “你之前就知道,你拼死也要救的人是这魔界的尊主。”   嵇苍忽然向她迈近了一步,借着像是一起盛药的动作,侧头与她说话。   玄露惊讶地抬起头,骤然望进那双像是看穿自己所有的双眸。   “我……”   “不必遮掩了,”嵇苍专注手上的药瓶,“当日我便觉出他并不简单,还以为你是受他所惑,没想到……”   他顿了一下,“在他身边太危险。”   玄露静默片刻,道:“我知道。”   没命的事她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的。   嵇苍却看着她,一向冰冷的眼底流露出些许不解,“你很相信他,但……又不那么相信。”   少女对沈宴淮的信赖不仅仅浮于表面,深入骨髓到足以令人咋舌,他知道那是源于那人震慑一界的实力,他自己也毫不质疑。   然而,她又分明不相信他能活下来。   当局者迷?情深自扰?嵇苍只能这么猜测。   玄露对嵇苍的敏锐吃了一惊,立刻定了定神,视线盯着手上,“谁也不能保证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中活下来。何况三大宗门都来了。”   但说完这些,她能感受到嵇苍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   “你好像,觉得那些宗门会更胜一筹。”   玄露呼吸一滞。   所幸嵇苍终于转过头去,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我的话一直作数,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玄露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绪,开玩笑似的道:“那时我们早已深陷战场,怎么逃离得了?而且——嵇医师如何在天罗地网中离开?”   没想到嵇苍并未气恼,而是慢条斯理道:“我们是医师,只会在后方受他们保护。”   “再者,我们留下的东西,足以让他们撑过去了。”   “可是——”   “玄露,不要将太多东西揽到自己身上。”嵇苍的声音沉静又冷然。   自嵇苍到来只过了一个半时辰,时间紧迫得逼人,但纵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嵇苍也已经带人准备妥当,迅速将遗漏补充完备了。   森然的气息在黑暗中愈发浓厚,每一个角落都有魔修染过的痕迹,精密的机关与法阵,声势浩大的魔军,正如嵇苍所说的那句“你们准备得很完备,或许将那些宗门攻占下来也绰绰有余”,玄露觉得,这一次,他们会赢也说不定。   不,是必须赢。   ……   陵子游回到众人之中的时候,琉光宗的长老正在朝众多修士说着什么,言辞激昂,激发着大家的怒火与愤慨。   先遣修士死亡数个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有人幸运地将同僚的尸身带回,但更多的是被魔修扣留在那,永远与泥泞抱成一团,得了尸骨无存的下场。   由众多宗门组成的大军,如今已经兵临魔界之外,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燃。   先前的先遣修士活着的都早已回来了,陵子游是最后一个。但因为他回来得太晚,宗门甚至以为他已经死在魔修手里,心痛不已。   看见陵子游,原本还喧嚷的人群忽然像被施了静止术一样,变得鸦雀无声。   无他,只是因为陵子游的模样太过可怖。   问剑峰特有的如雪白衣,如今像在污血中滚了一圈,狼狈凄惨得过分。胸前,衣摆,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血迹变为深褐色,唯有肩颈出的颜色还是那么浓稠鲜红。   陵子游冷着面孔,一步一步走到人群之中,一时竟无人敢与他搭话。   但马上,巡视周边的修士们也回来了,人多了起来,不知情的他们重新暖热了氛围,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和惊讶地一把拉住他,抬手递来一瓶伤药。   从没见过陵子游这般阴沉的表情,那双向来清朗如溪的眼睛已经与这片黑夜融作一团,充斥着不寒而栗的冷意。   “你不是抓鹤去了吗?怎么,鹤没抓着,被那些魔修暗算了?”孟和不管陵子游的脸色,又凑近了一番问道。   方启从旁边递来一方湿帕,陵子游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冷硬的唇角终于勾起,温柔至极。   “不,是让鹤啄了。”   孟和目瞪口呆。   不是,怎么个事儿?   天天偷溜出去玩喜欢吃零嘴的小九,有这么大能耐了!?   而且、而且……她怎么对陵子游下得去手?   孟和焦虑得想啃指甲,回想一人一鹤整天逃课在山头玩的情景,他只希望这是在做梦。   “子游,发生了什么?”   问剑峰峰主终是在刚刚一瞥中发现了爱徒的伤,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在看清青年脖子上那道不浅的伤口后更是皱眉。   “没什么,不小心的。”陵子游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宋锐眉头皱得更紧。   陵子游扬眉笑道:“师父,我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里面到处都是机关阵法,魔军不要钱一样多,我能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宋锐良久才道:“……快去找人治伤。”他知道自己这徒弟没事才闹,有大事反而一声不吭的,不是他不想问清楚,而是根本撬不开这张嘴。   陵子游点点头,看着宋锐的身影渐渐远离,嘴边的笑也淡了下去。   “那魔头我没见到,但我见到了一个妖女!”   不少人聚集在先遣的修士身边,听他再讲一遍魔界的情况。   “那妖女身份一定很重要,我见其他魔修都对她恭恭敬敬的,还叫她什么……露……什么姑娘。”   弟子绘声绘色地说着,没有看见人群外的陵子游正冷冷看着他。   此次先遣探查到的大体状况已经有人总结过了,陵子游回来的晚,却也听上了一遍。现在,是最后的休憩时间,再过一刻,他们就要动身了。   看见陵子游,有人呼唤他过去,询问他看见了什么。   “许多机关阵法。”他说,“一不留神,就会丧命。”   青年温和地笑着,很多人却觉得发寒。   陵子游颈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多亏无忧峰的丹药。不久之前,他又被师父叮嘱了小心,绝不能以身犯险。   “妖女是什么情况?能仔细讲给我听听么?”陵子游走近那弟子,微笑道。   弟子仰慕极了这位颇有威望的师兄,当即眉飞色舞地说起来,“……那妖女一身雪白,不知是什么化的妖。旁的魔修都对她尊敬不已,估计是什么护法之类的,若是先杀了她,定让魔界气势大减!”   “哦?那真是挺有意思的。”过了好一会儿,陵子游才道。   差点以为师兄在走神的弟子松了口气,露出献宝似的笑容,没成想接着听见陵子游道:“倘若遇见她,能否告知与我,交由我来处理?”   弟子懵了一下,“陵师兄……?”   陵子游笑道:“我与她,有些过节。”   弟子恍然大悟,暗想陵师兄的伤大概就是对方造成的了,连连点头。周围弟子见状,也纷纷应和,说若是见了,一定告知。   “多谢。”陵子游笑笑,“我只有这次机会了。” 第118章 妖女   玄露知道宗门的进攻会在某一个时间突然到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静谧的夜色骤然被一道光亮划破,死寂了许久的魔界终于迎来了它的命运。   大地开始震颤,结界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影与囫囵的低语,阵势之大,足以看出众多宗门对镇压魔界的决心。   蛰伏在暗处的魔军静静等待着,而站在明处的魔修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的表情。除了玄露。   “修仙界的人……分明是不想留有余地了。”长弈面色复杂地盯着诸多身影,如此说道。   魔界众人想过新魔尊的出现会招来外界目光,也清楚修真界不会轻易放过,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联手了这么多宗门,做足了想将魔界一网打尽的势头。   嘈杂之中,唯有玄露神色淡静,眼眸幽幽地看着前方。   “倘若我等下不留情面,小鹤也不会怪我吧?”   耳畔陡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玄露抬头,看见沈宴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他正笑着,脸上是平日最惯常的温和笑意,口吻却暗藏着只有她能听出来的冷厉。   看起来,他已经准备好不久后的血战了。   回想上一次魔界的惨状,玄露说不出一丝安抚沈宴淮或是替宗门说的好话——即使身为宗门出身的鹤,她本应维护宗门;又或者为了沈宴淮不遭天谴,劝他少造杀孽。   她只想说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放手去做,但又不得不担心着那最惊心吊胆的一劫。   静默片刻,玄露轻轻拉住沈宴淮的手腕,最终只道出一句:“小心些。”   沈t宴淮稍顿了一下,笑意愈发柔和。   另一边,众多宗门组成的队伍愈发鼎沸喧嚣。   “魔界果真是乌烟瘴气,四处都阴沉沉的。”琉光宗一长老嗤道,得来好几个小辈的应和。   “稍安勿躁。”葛长老抬了抬手,眼皮微微眯起,闪着精光的眼睛直直望向对面。   “葛长老,各宗门已经按照计划将人分散出去,只等将魔头打个措手不及!”一个年轻的小宗修士过来汇报,眼底闪着兴奋崇敬的光芒。   介于三大宗门的威名,而其中琉光宗又最好名声,这次行军基本是由琉光宗主持。至于同为三大宗门的清蕴宗和璇玑门,二者镇军压后,亦是严密有序。   此时,担负着军师之名的葛长老颔首,面向后方。   “魔修奸诈狡猾,打斗之时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我等务必小心行事,不能被他们找到可趁之机。”   “当年最厉害的魔修早已被三大宗门铲除,现今的魔修都不成气候,不足以为惧。何况,现在的魔尊只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才从修炼之地出来不过两年,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语里的轻蔑几乎溢出,葛长老将宗门年轻修士们说得慷慨激昂。   最后,这位长老作出决断:“对他们,完全可以不择手段!”   “是!”   被夹在众多铿锵有力的应和中,陵子游却无心听从,满心都扑向数百尺外的黑暗里。   临近黎明,月明星稀。   纵使还是看不清对面的情形,但也能从周围变动的气息和动静中知道魔军离他们不远了。   这一战,势必你死我活……   陵子游下意识摸向脖子上伤口出现过的位置,目光有些放空。   “都这时候了,还想东想西的呢?”孟和突然出现,拍了他一下,直接将他唤回神来。   “也不是……”陵子游失笑,“只是可惜,这次可能要死不少人了。”   “呸呸呸!”孟和大惊,立刻环顾四周,所幸现在正是杂乱的时候,没人顾及这边。他靠近小声道:“虽说是这么个理,可你说出来就不行了,让旁人听了怎么想?”   陵子游依旧笑着,“我管他们怎么想。”   孟和被噎得哑口无言,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陵子游。   “行,我说不过你。”   半晌,孟和主动认输,他知道这师弟其实是个拧的,也不再从这一话题上周旋,而是往对方关心的地方引:“小九呢?你打算怎么办?”   陵子游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我会想办法找到她。”   看他这样,孟和内心一悚,试探地问:“你怎么找?找到了又要如何?”   陵子游摸向胸口,转头看向孟和,“怎么找……我眼下没有办法;若是找到了,自然是要谢谢孟师兄的法器。”   孟和一拍脑门,他差点忘了自己给了对方拘灵用的法器!   想到这茬,孟和苦笑着询问:“你能不能……换个法子?”   拘灵法器,顾名思义,是拘束灵兽专用的法器。与捕捉灵兽不同,“拘”之一字,也有束缚灵身的意思,是将灵兽神魂定住、作用有些严苛的东西。   况且这是御灵峰唯一一件稀有法器,放在了身为大师兄的他手里,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   “小九再怎么样也只是仙鹤,用这个来对付她,未免太过了些。”   “只是仙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形,在魔界站稳脚跟吗?”陵子游看向孟和,话语的无奈里掺杂着些许凉意。   “……”孟和不说话了。他也觉得区区百年的仙鹤化形这事不太对。   队伍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周围的空气不知何时冷了下来,带起阵阵寒意。但就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御剑停了下来,有人惊呼出声:   “是魔修!”   渗着暗光的滚滚浓云之下,数不尽的身影伫立在高耸嶙峋的石峰之上。   四周,暗处是点点闪烁着光芒的猩红,低沉的气息与气味像是遍布在每一个角落,属于不知隐匿在何处、不知数量的狰狞魔物,令人头皮发麻。   但在这一众身影之中,最为醒目的,是最前面那抹清冷的雪白。   寒风凛冽,将那宽大的袖摆吹得猎猎拂动,少女纤挑的身影犹如柳枝,纤细却无比坚韧,如同紧裹了一层雪。   乌发,雪衣,真是如仙的一只白鹤。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一众修士,漠然的眼瞳比夜色更为深沉,白皙的脸庞毫无表情,紧绷着的下巴与眉眼描画着一丝倨傲。眉心本应鲜艳正气的一点竖红,在这种场景下竟是增添几分妖冶。   有人对上她的视线,被盯得发怵,愧恨交加地喊出一句:“妖女!”   早有传言说新任魔尊最宠信身边跟着的一个女子,形貌昳丽如仙似神,不像普通魔物,众人初听还觉得夸大,今日一见,才发觉竟然一眼便能认出谁是信中所说的那人。   纵然再像神灵又有何用?不过是化形时万般遮掩罢了,跟在魔头身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诸多修士被第一句喊声引得愤慨,隐晦地思索魔头为何偏要宠爱一个美丽的女人。联想着辱骂魔头最心爱的女人便是打了他的脸,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也连连附和了好几声“妖女!”   像是一点看不见其他人。   骂声此起彼伏,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混乱之中,陵子游只是静静凝望着站在对立一方的玄露,神色复杂到无以复加。   直到几息之后——   “闭嘴。”   陵子游一声冷斥,将躁动全部压下。   众人惊异回头,便见青年目光冰冷道:“呈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待会别让自己死得太惨才是最主要的。”   这一句说得太过直白,直将几个喊得最大声得噎得说不出话来。   陵子游目光扫过最前面几个琉光宗弟子,神色暗了又暗,最终掀起一丝属于问剑峰的礼节的笑,“我只是提醒道友,在魔界,光用嘴可是不顶用的。”   修士们的躁动,玄露看得一清二楚。   两方如今已经离得不远,连带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一样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这些人……真想撕了他们的嘴!”赤厌皱眉。   “自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结果嘴比臭泥还要恶心!”苏檀乌也在一旁讽刺。   云月也龇牙,“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话不该说,让他们尝尝厉害!玄露姑娘——”   几人转头,却发现被说的本人一脸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们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玄露不在乎,不代表有人无动于衷。   “这些话又不是第一次听了,有什么所谓。”觉察到身旁沈宴淮的动静,玄露开口说道。   妖女又算得了什么,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上一次也不是没有听过。   看见沈宴淮欲言又止的愠怒神色,她又拽住了他,“还不是时候——况且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乐意做这个‘妖女’。”   察觉到身旁的人不再动作,玄露才放开视线,看着远方那一片片人头。   她不自觉地舒展开眉宇。多熟悉啊,上一次也是这么宏大壮观。只不过上次他们一败涂地。   玄露目光淡淡,沈宴淮在一旁看着她平静到习以为常的神情,内心最隐秘的深处泛起一丝刺痛。   他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些,就连上一世也是完全忽略了的,可那时明明比现在更加混乱,也更喧闹……他怎么就什么也看不见呢?   沈宴淮扯了扯嘴角,眼神渐渐沉郁。   人群中的动静又变了,很轻易就能发现陵子游的动作,玄露微微抿唇,目光稍微地停留一会儿,又向一旁移开。   “布阵的魔军已经到地方了?”她问。   “已经过去了。顺便还带着送给他们的‘大礼’。”赤厌笑得很开朗。   “之后的幻阵——”   “放心吧,再不济还有阿杏呢。”苏檀乌将苏檀杏也带到了后方。   玄露又转头,得到长弈肯定的颔首。   这下,玄露总算觉得心底松快了一些。   她微微呼了口气,抱伞的手指收紧,有了嵇苍,她或许不必拘在后方,可以光明正大地加入战场了。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也不知会不会吓到沈宴淮……   “小鹤。”沈宴淮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走到前方,面对她道:“放心,交给我。”   不得不承认,沈宴淮才是魔界最强的力量。   这一次,难以想象沈宴淮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光是回忆他是如何剿灭祭蟒一族,玄露就感到由衷的心颤。   “那我也去……”   玄露抱着伞往前几步,马上就要将伞变作利剑,却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对上一张冷脸。   “你在说笑?”是嵇苍。   嵇苍看着她,“后方不能停了t治疗,你身为医治之术最精妙的,还想往哪乱跑?”   他深深蹙着眉,像是极不赞成她的举动。   “我……”玄露张了张嘴,表情变得奇怪,像是在询问都安排好了还有她的事?   嵇苍笑了一声,大概是冷笑,他一眼就看出少女在想什么,“没你的事还有谁的事?现在跟我回去。”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拉。   一只手忽然插入他们中间,打断了嵇苍的动作,沈宴淮微笑着隔离了他们,面朝玄露道:“小鹤,你先回去。”   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沈宴淮不清楚宗门是如何看待玄露的,但他能肯定,她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而后方至少能保证起码的安全。   他怕她成为众矢之的。   被两个人一起阻止,玄露的眉头不自觉地挑了挑,她看看嵇苍,又看看沈宴淮,最后望向远方那攒动的人头,沉默一会儿,转头朝人后走去。   雪白的袖摆拂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玄露的身影逐渐没入魔军主动分开的道路里。   “既然这样,”她的声音清浅地传来,“你们动作记得快一些。”   视线之外,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瞳已然乌云密布,隐隐透出晦暗的光芒。   ……   “咦,下雨了?”   朝日即将升起,一点赤红的日头藏在浓厚的乌云之下,透出无数细碎的光彩。   可就在天色快要亮起之际,一滴滴潮湿的雨水落下,沾到不少人的额头与脸上。   阴云让泛蓝的天色重新变得阴郁,甚至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色,再次看不清晰。   对宗门一众来说,这对他们并不利。   “怎么回事……”诸多宗主互相对视,清蕴宗宗主则紧紧盯着魔修所在方向,璇玑门门主更是当场掐指算了起来。   此番前来,许多大宗都是留了些高阶修士驻守宗门,宗主几乎都来了——为了这一战,他们周密计划,带来了最强的力量,为的就是一举击败魔头,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怪哉……”璇玑门门主眉头紧锁,“明明形势于我们有利,为何算出的结果如此奇异?”   琉光宗葛长老听了,微微笑道:“只要我们占优,区区魔界又有何可惧?能打败他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   璇玑门门主却转头道:“于乾,你再算算。”   面如冠玉的青年点点头,当即掐算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丝红线似的颜色飞快从他脸上划过,充满诡谲与不详的气息。璇玑门门主一愣,继而走近一步以防看错,“你脸上是什么?”   于乾不解地中断了卜算,抬头往四下看了看,“您说的什么?”   便是这一张望,足以看清自他周围一圈人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红线,一闪而过,煞是惊悚。   “蛊丝?不对……”   璇玑门门主立刻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是个琉光宗的修士,对方不知所以地看向他,身上刚刚出现的异样仿佛是他的错觉。   “哇啊!”人群中,有人忽然眼神呆滞了一下,奋力拍打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臂,嚎叫着有吸血的虫子。旁边的人知道他中了魔障,连忙唤他清醒,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中招的人大约又出现了三五个,众人警惕起来后便停歇了,他们不断探查四周,终于有人打了个冷颤后指向一处,“那、那里……!”   滚滚乌云之下,一个身穿紫衣,身姿妖娆妩媚的女人看着他们,眼眸泛着魅惑的笑。   幽绿的眸子微微弯起,散着浓光,其中赫然是兽类的竖瞳!   在她身后,似乎有几条巨大的尾巴盘旋而起,优雅地缠绕翻卷。   “是狐妖!”   不少修士后退了一下,满脸警戒。要知道,狐妖所修的幻术很容易令人着道,若是从幻境里出不来,整个人的神志都能被摧毁!   可是……狐妖通常都是对视才能下幻术,距离这么远能成功施术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苏渊玄狐……”璇玑门门主嘴唇翕动,满眼不可置信。苏渊玄狐明明概不入世,怎么会出现在魔界!?   “快,念清心咒!”葛长老喊道。   众多修士连忙听从,低低的声音一齐念诵,倒真抵御过去了。   可他们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若是魔界特地派狐妖来捣鬼,怎么可能只有三五人中术就停了?   现在看来,反而像是在逗弄他们一样。   “所有人注意,不知道暗处还藏着几个狐妖,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有人一边布阵后退一边喊。   苏渊玄狐的幻术诡异就诡异在人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一旦无法清醒,性命也便就此交付了。   “不能聚在一起。”琉光宗宗主朝后施令,“按照计划散开!各自成阵!”   “噗——!”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迸射的鲜血从天散落,沾湿周围无数人的侧脸。众人惊恐地看着最中间胸膛破碎的修士,注视着他的身体缓缓倒下。   转眼之间,就死了一人。   如何伤的?不知道。如何死的?不知道。他们就像被围聚在一起的虫蚁,只等着大水漫灌全军覆没。   恐慌的情绪一瞬间侵袭了他们,尤其是道行还不算很深的年轻修士,他们转头便忘却了来前宗主的交待,变得躁动不安,慌张惨白。   开始乱了。   高石上的魔军不知何时离开了原地,只剩一只玄色的三尾狐狸。阵地身后传来无数沉重压抑的气息,猩红的眸子将他们包围,而后兵刃相接。   像是早已预知到他们的行动,魔修们比他们更早地布置下一切。   修士们慌慌张张布阵聚集,隐隐看见执着武器的手在颤抖。   在这混乱之中,陵子游看着玄露离开的方向,一边用剑击飞冲来的魔气,一边朝那边迈开步伐。   “你干什么去?”在他身旁的孟和连忙问,挥剑斩去一个魔军的头颅。   “去做我早就想做的事。”陵子游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你们小心。”   孟和眼尖地看他摸了摸胸口,他一定是把法器藏在那里了。他哀叹一声,转头又劈开一个魔物,对赶过来的方启道:“该死的。一个个都不省心!”而后目送陵子游离开这片混乱。   “扑哧。”   血肉爆裂的声音在枯石间回荡,正往后方阵地去的玄露整个人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头。   血雾弥漫,黎明的空气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将蓝黑的天幕衬得愈发沉闷。一道身影模模糊糊伫立在高处,透着一股漠然的意味。   沈宴淮是水灵根,听上去是温和至极的属性,世人皆以为水利万物而不争,实际上却是存在于万物而多变。   但凡是水,皆可为他所用,被他催发。天上有水,地上有水,空气中有水,可那远不止于此,玄露深知其中可怕之处,如同每个人本身就是攻杀自己的武器。   因为人的身体中……亦有水。   玄露仿佛又看到上一世凄惨狼狈的情景,那时沈宴淮带领魔军与仙宗相抗,她奔赴在各处寻找尚能救治的魔修。血雨淋漓,她满眼都是鲜红,就连衣裳也看不清了原本的颜色,不断有人倒下、死去,耳畔充斥着宗门诸多人对沈宴淮手段的怒骂与嘲讽,说怪不得走上歪门邪道,练的便是这阴毒魔功。   可纵使是阴毒魔功,面对宗门的合击,他们还是落了下乘。   宗门的手段,远比他们更强硬。   “玄露姐姐!”   脆生生的呼喊唤回了玄露的注意,抬头看,黄绒绒的小狐狸招着手朝她跑来,身后九条尾巴随着步伐一抖一抖的颤。   “阿杏。”玄露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神色缓和了许多。   魔修几乎都已参与到战斗之中,为了分散视线,由长弈担任军师所驻的本营另在他处。   而位于这里的后方阵地,除了运载药物、暂停伤员之外,只剩几名用来保护苏檀杏的精锐。若是后方被破,也方便立刻带着转移。   “这里可被发现过?”玄露看向最近的魔修,径直问道。   “没有。”魔修恭敬回答,并带两人前往洞窟。   托有经验的福,这次有其他医修分担压力,玄露至少不用这么早就跑前跑后了。   到了山洞,玄露一眼便看见一些失去战斗能力的魔修或躺或倚地靠在山壁。   堕魔者非人,只要有魔气,便能慢慢恢复,只是会花费更多时间。可这些魔修的伤情远不是普通医修可以救治的,便在濒死之前奋力挣脱,以求得到一线生机——这亦是当时定下的战略,魔修数量终归更少,不能随意丢弃。   玄露当即熟门熟路地蹲下。身来,手掌虚虚悬在伤处,一点柔和的光芒划过,那原本流血不止的伤便复原了。   嵇苍在她身后看着,满眼惊讶与赞许。t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治伤。”   “之后你便能常常见到了。”玄露头也不回地说着,又走向下一个魔修。   生死人,肉白骨,这是对嵇苍高明医术的传言,却是玄露真正能做到的实力。   只是……这么久没用,她好像生疏了许多。   受伤的魔修一个个回来,又在复原后一个个离去,玄露感受着自己愈发熟稔的记忆,静默良久的面庞涌现出几分无奈。   之后,玄露令魔修将苏檀杏带去本营,自己则和嵇苍一起制作盛装稍后可能要用上的药剂。   “你的手在抖。”   嵇苍的话音响起,玄露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拿着药瓶的手,的确正在细微地颤抖。   “你觉得内疚?不想杀他们?”   “不是……”玄露叹了口气,稳住指尖。   她怎么可能想看结局重蹈覆辙,沈宴淮没有做错什么,但哪怕他什么也没做,诸多宗门也不会放过他。两方相较,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何况……那些人并不无辜。   “我只是想,到底如何才能得到平静。”   “平静?”嵇苍轻哼一声,“你应当也知道他们所谓的自古正邪不两立,若想平静,除非……有一方赢。”   玄露低声说:“所以,只能是我们赢。”   时间不断流逝,外面的局势愈发混乱,本应大亮的天色在魔障的作用下依旧阴沉,像暴雨前一般压抑。   远处传来的血腥味也从浅淡变得愈发浓郁。   突然,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玄露抬头,只见苍穹之上流云涌动,漩涡一般旋转,继而是隆隆的雷声。   流窜的魔气四散飞舞,那是魔修负伤控制不住的力量。从洞窟的缝隙向外看去,已有数不清的魔军受制于宗门的各种法器,或是拖着残躯挣扎折返,或是殒命原地。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战场上就连医修也很难见到踪迹。即使命令了他们首先保全自己,也无法让他们从宗门的进攻下全身而退。   形式并不乐观。   唯一的优势,大概是在他们的消磨下,众多仙宗也损耗巨大,已然陷入僵局。   “魔界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远不能恢复到曾经的状态,即便新任魔尊实力强大,可这么多仙宗联手,也很难占到便宜。”   嵇苍神色逐渐严肃,如此说道。   “我本以为靠丹丸药剂能帮你分担一些,但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不行。”嵇苍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玄露,冷然的眸里闪过一丝微光。   “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第119章 天地同光   从洞窟迈出的第一步,玄露的心便沉了下去。   扑面而来的冷风夹着慑人的浑浊气息,无数零落的肢体混杂着暴露在视野里,她踩着碎石一路走过,只能看见满地狼藉。   与前世的景象,居然相似到了极点。   玄露看着那一片片混杂着血污的布料碎片,明明属于魔修的少了许多,她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又一股寒意。   明明,预期不该是这样。   拥有更强大实力的魔界、前世的经验,无不是占据优势的助力。在她心中,即便宗门拥有许多厉害的法器,面对与前世不同的魔界,也不该做到与前世相近的地步。   除非……   一个重复过千万遍的念头骤然在脑海中再次浮现,玄露怔愣了一瞬,又唯恐避之不及地挥散,眉宇间渗透出一丝惶然。   “呜呜……”幽然如泣的低鸣唤起她的注意,不远处,一只庞然巨兽正伏在一处,像是守护似的圈着什么。   巨兽的尾巴已经断了,只连着一截血肉模糊的皮,身上也尽是刀剑的砍伤。发现玄露在看它,它长吟一声,猩红的眸子含着朦胧的水光。   ……可怜。   想到前世魔物尸体堆积如山的惨状,玄露垂下目光,快步来到它身边,发现它身体圈住的果然是一名魔修。   “嗬、嗬嗬……”   一阵白光自魔修身上划过,原本昏迷的魔修抖了抖眼皮,咳出几口血沫,终于茫然地睁开眼睛。   看见玄露,他惊愕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玄露姑娘……”   此时的玄露已经开始为魔物疗伤,比方才更耀眼的光芒在魔物伤处停留片刻,那破碎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魔物掉头看见自己伤全然好了,亲昵地用自己那狰狞硕大的头去蹭玄露。   玄露挡住魔物热情的鼻息,头也不回地道:“局势到底如何?你们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   “……”短暂的沉寂过后,魔修沉痛不甘的声音传来:“起初,魔军势强,将那些仙宗小儿打得节节败退,何况有尊主出手,更是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何,不久后天色突然变了,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所见之处吹得混沌不堪。那群人趁机掏出许多不知名的法器,打散了魔物;还发现了那些医修,阻止他们施术。”   “后来他们又想出不知什么法子,十数人将尊主拦在一处,尊主无暇分身,我们又前进不得……是属下无能!请玄露姑娘责罚!”   魔修的头重重垂下,但很快,他又慌忙道:“还有一些兄弟正在不远处,能不能请姑娘……救——救他们一命?”   像是唯恐担心玄露不会同意,却又不相信她会同意。   早在许久以前,少女在众魔修眼中便是未来的尊主夫人,身份尊贵不已,就算能治伤救命,也不该亲自出手。   眼下这种情况,魔修只觉得是他侥幸,得了她的怜悯。   可就在魔修说完之后,玄露陷入了怔然。   天色……   天……   仿佛印证她的想法,脑海中久久未曾变过的任务出现了新的变化,一阵刺目的红光闪过,【禁制】二字紧紧封印在卷轴之上,像是在警告她什么。   玄露一阵目眩,脚下踉跄了一下,吓得魔修赶忙过来搀扶。   “玄露姑娘……”   玄露推开魔修的手,“他们在哪?”   魔修却不说了,只是担忧道:“若是让你太费心力,让他们自行恢复便是。”   玄露摇了摇头,坚持道:“带我去找他们。”   晕眩散去,玄露一边跟随魔修前往其他人的藏身之地,一边沉思天道的意思。   难道天道并不想让她改变这些?可既然如此,又何苦让她重来一次……   “玄露姑娘,就是这里了。”   看到眼前的一片惨相,纵使是玄露也失语了片刻。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喃喃。   绵延的石峰下,生死不命的魔修不知几何,神志清醒的也是遍体鳞伤。   有离得近的魔修听见了她的话,以为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原本是我们更胜一筹!可……可对方人多势众,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不少魔军被他们打散,又诱入陷阱,即便是殊死相搏,也……”说着说着,这魔修惭愧地低下了头。   和方才那魔修答得一模一样。   玄露睫毛轻颤,内心的不安已经跃然露于面上。   说什么人多势众,魔界十万魔军不会吃亏,即便实力可能不如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单凭数量也能阻挡很久。至于法器,上一世也是宗门依靠法器压了魔界一头,但又没有如此大的差距。而计谋上……魔界明明更占优。   拥有一次经验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想不出面对宗门的对策?   玄露目光忽闪,接着突然定在一处。   就像是……魔界变强,但宗门相应地变得更强。   可再如何惊愕的发现也只能止步于此,众多魔修的伤情已经不能再耽误了——他们不像魔军只是深渊魔气的化身,死后便是回到魔气之中。真实的血肉着实不能单凭自己迅速复原,重伤不治也是会发生的事。   玄露在众多伤者中间走过,走动间将他们的伤情看在眼里,一番观察下来,不得不得出结论:太多人了,也伤得太重了。   “玄露姑娘,你快离开这里吧。”看到玄露注视着他们,一个胸膛血肉模糊的魔修艰难地催促。   “是啊,便是死在这又如何?若是受制于修仙界那群人,还不如死了。”另一人道。   刚才被玄露治好的魔修也道:“玄露姑娘,我护送你去本营,那边有右护法大人驻留,你去那里一定安全。”   在来到魔界这么久的时间里,玄露从未展露过自己术法上的本事,因此,在众魔修眼中,她的处境甚至比之受伤的他们还要危险。   纵使知道她会一些医术,联想着她与嵇苍忙碌的时刻,顶多也只想到几丸丹药,一副苦汤。   于是,当他们看见一袭白衣的少女来到一人身边,将手覆上伤处时,并不觉得意外。   但当发现一片柔和的光芒泛开,逐渐变得夺目耀眼,脸上便控制不住地满是惊讶t。   仿佛与天地共鸣一般,光芒从少女手掌为中心向外扩散,如同圆环一样疾速向外荡开,一瞬间照亮了经过的每一簇野草、每一块石粒。   阴暗的视野顷刻间亮如白昼,丰盈的灵气爆裂开来,霸道汹涌地浸透每一个魔修的躯体。   天地同光。   而这一刻,玄露只是静静垂着目光,神色唯有认真。   像是万物复苏,前一刻还狰狞凄惨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颤抖的气息转向平稳,残缺失血的躯壳又生出血肉。战场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幻觉,留下的痕迹全然不在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处在这场洗礼之中的玄露自然也受着影响,那些未挽起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面色也渐渐苍白下去,唯有漆黑的眼瞳从始至终坚定着。   无人知晓她用了比前世更盛几倍的努力,却又害怕力量耗尽,只能暗暗估量留存几分。   因为,命中的劫难还没有来临。   直到看见远方似乎有许许多多的黑影再度出现在视野之中,玄露这才收手,轻柔地拂去衣袖沾染的灰尘,一双目光久久凝视着所望的方向。   “沈宴淮!”   寒光贴面划过,却在下一刻再进不能,宋锐用剑指着面前的青年,愤然厉呵。   “你身为清蕴宗弟子,为何叛宗入魔,走上歪门邪道!?”   刚经历一场鏖战,又被数个高阶修士针对包围,沈宴淮也不复了最初的从容,一身玄衣裳沾血破损,挂着湿淋淋的血泞。   但即便如此,他的面上仍挂着让宗门愤怒不已的轻笑,轻飘飘地嘲讽。   “因为,我本就是魔。”   “——那就拿命来!”   宗门弟子再也忍不了沈宴淮嚣张的态度,执剑齐指向他,但好在他们还牢记战前前辈的教诲,共同构了剑阵出来,将沈宴淮牢牢困在其中。   再等一等,等到大能亲自过来,便能将这魔头杀之后快!   年轻弟子的心思太好猜透,沈宴淮好笑地看着他们,原地思索起待会儿该不该让他们死得快一些。   但就在这时,宋锐站到了他的面前。   须发灰黑的男人定定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眼中尽是恨不成器与愧悔,一向凌厉冷傲的人,在此刻竟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可与对方曾经满脸痛恨懊悔的模样相差甚远。   沈宴淮是尊敬这位从前真心待他过的师长,可如今,他只觉得可笑。   “林择云,看你教出的好徒弟!”   随着一声呵斥,御灵峰峰主也走了过来。面对这个曾以为会踏上仙路巅峰,最终却走入魔道的亲传徒弟,他的神色无疑更为复杂,嘴唇张了又张,只道:“是我管教不力。”   清蕴宗的人,直到现在还以为是云会那日的魔修诱使他堕入歧途。   沈宴淮不禁回忆起上一世他们知晓自己拥有半魔血脉之后的表现,与今日可是大相径庭。   不同缘由铸就不同因果,可悲可笑可叹。   也许,他重来一次藏匿野心,就这么老老实实呆在清蕴宗,与小鹤永远在一起,是最为安宁平和的选择。   但他不愿。   他如何能理直气壮地接受小鹤为救他凄惨死于利箭,又如何忘却那堪比心碎的悲痛。   所幸,小鹤也不愿。   面对师徒之情还薄几分的林择云,沈宴淮更生不出什么情分,只笑道:“是徒儿让师父忧心了。”   回答他的,是两人合力的进攻。   纵然两个峰主修为都在元婴之上,沈宴淮应付起来还是游刃有余,宋锐越是试探,神色越是愠怒。   很久以前,他便发觉了少年在剑术上的天资,从最开始沈宴淮选择拜入御灵峰时,他就一直惋惜对方为何不是他问剑峰的弟子。后来少年与他探讨剑术,所表现出的见解更是与他不谋而合,他只得安慰自己,这算是有缘无分。   哪里知道……走错一步,最终成了这幅样子!?   宋锐余光看着其他不成器的弟子,令他们结阵,目光一边搜寻自己那算是最成器的徒弟,一圈无果后,心中更是恨恨叹了一声。   这就叫越到用着了越找不到人?   陵子游到底跑哪去了!?   就在宋锐觉得愈发吃力时,一旁传来声音:“道友莫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沈宴淮抬眼,眉头一挑。   琉光宗的人。   恰好,也是仇人。   他绝不会忘记由琉光宗牵头挑起的事端,更不会忘记,那射出的一箭,正是来自于琉光宗的法器。   对上两世的仇敌,沈宴淮毫无心理负担,指尖略微一勾,便有血肉破裂声响起,而声音的源头,正是此人胸膛。   琉光宗门人死的一刻脸上犹带着惊愕,宋锐惊然看着他倒下去,迅速回头盯住沈宴淮,“这到底是什么邪魔功法!?”   林择云亦是皱眉提防着,“血蛊?可又是什么时候……”   沈宴淮微笑面对着他们,“多亏了一位‘朋友’。”   若不是偶遇的璇玑门弟子,他也不能让血蛊扩散传播,甚至能向他回报消息。   “二位,还要拦着我吗?”沈宴淮问,“我与你们,还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青年屹立着,自他往外延伸数里,血海尸山,魔障重重。   宋锐与林择云眼中只剩悚然。   一步,两步,沈宴淮有一瞬脱离了他们控制的范围。组阵的弟子们不敢上前,大能们更是戒备警惕。   但就在此时,一阵金光笼罩而来,琉光宗的葛长老带着什么靠近,身边更是跟着琉光宗宗主与其他几名长老。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控制住!”   宋锐这才恍若梦醒,构成剑阵最后一环。   铺天盖地的气势压来,沈宴淮眼底已然浮现出一抹警惕。   这场战斗远比前世漫长激烈,即使还有余力,他的躯体却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更不用说,琉光宗的高阶修士也加入了其中。   “魔界妄想用魔物干扰消耗我们,这很聪明,可惜,你的计划失败了。”   葛长老施着术法,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们不会专门针对那些医修?”   魔修的动作很快被他们发现,经过观察,各处隐匿的医修是魔物源源不断的动力,为此,他们特地将其赶尽杀绝,成功动摇了魔军。   听完这话,沈宴淮眯了眯眼。   虽然他本就没觉得医修能躲过宗门的视线,可他们身上都有障眼的术法,又藏身在各处,就这么被一一找出、铲除,未免有些太顺利了。   沈宴淮微微抬首,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伫立在暗沉天色下的石峰,忽而笑了一下。   “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葛长老嘲笑道,接着便发出指令。   琉光宗的手段毫不留情,何况是十数人的围攻。沈宴淮觉出几分吃力,但这种程度远远还难不倒他。   只是……他内心已有不良的预感。   术法见缝插针地打在他的身上,皮开肉绽,玄墨色的衣裳透着暗红,与空气中的血腥气混作一团。   清蕴宗的术法,他已经了解得十分全面了,而琉光宗的技巧也在上一世的战斗中摸索了个透彻。沈宴淮越是应对得从容,宗门的人就越是惊撼,接下来也变得步步为营。   可沈宴淮自己,隐隐的不安已临近迸发的边缘。   事实也如他所想,几大宗门早有准备,不论是束缚的阵法还是法器都是有所针对,加上人数上的碾压,他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前世的紧迫感。   看着眼前未被他催动血蛊的人,沈宴淮不由得想,或许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可惜最想种下血蛊的人反而没被波及。沈宴淮盯着琉光宗的几个长老冷笑,惋惜血蛊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感染上他们。   兵刃相接的声音尖锐刺耳,划破血肉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终于,一柄剑直指沈宴淮胸膛。   与此同时,又有许多弟子毫无声息地栽倒在地。   宋锐愤怒地看着沈宴淮,质问:“如此草菅人命,究竟是谁教给的你!?”   沈宴淮悠然捏住剑尖,眼瞳有一瞬间浮起暗红,“仙魔不能两立,这还是你们教给我的。”   琉光宗的人听了,嗤笑一声,“你自该懂得这些道理,既然如此,还不速速归降?”   另一人也看着他道:“沈宴淮,你已如此,早就没了退路,还是看清现状吧!”   当真没退路了吗?   沈宴淮看着自己的剑,看着身上无数血迹,轻轻问自己。   琉光宗几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下一刻,他们举起法器,就要给青年最后一击。   而就在这时候,一点白光从一处放散开来,像炽白的明月,骤然映亮了整片天际。众人忍不住眯起眼,被强大的气流冲得后退两步,又惊异于风中蕴含的灵气之庞大纯净。   充盈的灵气绕过他们,卷起枯草砂砾,拂过魔物周身,来到沈宴淮t身边。   倘若不是身处魔界,众人真以为自己是在宗内修养身心的灵池中浸泡着,只是,这股灵气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满心满眼都是伫立在当中的青年。   肉眼可见的,那些伤口开始愈合,就连原本泥泞的血污好似也浅淡了。众人惊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四下顾盼却找不到来源。   沈宴淮先是微微惊讶,继而勾起唇角。   “小鹤……”   回答他的,是扫向四周的锋利的黑白翎羽,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贴到耳边,十分柔软:“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第120章 锁她入笼   烟尘雾霭弥弥散散,混乱已久的战场终于得以一时的喘息与静寂。   就在宗门众人惊讶于沈宴淮的消失时,一处偏僻的石峰背面,两抹身影依偎在一起。   本应是温情的场景,却被毫不留情的声音打破了:   “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糟,你是故意的吗?”   玄露不顾自己被按着的脑袋,强行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就在她带沈宴淮离开围攻时,一些弟子看准机会朝她袭来,却尽数被沈宴淮挡下了。   由此,本应完好无损的躯体再一次变得鲜血淋漓。   玄露看着面前渗出血迹的手臂,心中一梗,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狠狠捏了他一把。   “嘶——”沈宴淮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凑近笑道:“因为我知道小鹤会来救我。”   说到这个更气了,玄露又使劲抬了抬头,“你为什么钻进他们圈套?明明离开就是了,干嘛把自己置于危险?”   本来她是打算将灵力遍布整个战场,直到找到沈宴淮,谁成想人是找到了,却看到他被诸多宗门围攻的场面。情急只下,她顾不得多想,直接过去将人带走了。   她无法再看到沈宴淮面对那种情形,即使留有后手也不行。   玄露的目光明亮而炽热,沈宴淮被这样看着,一时答不出话来。   这更让玄露明白他是故意的,眼神蓦地变冷,表情更是凶巴巴的。   “这个……”沈宴淮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琉璃般的眸子仿若闪着水光,“他们太坏太险恶了,竟把我坑了进去,是我太粗心大意。”   装模作样。   玄露斜睨着沈宴淮,没坚持几息,便又将目光落在他的伤处,“……疼吗?”   沈宴淮喜笑颜开,“自然不疼,区区这种小伤,对我来说——”   看到玄露愈来愈冷的神情,沈宴淮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哼哼,“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玄露指尖按在伤口边缘,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了指腹。能说出不疼,要么是真的连皮肉都未伤及分毫,要么……是早已习惯了疼痛。   联想到沈宴淮上一世毫不在意自身的行径,想也知道是哪个答案。   少女脸颊微鼓,而后轻飘飘地扫了旁边的人一眼,沈宴淮立刻了悟,作出认错姿态,顺便恬不知耻地凑近:   “小鹤,轻些。”   青年呼出的热气几乎洒至耳廓,玄露不自然地别了别脸庞,垂下视线。   “现在这么说,早干什么去了。”说归说,伤还是得给他治的,玄露放轻力气,细致柔和地将灵力贴覆上去,并不很快地催动。   沈宴淮看向她的眼神太过专注灼热,竟让她束手束脚起来。   可过了许久,那道视线都没有移开,玄露忍不住抬头,直直对上了那双眼睛。   像极了琉璃玉石的眼眸,在暗沉的光色下像是荡漾着美酒玉液,隐隐透着一点看不出所以的色彩。   被看得别扭,她不客气地按了按几欲复原的伤口,“看什么?”   谁料这一次,沈宴淮不仅没有装模作样的痛呼,反而靠得更近了一些,呼吸已然咫尺可闻。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以往都要好看,眼底像洒着碎玉星辰,露出内里无限柔和的光芒来。   “我只是觉得……死而无憾。”   吐出的话语低沉温柔,在玄露听来却像是心上高悬了利剑,她一把抓住沈宴淮,压着声音问:“什么意思?”   诚然,如今的战况蕴藏了无垠凶险,可已知前路的他们并非没有转机,只要……只要他们找到破局的机会,不让宗门有如前世一样用出法器的机会,一切都不会晚。   话虽如此,玄露心中依旧惴惴难安。   沈宴淮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得紧紧的袖子,失笑道:“只是忽然感慨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玄露仰头,眼中流露出不信与恼怒,仿佛在怪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回答她的,是沈宴淮再度靠近的身体。   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了,手臂又交握着,这么一来,玄露几乎整个人被圈进了对方怀里。   玄露一时间绷紧了身体,动作也凝止,只静静看着沈宴淮。   可沈宴淮手掌只是从后面扣着她的脑袋,像曾经还是鹤那般将她抱着,轻轻依贴,不让她逃离。   青年的面颊贴着她的发丝,气息吹得它轻轻拂动。   “小鹤……倘若,还是重蹈覆辙……”   “不许救我。”   ……   本营。   当玄露与沈宴淮来到目的地的时候,这里的魔修正忙碌着为受伤的同伴上药施术,各处都是一片嘈杂。   其中最为惹眼的,当属身着杏黄衣裳的小狐狸,对方正蹦蹦跳跳的,伸手去够自己姐姐手里的零嘴,丝毫不见处于战时的紧绷。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理?玄露看着她,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哎,玄露姐姐?”小狐狸发现了她,甜甜叫了一声,接着就跑了过来,“你来啦!”   身为姐姐的苏檀乌无奈地叹了一声,一并走了过来。   看着小狐狸不停抖动的毛茸茸的大耳朵,玄露心痒痒的,终于没忍住摸了两把,“嗯。这边怎么样?”   耳朵享受地耷拉下去,苏檀杏眯起眼咕噜,好似根本没听见这话,但马上被苏檀乌接道:“本营没被任何人发现,生还的魔修已经全部被送到这里,魔军也已隐蔽至各处,以免白白损耗。”   大狐狸恭敬地对着他们颔首,又将目前的情况一一说明:“左护法大人方才带人巡视去了,右护法大人正在营中,嵇苍医师在后方为战士们敷药疗伤。”   玄露闻言便往后方走去,果然瞧见了正对着舆图皱眉的长弈。   看见两人到来,长弈连忙起身迎道:“尊主,玄露姑娘。”   “情况如何?可有将他们除掉的机会?”沈宴淮径直上前,看起长弈圈圈点点的图纸来。   长弈看了玄露一眼,苦笑道:“算是不相上下……甚至敌方还更胜一筹。”   沈宴淮神色未变:“我们掌握了这么多先机,竟然落得这种地步?”   闻言,长弈冒出冷汗,垂下目光道:“是属下无能。”   读过那么多书,活过那么多年,他竟也无法解答为何必胜的一局变得步步维艰。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操控,不想让他们赢。   沈宴淮没理会长弈的请罪之言,他也毫不在意,因为他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准备得再多,也无法躲过天道的压制。   是的,天道。   自重生以来,沈宴淮便觉出似乎有一股推力推着他朝同样的道路前行,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最终达成的结果还是一样。就像他为了寻找小鹤还是上了清蕴宗;像他离开宗门后仍旧游历了一段时间;像他回到魔界;像他再次面对这一场战争。   在面对宗门围攻的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力量。   所以……他的结局,是死。   沈宴淮用目光不断描摹面前的图纸,这张图纸果然是拓印的玄露写画过的那份。山川河流,一草一木,所有危险与机遇都在上面,死路与生路就隐藏在其中。   生路……   他要找到那条生路。   至少这一次,小鹤可以活着。   沈宴淮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寻找上,玄露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默然走开不去打扰,转头去找了嵇苍。   “魔修的体质倒是有趣,恢复能力比常人快得多,加上你的术法,现在称得上是‘完好无损’了。”   听闻玄露问起本营的详情,嵇苍还有闲心评价上一句。   看着悉心配比伤药的青年,玄露心底久违地涌现出一抹复杂,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跟着在后面捡拾落下的药草碎,直到一截草根滚了过来,嵇苍回头来捡,两人指尖堪堪触碰,玄露才一怔,问出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你后悔吗?”   嵇苍动作一顿,缓缓捡起草根,“后悔什么?”   “留在这里,”玄露说了几个字,忽然觉出几分无力,“你应该早些离开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t……”   让本该活着的人卷入这场生死劫难,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相待。   “你觉得,我不该留下?”   玄露点点头,“如今局势危急,留在这……实在不是什么好——”   “那你要跟我走了吗?”   啊?   突然这么一句把玄露打懵了,她抬头望向青年,有些不解。   很快,她反应过来,摇头认真道:“我是一定要留在这的。”   “这也是我觉得你有趣的地方。”嵇苍忽然转过头来,“自己偏要做什么,却反过来劝旁人不做什么。你究竟在意什么?”   被青年墨黑冷然的眸子注视,玄露一时哑然。   “那群宗门的人来了!”   就在空气凝滞之时,一声低呵打破了沉寂。   玄露警惕地打量四周,身体却安然地呆在原地。   为了阻拦宗门的窥视,他们特意把本营设立在深林中心。这里群峰绵延,地势险峻,洞穴颇多,不熟悉地形的人进来,是不可能找到他们的。   “有多少人?”   “看着约有十数人,恐怕只是来搜寻的。”   “自己送上门来。”有魔修起身,“我这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可。”长弈说道,“此处安全隐秘,又能藏身多人,若是被发现,很难再找一处如此周全之处。故此,引走他们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怎么才能悄然无息地让他们离开?”   众人犯了难,若找一人出去将其引走,凡是弄出动静都会暴露,这石窟又恰好聚集的是受伤的人,比较起来,着实有些不利。   就在所有人沉思之时,玄露开口道:“幻术?”   立即感受到诸多视线的苏檀乌无奈道:“玄露姑娘说的不是我。”   苏渊玄狐,虽是众所周知不靠对视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拖入幻境的种族,但具体能力也是有优劣之分的。像苏檀乌仅有三尾,也就只能做到小范围内的施术。   但九尾不一样。   天生九尾,便意味着天命所择,拥有令人无力抵抗的强大天赋。   将幻境覆盖整个深林乃至半个魔界,恐怕都绰绰有余。   玄露所会的杀招再凶猛,也无法将数量如此之多的修士赶尽杀绝,在这方面,幻术远远有效果得多。   苏檀杏似有所觉,抬起头望了一圈,非常有气势地拍了拍胸脯,“让我来!”   “不过……阿杏身体还未完全康健,不足以支撑太久,”苏檀乌来到苏檀杏面前,似是叮嘱又似是教导,“所以要——”   “速战速决!”   随着苏檀杏应声,众人只见这黄坨坨的小狐狸走到空处,身后团在一起的毛绒尾巴微微散开,胖乎得让人忍俊不禁。   可下一秒,这些尾巴像触手一般分散开来,扭曲着直冲灵霄。   待众人再眨眼时,却发现九尾仍蓬松地团在狐狸身后,唯有空中凝结的似虚似实的尾巴,如同看不见尽头的藤蔓像四周无限伸展蔓延。   仿佛将要充满海角天边。   一些抵御力不高的魔修就这么晃了神,陷进短暂的幻境里,就连玄露也微微有些失神,但很快,她感觉到手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覆盖住,回过神来,发觉是沈宴淮捏了捏她的指尖。   “这里便交给她们吧。”   听着耳畔低语,玄露下意识地随着沈宴淮向外走去,半晌才低头看向自己被牵着的手,一时忘了挣脱。   她又回头向里看去,苏檀乌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嵇苍再度回到受伤的魔修之中;长弈严肃地与几个魔修说着接下来的计划;更有伤好得差不多的,按着原先的策略继续去干扰那群宗门修士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隐匿在这片暗林后面,玄露才转动酸痛的脖子,看向走在自己前方的沈宴淮。   “上一次的最后,小鹤想的是什么?”终于,在他们来到森林边缘时,沈宴淮开了口。   玄露有些不解他问这些做什么,想了想还是道:“没想什么。”   沈宴淮失笑,回过头来,“什么也没想,怎么非要挡在我身前?”   玄露蹙起眉头,她就是什么也没想,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连任务都来不及联想,身体便直接飞出去了。   像是有一瞬间的火光在脑海中流窜而过,玄露微微睁大眼眸,却还是没有抓住。   沈宴淮这时却回过头去,声音深沉,“恐怕不久后历史还会重演,同样的法器,同样的利箭,或许连结局都是同样的——但我仅仅指的是我自己,小鹤,你明白吗?”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双眸子从未如此诚恳过,“和我方才说的一样,不要来救我。至少,可以改变你的结局。”   当时战势已经到了后半部分,魔界死伤无数,宗门同样是元气大伤,而少女只需凭着本体的速度与隐蔽,躲过对方视线,远远离开此地,便有无数生路。   沈宴淮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   那时的他已经足够好了,拥有了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还有……一心对他的人。   只是这一丝暖意转瞬即逝,全然随着少女的身体渐渐冷去了。   沈宴淮不知道是他不甘的意念促就,还是天道对他的戏耍,他再一次回到了多年以前。   所以这一次,哪怕依旧要使用禁术,他也要让她活下来。   他的小鹤。   玄露半晌没有答话。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压抑的气氛感染,她开口时,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别想那么多,不会的,这次不会再那样了。”   玄露又说:“你这次身上的灵器还没用完,又杀了对面许多修为高的长老,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上一次更差了。”   “……是啊。”良久,沈宴淮点了头。   但他又道:“不过,还是有一个遗憾。”   玄露疑惑地看着他。   沈宴淮露出惯常的、温柔的笑意,“这时候真想得到答案啊,也算是了却了我的遗愿?”   玄露被他话里的丧气弄的皱眉,但还是问:“什么答案?”   沈宴淮露出一抹受伤的表情,“小鹤居然已经忘了吗?”   玄露最受不了他这样看自己,别过脸去,“爱说不说。”   回答她的,是沈宴淮几声愉悦的笑,脚步声渐渐靠近,她面前又出现了沈宴淮的脸庞,离得如此之近,连眼中绮丽惊艳的笔画都能看清,“我想知道,小鹤,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玄露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   沈宴淮眼中泛开如波笑意,“又或许,小鹤什么时候才愿意给我答案?”   沉默持续了良久,久到沈宴淮以为他这一次仍然不会得到回答。   “活下来。”   忽然,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惊讶了一瞬,又见玄露拽住他的衣袖,“你活下来,我就告诉你答案。”   少女少见的赧然十分可爱,沈宴淮忍不住弯起眉眼,“好啊。”   ……   与此同时,远在数里之外的地方,各宗门人已然四散在战场上。   在这短暂的被默认为休战的时刻,没有谁的表情不沉痛愤恨,他们寻找着同门的尸身,敛拾他们的残肢,也警惕着时不时蹿出来捣乱的魔物,身上无不迸溅了自己或旁人的血迹,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沈宴淮的乍然消失,看似给他们修养的时机,实际上算不得什么好事,反而是他们陷入了被动,只能等待对方何时会突然出来给他们一击……   未曾瞧见现场的弟子心情皆是沉甸甸的,只能咬牙红着眼斩杀冲过来的魔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随着又一名弟子触动机关倒下,周围其他人当即伫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周遭诡异的法阵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真是怪了,他们哪来的闲心布置这些机关法阵?”   “到底是有多少?没个头了……”   “……”   “安静!”   窃窃私语被宗门长老喊停,他刚要教导一番弟子们冷静沉稳,远方便忽然出现几点人影,像飞鸟一般掠地而来。   “可探查到了?”   看见归来的几人,宗门长老连忙上前询问。   然而在看清人数较出发前不同后,他神色一凝,反应极快地向后一躲,成功躲过了骤然袭来的剑光。   “你们疯了!?”   旁边弟子见状惊呼起来,可很快他们发现,这几个前去打探情况的弟子表情空白,目光呆滞,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们中了幻术,快躲开!”   说着,长老抬手将这几个袭击不成,又举剑欲图自刎的弟子拂倒在地,又迅速用了禁锢的术法,让其不能动弹。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眼睁睁看着这几人拼命挣扎反抗,气息紊乱t,甚至嘴边溢出血迹,当即露出愤恨不已的神色,怒骂道:“该死的魔修!”   长老使法让几人昏睡过去,表情亦是肃穆,“玄狐的幻术十分精妙,若想让他们从中脱离,恐怕是极难的。”   另一长老思索道:“可我观那玄狐只有三尾,怎么催使得了如此远……”   话音一顿,两人脸色同时一变,“还有修为更高的妖狐!”   一旁清蕴宗的人听见了这番动静,纷纷走上前来,为首的宋峰主神情更是冷厉,“一只三尾玄狐就足够棘手了,若是再加上另一只,只怕是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也不知另外的玄狐是几尾,若是五尾以上……”   “可是宋峰主,既然这样,魔界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派出来?”一清蕴宗弟子问。   “这便是他们的后招!”宋锐眯了眯眼,随后自言自语,“若想击碎他们的计谋,只能赶快将源头掐灭,也就是杀死那些妖狐……”   另一宗门的长老听闻,眼前一亮,“如此便好办了,只需找些擅长破解幻境的弟子前去,再带上不受幻术干扰的法器,找到那施术的狐妖只是快慢的问题。”   他把目光转到宋锐主身上,“宋峰主,听闻清蕴宗在清心护神一咒上造诣惊人,不知可否借些擅长此道的弟子前往探查?”   另一人接话:“一两个便足够了,玄狐只善迷惑,在身法上比不得弟子,只要能找到她而不受迷惑,杀了她们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被问及的宋锐很是焦灼地捻了捻胡须。   三大宗门,论身法,璇玑门稍逊一筹;论心法,琉光宗又是最次;总的看来,清蕴宗的确是最适合出手的。   符合要求的弟子有是有,精锐却是千里挑一,但话又说回来,巧合的是,这样的弟子清蕴宗亦有。   只不过……   宋锐皮笑肉不笑,“我宗确有一人可担此重任,我亲传弟子陵子游,剑法是首屈一指的精妙,心法亦是无可比拟的优秀。只不过……”   “只不过?”其他人迷惑,后又理解,“此去危险重重,宋峰主舍不得弟子也是情理之中,但愿宋峰主割爱——”   “不,”宋锐抬手,“我没这么说。”   他憋着气,“只不过,我不知他跑哪去了。”   “????”   ……   时间比想象中过得还要快。   短暂的停歇是为下一次更混乱预留的缓冲,但好在魔界众人修养恢复的速度比宗门更快,看起来更占优势。眼下,只需将宗门在魔殿周围留下的机巧破坏,干扰一类的活的便让魔物去做,比拖垮自身的追击要来得划算。   玄露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实际上,她也没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早知道就不这样说了。   玄露有些后悔,但又庆幸,无论如何,沈宴淮要活下来才好。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沈宴淮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怎么,小鹤是想出如何回应我了?”   “……没有。”玄露被他的厚脸皮噎住,避开视线,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按他所言回顾以往,渐渐集中于这个问题。   她对沈宴淮,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意?   难道是喜欢吗?可她只不过是依照天道完成着任务,怎么能算呢?   若是不喜欢……想想有一天她与沈宴淮分别,此生再也不见……   玄露心底一颤。   喉咙顷刻间泛起干涩,以至于呼吸也变得不匀,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拽住沈宴淮的袖角,却又胆怯地放下。   我……   “等等。”   走在前方的沈宴淮突然停下脚步,玄露撞在他身上,顾不得泛酸的鼻子,立即警戒地看向前方。   “谁?”沈宴淮冷声问。   窸窸窣窣,似是树叶拂动,但沈宴淮没有动弹,依旧道:“再不出来,你便不用出来了。”   像是感应到他的呼唤,周围的魔物不约而同地朝深林转头,在密林中潜行搜寻。   几个呼吸之后,落叶被踏碎的声音接连响起,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   “啪,啪,啪。”来人鼓掌,笑说:“不愧是魔尊,这样都能发现我。”   沈宴淮亦是笑着,“是我该敬佩你,独自一人也敢来到这里。陵师兄。”   玄露瞳孔微紧,来人正是一身白衣,背负佩剑的陵子游。   只不过先前的皓然白衣早已被灰尘沾染,泥渍与尘土在上面留下印记,甚至隐隐透出一片片的红。也是,林中机关遍布,想必是吃尽了苦头才走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   “我可担不起你一句师兄。”   陵子游彻底从阴影中走出,目光掠过沈宴淮,最终紧紧盯着玄露。   “陵师兄来此,不是为了与我们作对的吧?”沈宴淮往旁走了一步,挡住陵子游的视线。   “自然不是。”陵子游嗤笑一声,突然放松下来一般摊了摊手,“我只是接了探查的任务,没成想碰见你们罢了。”   沈宴淮眯了眯眼,目露怀疑。   玄露才不信陵子游说的,他这人说谎时有做小动作的习惯,她看得出来。   那……是特意来找他们的?   玄露在后面拉了沈宴淮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们走吧,别理他。”   陵子游大约是听见了,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小九就不想我吗?好不容易见一次哎。”   玄露却是拉着沈宴淮再次后退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你还是快回去吧。”   陵子游笑得灿烂,“我能当做小九不想伤我吗?那可太好了。”随即,他敛了笑意,对沈宴淮道:“宗门那边可是准备了不少法器对付你,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都有,恐怕你要束手就擒了。”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沈宴淮微笑。   “不过,其中最厉害的还是焚灵箭。”陵子游像是没听懂两人话里的驱赶之意,“此箭能射出千里,快如流星,不见血不能收,他们定会将目标对准你。”   “……”玄露与沈宴淮一同看向他,只因他说得完全正确。   亲身尝过利箭穿心的玄露更是不解,这算什么……告密?通敌?   “你是什么意思?”   听见沈宴淮的话,陵子游又笑了一下,“好心告诉你们,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他歪头去看玄露,“我担心我的小九,与你没什么关系。”   沈宴淮被他的用词弄得皱眉,眼中泛起冷笑,“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了。”   “哎,这倒不用,只要让我领走小九就好了。”陵子游还是笑。   沈宴淮一瞬间握紧了拳头,却又在看向玄露时缓缓放松下来。   他答应过小鹤,不会杀陵子游。   “倘若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陵子游无赖一般环臂倚到树上,“我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啊。”   “走吧。”玄露又一次拽了拽沈宴淮,视线却忍不住粘在陵子游身上。   如今战局已经平稳下来,正是与命运较量的关键时候,不能再徒生事端,若是此时与宗门的人突然有往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再待下去,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但就在沈宴淮即将转身的前一刻,皮肉绽开的声音响起,陵子游闷哼出声,捂住肩处差点倒下去。   玄露心中一紧,复又将差点出口的话语咽下。   “对不住了,”沈宴淮轻飘飘地道歉,“这只是防备之策。”   “下手可真是狠啊……”陵子游抬首,看着玄露两人在自己面前走过,嘴角轻挑。他惨白的脸上汗水渗出,手掌按压出有鲜血汩汩涌出,颇有朝着周边大肆晕染开来的趋向。   不过——   “拘吾之灵,唤名玄露。”   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玄露脊背一悚,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将她瞬间束缚,顿时眼前一黑,身体好似被吸入了芥子,再也看不见外界。   “砰——!”   躯体撞击树干的声音响起,陵子游另一处肩膀也溢出同样的血红,但他像是无力反抗一般,只是垂着头颤抖。   “你做了什么!?”沈宴淮眼中凝聚起杀意,留下祸患果然是错。   “哈、哈,哈哈哈……”   这是沈宴淮才发现,陵子游的颤抖不是痛苦也不是害怕,而是笑得喘不上气,他抬起头,鲜血顺着唇角蜿蜒留下,衬得牙齿惨白。   利刃狠狠抵住陵子游的脖颈,刺破表皮很快见红,而陵子游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自顾自地说:“你将小九带离宗门,给了她什么?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是千夫所指的愤恨?你以为你对她好,事实却是让她陷入重重危机。”   沈宴淮执剑的手顿在半空。   陵子游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这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笼状法器,t金光璀璨,只是如今布满血迹。   “这是‘锁丝笼’,你或许听过它的名字,是用来拘束灵兽神魂的宝器,凡是捕入,无使用者口令不可解。”   听着这炫耀一般的介绍,沈宴淮双目赤红,手上力度又深了一分,“放她出来。”   陵子游握着锁丝笼,无动于衷,只任颈间热血流得越发汹涌。   “这东西很有意思的一点,使用者可以随意解开它,但只要使用者身死,则无解。”   他歪了歪头,满口鲜血,笑得像挑衅。   “杀了我?” 第121章 白鹤染红   死寂。   这块不知名的空间,似乎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   无边无际的黑暗侵袭五感,过度的静谧让人烦躁不安,明明只是方寸大小的一方天地,却有着浓稠的无底深渊般的窒息。   玄露试探着摸索周围,所能触碰的只有墙壁般冷固的边界,暴力施放的灵力更是毫无反应,像是完全被吸收了。   自被关进里面已经过了不知多久,大抵也不过一盏茶、一炷香而已,但对于时间上的感知来说,已经开始觉得难熬了。   玄露倚着结界缓缓下滑,最后无力坐在地上,脑袋轻抵着侧边。   她闭上双眼,开始试着聆听外界。   不过跟她预想中一样,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在这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黑暗里待着。   玄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陵子游手里什么时候有这种灵器了?她怎么不记得?   果然,事态多掺了一人,变化也显著了起来……   玄露再次抚上光滑冰凉的“墙壁”,要是从内破不开,那便只能从外打开了。   可外面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究竟是沈宴淮没能拿到灵器,还是他也觉得棘手?……是啊,陵子游也颇善机关之术,倘若他在法器入口特意下了禁制,一时解不开也是可能的。   但是。   沈宴淮也并非一窍不通。   玄露抬头望了望没有尽头的漆黑,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宴淮解不开它。   “扑哧。”   剑尖刺进皮肉的声音刺耳,陵子游脊背早已不复挺拔,身上几个血洞无比瘆人,可他偏偏像是毫无感觉,只看着沈宴淮将锁丝笼取走。   “打开它。”   小巧的灵器被紧握着,在陵子游眼底映着淡淡微光。他眯了眯眼,任凭意识变得有些涣散,“你觉得……可能吗?”   沈宴淮阴沉着脸,没有人见过他比这更加恐怖的表情。他拔出染血的剑,漠然地扫了青年一眼,冷声道:“你想死?”   外界强行用魔力或灵力破解都不可取,任凭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也不是没有想过拼尽全力,可他不能保证这灵器能承受住他全部的力量。   万一……小鹤也随之……   他不能赌。   “咳咳……魔尊大人说笑了。”陵子游顶着剑尖,竟是调整了个姿势坐了起来,倚向身后的树干。   他重重地呼了口浊气,抬首扬起唇角,“我现在被您封住奇经八脉,算是废人一个,想死都不能呐?”   阴阳怪气。   沈宴淮听出其中不善的意味,眼底冷光乍现,却终究没再动手。没错,这人暂时不能死,即便还有别的办法,但在找到之前,用他才是最简单直接的。   “哦~估计只能咬舌自尽了吧?可是我怕疼啊~”在这种时候,陵子游又展现出他那嬉皮笑脸的本事,他往前倾了倾身,脸几乎贴着剑刃擦过,哂笑着看沈宴淮匆忙收剑。   呼吸声在静谧的深林中越发清晰,直到血液渐渐干涸。   “……你到底怎样才能把它解开?”   终于说到正题了。陵子游撑着残破的身体站起,微弯的眼里毫无笑意,“我的任务,可是引魔尊入瓮,再一网打尽啊。”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潜藏在黑暗中的魔物发出威慑的低吼,猩红的眼睛纷纷睁开,甚至有伏于秘地的魔修显露身形。杀意变得愈发浓郁,仿佛只要沈宴淮一下令,他们就会冲出来将眼前这大发狂言的人撕碎。   陵子游撑不住倒退贴到树上,扫视四下,“哈,这是打算灭口了?我——”   “好。”   “……?”陵子游脸上刹那间涌现出一丝惊疑,像是从裂缝中溢出的水,又转眼消失不见,“你说什么??”   沈宴淮目光沉如渊海,说出的话却全然与之相反。   “我说,好。”   ……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短暂的休息过后,玄露继续思考起了办法。   但,脑海内明显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   这是灵器特有的功用,为了让拘捕在内的灵兽老老实实呆着,灵兽会被强行安抚,自然也不该有逃离的想法。   从最初开始,她就逐渐变得疲惫不堪,以至于快没有精力思索了。   玄露脑袋抵着结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丰盈的灵力再次像利刃一般刺向周围,同样全无反应。   早就开始躁动的烦闷再也按捺不住,她抬手捶打墙壁,先是试探着敲打,而后邦邦用力,可无论怎样都没有动静。十几下之后,更是精疲力尽,头晕脑胀地蹲下身来。   但也趁着这抹疲惫,一缕意识顺着识海深入,她再次看到了许久没观察过的“任务”。   像是卷轴一样的东西依旧被“禁制”封着,只不过与平时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同了,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苦于禁制。   有些好笑,难不成天道还被什么束缚了,用来阻止她的东西其实是禁锢天道的?   玄露苦中作乐地想。   但很快,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自识海中走近,呼之欲出的猜测让她内心变得激动,最终化为一句问题:   “我要救他吗?”   禁制发光了,红色的字却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玄露摸不准它的意思,于是又问一句:“……那我不救吗?”   这一次,禁制发出了更为强烈的光,甚至开始闪烁,亮得炫目。   玄露忍不住抬袖挡了挡,白纱之后看清了根本:不是字在发光,而是篆刻了任务的卷轴在发光。   再然后,她眼前一片光亮,原本漆黑如墨的墙壁变得透明,切切实实地展现出外界的景象来。   外界,本该在魔界深处的沈宴淮不知何时来到了众人之间。   众多……宗门修士之间。   玄露不可置信地喃喃:“……沈宴淮?”   看到自雾霭之中走出的玄色身影,在场诸多弟子纷纷下意识后退几步,拿武器对着他。   但在看到他身旁的陵子游时,气氛陡然间缓和了——其中清蕴宗尤甚。   尤其是,在看清陵子游明明一身伤反而态度悠哉,便肯定他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住了魔尊。   何况他们的猜想也没错,陵子游身上总不可能只有一种法器——为了制住沈宴淮,宗门可谓下了功夫,将一些能压制魔气的锁环分给了有实力的弟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锁环,是沈宴淮自愿戴上的。   瞥见沈宴淮腕间露出的深红锁环,宋锐来不及询问陵子游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便径直上前质问。   “叛出宗门,堕入魔道,杀戮同门……这桩桩件件可谓丧尽天良!沈宴淮,你可知罪?”   男人眼中蕴着掩饰不住的惋惜与愤怒,他看着这被昔日的自己视为拜错了师的弟子,无法想象对方到底能因为什么入魔。   “知罪?”   沈宴淮稍歪了歪头,眼中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礼貌笑意,“弟子何罪之有?”   宋峰主惊得后退半步,气势上首先输了几分。他料想不到眼前的青年还能嘴硬到这种程度,同门弟子凄惨的死状做不了假,满地淋漓的血肉更是罪状,偏偏做出这些的人一脸无辜……他怎么敢的!?   “你习得的一身魔功,难不成还是清蕴宗教的?”宋峰主沉声。   “这个啊,”沈宴淮轻笑几声,“自然是弟子刻苦学来的。”   宋峰主气得说不出话,而就在这时,一道浅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休得对师父无礼!”   沈宴淮眯了眯眼,一丝戾气悄然无声地划过。   “贺师弟。”陵子游懒洋洋打了个招呼,继而咳嗽几声,咳出的血沫令人注目。   宋锐看到了,贺逸文也转过目光,只是眼底的得意与阴暗没有掩饰干净,袒露在陵子游眼中。   早知自己这亲师弟并非省油的灯,但还是第一次得知他仇视的对象是谁,陵子游暗笑了下,转头对着旁边道:“怎么,有仇?”   沈宴淮没有理会。   宋峰主则走到陵子游身边,沉默半晌后斥责:“将自己弄成这样,以后别说是我的徒弟。”   陵子游抬手示弱微笑,实则已然艰难得说不出话来。   宋峰主见状,径直塞了他t颗丹药,又拎着他往后走,嘴上道:“你去一旁歇着吧。”   陵子游笑而不语,目光却向沈宴淮转去,警惕与忌惮隐隐萌生。   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一介魔尊毫不反抗地跟着他来到敌军之中,即便戴上消融力量的法器,也远不能让人心安。   除非……他另有目的。   想到这,陵子游心头一跳,当即后悔带他回来——这跟领回一头狼又有什么分别!?   他连忙抬眼,对上了一道阴涔涔的视线。   沈宴淮看着他……不,是他手中的锁丝笼,询问的意味显而易见。   “陵师兄,我帮你拿着吧。”一双手接过他手中看似摇摇欲坠的灵器,陵子游转头,看见同为问剑峰的师弟正讨好地冲他笑。   好像是叫……徐泉?   陵子游将对方和模糊的记忆对上了号,记得是个天天跟在贺逸文身边的家伙,两人同为师父的亲传弟子,徐泉却不像贺逸文那样瞩目,反而是个不太给人留下印象的。   只是……徐泉既然与贺逸文亲熟,自身当真这样无害吗?   思维飘散了一瞬,在意识到手上重量消失后,陵子游立即又将东西捞回手心,笑道:“不劳师弟费心了,这灵器危险,你还是不要动为好。”   徐泉的表情立刻变得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收手。只是在抽手的一瞬,陵子游没有发现他投向灵器的晦暗的眼神。   这是现实。   呆立着观望了片刻景象后,玄露下意识抚上这透明的壁幕,似是想看穿景中之人的想法。   为什么沈宴淮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不该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找一个绝对能够取胜的时机吗?   玄露几乎将脸贴到上面,墨黑的眼瞳映着光亮,深处氤氲着一团模糊的雾。   命运……   她似乎只能想到这一点。   不过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开始猜不透沈宴淮的想法,到这一世,更是如此。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开这该死的命运?   玄露蜷紧手指,紧紧盯着对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几近哀求。   被她贴近的地方渐渐变得温暖,微不可察的波动自下而上起伏,明亮的光幕微微一闪,里面的场景转变了。   “这法器放在这里,能射得中吗?”   “哎,你也太小瞧焚灵箭了,一息千里,见血必归,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是……璇玑门都卜算过了,竟有十成十的把握,毫无先例啊!”   不知何处的高峰上,两个弟子身形鬼祟,摆弄着一架华贵威严的射箭台。那射箭台金碧辉煌,上嵌有碧如青空的晶石与宝玉,雕刻了繁复的花纹与咒言,璀璨灵光环绕其身,纵然万般金碧辉煌,也能感受到其中凛凛杀意。   很陌生,但也无比熟悉。   玄露不认得这箭台,但架在上面的一支长箭,纵然再轮回多少世她也不会忘却。   那是本该杀死沈宴淮的箭,而她“颇有殊荣”地死在它手中。   怎么会……可果然……   玄露喃喃自语,她明明令魔军巡查了所有高地,将可疑的布阵器台捣毁,怎么会又一次出现呢?可果然,命运无法改变,它理所应当地出现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也太可悲,太可笑了。   玄露气息有一瞬的不稳,连带着双瞳也浮现出暗红的色彩,紧扣在光幕上的手掌紧收,带起一片好似水波的纹样。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玄露紧绷着挺直身体,寻求救命稻草一般环视四周,她得找个办法出去,或者从里面便能找到操控外界任何东西的方法……   可除了鹤群,她还能操控什么?   玄露不免后悔没有让沈宴淮带其他鹤出来,哪怕用不上鹤阵,任何一丁点可能也要尝试……不,不带来也好,若是因战场无眼的厮杀毙命……无忧无虑地活在鹤居才是最好。   像是丧失所有力气,玄露缓缓蹲下,脑中却在拼了命地思考:灵力?任何灵力相关的东西都毫无用处,她也无法将灵力传送出去,除此之外,还有……   魔力?   “对了,把魔剑拿出来罢。”   陵子游向前摊手,未擦干净血迹的唇角略微勾起,显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   沈宴淮眯了眯眼,不语,也没有反应。   这时有人过来朝长老们汇报,陵子游回头听了几句,又转过头感慨:“我猜得果然没错,你们还真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连焚灵箭台都找魔修摧毁了。”   “那可是璇玑门算了许久才找到的九成把握。”   “也不知……你是怎么知道的?”陵子游歪了歪脑袋,眼底闪过探究的光芒。   而就在这时,御灵峰主自他身后走来,在沈宴淮面前站定。   “你……”林择云眼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作为师父,徒弟在他不知情时跌入邪魔歪道,不可谓不痛心。   只是方才那一战被打断后再回来,本该激烈的心情也早平复了,林择云又注视了沈宴淮片刻,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   这是放弃的意思了。   无人不能体会林峰主这道叹声的含义,即便是亲传弟子,犯了如此之大的过错,又如何保得了?   “作为沈宴淮的师父,我责任重大,过后必向宗主请罪。”林峰主说,“只是这逆徒,该我亲手处置!”   语毕,其他宗门的人也凑上来扯皮争夺处置权,陵子游陡然抬眼,只觉眼皮突跳了几下。   他心中警惕仍在,将宋峰主扯到一旁,低语:“此人还是速速解决为好。”   这话让宋峰主想起本想问的事,于是疑惑道:“你是怎么遇上他的?又是怎么将他带回来的?”   白鹤将人卷走的速度异常之快,他们本以为这回要无功而返,等魔尊重新修养好后迎来更惨烈的报复。哪知……竟被一开始便不知去向的陵子游带了回来。   “我……也是尝试了个小小的方法罢了,谁能想成功了呢。”陵子游挑了挑嘴角,笑容中隐隐透出勉强之意。   他从未想到,小九承认了这个名字。   在唤出名字的一瞬,他其实也在赌。   被主人命定的“名”,反之亦需要被灵物承认。倘若“玄露”并非鹤的本名,这灵器也相当于一块废铁。   可惜,他赌赢了……   陵子游攥紧背在身后的手掌,凸出的纹路硌得皮肉发疼,冰冷的质感却早已被他握得滚热。   “如今他既被镇魔环锁着,那便先将他带回宗门,再处置发落吧。”宋峰主往宗主那边看了一眼,看得出,几大宗门的掰扯正让他头疼。   “师父万万不可!”陵子游一惊,眉头紧皱,“拖一时便多一时的危险,宗门对他已仁至义尽,还是就地正法为好!”   “嗯?”宋锐挑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这徒弟如此紧张,往常都是要多散漫有多散漫。他便正色,同陵子游将沈宴淮的魔剑收缴而来。   魔剑万界,的的确确是一把世上无出其右的好剑。其瑰丽的剑柄与寒芒毕现的剑身足以令所有剑修着迷,更何况自剑周身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动,更容易让人察觉到它是一把上好的兵器。   传闻万界能随不同剑主的力量变换色彩,在沈宴淮手中,这柄剑的中心呈现出血一样的暗红,变换角度时仿佛有血液晃漾流淌,分外慑人。   只不过……方才它好像有一瞬间变浅了些?   玄露面无表情地看着幕中的画面,手指几乎扣碎了前壁,发丝在无风的空间里微微漂浮起来,竟是被紊乱的灵力吹拂翻卷。   画面中,高峰之上的两人正将箭尖对准了战场的中心,亦是瞄准了那道身影的心脏。   处于险峻陡峭的山巅,侥幸无一人发现这里的动静,只待弓弦拉满,一击即杀。   玄露微眯起眼睛,还好,她已经找到方法了。   水幕般的壁垒映着少女全然变红的眼眸,如同高悬的血月,皎洁空寂地挂在天边。   魔剑。   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回想上一世无事可做,却又能被允许跟在沈宴淮身边时,在那些过于寂寞又过于冗长的时间里,她单是看着,便将那剑法完全记住了。   鹤剑是剑,魔剑也是剑……她如今能触碰到的东西,似乎只有这把剑了。   即便从未用过,亦没有魔气驱使,又怎么称得上难题?   为此殊死一搏又何妨,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们重蹈覆辙,忍受令人作呕的结局,那才是比死还要难受……   那、便、入、魔!   一瞬间,整个空间被魔气充斥,混沌深沉的气息铺散开来,竟比玄露自身所具有的灵气还浓郁得多!神似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渗入魔剑,t像藤蔓蜿蜒,逐渐覆上沈宴淮留在其上的桎梏,而后凝结成属于自己的力量。   只是,时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催动魔剑的前一刻,那支箭带着穿云逐日之势射了出去,一时之间,天地为之变色,浓云蔽日,整个视野好似都看不见了。   玄露睁大双眼,倾身贴近了幕墙,脑海中前世的云景翻滚着铺开,那一支金色的利箭再次破空而来,这一次,它穿透了沈宴淮的身躯,直直扎入她心脏的最深处。   “不……你不能……”   阴云周卷,冷风瑟瑟,在场所有人都警惕地抬头张望,试图找出令天色不知缘由变幻的始作俑者。   方才还平和的景象骤然暗了下去,无人捣鬼才是有鬼!   “谁!”陵子游猛然朝身后古树看去,厉声喝道。而下一秒,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一下他手上的锁丝笼,轻若风拂。   “出来。”那声音淡淡的,细听竟有几分温柔。   陵子游猛然回头,与一双平和的眼睛对上。   可转眼间,对方又不见了。   陵子游这时才发觉事情比想象中更加糟糕,其他人也一样——明明与其他人近在咫尺,却总也触碰不到,如同一层隔阂——这到底是谁、是什么时候组成的阵法!?   刺耳的嗡鸣声阵阵响起,魔剑剧烈地抖动,拿着剑的弟子一时不察,被它脱手而出。   腾空而起的魔剑,像是碎裂一般脱去外皮,露出其中莹白如月的光泽与剑身,其中强大的压倒性的力量足以让人窒息。   众人下意识去看沈宴淮,却见他也露出细微的惊诧,接着,挣断了手腕间的锁环。   完了。   他们心中只来得及浮现出这二字。   短短的死寂过后,迎来的是无尽汹涌的杀意,令人难以呼吸的压制力一瞬间铺天盖地,分不清是灵力还是魔力在挤压。   天幕四分五裂,乍眼的白光从天降落,直直降在正下方少女身上,接着迸射而出,似是要吞没这片黑暗。   不知何时,那件小巧玲珑的法器已凄惨地碎在地上,掺杂着鲜红的血,而血的源头正怔愣地仰视着面前的一切,连自己手心被割伤也恍若未觉。   滚滚烟尘之中,有一道雪白的身影从中走出,手中长剑反射着亮眼的光芒,同时也滴落着如注的鲜血。   少女白皙的面庞被吹起的长发遮住一些,隐约能看见几抹灰尘沾染的污痕,微微低垂的头挡不住阴沉的神色,也挡不住那双泛红的双眼。   “那……那是……入魔!”   哆哆嗦嗦的颤音响起,就连陵子游也疑惑自己是否听错了——那可是小九,怎么可能会入魔?   再然后,连这点颤音也听不到了。   玄露亦是这么觉得。   她恍惚自己陷入了一个朦胧的世界,周围一切都蒙了层隔膜,惨白看不清晰。只是她的神志完全清醒,连带着心中的痛恨也愈发炽热。   从前误以为早就不记得了的剑术依旧那么炉火纯青,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未放下过的修炼也昭显着强烈的存在感,虽未实践过,可她知道剑尖指哪更让人痛苦,亦清楚剑刃朝哪杀伤力更大。   在识海看不见的深处,束缚着卷轴的枷锁逐渐碎裂,冲破桎梏,一片片脱落,露出其原本的模样。名为《入魔》的书不断翻动,死亡的一页粉碎殆尽,浮现出新的篇章。   血雨混着血雾淋漓而下,土地变得润泽起来,也显得更为空旷。   白衣染血,原本只有眉心一点红印,如今竟更像鹤了。   本就重伤的陵子游被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狼狈滚倒在地。一直待到烟尘散尽,他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仰起头来,眼中映着少女的模样,惊愕与震撼一点点泛开。   血雨停了。   玄露木然停在原地,目光失焦地不知放在何处,她抬起一只手,抹去顺着面颊滑下的湿热,另一只握着剑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牢牢地抓在手里。   过往的一幕幕如此清晰而迅速地浮现在眼前,从来到这个世界的初始、得到那本书、等待漫长的百年、终于遇见命定的那人,再到和他相处的每一日每一分细节,那些本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就这么被挖掘出来,整整两世的相处早就不是简单的陪伴,而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她早已、她早已……   少年初登山峰凌云壮志,被欺凌排挤郁郁难安,被发现血脉驱逐下山,来到魔界,直到死亡重启时间,他们再度相遇,她的记忆里不知何时全然是对方的脸。沈宴淮好像向她愈发靠近了,烤鱼,梳羽,关心的言语,周到的心意,还有……那句表白。   最后一幕,是沈宴淮认真的笑脸,“或许,小鹤什么时候才愿意给我答案?”   干涩的唇瓣张了张,最后被哽咽挤满。   “我……我……”   玄露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眨了又眨,怎么也看不清晰了。   倏然,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脱力一般跪倒在地,任凭泪珠不断砸进泥土,心脏痛得皱成一团。   再回答也没有用了,能听见她的人,已经没有了。   空白与怅然将整个人充满,玄露只是低着头,抓着剑没有动作,只能看见不断有透明的水珠从她脸上滴落。   “……小九……”陵子游嘶哑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与颤抖,“不要着魔……”   玄露仿若未闻。   “咳咳……沈宴淮不值得你这么做,天道轮回,最终的因果还是你来承担……”   陵子游这时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少女,她展现出的可怕力量仿佛逆转了整个局势——无数宗门的联合,完全溃败于此。   即使如此,他也不希望她背负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但玄露这次听见了,她抬了抬墨黑的眼珠,唇瓣翕动,隐约听见模糊两个字音。   她说:“轮回。”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玄露的眼神一瞬间亮起,看向剑的目光陡然变得狠厉。她握紧了剑柄,敛息数秒,最终提剑而起,将利刃抵向自己脖颈。   剑身本已鲜血淋漓,却在抬起的一瞬映出苍天暗日下的光,一同反射出少女沾满泪痕的决绝表情。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个?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两次也能总结教训,只要……再来一次就好了。   小九!???   陵子游目眦欲裂,呼喊塞住喉咙喊不出来,更遑论阻止。   但在剑刃划向皮肤的前一刻,玄露感觉到一股异常巨大的力量挡住了她,新鲜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剑身却是牢牢不能撼动了。   她睁开酸涩的双目,却因泪水凝结看不清晰眼前的身影,只听见一声过于熟悉的叹息响彻耳畔:   “小鹤……”   玄露一瞬间睁大眼睛,泪珠陡然掉出,由此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沈宴淮正紧紧攥着她手中的剑,掌心划破涌出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不止,顺着剑柄不断滑落。他的眼底充满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只是那张熟悉的面容让她抽不出神去一一辨析——他还活着,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玄露下意识松开魔剑,改为去抓沈宴淮的手,他也任由她抓住,温和地注视着她。   “我……”她在发抖,“沈宴淮,我……”   她想将回应告诉他,言语却像失去了控制,到嘴边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玄露着急地将人抓得更紧,全然不知自己眼底映着对方模样的样子有多吸引面前的人。   沈宴淮温和地垂下眸子,唇角勾起一丝极轻浅的弧度,却又不像笑。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恍若深潭将人溺毙,“嗯,我听见了。”   沈宴淮半跪在玄露身边,捧住她满是泪水的脸,指腹轻轻拭去泪痕。玄露怔怔地随着沈宴淮动,手指不再紧叩,而是变成拽着他的衣袖。   “噗。”她听见他绽开笑意,又流露出一股抱歉的意味,“弄脏了。”   染血的手掌擦拭泪水,自然也在玄露面庞上留下了血痕,清冷白净的脸皮多出抹开的猩红,竟肉眼可见地生出几分妖艳。   玄露眨了眨眼,半晌才理解了沈宴淮的话,她却毫不在意地覆上沈宴淮的手背,抬眼看着他:“不过也不怕再染更多血了,对吧?” 第122章 终结一切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不打算一鼓作气解决么?”   淡淡的声音响起,玄露惊了一瞬,随之觉得熟悉。   她仰头,看见沈宴淮旁边身披斗篷的人抬起兜帽边缘,露出藏在底下的面容。   “……容煦?”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对方只与她对视片刻便移开了视t线,“宗门藏下的机关太多,布阵费了一些时间。是我来晚了。”   玄露略有恍惚,她好像是在强破灵器时感觉到桎梏的松动,但她以为那是错觉……   青年已然背过身去,微微侧脸道:“斩草除根,这个道理魔尊不会不懂吧。”   这是在对沈宴淮说话。   那双静如湖泊的眼睛如今清浅异常,宛若春水上凝结了一层干净的薄冰。   沈宴淮笑了笑,接上他的话:“那是自然。”   玄露接着补充道:“将不安分的处理掉,起不了风浪的绑起来再谈。”   容煦再度扯低了兜帽,却是满腹疑问——怎么两人对他的出现都好像很不意外?半点疑问和奇怪都没有?   殊不知两人早在前世就习惯他的参与,顺手到习惯了。   四方已是一片狼藉,用炼狱来形容都不足为过,容煦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他布阵的中心,自然从那边先开始最好。   “看来,我们也要处理一下遗留问题了。”看着又蠢蠢欲动起来的琉光宗,沈宴淮回眸笑道。   “嗯……”玄露点头,对先打击祸源毫不反对,而就是这一垂眸,她看见了沈宴淮掌心依旧在渗血的伤口。   雪白的魔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玄露先是下意识盯着改变了模样的剑看了一会儿,想起这是沈宴淮为了拦她划伤的,不禁升起几分内疚,“先等等,我帮你治疗一下。”   她向他走去,拉过他的手。   结果输出灵力的一瞬,玄露只觉得脚下一软,身体掏空似的向前踉跄一下,被沈宴淮眼疾手快地揽住。   “怎么了?”沈宴淮神色凝重了几分。   “没……”玄露茫然,这种浑身上下再抽不出半分灵力的感觉很是奇异,仿佛她刚才用了多强的招式——   对了。   玄露沉思。她这才发现,方才使出的招式威力巨大到了夸张的地步,就像是有人借给了她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强大的力量……   少女显然走神的模样让沈宴淮愈发不安,他凝着眉头晃了晃她,“小鹤?”   “……啊?”玄露猛然回神,对沈宴淮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我没事。”   她想,她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正了正神色,玄露道:“那,我们分开行动?”幸存的人已算不上很多了,哪怕有也没剩什么斗志。   她朝着不远处扫视一圈,果然,留下的除了无关紧要的“路人”,大多是书里有名有姓的。   不过接下来,这些有名有姓的,也要择优录取了。   “不行。”沈宴淮果然不答应,“我同你一起。”   “……好吧。”乍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表现,玄露忍不住脸红几分,甩了甩脑袋,“那就走吧。”   璇玑门大多数人已经殒命。   留下的,除却一些修为普通的弟子,还有一个熟面孔:于乾。   青年像他们初遇时一样狼狈地躺在地上,满身泥土鲜血,但纵然如此,那一身依稀辨得清颜色的蓝白衣袍依旧为他增添几分仙风道骨。   “没想到……真是你们。”于乾苦笑。   他想起曾经卜算过的奇异命格,又想起战前得知的名字,他期望这只是巧合,可惜现实总是不如意。   他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他们设计的一环,能识人踪迹的血蛊便是从他身上一传十,再传百。   感受着土地的冰冷,于乾脸色有些灰败,用惨淡的眼神看向两人。   无论怎么死,他唯独不想以这种状况……   一片死寂之时,玄露走到他的身旁,从袖中拿出一枚萦绕着檀香味的木盒。   于乾眼神微动,视线全然牵在上面。   他认出了这枚木盒。   “你说过,这是璇玑门卜卦问天之筹,立于水上沉浮定论,能得三次机会。”玄露将木盒打开,露出里面雕满花纹的算筹。   在于乾不解的目光中,她拾起那片算筹,“既然你送了我这般贵重的礼物,不如,生死就交给天意?”   “小鹤——”沈宴淮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赞同。   诚然,他们经过千难万险才走到这一步,不值得留下任何隐患。   但玄露知道,桎梏他们的枷锁已经消失,再也不会因为区区几人被威胁性命。   于乾的反应也是相当意料之中,他惊疑至极,在玄露与算筹之间反复注目。   “你想……怎么做?”   玄露对着一旁:“给我些水。”   沈宴淮无奈,招手凝出半碗水递过来。   于乾干涩地咽了口唾沫。   玄露道:“若是浮于水面,便是吉;若是沉至水底,便是凶。”   于乾缓缓点了点头。   算筹“噗通”落入水中,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就沉了下去。   “……它能问三次!”下意识地,于乾语气急促,祈求地看向玄露。   “凶。”   玄露自水里将算筹捞起,流下的一连串水溅起水花,晃花了于乾的眼。   “自然,我们玩三局两胜制。”   来不及理解这是什么规则,于乾只见算筹再次落入水中——再次沉了下去。   惨白一点一点从脸上蔓延,身躯已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玄露好似没有发觉,只是又将算筹捞出,落了第三次。   “凶。”   她抬起眼来,“看来天意说,璇玑门弟子于乾,留不得。”   ……   对比毁败得七七八八的其他宗门,清蕴宗算是状况最好的了,至少连带宗主在内的几位峰主仅仅是负伤,没有性命之忧。   不知是他们念着旧情不忍下重手,还是巧合?——容煦这么想着,亦没有补刀的想法。   然而,就算他只是远远站着,也有人认出了他。   忘忧峰主难以置信地唤出他的名字,连身后为他护法传功的星斗峰主也不顾了。   可惜她伤得颇重,难以行动,容煦只是将帽檐拽得更低,别过头走得更远了。   这一走,恰好走到一棵盘曲的树下,距离陵子游不远的地方。   “……你是清蕴宗的人?”   突如其来的一声引得容煦绷紧神经,转眼,只看到树下的青年定定看着自己,目光复杂到无以复加。   “……”容煦不语,又转身朝一旁去。   “你是忘忧峰的弟子。”陵子游眯了眯眼,“忘忧峰向来安定祥和,怎么会培养出叛离山门的人?”   容煦脚步一顿。   陵子游知道他赌对了。   他听见了忘忧峰主的呼喊,也看见了对方转身时腰间露出的紫色锦囊,但即使如此,满腹疑问也数之不尽。   见容煦久未言语,陵子游轻笑一声,道:“既然是魔界的人,为何不将我们斩尽杀绝?留有后患可不像你们的作风。”   容煦掩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紧,用冷硬的声音道:“与你无关。”   陵子游咳嗽几声,像是在笑,“难不成是因为于心不忍?还惦念着师门?”   “……”容煦陷入彻底的沉默。   眼见再也得不到回答,陵子游也就此熄了声音。   静寂之中,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人一同朝声源看去,眼底映入一片明暗交织的白。   容煦在对方离自己几步时迎了上去,陵子游则斜倚了下身体,歪着脑袋道:“小九这样,也很漂亮。”   玄露听见声音,不禁朝那边看了一眼。   污痕与血渍遍布的衣裳算不得体面,说狼狈狰狞都不足为过,白鹤便这般伫立在晦暗的天日下,只剩一双幽黑的瞳仁亮得惊人。   遗憾的是,这双眼睛很快也不再看他。   玄露只顾及跟容煦说话:“三大宗门已失了气焰,小宗门更是人心溃散。我们方才去璇玑门那旁看了,剩下的都是些起不了风浪的弟子……你看得如何?”   容煦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神情如戴了面具般平静,“清蕴宗派来魔界的人本就算少的,故死伤不多。比起璇玑门和清蕴宗,眼下最重要的应当是——”   “琉光宗。”两人异口同声。   容煦诧异地看向玄露,玄露自是为这隔了一世也未消失的默契愉快了一些,神色明快不少。站在一旁沈宴淮见了,挑了挑眉,插入两人之中。   “琉光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回天无力,斩草除根也只是时间问题。”沈宴淮笑看了片刻玄露,又将目光转向容煦,“现在的问题是,应当对清蕴宗如何?”   面貌俊美的青年眼眸微压,其中光彩流转暗含深意,“是就事论事?还是与琉光宗一样……除之后快?”   “不行——!”话音刚落,容煦反对的声音便响起。   玄露看了他一眼,而后与沈宴淮对视,互相从眼中读出了一t些东西。   “为什么不行?”沈宴淮好以整暇地看着容煦。   这像是必须得到一个理由的态度,让容煦顿时冒出寒意,他下意识看向玄露,却发现少女神色丝毫未变,像是对清蕴宗毫无留恋。   为什么?那可是她生活了百年的地方……   “毕竟,毕竟……”容煦绞尽脑汁,声音越来越低,“毕竟清蕴宗并非主导,如今又没了敌对之意,给以警示足矣。”   在容煦看来,清蕴宗所想不过是不愿弟子堕入魔道,而不是琉光宗那般想主导两界,野心庞大狂妄反倒害死自己。   沈宴淮根本没听,只是转向少女,“小鹤觉得呢?”   玄露如今也有些茫然。   她对清蕴宗只承载着一些怀念,上一世的对立也已到了不会对它留恋的程度,但若说让她直接做出赶尽杀绝的决定,那是不能的。   她只想着,两边能互不打扰就足够了。   但玄露只想把做决定的权利全部交给沈宴淮,毕竟他才是与其纠葛最深的,天道因果,任何人都无法插手。   不过……最令人厌恶的,果然还是挑头的那个。   玄露眯了眯眼,“三大宗门总是联合,只消一个便能使他们元气大伤。若是非要铲除一个宗门,我认为还是——”   “琉光宗,如何?”沈宴淮接话。   看着玄露欣然的神色,沈宴淮为他们两人的亲密默契弯了弯唇角。   如今战场上的人影七零八落,代表着琉光宗的服饰更是显眼,只不过,那些大都穿在死人身上。   玄露那一招毫不留情,越是离得近越被牵连,哪怕是实力颇高的长老也承受不住这滔天灵力的冲击——至少眼下,他们所能见到的能动弹的没有多少了。   做好了决定,剩下的便快了。   只是……   “小九。”   转身的一瞬,玄露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她一顿,终究还是转过身来。   在陵子游开口前,她平静道:“你我终究不是同路,我不想回去,也不会回去。放弃吧。”   沈宴淮在一旁笑吟吟的:“可惜我答应过小鹤不杀你。”   玄露看他一眼,转身走了,沈宴淮也随之跟上,容煦静立片刻,最后也跟在两人后面。   几道人影渐渐远去,与远处更多从暗处出现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哎呀,又不带我玩。”   良久,久到周围的浊气被冷风吹散,整片空气变得冰冷,陵子游才发出一声听不出意味的低喃。   青年只看着玄露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目光却愈发黯淡。   这一切竟又让他仿佛看到从前,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时候,他因天才之名,被同龄伙伴排挤在外,前辈也不喜欢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直到……遇见小九。   鲜血不断从唇边流下,复又裂开的伤口痛到麻木,只是再重的伤都让陵子游毫无知觉。   果然啊,比起杀了他……那道疏离的眼神更让他觉得心痛。   ……   玄露本来觉得破除死劫像做梦一样,但亲眼观看沈宴淮与清蕴宗进行最后的谈议,觉得更梦幻了。   如今三大宗门中有两个被毁得不成样子,唯一还算完好的清蕴宗自是承担起与魔界议和的责任。只是不知道,他们对着昔日的弟子,心中会作何感想?   “……我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清蕴宗宗主纵观四下浸血焦土,眼底涌现出一瞬的悲悯。   他没能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或许从一开始他便错了,倘若能劝阻琉光宗,坚定地阻拦他们攻打魔界的想法……大抵不会有如此众多的被牵连至死的弟子。   “只是我不明白,”随着宗主的话,几名峰主也抬起目光,“你为何会堕入魔道?”   站在他们面前的几人,显然是魔界最有地位的几个,但除却明显是魔修的,最前方的三人竟都出自他们清蕴宗……   众人的目光从沈宴淮到容煦,再到玄露,神色不可谓不复杂。   他们不知道灵兽如何化的人,但只知这灵鹤是跟着沈宴淮的,而曾经的忘忧峰弟子容煦,也是主动辞别下山后才转而进入魔界……   难不成,是他们清蕴宗的教导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一点的人心中一震,接着琢磨起来。   略微察觉到众人想法的玄露:……   她看向沈宴淮,好像出于她是格外稀有的“灵兽化人”的缘故,总会让人误会沈宴淮对她做了什么。   熟料沈宴淮只是轻笑:“我只是回到我该走的路罢了。即便我一直留在宗内,总有一日会把我驱逐出山门的。”   “怎么可能——”   “毕竟,我有魔族的血脉。”沈宴淮眼底划过一抹充满戾气的猩红,与脸上盈盈笑意毫不相衬。   一片死寂。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沈宴淮又道:“我本就打算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熟料你们听信了谗言,偏来冒犯,难道不是魔界吃亏在先么?”   清蕴宗众人脸色难看起来。   这话细究起来全然无错,追溯过往时日,魔界从来都是平静的,没有半点掀起纷争的意思。   玄露听着也有些想笑了,一番谈话下来,宗门反倒是有亲近的意思,不知是所谓的造福世人,还是为了其他宗门休养生息。   “仙魔不能两立,”寂静之中,少女的声音淡淡响起,“这道理,还是你们教会的。”   漆黑的双眸在晦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透着嘲弄般的笑意。   众人惊异抬头,又被白鹤洒了半边鲜血的外形震慑,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但且看修仙界唯三化人的灵兽,就这么生生跟在魔界中人身边,不惋惜是不可能的——自从知道沈宴淮身边跟着的少女是御灵峰上的灵鹤,清蕴宗便早有将她找回来的想法。   只是现在……   感受到玄露扑面而来的直接的敌意,清蕴宗众人无人再敢提议,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转身离去。   “走罢……”宗主叹息一声,回首望向狼藉一片的土地,“先为各宗道友敛尸。”   ……   走出一段距离后,终于清闲下来的沈宴淮脸色一白,咳出一口血来。   玄露瞳孔一紧,惊得面色比沈宴淮还要苍白几分,拽住他就想检查,“你怎么了?”   “咳咳……无事。”沈宴淮摆摆手,孰料这拒绝般的反应让玄露更加紧张,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唯恐错过一丝异样。   难道命运还未改变吗?可天道的枷锁明明已经卸除,不该无端生出意外。   玄露紧抓着沈宴淮的手,所幸眼下她的灵力已经恢复不少,做个简单的检查还是可以的……   “是因为魔剑。”沈宴淮反握住玄露的手,无奈地说。   “魔剑?”玄露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沈宴淮唇边勾起一抹轻松的微笑,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魔剑一次只能认一主,像玄露这般强行令剑易主的行为,若前主当时活着,总会受到一些反噬。   当然,沈宴淮在察觉到后也默认了魔剑易主的行径,主动配合起来,否则,就不止反噬这么简单了。   “如今万界是你的剑了,你可要好好对它。”   恰巧玄露探出了沈宴淮的伤情,的确如他所说只是经错脉乱,轻微隐伤,刚放下心的她在听见这句话后,当即陷入呆滞。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   “可是,它对我来说没用啊?”少女眨着眼,十分诚恳地说。   “……”沈宴淮想要扶额。   自己命定的魔剑被伴侣称为“没用的东西”,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有些扎心了。   “小鹤还真是一点情调都感觉不到啊。”沈宴淮语气颇有股子幽怨。   玄露再次懵然,这和情调又有什么关系?她努力比划:“我不要魔剑,你再把它拿回去?”   沈宴淮凑近:“给了你便是你的,岂有要回的道理?”   被这双琉璃般的眸子盯着,即使是玄露也觉得心上像软化了水,支支吾吾不知再怎么说,接着便又听他道:“难不成小鹤不守承诺,说过的话也要收回吗?”   一下子明白了沈宴淮指的什么的玄露脸蹭地红了。   “没……没有……”很小声。   捧着魔剑在后面不知道该给谁的右护法长弈:“……”   你们调情不要拉上魔剑啊!   ……   看修仙界落败对玄露来说其实是很新奇的一件事,毕竟上一世败的是他们。   回到驻地,玄露自高处观望无数宗门的人为t死在战场上的弟子收敛尸身,细如蝼蚁的身影从散开到渐渐集合,再到逐渐远去,最后连一丝灵力的迹象都不复存在。   剩下的,唯有被鲜血浇灌的土壤。   怔怔伫立于诡奇石峰构成的窗洞前,直到现在玄露都觉得自己还沉浸在梦里,尚未醒来。   魔修听召会集,诸多身影立于影影绰绰之间,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依稀能辨认出沈宴淮俊美的侧脸。   “终究是结束了,我也不必再忙这些。”   听见嵇苍的声音,玄露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召集解散了,无事的魔修各自离开,住处离得最远的嵇苍不知打算。   听得出他话语里嫌弃的意味,玄露也是无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多谢。”   又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嵇苍理了理衣角,“自然是做一直在做的事。先回百草阁,至于之后……或许会离开魔界吧。”   玄露点点头,并不意外。也是,嵇苍本来就是意外留下的,为了目标早该四处游学了。   “你当真不与我走?”   冷不丁的一句,玄露还反应了半天,接着又听他道:“钻研更为新奇有效的药物药方,难道不比留在这里更为值得?”   听见这话,玄露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一向冰凝似的眼底也融雪一般柔和几分,“不了,我留在这里,自然有我觉得值得的东西。”   嵇苍惋惜离去,接着有一道身影扑到她身上。   玄露一时不察,微晃了下才稳住,揉了揉那蓬松的脑袋。毛绒绒的小狐狸努力仰起头来,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开双手,“玄露姐姐,我看到了,好大好亮的光——”   唔,准确的说,是天道的光。   一旁的苏檀乌也走过来,再次为医治自家小妹的事道谢,玄露问及她们的打算,得到的果然是先在魔界蹲着再说。   狐狸果然是穴居动物。   目送狐狸们离去,直到这时玄露才觉出身上沾满血有多不爽——她雪白的羽毛,居然全被污血沾满了!   玄露不忍地往下瞥了一眼,又拎了拎异常沉重的袖角与裙摆,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刚巧从石壁后走出来的沈宴淮就这么看见了玄露抓狂的表情。   鲜少看见少女如此鲜活的神色,沈宴淮不由得多停留了一会,兀自欣赏。   自以为没人看见的玄露转了两圈,最后自暴自弃地倚着墙蹲下——算了,反正已经脏兮兮的了,也不怕再脏一点。   沈宴淮注目了整个过程,偷偷笑完,还是心疼自家的鹤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悄然走过去。   “小鹤。”   玄露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抬起头来,看见沈宴淮对她伸出手。   “我们回家吧。”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递给了他。 第123章 正文完,感谢……   “小鹤……”   “嗯?”   “关于那件事——”   大战后的几天里,魔界也忙着清扫后续事宜,而就在风和日丽的某一日,清闲下来的沈宴淮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彼时玄露正在翻阅魔修从外界送来的消息——有关各宗门的动向,闻言抬起眼来,“什么事?”   少女神态清冷,与平日几乎别无二致,只多了一抹点通心意后的柔和。   沈宴淮就这么盯着看了片刻,接着在她对面坐下,露出堪称诱哄的微笑。   “那日你想说的话,对我再说一次吧。”   “什么话?”玄露一时间没有头绪,甚至有点无语。要说从早晨开始,沈宴淮就在屋里踱步转圈,转得她眼晕,难不成就单纯为了一句话?   沈宴淮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念头,微微倾身靠近,“就是……你那时未说出来的话。”   即便当时为了纾解少女紧绷的心弦特意宽慰了她,但没有真的听见她诉说心意,回过头来想想还是很遗憾。   于是纠结几天后,沈宴淮还是忍不住了。   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的玄露骤然沉默,脑海中闪过那时的片段——无论是自己看见虚假的幻境而崩溃,颤抖着说不出话,还是拼命想将心意表达给对方,现在回想起来都、都……   羞死人了。   甚少有过如此激烈情绪的玄露整个鹤都呆滞了,在事情过去后坚决不认,目光直勾勾地戳在手中的信件上,咬死了说:“……你不是说听见了吗?”   只是那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在乌发白肤间极其醒目。   沈宴淮瞧见,不禁冒出些使坏的念头,笑着凑近,“可我没听够,怎么办?”   玄露重重把信一合,“看吧,你果然听见了。”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屋子,匆乱的脚步颇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宴淮看着玄露的背影:后悔扼腕。   他当时就不该那么说!   ……   玄露经历过第一世修整魔界的全程,可惜这一世被沈宴淮早年偷偷趁早做了没能赶上,结果现在还要来第三次,也算是补上了。   魔城的房屋被毁得参差不齐,围绕着魔殿的密林也几乎被推了一半,这就意味着要重新修缮。但针对被轰出一个大坑的山脚到底怎么修,两人有着不同的见解。   和沈宴淮掰扯着魔城外到底是开湖还是种树,玄露从最初坐着说到面对面跟他嚷嚷,沈宴淮也一反平日的万事顺从,含笑说着相左的意见。   “先前那个灵器我已查出上面残留的咒法,上面竟然有……”   容煦从殿门外走进来,在看见眼前的情形后声音戛然而止。   争执起来的两人几乎贴上,清冷的白鹤此时炸毛得厉害,偏偏对面的人游刃有余,调笑地注视着她。   容煦:“……”   由于善后将魔修都派遣了出去,偌大的魔殿现在没有别人,谁能想到两人在大殿里还能闹得这样欢乐。   容煦稍微偏身,垂下目光,不去看他们。   被干扰的两人立刻分散,准确地说是玄露嗖地退远,整理了表情走过来,“灵器上有什么?”   容煦立刻进入正题,“有人在上面下了扰乱人心的咒法。下咒的人水平一般,使的咒却是属阴狠一挂的。若是受咒人心绪不稳,便极容易中招。”   青年微皱着眉道:“我收集灵器的残片,原本是想研究上面自带的锁阵,却没想发现了这种东西。再晚一点,咒法的痕迹就会消失,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   “咒法……”玄露若有所思,拿过残片感触上面的气息,接着灵光一闪。   她大概知道是谁了。   “小鹤发现了什么?”沈宴淮走了过来,站到玄露身边。   “……没事。”玄露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眼来,“下咒的人已经死了。”   关于在锁丝笼中看到的情景,她当时因为心急如焚并未发现端倪,等出来后再想,便明白了那是“天道”想让她看到的——上一世的情景。   结果她误以为这是外界发生的情况——虽然也没错,但那是她见所未见的上一世,自然分辨不出来。   而下咒的人……是与沈宴淮同期来的弟子,进入问剑峰的徐泉。   这个存在感并不很高的人,前期作为贺逸文的跟班出现,不甚外向的性格最初在峰内也吃了许多气。   可他会忍,也记仇。   这个像毒蛇一般隐忍的弟子,前世天资比不过沈宴淮,未能被峰主收为亲传,于是在沈宴淮成为众矢之的时,也会依势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他惯会伪装,若不是书里点名道姓,她还发现不了。这一世因为沈宴淮入了御灵峰,与其见面少了,自然也没什么往来。   而在她借用天道力量铲除敌人时,虽然不甚清醒,却也没忘记哪个是该从源头上掐灭的仇人。   像是贺逸文,像是琉光宗诸位长老。   徐泉,顺手的事。   不过玄露也没想到,哪怕对方与沈宴淮没什么交集了,最后关头还能插一刀。该说不愧是书里有名有姓有剧情的么……   同样想到是谁的沈宴淮目露了然,“是他啊。”   两人交换眼神的样子更让容煦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一起入宗的,也没听说过弟子间有过什么龃龉,沈宴淮却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或许只有一人知道。   容煦看向玄露,眼底带上一丝惘然。白鹤似乎与这人守护着共同的秘密,不知从何而起。   此事解决,玄露又与容煦谈论起何时将布在魔界四周的阵法撤下t,或是换成更为精进的某一种。这种战后分析前世玄露都做惯了,当时沈宴淮压根无暇顾及这方面,诸多下属中容煦又是与她关系近的,因此现在也毫不觉得陌生。   但另外两人就不同了。   沈宴淮笑吟吟地看过来,眼底铺上不明的意味;容煦则僵硬不已,握紧的掌心逐渐浸上一层湿汗。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容煦心底不断动摇——究竟是他们真的已经如此熟稔了,还是他单方面误会?   心跳快得无以复加的容煦深呼吸几次,终于说出自己这些天反复斟酌的打算:“我准备离开魔界了。”   “嗯?”   玄露一愣,抬头看向面前俊秀的青年。   青年端正坐着,一身灰袍遮盖不住他自身沉静的气质,只是紧攥的手透露出他心中并不像看上去安定。   玄露一时有些分神,上一世她与容煦相处几乎是最久的,彼此知道都为魔界付出了多少心血,眼下对方突兀提出要走,她竟觉得这种现实才是虚假。   “你要去哪?”下意识地,她问了出来。   “四处看看吧。”容煦答道。他避开玄露询问的视线,自顾自地说:“我受恩师颇多照拂,他辞世前托我完善生前绘制的阵图,作为学生自然要完成夙愿。”   果然,容煦上一世也遇见了机缘,否则不会在短时间内在机关阵法方面拥有如此之高的造诣,哪怕他本就在这之上点满天赋。   只是不知是在宗门时便被煽动,还是踏入魔界后才被笼络的了。   玄露没有再问,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送别容煦的那一日,长弈和赤厌也是依依不舍的。   没办法,无论是谁遇见一个事务上格外帮得上忙脾气还好的同僚都不会想放过,何况尊主近来还格外懈怠。   好吧,还有更过分的——   “魔界暂且交由你们了。”   站在魔界与外界相通的路口,沈宴淮毫无负担地对两位护法道。   长弈与赤厌:“……”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哦,好像在多年前见过。   两人一脸悲愤,欲言又止,最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玄露:您真的不管管吗!?   玄露看了看沈宴淮,又看了看两位护法,目光游移:“辛苦你们了。”   她也想出去玩呢。   玄露清冷稳重的模样格外有欺骗性,只是那双忽闪的眼睛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护法们麻了,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所幸大部分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只剩麻烦繁琐的杂事,就算魔尊和魔尊夫人不在,也……   才怪!   再一次被迫操劳的护法表示这一点也不道德。   只不过,已经来到人世的两人无法知会下属们的心情了。   人世间依旧繁华,一点都没有被那短暂的动乱影响,看着阔别两月依旧热闹的大街小巷,玄露啃着糖葫芦,心情不免也欢快起来。   走走停停,他们不知不觉来到灵顺城脚下——这座被琉光宗庇护的城池,如今隐隐透出一股无伤大雅的不安来。   “听说了么?琉光宗没了!”   “什么叫没了?那仙人还能没了?”   “我哪知道,不过琉光宗的宗门牌匾已经摘了,上面的弟子也陆陆续续散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人上去。”   “……”   灵顺城人嘈杂的谈论声涌入玄露耳畔,她惊讶地看向沈宴淮,对方却一脸遗憾:“早知就该把琉光宗的地盘一块撅了。”   玄露:“……”   大可不必。要是弄个山体滑坡泥石流还怪危害百姓的。   不过这个地方的确不错,易守难攻又僻静,玄露跟沈宴淮商量了下,当即派了封信回魔界,让长弈找个办法把这山盘下来。   摘牌易主的宗门不止一个,光是三大宗门就换了俩。   另一个是……璇玑门。   平泽城内,玄露揉了揉眼,不敢确定似的看了好几遍——合欢宗???   这什么改法啊?   打听到璇玑门如今的门主是于乾,玄露特意上门拜访,看见的是与印象中一般,一身端正道袍,止言又欲的青年。   于乾仍记得当初摘换门牌,被师兄师姐撕着喊“不敬先祖,大逆不道”的情景。   可那有什么办法?师父师叔都死了,论身份现在他最大。   “只是改个名字罢了,不论叫不叫‘璇玑门’,我们习的依旧是占天卜卦之技,又有何妨?”   师姐指着他鼻子喷:“你改啥我都不说什么了,你改个合欢宗算什么啊?!别人以为我们干什么的?一边双修一边给人看掌纹吗!?”   于乾:“师姐这个想法不错。”   师姐:“呸!”   回过神来,于乾感慨:“世事无常,‘璇玑门于乾’的确不在世上了,如今只有‘合欢宗于乾’……”   玄露感觉自己嘴角抽了抽,“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不至于吧?她当时暗示得很明显啊。   于乾一脸深沉:“我算过了,这名最能活。”   ……   走走停停,他们又换了地方。   正缝春夏交接时节,气候温暖宜人,走在山水之间,无论哪里都觉得漂亮。   玄露趴在竹筏上,手指探入其中,碧波荡漾,映照着筏上两人的倒影。   一抹白光闪过,鹤唳划破天际,雪白的鹤单脚立于竹尖,而后一个猛子扎下去。   沈宴淮扶着竹篙,擦去脸侧被溅上的水珠,只是笑。   待白鹤上岸,又是水灵灵的姑娘,玄露坐在筏边,任凭白纱落在水中,随波飘动。身旁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目光远眺到遥远的对岸,依稀可见大片绚烂的花朵争相盛开,岸边的芦苇与微风一起摇晃,叫人不由得恍神。   这番情景,倒让她想起魔殿的桃花林……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沈宴淮已到了她身边来,玄露转头,乍然望进那双眼眸,心中砰然一动。   他们在这一刻凑得如此之近,呼吸也染上彼此脸颊,以至于有些发红了。   “小鹤……”沈宴淮声音喑哑,眸色暗沉下来。   玄露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凑得更近了一些,身上甜软的香气顺着风涌向对面,沈宴淮呼吸一滞,身体屹然不动了。   玄露却主动伸出手来,捧住沈宴淮的脸庞,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吐字:“在想,我喜欢你。”   咚。   沈宴淮微微睁大眼眸,心跳的声音如此震耳,他怔愣着,接着感觉到唇上有什么柔软触碰上来,带着令人沉溺的温暖气息。   少女闭上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颤抖着,可怜又无比可爱。   空气安静了片刻,静到玄露察觉不到对方的动作,不安地睁开眼——   下一刻,她被按住后脑,更加温柔且缠绵的气息侵略进来,激得人几欲战栗。   云朵颠簸,水晕涟漪,玄露捂住滚烫的脸。   “竟然让小鹤抢先了……”沈宴淮佯装自责地笑着,耍赖一般再次贴近,目光柔和到璀璨,“有多喜欢?”   玄露抬手挡住贴上来的脸,唇边却不自觉地带上笑意,“很喜欢。”   “长长久久,心心念念,唯你而已。”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